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手游廊下走来两人,辟邪最怕与生人接触,不禁畏缩着要躲,却猝不及防传来个十足亮彻的声音,道:“门外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天奴?见了两位主子跑的这样快,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
辟邪只好住了步子,回过脸来,争辩道:“我不是宫里的奴才,我是……”
“不是天奴,又是什么?”麒麟沉声打断了辟邪的话,又负手施施然踱步绕着他转了一周,挑眉继续道:“北辰宫上上下下谁人象你这副模样?就连那块‘石头’也比你瞧着顺眼!半仙半妖倒还罢了,竟还是个没灵力的蠢物!”
一旁凤凰已认出了辟邪,面带笑意,扯扯那人的袖子解劝道:“麒麟,前些日子你出了远门,难怪不认得他!辟邪,尊神新收的宠,虽说还没上过主子的榻,但好歹也算是自家人了!”
凤凰话里尽是讥诮,麒麟更觉难以置信,“尊神怎么会让奴才上他的榻?”,他诧异的望着凤凰,又再看向辟邪,心道:尊神就算是一时图个新鲜,也该寻个模样乖巧、品相稀罕的,怎么就偏选了他?
凤凰似看穿了麒麟的心思,捏一方天青色的素帕子作势逐飞了花间落着的粉蝶,轻吁道:“咳!主子心善,全把赫赫北辰做了慈善堂了!麒麟啊,尊神一向肯听你的话,你劝劝他,如此下去岂不坏了宫中的规矩?”
这话越发刺耳,听的辟邪心中堵的发慌,却也懒的与他们辩白。
这时,久不到辟邪院里的石头,提着前衿,匆匆一路小跑而来,瞧见凤凰与麒麟也在,先是给二位请了安,这才半躬下腰身,对辟邪奇道:
“二太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教奴才一顿好找!”
辟邪不觉红了脸,有些过意不去,道:“我……我是认不得回去的路了……”
石头会意,点点头,也没再多问,转身辞了另两位,便引领着辟邪一路回了住处。
回来的路上石头就告诉辟邪,紫桓君已在他的独院里候了半个时辰了。
辟邪听后自慌了神,回去路过院门时迷迷糊糊竟走过了,石头一连唤他几声,见他还失了神般挪步前行,只得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主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察觉出怀里辟邪的身子微颤,石头于心里怜恤他,跨步进了院门,便将辟邪自怀中放下,恭敬道:
“小的不知,您何不亲自问他?”
天色渐晚,掌灯时分已过了三刻。紫桓君就在上房坐着,见辟邪这个时候才回,也无怪罪之意。下人们将凉了的酒菜撤下去,重又置备了一桌。紫桓君自斟自饮了两杯酒,才招呼着辟邪让他在身侧同坐。
辟邪不好酒食,星君居然也善解人意,并不邀他作陪。
茶乃水中之君子,酒为水中之小人。
以往紫桓君除了应酬外鲜少吃酒,怎么现在喝的这样凶?
辟邪讶异之余尚要劝他少饮几杯,但联想到自己的尴尬身份,话到嘴边,又全数咽了回去。
“本座生性嗜茶不爱酒。辟邪,你方才是否也觉得奇怪?”
星君直把一壶佳酿饮尽,才转过身来爱抚也似,揉了揉辟邪温热的身子,道:
“为人君者,只能亲君子而远小人,你不能把小人都杀掉,不能把造酒的酒坊都砸了。因为‘非小人莫养君子’嘛!但,你若不喜欢,本座就不饮了。你是想要我做小人还是君子呢?”
星君笑的诡异,被酒精熏红了眼,却掩饰不住那里面透着的情欲。辟邪本早已淡忘了面前人的万种柔情,想索性把心一横将他推开,却只是动了下身子,并没有拒绝的意思。骨子里即是再不情愿,但想到几百年来这高高在上的神为了他憔悴至此,竟也到了借酒浇愁的地步,这般低姿态的紫微大帝令辟邪愧疚不已,不由的半眯起一双细长兽眼,讨好的似的舔舔他的掌心低呜两声。
“貔貅?”紫桓君情动之际,竟然喊出了这个雪藏在心底多时的名讳,他手下的动作也突地滞住了,随之一起停了的大约还有辟邪一颗起伏不定的心。
未几,辟邪忙摇摇头起身,打算远远离开他站着。
紫桓君酒醒了一半,歇过神来低笑一声,侧了身子一挥手将已快逃至门外的辟邪隔空抓住,重按在怀里。
“主子,您醉了……”
辟邪觉得紫桓君的手又在向下滑,便剧烈挣了两下,娇喘吁吁道:“您……您认错人了……”
紫桓君失笑,他几乎是要贴咬着他小巧的耳朵说道:“真个是四面玲珑八方出彩的小东西,这么些年你都躲哪里去了?若非认出是你,本座岂会留个毫不相干的人在身边?乖乖的,让我好好亲一亲!”
滚烫烫掺着酒香的热流拂的辟邪身上一阵酥麻,忙不迭用两只小爪捂住羞的红透了的双耳,他实不愿相信,相认竟这般容易?就算他能掐会算,也不该毫不犹豫就笃定他便是当年的貔貅。
紫桓君的鼻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蹭在辟邪颈下,偷香窃玉于他来说游刃有余,可一想到此刻怀中的竟是自己一心念了多年的人,他的鼻息顿时也粗重起来,伸手便抚摩起辟邪那温软的小腹,叹道:
“我的貔貅外貌再如何改变,身上的味道却不能变!果然还是那缕清泠如水的馨香,旁人想剿袭怕也不能够吧?”
从那一分半的温情里回过神来,辟邪窘迫的用蓬松等身的长尾遮了遮身下半硬的性器,央道:
“貔貅已死,您,还是唤我辟邪罢?”
真是放肆!且不论他已一而再的扰了紫微的兴致,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赐,单说以往两人再如何互相倾慕,却都是相敬如宾,今日他竟不堪到如此地步,先起了淫念不说,甚至还有些眷恋那耳鬓厮磨的缠绵?
他,辟邪,确是太过失态,太过放肆了。
星君却不以为忤,笑着拎起他有些发抖的小爪放在唇边亲了亲,道:
“随你吧!”
说完一把扯着辟邪快步走进院后的西配间,内里置一处千年冰榻,进门就双手抱起辟邪,平放在榻上,搓了搓辟邪冻凉的身子,安慰道:
“忍着些,解了这道魔障,一切便会好了!”
辟邪咬牙,忍住裂骨的寒气点点头,转过脸来望着他的紫桓君,星君早已除了身上繁琐衣物,一身如玉如华的匀称肌肤,瞧的辟邪心如鹿撞。
紫桓君却坏笑着就势将他翻转过身子,压在身下,道:“你可瞧够了?”一手指尖轻抚上辟邪椎骨处,沿其股线缓缓下潜。辟邪于此时抽了口气,四肢抖的愈发厉害。
“本座不凭位高权重赢得你的心,你我多年来虽远隔千山万水,但,我紫桓从未忘却当初所立誓言,以后无论如何本座都会循情敦意照拂你,任谁都伤害不了你!”
辟邪听他细语如莺,芳情似醉,早已痴迷不已。半晌都不曾从这温香软语中回过神来,随他温柔进入,任他癫狂顶撞,辟邪怔怔的望着紫桓君清秀的面庞,便觉得和这人在一起,连痛都变的弥足珍贵。
紫桓君却猜不透他的心思,有些着恼于辟邪的心猿意马,霸道的固住他腰肢,一记深入,似柄利剑直戳辟邪身体最深处,那力道竟象是要贯穿他的五脏六腑,硬生生要他记得这份痛楚,
“唔……嗯……紫,紫桓……”
剜心一般的痛,真个是清晰明了,连压抑不下的呻吟在这空荡荡的宫内似乎都被放大数倍,烙在了彼此的灵魂深处。
“别怕,有我!”
紫桓君紧紧抱着辟邪,肌肤相亲,这一天他盼的已似乎太久。
一时事毕。
星君虽已极尽温柔,但辟邪尚是初次试爱,免不了有些吃不消。他在榻上直歇到次日晌午才醒,翻个身子,却瞧见紫桓君正斜靠他身侧,望着他出神。
辟邪赧颜亚赛如霞,揪着被角,直往里钻,紫桓君瞧在眼里,噗嗤笑出声来,道:
“本座昨晚卖力一宿,怎么你就不想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
辟邪听了,心上一动。茫茫然低头掠过自己一身玲珑皮相,右手朝后一捞,竟不见了平日里那条如影随行的长尾,才知紫桓君已替自己解了那道封锁灵力的法印。辟邪再把手一伸,试着集中意念凭借灵力化出面水波纹的镜子来,镜当中果真就映出那张温润如良玉、精致赛天工的脸来。
辟邪凝视片刻,神色复杂,征楞了一时才敛去那面水镜,自己本有许多话打算今日对他言明,怎奈千头万绪忽然不知要如何开口。
辟邪垂首静默无语,星君便伸手点化了件衣裳披在他肩上。辟邪抬眼看了看他,撑起身子,下了地摇摆试走几步,长衫曳地,半盏茶时,方才习惯了用双足走跳。辟邪心上高兴,又捏了捏自身皮肉骨架,一再确认这不是梦了,才又放下心来。他还记得先前自己的肉身遗在了东海岸边,成了猛禽口中之食,再后来就做了个游荡于世的孤魂野鬼。
辟邪背对着星君在小竹轩前远眺的出了神,忽叹息一声低头转身移步院中,紫桓君大约也觉得他神情不对,顾不得冠戴齐整,便直奔门外去,辟邪还未摸到门闩,已被紫桓君扯进怀里,问道:
“你,这是要走?”
星君心急如焚,竟也忘了克制力道,简直是要将那纤细的腕骨掐错了位,直痛的辟邪倒吸了口气,想挣脱,却正对着一张颜色渐暗的英挺面孔,不禁心下发紧,道:
“尊神大恩大德,辟邪没赤难忘。只是这深宫别苑委实不适合闲散惯了的人,下界倒还逍遥自在些!”
紫桓君望定他,沉吟了有一会儿,似在心中琢磨,又似有所取舍,也不知这二人僵持了有多久,他竟渐渐松了手。这——便是要还自己一个自由么?辟邪心下感慨,他盼的那三个字,于面前这人开口挽留,确是牵强了。
辟邪失魂落魄转身便走,星君却在此时不急不缓的执起他手诵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辟邪脚步固滞,却并未回头。十六个字,字字有如千斤,让他觉得身心都被牵绊住了般举步维艰。辟邪一颗心早已跳乱了几拍,说不感动却是不能的。他把眼一闭,强忍住泪故作自若道:“你可知,你可知这一去即是断了你我退路,何必为了空守个承诺,将自己几世修为白搭进去?”
紫桓君却笑道:“既能守着你,这承诺就不能算空。”他扣转过辟邪肩头,彼此面对面站着,忽上前来吻住辟邪微微颤抖的双唇喃喃道:“为了你,便是教我叛天叛地叛了玉皇大帝又如何?倒是你——辟邪,却是生生世世逃不过这命了。”
辟邪亦合着对方温情的吻十分拙的回应,双臂主动圈上了爱人的腰际,
“好——”他难得一笑的轻叹道,“这命,我认了!”
世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END——
第三十七章:佳人难再得
临水出绿柳随风,
江河湖海与雨逢,
自古游鱼栖于水,
一丝缘线牵其中。
——《一线牵》
书中自描写了三界当中的两派人物,一曰情中正,一曰情中邪。
虽说这大千世界里,评花醉月也是常有,但也总归有道不尽的繁华,描不出的情态。
譬如嘲凤、阿雪等人待貔貅的情,这是一类,可称道义友情。又如鲲鹏、睚眦对金吾这又是另番别情,或曰情痴,或曰情癫。再有天王那班下等人物,也非无情,却皆是些淫情、贪情。各位看官或者要问,那书里提到的这几位帝王又是怎样的呢?且回头来观《一线牵》这四句诗,所谓花浓云聚,藕断丝连,君王并非圣贤,身不由已也在情理当中,这都是各人缘分,强求不得。
虽这书费了作者几许苦心,但并未说的别开生面,若将这些个仙家灵怪都描成温良君子,花前月下诸多缠绵或能令读者十分快意。而感情戏中又有几个洁身自好,用情守礼之君子,真能合着《国风》中“好色不淫”一句?
上面皆是闲话,但这回书中却要夹叙一件事情。
前几回有提到睚眦犯了大案,被革职查办并施以严刑贬入了修罗道。事情缘起仍与金吾脱不了干系。嘲凤与金吾历尽坎坷,助敖顺夺回了北海的镇海之宝,双翼图腾。老龙王喜不自胜,亲自设宴答谢,请了东海敖广并列位龙子同来。
筵上,敖顺见当日金吾穿一身天青贡绸素长衫子,虽显简单,但无论颜色款式还是面料剪裁都搭配的分外匀称。敖顺不觉对众人笑道:“我这个老么侄子人生的妙丽,性子直爽,就是少些情趣。”引得合席的人也跟着一起大笑。
金吾脸红脖子粗的板起脸面来只顾低头吃菜,鲲鹏便不动声色衔了几筷子金吾爱吃的放到他碗里。金吾自从与嘲凤胶着在一起,对他三哥那份心思便似长了草般,疯长起来。如今见鲲鹏对他如此暧昧,便有些恼意,故意作势把筷子望桌子上一撂,对鲲鹏道:“你怎么竟往别人碗里送些我不吃的东西?”鲲鹏一听,楞住了,好半天才底气不足的低声说道:“我记得这些个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金吾冷笑:“混天大圣可真是费心,难道人的口味就不能变么?”一句话噎的鲲鹏直翻白眼。
敖顺忙劝道:“小九啊,你也不必这么着,啊,上次是鹏儿的不对,老夫也训过他了,你们这对冤家吵吵闹闹这么些年的也够了。来,来,来,过来坐,你们叙叙话!”金吾只好老着脸,挨着鲲鹏坐下,两颊红甚,暗中却飞了睚眦一眼,早被正在吃酒的鲲鹏看见,忽斟了杯热酒,立起身来,将杯照了睚眦,道:“七哥,这酒是我敬您的!”竟自干了。
众人正在不解处,却见睚眦挑眉说道:“哦?睚眦自问无德无能,怎敢承混天大圣一敬?”鲲鹏笑了一笑,并不言明,歇停一刻,又问金吾:“九儿,你看我与七哥两人,到底谁的风头好些?若让你选,你便怎样?”居然是将三人关系堂而皇之摆在了台面上。
席间立时雅静,十几双眼齐齐盯住金吾。金吾面上一发觉得挂不住笑,悄悄埋怨他道:“你说笑也要看个地方,七哥初次在这里做客,你便如此胡乱讲话,倘他真板起面孔来,岂不大家没趣?”
鲲鹏笑道:“你不要吓我,我是不怕他的。你只消当着众人说你要留在北海,我便不开口了,你肯不肯?”
金吾自是不肯,举眼望着睚眦说道:“依我看你二人是工力愁敌,可算得瑜亮并生,一时无两。”引得合席又是一阵笑,却好歌舞排上,彼此打断了话头。
酒过数巡,鲲鹏鼓起兴来,要摆一百杯的庄。睚眦微笑道:“你这样的酒量也敢摆庄,待我来打塌了你的!”鲲鹏原也与他正卯着劲,一听这话,不免上火,于是攘臂而起,拍案喝道:“好!若你赢了,九儿就归你!”睚眦遂正了颜色,与他相视了好一回,才郑重道:“君子一言?”鲲鹏立刻接道:“驷马难追!”
一席人本想这是醉话,意欲将二人劝开,旁座敖广却开了口:“老七,一百杯不少,量力而为!”敖顺闻言心下很不是滋味,心想:莫非这老滑头想反悔?金吾虽只有一个,但也不见得是极品,想给自家儿子唱唱价,那还要看我肯不肯买帐哩!
敖顺私下就此事质问敖广道:“你什么意思?”
敖广见对方既然挑明了讲,便也没了隐瞒的必要,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字,笑道:“再加九座城,连过去定好的一起是二十座。你应承了,咱们就定契,城归我东海,人归你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