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胭脂+番外————七里
七里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关灯
护眼

手掌在脸上拍了拍,使刀的手,粗茧贴着薄面皮,轻轻的划过去。

痛得连成片,倒只有这一丝鲜明。

停了一刻,直起身又进进出出动起来,不停不歇,无休无止一样。

朱衣里咬得牙根痒,这人是个万般不受用的,更不带分毫人气,笑也不成,哭也不成,只是牲口一样折腾。

全不知折腾了多少时候,汗水迷了眼,朱衣里模糊看见,身上高高踞着这么一个人,苍白的长脸,眉眼绷着,嘴唇也是细细一道。

有一瞬只觉得怕得厉害,若是熬不过去这一回,只怕就死在他身下。

忽然就有些想笑,嘴唇痛得发木,抖索着,颤颤的笑起来。

第13章

“笑什么?”周翡倒有心问了一句。

“我日你先人。”朱衣里笑呵呵的答。看着他皱眉,像是没听明白,仰头扯着嗓子喊:“日你先人!日你爹!你个牲口货,老子倒了八辈子霉落在你手里……”

喉咙嘶哑着,成串成串的往外扔粗话,出口越来越下流,尽是市井中三教九流的腔调,倒有许多山贼窝里也不曾听过的。周翡听着他骂,全不意他一路楚楚可怜的扭捏,还能有这么一副脸子。

只觉得不是回事,沉着脸,就手扯了一块手巾,掐住他两腮,扭开嘴往进塞。

他用力狠,直捅到喉咙,噎得朱衣里不住干呕,嘴角撕裂,眼里也迸出泪来。

一双泪眼恶狠狠的瞪着周翡,呜呜叫唤,仍是在骂。

周翡伸手掐住他脖子,下死力气,像要把他按进床榻里。朱衣里隐约想到,他怕是死人也能折腾。剩下一条胳膊划拉了两下,两眼一翻,再不甘愿也撑不住了。

周翡松了手,死人究竟不比活人,更何况是这么一副风流身骨。

正要挺身起来,再抬了他腿行事。忽然觉得背上有些不同,微微的一点凉,针尖一样细,不偏不倚对在后心。衣裳脱开,刀也摆在一旁,周翡只顾得瞄上一眼,矮身抽出刀来,反撩身后。

也只慢了这一眼的功夫。

一刀自后心送进来,穿胸而过,戳得通透。

周翡低头看看胸前刀尖,再回头看看使刀的人。一张黑泥脸,破布衫,从头到脚气定神闲的模样。这一回,到底着了他的道。

“对不住。”

骆归直低声道,字字实心。

周翡的刀是真快,浑身净光,又在最最疏神的当口,一刀撩上来,仍是断去了他一根大指,一根食指。两道血汩汩的往外冒,骆归直伸手按住,两只手都抓在刀柄上,一气抽了刀。

周翡喉间咯咯响了两声,倒像是一声怪笑,跟着闷声栽倒。

骆归直推着他倒往一边,爬上塌去看朱衣里。

眼看他青白着脸,翻了眼死过去,赶忙扯出嘴里的手巾,掐住人中。右手断了指,只能以掌缘抵在他额头上,勉强揉捏。半响悠悠醒转,出口仍是一句脏的,哼咛着骂完,睁眼看见骆归直。

朱衣里只愣了一愣,甩手就往他脸上扇过去。

骆归直并不躲,这一掌打得清脆,啪一声响。另一手跟着便要再来一拳,却抬不起,关节痛得又要掉泪。骆归直捉住他胳膊,托起来,绕了两绕。

“我日你先人!”朱衣里高声痛叫。

从头便是骂他的,周翡身后正对着扇窗,从第一句骂出口,就已经看见窗纸上映着个人影,端端正正的立定,手里捏着一把刀。骂了许久,他动也不动,当真觉得他要看着自己死。

“省点力气。”骆归直用劲往上一推,给他接好胳膊。

朱衣里叫得更欢,半点不忍。好在贼窝里人人都知道当家的正在行其好事,惊动不了谁。骆归直看见他额头一层一层的汗,一张脸上连嘴唇都是惨白的,唇角倒是血渍模糊。

也觉得惭愧。

讪讪的,说不出什么。

扯过一件衣服盖到他身上,坐倒在他身旁,撕了条布片,绕着右手裹缠。

“你这手,拿不了刀了。”

朱衣里半天歇过一口气,嗓子仍是哑,话声也低。

“嗯。”骆归直点点头。去了两指,这手臂也废了。仍是万分的侥幸,没有连膀子也斩下。

朱衣里盯着他看,他卖了自己,他也救了自己。是卖是救都没有好心,不过是有用。现下只等着他一句话,看他要怎么用。

骆归直偏不张嘴,只盯着自己的手出神,不知捉摸些什么。

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骆归直应声站起来,回头把朱衣里拦腰抱住,携着就走出去。

外头站着癞和尚,偏头不看他们,压着嗓门道:“找着人,带来了。”

人是佟惠女,跟在癞和尚身后,还正从身上往下拽断绳。他让黑谷的人捉住了,王笈一时拿不住是杀是放,关押下来。骆归直来杀人,癞和尚便去救人。

“佟捕快,事情紧急,你只听我的。”骆归直抢道:“周翡死了,你拿着他的尸身,摆到黑谷的聚义厅里,招呼全谷的人都来看,只说你奉着官家的命,法办了周大当家的,还有王管家。大部的人马随后就要攻进来,荡平黑谷。”

佟惠女听到周翡死,惊得问不出言语,只是听一句记一句。

大批山贼说话间就要追杀过来,他也知道紧急。

“和尚,”骆归直掉转头,“你提着山上带下来的箱子,金银珠宝只管洒,在人堆里起哄,只说大当家的死了,山门开了,趁着官兵未到,能分一些是一些。”

“骆爷!”佟惠女大感不妥,骆归直一只血手按上他肩头,出言极重:“佟捕快,若是山贼围住我们打,仍是个死。”

“走吧!”癞和尚拖着佟惠女就往屋里去。

“和尚。”骆归直叫了他一声。癞和尚停步,骆归直声息放缓,温言道:“若是乱斗起来,护着佟捕快逃命,千万别跟人斗。”

“知道了!我就在山跟前等着你出来!”癞和尚挥挥手。

骆归直把朱衣里背到肩上,怕碰着他伤,仔细托住,稳稳的走出去。

周翡住的,是黑谷一片屋宇最高处的大宅,正对着上山的路。要从正道上山,需得经过大当家的门口,更比任一处悬崖峭壁凶险。也因此,朱衣里昨夜卖了破绽给王笈,惹得黑谷倾巢而出,周翡也离了屋,他才能爬上山。

山道陡,骆归直行得疾,忽忽向上跃起。

朱衣里伏在他背上,紧闭着眼,只觉得山风擦着耳边过去,呜呜作响。

“钟小满,”骆归直忽道:“他不是在山下等你,可要把他带上?”

“骆爷何必装糊涂。”朱衣里冷冷说来,再不存一丝作态。

骆归直默不言语,白水木好男色,是玩;周翡好男色,却是习武成痴,唯恐女体损了元阳。每年掳进谷里的孩子,不过是他泻火的用具。身量都没长全,最多经个三四回,也就没了。

朱衣里伸出手,摇指着山脚一片土坡,骆归直站住,跟着他手指看过去。

小小的一片土坡,藏在山阴地里,坡上层叠着许多鼓鼓的小土包,胡乱戳着些木桩。“分不出来,没法子分出来。就算是刨了坟,挖出尸骨来,也认不得哪个是小满,哪个不是小满。”

骆归直回头,他并不曾哭,只是遥遥望着。

第14章

山隙跟前横躺着几条尸,还有摔散的箱子,散了一地宝货,像是大打过一场。骆归直大步踩过去,背着人进不了山,这才从背上放下来。

朱衣里站在前头,骆归直搀着他臂膀要往里带,他身上疼,不愿走,撑着山壁不动弹。

骆归直也不强推他,站着,等他的话。

“你出尽了手段,死赖活赖的混进去,怎么还没拿到东西?王笈呢?”一面问,一面偏头盯着骆归直,只要看他狼狈。

“死了。”骆归直仍是老实作答。

从他现身在周翡屋里,脸上时常挂着的笑再没见过,面色沉,心思更不见底。

末路穷途,愈发端得稳。

“洞里有一把快刀,一刀两断。”骆归直在脖子上比着,一一同他交代:“连我也赶了出来。山门一下,再打不开,只有求着朱少爷你。”

枉做小人,到底什么也没捞着。

朱衣里指着他笑,张嘴进风,扶着山壁咳,笑一声咳一串,眼泪都咳出来。

骆归直提着他胳膊,拍着他背顺气。山风里隐隐传来人声混杂,谷中该当乱作一团,或许片刻间就有大批人马上来。骆归直仍是缓缓抚过他脊背,不能急,再不能急。

“你凭什么求我,我凭什么得帮你,凭你把我卖了?”朱衣里捂着嘴,喘息定下,抬头斜斜瞪了他一眼。

“周翡死了,凭你走不出黑谷。”

“我乐意死在这,我陪着小满,两个都不孤单。”

“开了山门,我只拿一样,其余全归你。”

“你叫癞和尚哄着人上来哄抢,还能余下几成?其余?我叫你哄过一次,再没有第二次。”

两人脸对脸,眼瞪眼,几句话讨价还价下来,谈不拢。

骆归直双手搭上他肩膀,推着他面朝山里,最后出了一回价:“我的命给你。”

轻声细语的一句话,朱衣里还没听真切,已经给他推进去,再无二价。

一时无话,沿着郁郁山路往前走,路上土腥重,朱衣里有时咳一声,走不稳。骆归直一手带到他腰上,侧身揽着。朱衣里顿了一顿,并不曾回头看他。

出了山隙,两下分开,朱衣里仰头看着高高山门,低头再盯着锁。钥匙还在锁眼里摆着,两把齐全,偏就打不开。

“照着王笈的法子开过,全没动静。”骆归直道。

他给洞里头的刀客一刀迫出来,山门轰然砸下。灰头土脸的出去,同癞和尚打杀了四人,两个再进来开门。半圈,而后三圈半,山门动也不动。只怕是机关坏了,又或者开门的法子不对。癞和尚急了,硬转起来,骆归直唯恐他将钥匙断在其中,赶忙拦住。

思来想去,王笈死了,周翡只怕没法问,这开门的法子,只能押在朱衣里身上。

“总兵府的密室用的是一样的锁,开锁有些讲究,依着八卦相位转圈开,一次跟一次不同,不知道前一回的位置,就打不开这一回的锁。”

朱衣里没再拿着他笑,平平分说。

骆归直三根断指拍在额上,道理原是极简单的,一点便透。自己想来,却再也想不到。

“上一回落在坤位,再退离位,转到震位就开了。”骆归直拿着钥匙。“四圈,十二周天一轮。”朱衣里也伸手上去,瞟了他一眼。

“我不打包票,或许锁跟锁不同,这里还有两把,或许得两下反着转。”

“买定离手。”骆归直扬声道,既然押了他这一注,就得信。

两边齐齐开锁,朱衣里两手握住,仅剩的力气尽数使出来。只听得山壁中机关运转,喀喀有声。不由对看了一眼,各自欣喜。

山门升到一人高,骆归直探身就要进去,朱衣里站定不动,冷声笑。

“骆爷,这就丢下我了?”

一式一样的言语,第二回问出来。

“里头有……”

骆归直回头望一望他,一句话没说完,伸手出去,拦腰一带,携着他并肩往里走。“里头候着的只怕是个瞎子。”

黑漆漆的山洞,明眼的进来成了瞎子,瞎子倒清楚明白。

盲刀客的刀,远不及周翡。只是占着洞里的黑,明暗易处,一刀便斩得他措手不及。

“也是。你使刀的手也废了,跟着你进来送死不成?”朱衣里絮絮说道,脚下仍是跟着。骆归直刀交左手,伤臂扶着他。朱衣里只觉后心稳稳贴着三根断指,许是裹着血,温热一片。

第15章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从大洞拐到一旁弯路上,风声稍稍歇下,听得两个喘息交错响起。一个轻缓且长,一个短促粗喘。

骆归直一面探路,一面仔细听着风中动静。

朱衣里抬头看,黑漆漆一片,找不出身影来。伸手抓住他衣裳,更往他身上贴得紧些。

骆归直忽伸手,揽住他肩头抱到一边去,压着他撞在洞里岩壁上。朱衣里倒不意他在这一片黑灯瞎火里来了兴致,怔了一怔,抱住他腰。

“等着。”骆归直按住他肩,凑在他耳边说话。

说完就不见了,一阵风一样从怀里兜出去,朱衣里张着胳膊,眼前只有一片黑。

“日……”骂出来半句,看看四面无人应,也省了。

朱衣里摸着身后的岩石,慢慢坐倒,胳膊腿缩成一团。看不见听不出,心里头也像攥成了一团,比起周翡的床上,又是另一种难熬。

尽力睁着眼,支楞着耳朵,他是往来路上跑去了,几步出去,再没有动静。

总不能是出洞了?朱衣里呼一声站起来,跟着听见轰然巨响,似乎是从洞口方向传过来,传到这边弯洞中,仍是嗡嗡震响。

朱衣里扶着岩壁站住,心里再一沉,山门落下了。

心思总也转了千百道,脚下仍是没动,只觉得洞口土尘荡过来,接连呛在鼻中,忍了再忍,终于轻声咳了出来。

随即听见刀声,一手揽在肩上,落到了一个怀抱里。

朱衣里分不出先后,只分出了身后的气息,于是安心贴过去。

刀原本没声息,擦身过去,斩在岩壁上,刺耳的一声响,溅起点点火星。些许微光,能看见眼前黑乎乎一个人影,面色是极惨淡的白,双眼处两片黑洞,鬼怪一般。

想来便是那盲刀客。

骆归直追着他到洞口,再追回来,他听得另有人在,匆忙间一刀斩下。

骆归直一手将朱衣里带往一旁,左手出刀。火星一闪而没,朱衣里躲在一旁,听着他二人兵刃相交,一声快过一声,全不知胜负如何。

先前他出刀,既稳且准,丝毫不乱,每每一招见功。

现下听来,却斗得凶狠凌厉,硬拼硬砍一般。左手使刀,到底不如右手灵便。

跟着又是一串刮擦声,骆归直一刀斩在岩壁上,嗤喇喇划开,火星四溅。盲剑客趁隙砍向他右侧空门,骆归直借着光,一刀向前送出去。

刀起,刀止。

“骆爷?”朱衣里轻声叫道。

暗影里听见闷闷的应了一声,抽刀出来,跟着有人沉沉栽倒。朱衣里摸过去,摸着他人,抱住他胳膊。骆归直站了有一阵,缓缓吐出来一口气。

“仔细脚底下。”

朱衣里听见他说话,笑了一声。

骆归直收了刀,带着他跨过盲刀客的尸身,再往前走。

到偏洞门口,地下没见王笈的尸首,许是盲刀客搬开了。骆归直摸着机关打开洞门,怕洞里还有什么奇人,侯了有一刻,这才迈进去。

朱衣里跟在他身边,仰着头看四壁的夜明珠子,不住冷哼。

骆归直忙着翻箱倒柜,连开了十几个,都是五光十色的珍奇宝贝。他挑着看看,没有要的,再往上头找过去。

“假的。”朱衣里忽道。

“嗯?”骆归直头也不抬,问了一声。

朱衣里踢踢脚边的箱子,伸手指着打开的十几箱东西,“假的,摆在这糊弄人。这十几箱里能有一两件是真的,还是不值钱的次货。”

骆归直一拍额头,从财宝堆上跳下来,走到他跟前。

“多谢朱少爷提点。”

朱衣里抬眼看他,冷着笑。“骆爷是走道的人,过眼的宝货多,怎么能叫这些糊弄了?”

骆归直不言声,心里知道不妥。到了最后这一步,仍是急了,走眼了。

从洞壁上撬下来两颗夜明珠子,丢给朱衣里一颗,这一圈珠子倒不假。走出去照着弯弯曲曲的通路,前头洞连洞,一时不知该往何处。

“王笈说每个洞中藏的东西有些不同,咱们不妨挨个看看。”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