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霁 下————小乐
小乐  发于:2010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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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再说,”我笑说,“我要实地考察考察,摸清楚情况再决定。”
“得了吧,你丫尽来这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不同意的请举手……”还没等我说话,他继续接着说,“好,没有任何同志反对,大家鼓掌,庆祝全票通过。”
说完,他一个人拍起掌来,拍了几下,又闪电般地握住我的两只手,强迫我跟着拍了几下。
“多好的同志啊,”霁子的京腔还是那么重,“多”念成“夺”,“咱们祖国就需要多培养培养这样的服从民主决议的人才。”
“得了吧,你本来就是一叛国投诚的小汉奸,什么祖国来祖国去的。”
霁子傻笑,倒没有像以往那样接着脱口而出一系列的贫嘴,只是望着我,似信非信地笑。他应该和我一样,虽然想知道这两年里彼此发生的一切,可昨夜那样特定地点的相遇赋予了我们太多已知的和未知的概念和意义,所有的问题都好似被这样特殊的意义很默契地圈定在了我们彼此的心里。
事实上,我也知道,此时此刻即使霁子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贫嘴也不耍,我都会感觉内心无与伦比的欢畅,恨不能也学着他的风格扯着嗓子冲着所有的人狂叫“我靠”。尽管在我心里,依然模糊地隐藏着想去询问昨天夜里的那个男孩Chris究竟是何许人也的冲动,但是,同时那仿佛在胸腔中带着回声的“我靠”澎湃地如此汹涌激烈,好像将那微弱的冲动卷进浪里,让其沉没地无影无踪。
车外蓝天蔚蓝的有些过分,好像被小心翼翼地抹上了透明却又实在的颜料,让天空的每一个部分都蔚蓝的那么匀称。
霁子的笑脸映衬着那看上去几乎有些虚假的天宇,让我也和霁子一样,傻笑着,却什么话也不继续说下去。

一进门,霁子就在那印有公园地图的小册子上找过山车的位置,看了两眼就让我跟着他,说要坐缆车到另外的一个区去才行。
缆车高悬,从一个山头滑向另一个山头,周围绿山蓝海,所有的颜色都纯粹实在。
“好啦,你先适应适应,待会儿过山车可不像这缆车跟个蜗牛似的……”
“你还真以为我要上哪?我可不上。”我打断他,“就在这缆车上我这心还悬着呢,我可不去坐那个过山车。”
“你不会真有恐高症吧?我看你当初爬咱们学校宿舍楼顶不是爬得挺来劲儿的么。”
“你得了吧,那根本两回事儿。”
霁子一路半劝半开玩笑。下了缆车,拉着我直奔那高架起来的过山车区域。大约不是周末的关系,根本没有什么人等着排队,我们走到等待的护栏前,下一辆过山车正在远处发了疯似的翻腾滚动,一阵阵尖叫此起彼伏。霁子拍着我的肩膀,又问:“我说阿枫同学,还有什么要跟党组织交待的?那什么最后的党费什么的就免了,赶紧地,把存折的密码告诉我就成了。”
我忍着笑,摇头:“不,我决定了,我不去。”
这时那辆过山车呼拉划回终点,车上的人惊叹尖叫声未绝,一个个离开了车厢,从另一侧出去。
工作人员来到我们面前,把护栏打开,我对霁子说:“你去玩儿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霁子摇摇头,嘴上也不知道学着什么方言说着:“你瞅瞅,你瞅瞅,咋还是烂泥扶不上墙涅?”转身就要迈步。我刚想在他身后学他说句什么瞎贫的话,猛然间他转过身来,手伸过来闪电般地拽住我的胳膊,硬把我拉住,接着直冲向过山车的车厢,不等我有任何反抗,把我强行拉进去。然后坐在我旁边,龇着牙冲着我乐,不说话。
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接着第一个反应就是要离开座位,可霁子的手死命地抓住我不放,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我乐。
我低声哀求他说:“大哥大哥,放我一马,我真的不想做,实在不成……”
霁子继续沉默,笑脸相迎。
我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着,恨不能上前咬霁子一口让他放手。这时头顶上的保护栏自动降下,霁子适时地放手,让那保护栏毫无阻碍地卡在我的胸前。我用手推那个保护栏,纹丝不动,正犹豫间,“轰隆”一声,过山车缓缓启动,向前方那对于我来说仿佛高立入云的轨道划去。
我转头看霁子,他还是不说话,一个劲儿地盯着我,整个嘴咧开,幸灾乐祸地大笑。
我咬着牙,手伸过去打他一拳:“你……你两年不见,怎么还这么……这么……”我一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他,他打断我,说:“还这么乐于助人,热心帮助思想落后的同学改变现状是不?你瞅瞅,想夸我先想好词儿,拍马屁都不会拍——你手好好收回去吧,先做个十字,祷告祷告……”
那过山车越走越高,越走越陡,我望着周围景物渐渐变低变小,心无形间好像被一只手揪得恐怖而惊慌,没心思跟霁子再继续斗嘴,两手紧紧扶住胸前的保护栏,不知如何是好。身边霁子继续逗我:“我说,赶紧的,银行存折密码小金库小情书小日记本儿藏在什么地方你就全招了吧——噢,对了,你知道我为啥把你拉到第一排坐着吗?——第一排前面没人,呆会儿冲下去的时候就和你屁股底下啥都没有似的,就你一人儿嗖嗖地往前滴溜转——”
我渐渐听不见霁子在说什么了,耳边只响着过山车和轨道之间发出的撞击声,还有心脏无所适从地在胸腔里乱跳的声音,好像被蒙住眼睛的鼓手面对着百面大鼓乱擂一通一般,声响不绝,却毫无头绪。
突然,我的眼前的轨道突然消失,几乎有九十度的悬轨随之出现,对于我来说有如万丈深渊。过山车恰到好处地停住,好像随时都会失去平衡。悬崖的底部仿似放了巨型磁铁,我的心瞬间变成一小铁块,虽然身子还残留在车上,一颗心已经被吸离了胸腔,眼见着就要把我一起扯离车厢,向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虽然过山车停住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可对于我来说已经无限漫长,头晕目眩中我感觉过山车向前一动,然后一头向下栽过去,好像在电影中看过的无数次悬崖坠车一般。我一下子分身为二,一个好像还停留在刚刚过山车停住的位置,另一个则被无可抵挡的重力死命向深渊里坠去。我听到另外的一个自己就像被人从中银大厦顶楼推了下去一般,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另外一声大笑从身边霁子那儿传来。
当过山车坠到最低点时,我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意识了,身体各部分应该已经七零八落,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收拾齐整,可过山车依然不停,顺着前方圆形的轨道又滑向顶空。我那另外一个自己的惊叫转化为了呻吟,已不属于自己的手向外乱伸,好像要找到什么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在天旋地转中,另外一只手从右边伸过来,抓住了我的那只零落的残肢。
霁子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他那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的笑混杂在过山车隆隆的声响中,笑声中好像也带着满足和兴奋。
方才天旋地转时自己仿佛已经崩溃,抓住了霁子的手,好像心突然安定了好多——虽然,那过山车依旧不依不饶地向前方死命奔去,打着转儿,绕着圈儿,像一条发了疯的龙一般,想把它身上的乘客甩下去。
过山车在急速奔驰中突然停住,此时的轨道正好和地面垂直,所有乘客都被半悬着盯着地面。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我立刻转移我的视线,把头转向霁子;而霁子也同时正盯着我。
我们俩的手抓得更紧了。
此时,过山车在经历了那其实极其短暂但又无比恐怖的休憩之后,又向深渊冲去,我的手死命抓住霁子,心被晃荡地到处乱窜,使出浑身的力气——在过山车疯狂的隆隆声中,在身后乘客惊叫连绵声中,在霁子那熟悉、得意、兴奋、满足的狂笑声中——大声喊道:“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枫霁 下 第十一章

隆隆的过山车好像精力无穷的巨龙,翻江倒海,腾云驾雾。一番折腾之后重新回归龙潭,缓缓停靠终点。
我的心还是在乱跳个不停,眼前好像依然在重复刚才那上天入地般的疯狂景象。喘息未定之间,手一紧,抬头看去,霁子笑嘻嘻地拉着我的手:“走啦,已经到站了。你不是还想坐一次吧?”
我跟着霁子下了过山车,刚要迈步,觉得脚下不稳,差点跌跤,身边霁子一把拉住我,幸灾乐祸地大笑:“咱这计划早就构思了,当初在北京的时候就捉摸着要害你一次,一直没找着机会,今儿个……嘿嘿……”
我的头还有些昏,没来得及回他的嘴。他看我这样,继续装腔作势地问道:“我说阿枫同学,今儿个第一次做过山车,有没有什么压力啊?心理负担重不重?会不会遗留下来些后遗症什么的?这可了不得,看样子要请个心理大夫来诊断诊断了,我靠,别以后连路都不会走了啊。”
我稍稍缓过神儿来,冲着霁子的胸口打了一拳:“你怎么还是这样?脑子里面尽是这些坏水儿。”
霁子倒不还嘴,只是一个劲儿地乐着,和我慢慢走出了过山车的出口处。
海豚表演是海洋公园的招牌节目,这是霁子的说法,所以他又兴冲冲地拉着我跑去赶场子。
阳光充裕,海依然蓝得透明,蓝得彻底,让人觉得是被涂上了一层极其均匀的颜料。表演的场地本来就是露天的,观众们面朝大海,直接和大自然充分接触。坐在观众席上,我贪婪地深呼吸着,好像想把眼前的景色人物都吸进我的胸膛,定格一般地储存起来。
余光里的霁子,在暴露的日头下神采飞扬,每一寸露出来的皮肤都毫无保留地炫耀着各自的精彩。从今天见到他到现在,微笑一直浮现在他的脸上,双唇微启,洁白的牙齿在笑容中、在这阳光的抚慰下显得那么快乐无忧。
我的心怦怦地跳动,让我不得不转移注意力,继续观看海豚的表演。
同时,我的心也好像那新年被敲响一百多次的钟,被一种冲动和欲望击打地回声不绝,余音绕梁。
那样的冲动和欲望,是我并不能从溪海身上感受到的。
眼帘中几个海豚同时跳出水面,在空中优雅地晃动着身体,激起观众席上阵阵的惊叹和掌声。它们又几乎同时落入水中,像跳水运动员一般动作轻盈,激起的水花范围虽小,但却有形有态——落到我眼中,好象电视中那些水花溅起的慢镜头一样,婀娜轻舞,空中缓缓翻滚;那无数晶莹剔透的珠粒中,掺杂着我那刚刚被敲响的心,在被激起之后,慢动作滚过,渐入水面,消逝在无数同样的水花之中。

海豚表演结束,我们退场,发现旁边是一个小型游艺场,都是各式各样的小游戏,如果玩得好,可以拿到一些小卡片去兑换奖品,北京也有很多这样的场所。霁子拉着我钻进游艺场,先去兑奖的地方观望。一般的奖也就是各种各样的小礼品小玩具,最大的奖励倒是很诱人,和真人般大小的玩具熊,憨态可掬地坐在最高处。
霁子拍拍我的肩:“要不要大哥我给你赢个玩具熊玩玩?”
“你以为这么容易啊?你看看它下面的兑奖数目,五百四十张卡片,我估计你在这里玩上一个星期都不成。”
霁子说我看扁了他,今儿个要让我对他有个重新的认识,一下子买了好多游戏币,和我一起在游艺场里面来回参加游戏。投篮、射击、套环,连续试了好几个小游戏,虽然有些斩获,可只得到了零零散散二十多张卡片,走到兑奖柜台那里一看,只能换个小文具盒什么的。霁子“哼”了一声,继续拉着我走回游艺场,想看看有什么游戏比较容易赚分。
我们来到一个游艺设施旁边,霁子停住,指着牌子上面说:“这个好这个好,一看就知道是给咱赚分用的。”
我抬头看,那牌子上写着“一中25张卡片,连续二中翻倍,连续三中翻八倍,连续四中翻二十倍。”再看那游艺设施,就是一水池,水池尽头有个罗圈,过一阵子就从水中冒出来,速度很快,在水面上停留一小会儿就沉入水中。游人需要在它冒出水面的一段时间里面把球投入罗圈中。
霁子用游戏币一下换了十多个球,让我先来投,说是让我先抛砖引玉,演砸了之后他再出手,那样才能显得出他大侠的气概。我拿起球来才发现难度太大了,球大圈小,而且每次罗圈冒出水面的时间很短,还不固定,有时候间隔两三秒,有时候间隔十几秒,完全无法预料。我好几次刚要对准投,那罗圈就沉入水中,几乎都没有瞄准的时间,更别说出手了。我手里拿着球,来来回回寻找机会,每次都是差点要出手的时候收回来,搞得霁子在旁边大眼瞪小眼长吁短叹了半天。
“我说,您这来回穿针引线的功夫是不是该升升级了?”霁子憋不住,在一旁挤兑我,“人东方不败还该出手时就出手呢,你也别总把这小球儿当结婚证揣兜儿里不丢出去啊。”
我也觉得自己太犹豫,见那罗圈又冒出水面,就将球扔了出去,出手的时候又瞄准了一下,耽误了时机,球扔到时罗圈已经沉入水里了。我拿起第二个球,看身旁的霁子好像要张嘴,赶紧对着他说:“你别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闭嘴别说,我再试试。”
霁子笑嘻嘻看着我,一摊手,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学着那些侍者的手势,鞠躬一挥手,让我继续,果然一句话不吭。
我抿嘴笑,瞪了他一眼,继续瞄准,投球,可那罗圈冒出来的时间太短,每次等我确定准头扔球过去的时候,它已经沉入水底了。我来回扔去了七八个球,光瞄准就花了好几分钟,结果连罗圈的影子都没碰到。看起来别说连中了,这游戏投中一个都很困难。
霁子在一旁咳嗽,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是咳给我听的,我也确实没什么信心了,觉得这游戏实在太难,就让到一边:“好啦,你东方不败西方失败大师来莅临指导吧——”
霁子拿起球,根本都不瞄准,那罗圈刚刚露了个头,就使劲砸过去。球从罗圈旁擦声而过,也没有碰到罗圈。
“你怎么连瞄准都不瞄准呢,这样投怎么投得进哪?”
霁子好像没听见我说什么,继续他的风格,拿起球就使劲儿投,看起来连判断那罗圈有没有升上来的机会都没有,简直就是瞎投,结果当然还是没中。可霁子就像没当回事儿似的,把身边的球接二连三地拿起来,嗖嗖地投出去,像电子游戏里面的散弹枪一般。五六个球之后居然真的有一球不偏不倚,正中罗圈中心,穿透而过。
霁子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咱俩的区别就在于我遇上什么事儿都倍儿冲动,说上就上,你丫总是琢磨半天,把一切都盘算好了,得,黄花儿菜都凉了。”
我听他说这话,有种莫名的冲动升腾起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尴尬间那晃晃悠悠的罗圈又从水里冒了出来,我抢手把剩下的三个球都抛了出去,“咣咣咣”三声,那三个球连珠炮似的直打入圈内。霁子张着嘴望着我,惊讶地好象见到了下半身残废的世界百米冠军,旁边的积分器得到了信号,象立刻染上了疟疾,不停地向外吐小卡片。我们耐心等着,直到最后一张小卡片出来,上前仔细数数,正好吐出了五百张,加上我们已经有了的二十多张卡片,只要再捞上十多张卡片就可以换那最大的玩具熊了。
我望着霁子:“怎么样?咱们俩还是有区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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