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香港的沦陷成就了白流苏与范柳原的倾城之恋〈注一〉,江文与蒋有坤版的倾城绝恋,也不失为一段另类的传奇。
当不长眼的枪子儿呼啸着朝自己飞来时,任何一双护在你身前的手都是值得珍惜的。
「不过,你怎么会想到他们会去拿那只钟?」
送钟送终,真是丧气!性取向与人不一样,脑子里的想法也会差这么多吗?凌霖想起解开这件失踪案的关键,不由得问居然比自己还早先一步料想到的林亦云。
毕竟他和他们是同一类人嘛!
「我看到那件东西的时候就在想,这也许是一个孩子把他心爱的东西,送给一个他最喜欢的人,小孩子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什么要忌讳的。」
但接受礼物的大人却不见得会和孩子一样重视这件东西,而且因为是件日常用品,所以很容易被忽略掉。
林亦云低低地说,不知回想起什么,眼神里有微微的感伤。
在他还是那个阳光大好青年的时候,时不时会流露出来的畏惧与感伤分外让人心疼,想起他小时候有不幸的经历,凌霖咬了咬牙,当作没看到,立刻把话题岔到一边去。
「啊,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别浪费了他们的红酒。」
要不是那个吊框,他也不至于这么快暴露身分。
他神经之大条叫林亦云无力。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一九二六年分的DomaineLaroucheChablis,真是好享受!」提起浸在海水中的竹篮,凌霖两眼放光。
此时,原以为是摆设的船舱内那支电话突然响声震天。
原来这是全球卫星电话,在远离尘嚣的大海中通讯依然不受影响。
管它呢,反正再怎么着也不会是找自己的。
凌霖兀自为找到的宝藏乐不可支中。
响了一阵子,电话自动转为录音留言,里面传出一把刚刚还很耳熟的男声,依旧温柔沉静。
「我忘了告诉你们,为了完美地策划失踪,船上我们装了自动爆破装置,大约再过半小时就会爆炸,幸好我还没有把船尾的救生艇拆卸,请尽快逃生吧,凌大侦探。」
微微扬起的尾音似乎还带笑,在他背后早传出了蒋有坤不给面子的爆笑声。
「江文,你好样的!」
凌霖对着他们消失的天际比中指。
其实,这小子从一开始就适合待在黑道多过当警察吧?
「怎么了?」依稀听到情况不对的林亦云也找了进来,注意到那通电话留言,他也很无奈。
「快逃命吧,难怪他说不必报复我,原来早有安排。」
罚他在海里漂流一夜,当拼命划浆的船工么?要不就得等明天刘代志他们的出海大搜查发现自己了。
手忙脚乱地从船舱里取了些救生物资,再拿了两条毛毯。林亦云帮忙的时候,不意间打开了电话下方的暗格,黝黑的深处,静静地躺着一本黑皮的小小通讯电话簿。
「凌……」
收得这么严实,自然不会是寻常之物。
蒋有坤是放下前半生的一切出走的,这本通讯簿可能就是以往和他有「生意」上联系的人的名单。林亦云本来想回头叫凌霖过来查看的,可是在该剎那,林亦云突然做了件怪事,他把那小小黑皮本拿起,收在自己的口袋里,不再出声。
「快快,下来。」
真佩服凌霖的逃生本领,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居然没忘了那瓶一九二六年分的红酒。
被他接下摇晃不停的小艇后,在星光下呈现深蓝色的海面近在触手可及处,林亦云犹豫了下,对他坦言:「我不会游泳……」
「以后我会教你,所以现在,我们努力划船吧!」
凌霖没好气地把一根船桨塞到他手里,天知道江文在船上装了多少炸药?
他们完美的策划,先是江文失踪,然后蒋氏父子也在海上遇难,出行的游艇都炸成碎片,茫茫大海,却叫人到哪寻找他们的下落去?
只怕刘代志把整个太平洋翻过来,也找不到这几个人的踪迹吧。
拼了小命把救生艇划出二十哩,背后「轰隆」一声,海面上绽开眩目的红光,银白的水柱,冲天的火光,在被急骤气流震荡的海面荡漾开去,盛开了一朵又大又红的海上花,不像是海难的悲剧,倒似一场盛大的烟火。
「凌霖,我想吐。」
脸色苍白地握住船舷,握紧到指节泛白,林亦云看起来是真的畏水,全身都僵硬地反应出不适。
「不怕,我在你身边呢。你看,其实现在我们很安全,在海面上的船就像摇篮一样……」
……就是因为刚刚的余震,水波震荡得大了点儿……
「而且也很浪漫啊,有满天的星星,还有好酒……喂,林亦云你不要晕好不好?你不要又变回那个坏人啊!你变回坏人,在这小艇上孤男寡男我的境况会很危险……喂!」
海面上哀嚎般的大叫声远远地传播开去,可惜只有水里的鱼儿能听到。
满天星辰的微光中,一双比夜更深沉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
注一:白流苏与范柳原的倾城之恋,出自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第五章
「呜呜,我被人强暴了……」
电视新闻上,脸上打着马赛克的女子在哭诉遭遇不幸的惨痛事实,现身说法呼吁广大妇女要汲取教训,引以为戒。
铁窗内,凌霖同样一脸欲哭无泪地看着外面屏幕上的「同病相怜」者——没错,一般来说只有妇女才会遭受到的不平等待遇,已经藉由黑暗大魔王之手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而且,重点是——为什么被关进拘留室的,居然是受害者的他!?
且把时间回溯到一个虽然不是月黑风高,也很适合犯案的晚上。
满天的星辰倒映水中,海面微微荡漾,摇得海水里的星子像活了一般,在调皮地眨眼睛。
不过,沉星敛月、烟波浩渺的海,也比不上那双眸子动人。
凌霖眼睁睁地看着昏过去的林亦云以另一种形态复活,虽然想尖叫、想逃跑,可是却迈不开腿——当然,那么一艘小小的救生艇,他想躲也没地方躲就是了。
「你躲我干什么?」
睁开眼睛的那个人露出一个鄙夷的笑,伸手掠了一下被风吹到脸上的发,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媚意横生,眼睛黑沉沉地,如不见底的深潭,危险却也诱惑的吸引。
然后,他抬了下眼,笔直地看过来,这个角度,波光反射在他眼中,却像给那幽深黑潭上罩了一层雾,掩去了其中的危险,只余诱惑,无尽的诱惑……
「呃……」
凌霖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赶紧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直接面对着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向旁边移去。
「你干什么!」
然而,他忽略了目前两人只是挤身在一艘小艇上,或者说,面对这妖男的危机让他觉得比海上一叶孤舟更甚,只是这么一动,船身猛烈地倾斜了一下,反而让「那个」林亦云又惊又怒地呼喝着,几乎整个人随着倾侧的船体滑过来。
「呃……」
赶紧向他靠近保持平衡,凌霖移到小艇的正中,向后仰躺,两手紧紧地扶着船舷,双腿伸直抵住另一头,总算稳住了剧烈摇晃的船身。
然后,他更进一步地发现了这个动作的危险性。
他好死不死,正好整个身子从「那个」林亦云的胯下钻过,直直地躺倒,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
他这一紧张,连带让「那个」林亦云也发现了,噗哧一笑,反而特地压了压身子,骑在他身上,还正正就坐在他身体的中心部分,感觉得到,两个人敏感处隔着衣物的相触及磨擦,渐渐地,突然具有了一定硬度的地方更凸显了形状。
「这样放着不管好吗?」
似乎是有意地,突然低下头来说话的人向他靠近,把气息拂在他脸上,因为这一动,船身又倾侧了一下,吓得凌霖赶紧向脚那头用力挺了挺身子,下体剧烈地磨擦过后,那立刻灼热起来的地方似乎不能单纯用呼吸就能镇压下去。
「我可以帮你。」
那个人甚至连手也没动,只是暧昧地坐到他下体开始变形的地方,轻轻地上下滑动着,间或夹紧一下已经开始把裤子吸陷进去的股沟,就这么细微的动作,也让凌霖感觉到背脊都发起痒来,有一种,好想做点什么的深沉欲望。
「我……我不用你帮!」
那个下半身没节操的同性恋,他不是不知道他的厉害所在!
就因为太清楚,才绝对不敢去碰那扇禁忌的门。
那对他而言,是背离了正轨,也违背了他原则的一件事。
换而言之,是不能沉沦的堕落之渊。
但……尽管知道,可偶尔在心底深处,总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与冲动,想去打开那扇禁忌的门——这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存在的欲望,也许不为什么,只是一种想突破规矩的爆发。
性,同性,禁忌的爱……
那是堕落的。
可堕落总是带着酣畅淋漓的痛快。
第五章
「你在生气?」
坐在回程的小铁马上,林亦云照例把手圈着凌霖的腰,感觉得出他肢体的线条相当紧绷,这说明了它的主人心里有气。
「没有。」
车速疾驶,硬邦邦地掷过来的话,像是随着风砸在脸上,有点痛。
「你生气了。」
闷闷地把脸埋到他的背上,林亦云被风兜回去的衣服遮住了脸,说起话来哑哑地,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委屈的味道。
「……」
凌霖狠下心,继续沉默地在前面骑车,不答腔。
生气,他不生气才怪!
这人利用了他的人脉,又一次地自作主张,完全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就把一个天大麻烦捅了出去。
至少做之前也要跟他商量一下嘛!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搭档啊?
而且他抛出的除了是个烫手山芋外,还是一个惹不起的大麻烦——有可能会叫警方人员损失不小的大麻烦。
凌霖不是没有反黑除暴的正义之心,只是直觉地感觉时机未到,在这种情形下,风险核算的成本太大了,并不值得去冒这个险。
刘代志一向顺遂惯了,有着自信而带来的自大,凌霖却见惯了挫折与冷眼,也由此学会了忍耐,以及不到有成功的把握不会出击的习惯——虽然很微妙地,他总败在最后关头。
尽管他还是不想以微薄的力量,去对抗一个甚至连听都未曾听闻的组织,不过……现在似乎也由不得他选择了。
林亦云把刘代志逼上了这条线,也等于把他们悬在了这条在线。
不管那个恶魔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要把自己弄到非帮他不可的念头,总之,他该死地成功了!
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委屈,照说他才应该觉得很委屈才对!
老是被逼迫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还完全无法预测后果。
凌霖想着绝对不要再心软,被那个人装出来的样子软化掉,又不去计较他到底做了多过分的事。
一个不留神,一只毛毛手却伸到了他的裆前,还突然在上面用力地扭了一把,害他差点没把车子骑出防撞栏去!
「你干什么?想死也别害我一起啊!」
还好他练过臂力的手腕够力,勉强在千钧一发间把车头扭了回来,脚下的挡板与水泥柱擦出一片火花,冷汗也吓出了一身。
「我最讨厌别人摆脸色给我看!」
迫得他停下车来的林亦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下车来,直接冲到路沿上伸手拦车。大概是他长得够漂亮而且运气够好,很快就有一部房车停了下来,载了人后扬长而去。
凌霖气得怔住了,站在当地动弹不得。
仔细想想,他们这搭档关系真的薄弱得很。
生活习性不同,性取向不同,行动不一致,这样一个问题多多的工作室居然都能破了几个案子,不得不说是奇迹。
本来林亦云投资,让自己另外找人做的话,可能要比现在顺利很多。虽然说出钱的是大爷,可是现在这大爷越来越难伺候了!
凌霖开始认真考虑拆伙问题,虽然目前这情形比起他刚刚失业更惨,还欠了一屁股债,可是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老这么被那个双重人格的妖男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是办法。
回去一定要跟林亦云摊牌,如果他不能保证时时处处与自己同一进退的话,那这搭档不做也罢!
凌霖发动起破旧的老铁马,却发现它因为刚刚的撞击,无论怎么踩油门都只是颤抖着、嘶吼着,却冲不出去。
这天下间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
居然在外环路上车子坏!
千辛万苦把残破的老铁马拖回家,凌霖却意外地发现,应该比自己早到家的林亦云毫无踪影。
哼,八成又是跟不知道哪里的野男人去偷欢了。
伤都还没好就忘了痛,诅咒他做到脱肛!
很郁闷地到车库取工具把车子修好,到过了晚上十二点,还没见林亦云回来,凌霖憋了一肚子没地方发泄,只好先自顾自去睡觉。
心想,等明天再找那家伙算帐兼摊牌,可是这一等就等了两天。
凌霖从气愤填膺等成坐立不安,等成有点担心……好吧,他承认他已经很担心了。
不过到底要不要报警或是出去寻找,则还在犹豫中。毕竟一个成年男子,自愿地无故消失两天,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尤其林亦云的习性是那种会半夜出门找男人的,万一他只是乐不思蜀,懒得返窝,自己太紧张,搞得这么严重反而会被嘲笑。
不过话说回来,林亦云第一人格恢复过后,好像也有满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猎爱了,这才是他一下子又跑了两天不见人影,会让自己觉得不适的原因吧。
任何东西一旦形成了习惯,出现异常总是叫人不适应的。
凌霖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后,还是觉得没办法安心,偏偏今天的国际新闻又在危言耸听,说什么搭顺风车遇上变态杀人魔之类的。
而稍后的电影剧场,非常有效率,并且追求变态感官刺激的洋人居然还特地拍了一部恐怖电影,专门讲什么半路搭车遇上鬼的……
凌霖火大地关了电视,像一只被困的熊一样在屋里来回踱步。
林亦云该不会是……这么不好死地中了彩吧?
不过他之前也有过几天不回这边来,不当一回事的前例。
呸呸呸,自己这么担心,绝对不是因为跟他做过的缘故!
……好吧,八成就是因为他在做的时候太像女人了,甚至比女人还好,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保护他的意识。
是是,他也承认,一旦这种意识形成后,就很难抹掉。
一个大男人搭别人的顺风车,一、两天不回家,这没什么太需要担心的,可是一个女人……啊,不是,一个可以当女人用的男人……唉,也许还是不得不承认古人说的「一夜夫妻百夜恩」,那一次绝无仅有的经历,林亦云把他的性别认知都快搞混了。
正抓起了电话,打算直接CALL110,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响动声。
警惕地闪到窗边揭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查探,只见一部银色的「凌志」轻轻滑停在门前,看车型正是两天前林亦云半路拦到的那一部。
这款车是殷实的小商人最喜欢用的车款,性能稳定,没太多花里胡哨的功能,还比较省油。
一见车子先条件反射地分析车主的身分,凌霖在看到林亦云连头发都没少一根地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本来打算冲去开门的,但又觉得才两天不见,就表现得这么在意他,会让那个恶质男人觉得很骄傲,凌霖按下性子,虎着脸坐在门后,想了想,又忙忙打开电视,坐回沙发上装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神态。
可是事实证明,如果和林亦云较劲,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一定是他。
凌霖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花花绿绿的屏幕,尖起耳朵倾听门外的动静,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明明已经回到家门口,林亦云就是没有开门,几乎让凌霖以为他就这样过家门而不入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