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下————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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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夏绝挑了挑眉,很有兴味的准备听下去。

裴章撂下琴,移到君王身侧,讨了杯酒水。

“王上说的可信,若是指忠君,非衣倒想到一个例子。”水润的嘴唇点了油般潋滟,“王上可知道,在苏朝,一个女子若死了夫婿,该当如何?”

常夏绝没料到那样的盈盈一笑后却抛出这样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些许无谓的答道:“死就死了吧,另找个男人嫁了就是,难不成还陪着去死?”

裴章笑了一声,又看他一眼,最后叹了口气,“想不到西疆姑娘这么有福气……在苏朝,女子是要为丈夫守节的,所谓从一而终。”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莫名情愫令常夏绝心动,“这……残忍了。”

“可不是,”裴章点点头,“大户人家还有纳男妾的,男妾地位比女子还不如,老爷若是去了,须要打包陪葬。”

常夏绝长于民风开放的西疆,哪里听过这种彪悍事情,当下只觉匪夷所思外加十分的不理解。

他赌咒似的保证:“本王只向往苏朝的鱼米丰饶和广博的文化,这种恶俗的风气……恩,坚决抵制。”说着又放缓了语调柔声道:“你若跟了本王,绝不教你守寡,若有不测,本王也先放你离去。”

裴章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家伙又在不合时宜的与他调情了,当即虎着脸抽身而起,冷哼一声道:“谁要当你的男妾!”

常夏绝顺手揪住他的袖子,正色道:“女子从一而终与忠君又有何关联?”

裴章沉声道:“若王上认为从一而终便是忠的话,那络将军自然不忠。”

常夏绝露出笑意:“虽然本王也晓得他与苏殒是那种关系,但你以夫婿比君王……是不是有点不妥?”

话里透露的暗示令裴章羞窘,当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臣是指……如果君王因为猜疑臣下,以镣铐锁之,并加以亵玩,那么最初的君臣情分便早已变了味,非衣以为,在络将军心中,主子早已不是主子,那又何谈忠君之说?”

“你倒很了解他……”常夏绝猛然沉了面色,话音渐渐熄灭,裴章耸了耸鼻尖,怎么今儿熏的是醋香?面上一派镇定:“臣不过是尽力为王上解惑罢了。”

…………

他的确在为络绎开脱。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鬼知道那家伙到底忠于谁!?

从中宫出来时天色深黑,这场酒喝得浑身发寒,往住所走的路上脚底板还麻麻的,那人刚才生气了!

平时再怎么无状都无所谓,今天却因为他维护另一个男人生气——似乎有点意思。

常夏绝捏着他下颌的力度掌握得刚好,最大限度的令他感到畏惧,又不会真的伤着他。

湿热的呼吸仿佛还覆在面上。

“你倒是好人,真会说话!”犀利的薄唇在离他很近的位置慢慢开合,像咀嚼某种肉类的筋络,声音都很用力:“你好,你比谁看得都透……可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背后又都是怎么说你的?可有人为你这样说话?!”

当然没人会为他说话。

他们只会指摘他以色侍君罢了,裴章后知后觉的拍拍胸口,幸好这里是西疆,离他过去的生活,很远,很远。

他可以放心的抬高姿态,作出清者自清的泰然模样。

暗暗的不屑着,回过神来却发觉走岔了路,好端端竟绕到了住所后头,叹了口气只得从后门进去。

后院种满了石榴树,又是开花的时节,红溶溶的花朵在月光下无端清丽起来。

裴章看得有片刻失神。

对,只是因为那包石榴种子。

四下静谧,他闪身埋入花树,靠着其中一株微微叹息,青涩的石榴花香冷丝丝钻入身体,激得他一个哆嗦。

谁也没瞧出来,这片花树对他的意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懂。

只当他天生喜爱俗艳,专爱搞些酸腐的东西侍弄,连常夏绝也只觉得他这性子可爱得紧,却只有络绎,只说一次就记在心上,兵荒马乱的时候,竟还想着替他讨一包能活的石榴种子。

…………

从谦阳哨卡到丙日哨卡,络绎只用了一天,再神骏的马也要闹脾气,距哨楼山丘还有段距离,络绎将马牵至河边,又讨好的摘了些嵩草堆在黑马面前,俊美的马儿却神气的扬起了蹄子,鼻孔掀得老大,吭哧吭哧的出气,就是不肯低头吃草。

络绎用手沾了水在马背上轻轻擦拭,边擦边说:“小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要来了嘛。”

“我不走不成啊,要不他们怎么占领谦阳呢?”抱住马脖子又道:“西疆不是你的家乡,知不知道?那边……那边才是!”说着他用手向东南方指去。

小雪有点小孩脾性,仍高高的昂着脖子表示不理解。

“我真的不是带人打你的家乡,是想带你一起回……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察觉主人偶然流露出的脆弱,小雪低低哼哧几声,不再躲闪络绎的抚摸,菱形的大眼扑扇着眨了眨,被通晓人性似的目光盯住,络绎的脸微微一红,“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怕见到他……我不是逃,我需要活着,还有事要做……”

几株嵩草被风吹起,小雪目送那口粮飞远,不悦的发出轻嘶,络绎将大氅掩紧,又拍拍它的头,“好了,打起精神来,我们走。”一人一马向不远处的岗楼走去。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这个时候苏殒便将占领谦阳哨卡,紫冗也该不会出现,而他则要装作一无所知贻误军情的样子气急败坏的守在通往凤泽的下一个哨卡等候。

…………

通往谦阳的山道上。

“将军,真的可行吗?”军队缓缓前行,离谦阳岗哨愈加靠近,韩璐仍不相信这么重要的哨卡竟然无将把守,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殒一个眼神制止。

车厢内气氛凝滞,韩璐暗自气堵,白天赶路已犯了偷袭的忌讳,这次还听那紫冗的,直接打将过去?若是对方设的圈套岂不全完了?其实只要再等两日,便能和西面的镇远大军汇合,到时再一鼓作气岂不更好?

这么想着,韩璐又张开嘴,苏殒看他一眼,冷声道:“不必再说,朕就赌这一把。”

“…………”

随着车子晃动,明亮的天光自毛毡缝隙透进,一两线白光偶尔投在苏殒面上,苍白的肤色和深褐色的眼珠如浸了水般透明,而另外那半面则陷在暗处,只显得神色愈发高深莫测。

韩璐不敢直视君王面,只在领命的瞬间恍然一瞥,便想到沧海桑田四字。

记得他第一次奉命出征,年轻的天子俯身为他们系上深红的军绦,龙首的香炉鼓出缭绕的烟雾,将君臣面目掩映得欲遮还休,却唯独挡不住两道目光,自君主眼中迸出的炙热目光——那目光始终紧紧粘在韩璐身边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总将身上。

即使后来经历过更多的人和事,但对韩璐来说,那与帝王身份和沉稳做派极不合拍的好似少年情怀般的目光,仍是最最深刻的。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那样看另一个人,被看的那个会记得一辈子吧。

这样的帝王,多愁人。

韩相曾说道,苗是好苗,偏就爱美人不爱江山,若真是美人也罢,偏还是个男人!

那男人最终叛了。

韩璐看着年轻的帝王一日日褪去眸中的华光,一点点沉浸在家国天下的营营碌碌中。联姻,立储,纳妃,得子,再联姻,再纳妃……帝王该做的事他四平八稳的执行着,即使他把要员们晾在御书房不理,即使他连抱都不抱小公主一下,即使他从没在后宫留过一宿……也没人再意有所指的指摘什么,讥讽什么,叹息什么,因为苏殒做的很好,教导小太子,研读治国要略,大肆操练兵法,勤于政事,不曾懈怠,再没有比他更贤明的君主了,这才是大苏该有的帝王。

但是韩璐再没在那双眼里发现过那样的目光,专注,炙热,深刻的目光。

不,除了最近这一次,陛下宣布御驾亲征的那天。

傍晚,苏殒终于将毛毡掀开一缝,冷眼看着窗外的景致。

光秃的山岭,北境特有的植被,深秋的晚风,渐沉的红日。

他迫不及待想一蹴之间就到达传说中的谦阳哨卡,看看那里是否真的无人把守,看看自己这一次是否赌对了。

……

闭眼,睁眼,天亮。

络绎怀疑自己几乎没有睡,怎么睡得着,那人许就在不远处,许就仅隔着几道山路,某个洼地,或某片林里,不,也许就在他住的行馆外对着的那片林里呢,如果他们马不停蹄赶路的话。

窗外杂乱的跑动声令他觉得烦躁,时间还早,也许连交接班的时刻都未到,怎么如此热闹?

正想着等会要不要给小雪添顿好的,门外就突兀的响起来。

“小络将军,小络将军!”

“什么事?”络绎合衣而起。

“王上这便要到,快准备迎驾啦!”

五十六

“报告将军,穿过那片树林,前方便是谦阳岗哨!”

“收到,”韩璐向不远处的树林望去,下令道:“去几个精明的探探,可有埋伏陷阱没有。”

“是!”

过了这片树林便是谦阳的岗哨,过了谦阳的岗哨,便踏入西疆的境内,这么重要的哨卡,怎么可能无人把守?

比预计得还要早,原定日落时分到达,稍事休息便可趁夜色突袭,然而此刻刚过晌午,时间还有大把,正好可以打探清楚。

韩璐掉转马头向队伍末尾折返,一路呼喝着令兵卒们该喂马的喂马,该困觉的困觉,晚上冲锋时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苏殒已换乘战车,一身烂银铠甲衬得他面色如玉,浓浓的书卷气也被严阵以待的肃杀之气抹煞干净,他直直望向那片林子,眸中迸发着光彩,比晌午的日头还要浓烈,乍看之下还以为这是久经沙场的儒将。

“陛下,已放出探子踩点,还请陛下先行休憩,以备战意。”

苏殒没说话,不知看到什么,眸中忽然精光大盛,韩璐顺势望去,原是方才派出的探子正往此处跑回。

“回禀陛下,回禀将军,林中并无异样!”

韩璐似乎听到某人呼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好,下去吧,好生休憩,晚上打起精神来!”

“是!”

日光一点点转淡,傍晚开始起风,期间大队人马已选择了一片低洼的地势作为掩护,扎起若干帐篷,而苏殒只吃了一点东西,剩下的时间便在等待时间。

明朗天光下,树林显得更加稀疏,一阵风卷走一团落叶,下一阵风又带来一团落叶,风与风的交替间,轻易便能看到,林中没有潜伏的人影,连巡逻的哨兵都不见一个。

月亮拖着清丽的光辉爬上天空,三万精兵整装待发,银戈铁甲在月色下绽放寒辉,韩璐在队伍正前,骑在马上,他轻轻扬起长刀,只等身后一声令下,苏殒身着烂银雕龙甲,目光笔直望向正前方,挂着一轮寒月的树梢上,扑棱棱飞起两只夜鸟。

苏殒轻喝道:“开!”

低沉的号角呜咽着响起,如劈水而入的刀刃,乐声经过处,兵士们为之一振。

韩璐夹紧马腹,长刀挥下。

“跟我冲!”

谦阳哨卡,今夜必得!

苏殒在车上看得分明,顷刻间,疾行军已冲入树林,林中无人防守,一路顺畅,黑暗尽头,谦阳岗楼已影绰可见。

当真,当真赌对了么?

他感到心中有什么在疯狂的跳动,久违的兴奋感倏然而至,随着战马疯狂的奔行,耸立着建筑物的山坡愈来愈近,心也疯了似的狂跳,他需要一只手按住胸口才能维持背脊挺直的站姿。从决定御驾亲征的那刻起,一种被他极力压制的感情就处在喷发的边缘,连他自己都不齿,到底要犯贱到什么地步,他拒绝承认,那切齿的痛恨下掩藏的是什么。

车轮碾过一地落叶,地面凹凸不平,脚下的震颤与心脏的跳动出奇合拍,苏殒紧紧抓着车栏,手心湿滑无比,眼睛却紧紧盯住那愈加接近的山丘。

翻过这座小坡,就是西疆的第一道防线。

若是当真无人把守,若是当真……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用力闭上眼帘,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有诈!!”

“有埋伏~~~撤,撤!!”

“保驾,保驾!”

队伍霎时乱了,满天的箭矢雨幕似的扑来,从山坡的后面。

“撤,暂时撤人树林!”韩璐举起盾牌挡格,第一排冲去的人马已经倒下,“保护圣驾,保护圣驾!”有人这么喊道。

几面盾牌同时在苏殒面前竖起,在视线被遮住的一瞬间,他看到山坡后面那片慢慢耸起的乌云般的黑色,弓箭手后面是大排的精兵,人数远胜于苏军,他们穿着黑色的戎甲,而那个站在正中正前的人也是一身乌黑,骑着一匹乌黑的马。

惨叫声,呼喝声,金戈碰撞声都离他远去,被层层遁甲挡住的残留影像里,苏殒只记得那人缓缓抬起手,示意手下冲杀的动作。

黑色与银白瞬时交汇在一起,有人倒下,有人后退。

韩璐守在苏殒的车舆旁,以刚猛的刀法挡格一切试图靠近的威胁,被出卖的愤怒令他神力大增,生存或死亡都不再重要,只有以尽量小的伤亡撤退并等待镇远大军的增援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敢抬头去看车上的人,因为在发现中伏的一瞬间,那身银亮的铠甲就变得灰蒙蒙的了。

敌方领兵的将军没有动作,停留在山坡上,骑着乌黑的马,高人一等般静睨着两军间小规模的厮杀。

韩璐下意识望向车上的人,发现后者也正往那边看。

很近,又很远。

彼此看不清面目,隔空的对视被潮水般的人流衬托得杀气腾腾。

苏军人少又中了埋伏,原本志在必得的突袭一下变得优势全无,但幸好这三万精兵也是百里挑一,很快便成功退向林中。

变故起在一瞬。

一直静立不动的西疆主帅突然飞身而起,轻点战士的头颅,如张开羽翼的黑色大鸟,几个起落便冲到正在撤退的苏军阵前,当韩璐回过神来大喊放箭的时候,那人已直朝车辇上的苏殒而来。

“络,绎。”

风从耳边呼啸,极轻极用力的两个字从苏殒口中吐出。

络绎没有看他,只是挟住他肋下的手更用力了。

…………

“哈哈哈哈!看看,看看!我们的络将军请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啊!”

谦阳行馆大厅里,烛火明亮。

常夏绝坐在上首的高背软椅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络绎站在他的身侧,乌黑的甲胄还未褪去,肩部和头顶在高悬的烛火下散出严谨的光晕,面目掩藏在乌金铸盔之下,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抿成一线的薄唇,看不出目光归属,整个人仿佛尚未从方才的战事中抽离出来,即使得到君王的称赞也未见动作。

相对而言,坐在下首的人便有些狼狈,苏殒仍是那身银色铠甲,但头盔已被除去,发髻有些凌乱,鬓旁斜里飞出两绺青丝,顺左耳缠绕而下,垂至肩头,发丝末梢隐隐可见有鲜血滴下。

“咦?”常夏绝也发现这血迹,一脸玩味的站起身,踱至苏殒近旁,弯下腰。

“本王交代过,要好生招待贵客,这伤……从何而来?”前半句耳语般低沉,后半句却带着质问的口气,凌厉的目光向身后的络绎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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