宠臣 下————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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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霁点点头:“不错……顾卿家果然博闻强记。”

这番话说完,大家都明白了。

络绎乃络家独孙,自是练武的材料,日前圣上还专门表扬过,说他是最忠实的臣子,那么特地命人寻了玄金来助他练功也不奇怪。

只是……为何打造成了链子呢?

顾慨然又向络绎深深一揖,道:“真是恭贺络大人,不愧是武将之后,天纵奇才,竟已达到缚玄金于身上的境界了,顾某佩服,佩服!”说完又向苏霁拜倒,朗声道:“得此良将实乃我大苏之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辅落,柳光禄也随即跪下。

群臣赶忙附和道:“大苏之幸,吾皇之幸!”

“恭喜络大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博闻强记的顾大人在皇帝的微笑里慢慢退下,一直走,没回头,直到再听不见身后此起彼落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时,才在一株宫墙柳旁站定,掏出帕子揩了揩额头。

鬼才晓得他们练什么功!瞧我这张破嘴!

惊魂甫定的顾慨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被苏霁冷冷盯着的感觉如寒芒在刺,仍有余韵焉。

“顾大人,你就扯吧。”身后忽然幽幽飘来一个声音。

顾慨然一激灵,回头一看,竟是柳光禄。

不知此人在身后跟了多久,只怕自己刚才掏帕子擦汗的丑态都收在对方眼里了,顾慨然没好气到:“柳大人怎么没留在那拍马?不合你的风格啊。”

嘴仗完败的柳光禄看来心情倒是不错,细长的眼梢眯成一道缝,似笑非笑的:“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此时该退了,”说着又撇撇嘴,道:“顾大人与那络绎相熟?”

顾慨然忙挥着手道:“那人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你且记住,那个名字以后少提,最好不提……”话头一顿,又问:“你笑什么?”

柳光禄细细的眉毛舒展开,抿着唇:“我笑你……可是吓糊涂了,竟然提醒起我来。”又道:“我自是晓得的,瞧圣上看你那眼神……活像两柄刀子。”

“顾大人博闻强记,哈哈……幸甚,幸甚!”擦着顾慨然肩头走远,瑟瑟寒风里,柳光禄的笑声犹有余味。

一滴汗又顺着顾大人的额角滑下。

刚才,似乎,挥手的那一瞬间,还想掩住他的嘴来着。

…………

未等众位大臣告退,络绎已将手抽了回来,缩回袖里,苏霁也没反对,只是若有若无的瞟了眼他手腕的伤口。

当天晚上苏霁带了几个不知是哪个司的小监,将他手上的扣环松了松,又在内里粘了棉衬一类的东西。有了这层棉衬,皮肤不再与金属直接摩擦,对手腕伤口愈合也有好处,确实舒服了很多。

但络绎不会被这点善心感动,那些练功云云的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是假的,棉衬再厚,也不过是锁住他的另一种材质而已。

…………

三十五

原以为那次带他去御书房只是苏霁一时的心血来潮,然而后者却乐此不疲,接连几天,陪同御书房议政好像真的成了络绎的本职工作。

苏霁对他的刻薄似乎只表现在嘴上,虽然会指着常善或别的什么小内监说,你也学着点,如何伺候朕。但实际上,除了研墨以外,却没再让他做什么。

不知从哪天开始,苏霁身后添了一张小桌,不等络绎问,前者便不耐的指了指:“站在这里太碍眼,那边坐着去!”

于是络绎成了御书房议政时间里除了皇帝外唯一一个坐着的臣子。

隔日苏霁抛来几本书,不甘心的说:“掌书,掌书,手里怎么能没书呢?不管看得懂看不懂,且先捧着吧。”络绎默默的接了,翻开一看,尽是浅显的民间故事,还带图绘,心道,这有什么看不懂的?不过是侠客列传之类的故事嘛。

不过,天子的书房也收藏这种东西?小时候他曾好奇偷着翻过,还没看明白就被家里大人发现了,于是好一通乱揍。按他娘亲的说法是:“世上那么多书,你不读也就罢了,还偏偏挑这本最不入流的!”

络绎捧着这本“最不入流”的东西怔了好一会,苏霁不耐的翻了个白眼:“是苏觞的。”

络绎心里咯噔一下,没说话,但捧着儿时的禁书却没啥心情再看下去了。

苏霁抛来的书慢慢丰富起来,除了简单直白的故事之外又多了人物传记,偶尔夹杂了醒世箴言之类的小册子,内容竟是循序渐进的。

早过了学而时习之的年华,现在才开始培养是不是有些晚了?

要是觉得我这个文官名不副实你大可不必啊!

这些都是络绎在心里嘀咕的。

表面上他还是得“掌”着书,装装样子,然而那种明显带着烦躁情绪的翻书声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快,他们或偷瞄或斜视用眼神在络绎身上来回划拉。

可不是嘛,四品小小文官坐在皇帝身后看书,这也太悠哉了!

然而目光还没点中络绎就被中途拦截了,苏霁先一步用眼神把他们剜了个十七八遍,从此大苏的朝臣们养成了目不斜视的好习惯。

当然,这些小事情络绎是不知道的。

要说,有些东西真的是骨血里带的,就在络绎快把那几位民间“大侠”的英勇事迹翻烂了时,苏霁适时的抛来一本《兵计要略》。

看着那本“新面孔”,络绎的眼睛登时亮了,像看到小母鸡的狐狸,苏霁的眼睛也亮了,像看到狐狸的猎人。

兵书没画,即使有,也是行兵布阵的简略图,文字谈不上优美生动,甚至枯燥乏味,但络绎捧着兵书的神情却比看带画的《风月传》还专注,甚至有些饥渴,而且看得快,看完后再看,反复看。

“你不会是在数页数吧?”议政结束,大臣走光后,苏霁终于忍不住问了。

络绎瞪他一眼,没回嘴,眼睛继续粘在书上。

“这本都快看烂了,不想看看别的?”

“还有吗?”络绎抬起头。

苏霁不由好笑:“朕的玉澜阁什么书没有?”

“玉澜阁?”

“那络爱卿要不要随朕去看看?”不等络绎回答,一把抓住他的手,对身后人吩咐道:“朕要去玉澜阁,闲杂人等不必跟着了。”

被苏霁的手一碰,络绎针扎似的一抖,趁没人注意时飞快的挣脱掉,缩回衣袖里了,苏霁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是莫名一笑。

出御书房往西,绕过一片池塘,再穿过一曲长廊就是玉澜阁,不算短一段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

不知道苏霁在想什么,总之络绎的沉默里还透着一股火气。

手在衣袖里不安的磨蹭,拼命想把那一点被苏霁摸过的感觉擦去,却没有用,那人手心留下的熨帖感就像粘在桌上的糖水,水迹干了,糖还粘在那里,叫人心烦。

这都怪苏霁。

夜夜搂着他,用瘦长苍白的手反复抚摸他,细致,长久的爱抚里,身体的欲 望被一次次撩到顶峰,久久不散时,始作俑者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刻悬崖勒马,翻身睡下。

络绎很奇怪,每天晚上,那个情形下,苏霁是如何睡着的?

反正他是绝对睡不着,欲 望撑得高高的,像积得过满的河堤,随时有倾塌的可能,但若要他在苏霁身边自 渎,也万万做不到,他能做的仅仅是放平呼吸,想着毫无杂念的事情,但是闭上眼,每一桩每一件似乎都有身边那个该死的人参杂其中,想不得,只好闭着眼睛默念枯燥的行兵之计,瞧,读书原来还有这个好处。

但也不是每次都管用,稍微一分神就能听到枕畔人熟悉的绵长呼吸,以及一点淡淡的体香。

分神的结果是躁动,躁动的结果是第二日高高挂着的黑眼圈。

连常善这种上了年纪又敦厚的老人家看到他都会默默一笑,更别提连福那样的少规矩者了,面对后者皮笑肉不笑笑里藏着无限深意的表情,络绎只能沉默。

然而下一秒苏霁却指着某个盅碗说:“爱卿昨夜操劳了,这是朕特地命他们熬煮的。”

不公平,想不透,为什么同样的境况,吃亏的总是他?而主动在他身上上下其手的人却睡得安好,还没有黑眼圈!

络绎苦思后得出的结论是:血统问题。

人家苏霁是暗中不动静静蛰伏三年一举登上帝位的血统,而他络家却是三代征战沙场老来没能逃过利禄诱惑落个满门抄斩的命。

虽然谁也不挑明,络绎却能感到,他们在较劲。

就像此时一言不发的走着,谁也不开口,谁先开口就输了似的。

苏霁在和他的执拗较劲,他在和自己较劲。

面对面搂着,被狭长的凤目注视着时,从那双眼里能看到和自己相似的神情,不只是疏解不去的情 欲,还有很多谁也说不明白的情感,浓烈得令他心悸,苏霁的眼睛就是一面镜子,映出也折射着彼此的欲 望。

他在等他说“要”。

络绎向来不相信那种所谓肉 体主宰精神的事,所以他硬撑着,好吧,即使精神上,他也是想的,但被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撩拨着,手足被动的禁锢着,被叮当作响的锁链肯定了一切事,那个“要”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幸好苏霁也不喜欢强迫,那样的话,和兽类的交 媾就没什么两样了,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连欢爱都需要强迫与被强迫才能发生的话,那也太可悲了。

两人就这么撑着。

他等他自发的向他敞开身体,连带着心灵。

他却在等他明白,信任与爱,用锁是锁不住的。

“到了,”苏霁忽然驻足,络绎没注意,撞在他的后背上,“琢磨什么呢?”苏霁转身扶住他,后者乍然发现刚刚神游物外里的主角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而且离得极近,又是一阵不自在,在慌乱的锁链撞击声里,络绎向后退了五步。

苏霁笑笑,转回头去,仰面朝那高大的建筑物说道:“这里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书房,里面全是书,要不要进去看看?”

络绎点头。

苏霁回头朝远远立着的各色随应道:“暂时这里候着,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打搅朕看书。”

“是!”

三十六

随着苏霁的动作,玉澜阁的门无声无息的滑开,沉重缓慢的速度里,真正意义上的皇家书房展现在络绎面前。

他站在门外,迟迟没有移步,神情有些怔悚,巨大的肃穆感压得他不能呼吸,这座帝王家的书房当真出乎他的想象。

他虽然官居四品,却从没上过金殿,早朝的盛幕他只在爷爷的描述里听过,因此在他的认知里,正德殿便是世上最最崇高最最庄严的所在了,但是站在这扇门外,才感到什么是真正的震撼。

如果说天晴殿是一个骄傲的少年,和鸾殿是一个优雅的文士,那么玉澜阁就是一位静穆的老人。

它的内部远没有它的名字纤秀,它巨大,规模不亚于络绎见过的任何一座宫阙,但除了书,别无他物,连侍者都没有。

仿佛吝啬烛火似的,所有的灯烛都集中到了殿中那一大片书隔之间,那些书隔高大且牢固,鳞次栉比整齐有序的排着,书隔与书隔间空出大约可供一人多经过的空道,而所有的灯烛都集中在那些空道里,三步一盏,灯是皇家专用的曳地灯,分枝雕成花树状,为了方便照亮书隔的上下层而设了高低不同的烛托,出于防风的目的,烛火全拢在半透明的琉璃罩中。

明亮、集中的火光将殿阁正中那片书隔映照得神圣非凡,如另一个世界的微缩城阙。

“进来呀。”苏霁拍了拍他的背。

络绎这才回过神来,踌躇道:“这里……应该是禁区吧。”

“哪那么多废话!”苏霁轻哼一声,带着笑意,拉住他的手将他扯了进去。

门在身后合上,络绎被自己脚下的金链撞击声吓了一跳,深觉尴尬,仿佛唐突了沉睡中先人圣者一般,苏霁却只是含着笑,拉着他径自往那片书隔走。

“这些是典史一类的,很无趣,无非是哪年哪月哪日哪位皇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苏霁指着第一排书架说,转头看看他,又道:“不过也记了每一年的战事,也许你会感兴趣。”

听到战事,络绎果然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但见苏霁看他,又很快忍住,低下头去,只是眼神仍忍不住往那边扫。

苏霁故意不理会,又拉着他往前走。

“这些……”苏霁指着一片稍矮的搁架,“是历代的奏折。”

络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里的书本都比先前看得要薄,但密密麻麻不知挤了多少,而且是按颜色区分的,从左至右,宝蓝大红深红明黄,光看着头皮就要发炸。

“这些是按品级区分的,宝蓝最低,是各州县递上的折子,依次往上排,明黄最高,是那些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刚被封太子那会,每日都要来这里看上三五个时辰,当真要看得吐了。”

苏霁也会有看书看到吐的时候?他不是最爱泡在书房吗?

这样想着络绎不由抬眼去看身边的人,后者似乎还沉浸在那段“吐了”的神思里,眉眼里都是遣倦,嘴角却微微往下撇着。

“后来我发现……宝蓝色的比那些深红明黄的有意思多了,那些地方官员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往上递,其中还不乏几出匪夷所思的案情……”注意到络绎的目光,苏霁不好意思的笑了:“没什么……想起了小时的事情,我们这边走。”说着牵起络绎的手又往深处行去。

“兵书在这边,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倒不太熟悉,愣着做什么?进去呀。”

“什么?”

“去看看想看什么。”苏霁指指兵书那两排书架间的空道,示意他进去选书,“过道很窄,我在这里等你。”说着松开一直牵着他的手。

“……哦,是。”

手被松开的一瞬间竟然觉得异常失落,络绎逃似的扎进书架间去。

走出几步,在一盏曳地灯旁忍不住回头,那人果然仍站在原地,站在甬道尽头灯火照不到的地方等他。

看不清表情,但络绎就是知道,那人一定微微翘着嘴角,眼里是若有所思的笑。

就像以往的若干次,他练剑时偶尔回头便能见到那人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廊下看他;他从外面回来总能撞见那人“刚好”从院里迎出来;他是那么多次的赌气里先低头的一个,但是那人等待他服软的目光里除了盈盈笑意就是潋滟波光。

那么这一次,那双眼里又有什么?

“怎么?”注意到他的怔惑,苏霁问:“有不认识的字吗?”

“不是……”有些尴尬,络绎摇摇头,转身去看架上的书,但耳根却有些发热。

眼睛放在那排整齐的书脊上,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不知飘去了哪里,极静的空间里只有碎碎的锁链叮铃声,以及两个人的呼吸。

……

“要不要我给你推荐?虽然不常看,但还是知道几本有名的。”淡淡的香气飘来,苏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空道极窄,温热的胸膛几乎贴在他背上。

“啊,不用……”络绎胡乱吱唔道,想了想又道:“有名的就不用了,我想……先看些浅显的罢。”

“唔……这样啊,”细长的手指伸到面前,沿着一溜书脊轻轻点着,苏霁道:“其实兵书都很直白的,不用担心有多艰深,顶多会无趣一些……不过我看你倒不在意这点。”说着选定一本,抽出,快速翻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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