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胭脂+番外————七里
七里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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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腿脚不灵便,跑了几步,摔了个跟头,翻身起来,仍是往前跑。

骆归直睁大眼看着,倒像是土里滚出来一个人,径直扑到自己身上。随着他往后倒过去,仰天躺下。他趴在身上不起来,一时笑,一时哭,浓黑的眉眼全叫眼泪糊住了。

“阿农。”

骆归直拍着他脊背,哈哈笑。

“有伤,慢着点。”

癞和尚把胡文定带来,站在一旁,看着笑。

胡文定慌着扶他起来,看他的伤,胸前给人仔仔细细的包扎过,还上了药。

骆归直心下豁然,四顾望出去,寂寂一片荒野,再无人迹。他对自己,也只到这一步。那洞中洞里的真货,自然也叫他拿去了。北地的富贵,如今全在他一人手里。

骆归直复又躺倒下去,摇摇头,大笑起来。

——完——

番外:不可说

吴玉麟从十八里铺回来,正赶上家里办法事,赶车的老焦走了,多少年的老仆,忠心耿耿,管家等不到吴玉麟,自己掂量着,请了个和尚来念经。

三官庙的广济老和尚刚巧生了场疟疾,新收的小和尚过来了,经书念得磕磕绊绊,声音倒洪亮,进来前院就能听见。吴玉麟打了个顿,正卸马的管家跟他一一说道,老焦临去同着少爷喝了场酒,从半夜喝到天明,醉过去就没再醒,铁青着脸,大夫看过,说是中了酒风。

少爷把自己关在屋里,到这会还不肯出来。

吴玉麟原该去看看,脚迈到门前,心里头忽然就觉得倦,踱着步子,晃晃悠悠的走到后院去。

临着墙是一溜土坯房,老焦住西头一间,门前架着旧香案,戳两道招魂幡,歪歪的迎着风。和尚盘腿坐在香案后头,土黄袈裟,许是广济老和尚余下的,宽敞的兜在身上,看不出个样子。领子往后掉,剩出一节白晃晃的脖颈。

吴玉麟走到跟前,和尚面生,不是胡集的人。一张容长的脸面,叫日头晒得泛红,额角结着汗滴子。和尚抬头,知道是家里老爷到了,欠身往起站。吴玉麟虚按着手,正要说话,和尚猛一晃,想是久坐起来,经不住头晕。吴玉麟稳稳接住,隔着一层僧袍,手心里也觉出皮肉软滑。

和尚站妥,吴玉麟的手还捏着,眼神凝起,盘算着袍子底下的光景。

听见声干咳,和尚硬抽回手,跌出半步,匆忙坐倒在香案跟前。吴玉麟就有些不痛快,回头看见管家站在堂屋后门,拳头堵着嘴,眼珠子斜往一边。东厢的窗户推开,朱衣里一条腿伸平,闲闲的坐在窗沿,侧着头,看着不像看着。

管家是来叫吃饭的,先送了少爷的饭,少爷隔着门问老爷,自然是听见人回来。

饭还是两个人吃,和尚那份是斋饭,备在灶下,等着念完经。一口饭一口菜,就着的都是和尚的声息,清清朗朗,念着些佛门字句。

朱衣里咬着筷子瞅他,连声笑,都闷在嗓眼里。

吴玉麟碗端得正,只当他不在,根本不看他一眼。朱衣里两下就觉得没趣,蔫了劲,低着头扒饭。吴玉麟吃完放下碗,临站起来,眼神才扫过他。这些时候,他越来越上脸了,乱扑腾。

到底也没说他,吴玉麟往自己屋去,一边想着,还是太宠他,让他得了仗势,倒头来跟自己拧。想起他进来那会,还是个半大孩子,一身破布烂片,赤着两只脚。那时候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年是关中洪涝,逃荒的人成群涌到胡集来,他守着爹娘两具尸,捣蒜一样磕头。吴玉麟走过去,他一抬脸,两只眼睛大睁着,乌黑乌黑的看上来。

吴玉麟牵他起来,给他摘了头上的草标。

领回家,管家带着洗脸净身,再到堂屋磕头。吴玉麟叫他敬茶,他笔直的端到面前,喊老爷喝茶。吴玉麟静默一阵,说叫爹,不叫老爷。自此认下义父子,吴玉麟也不许他改姓,问他原本的名字,说出个地名,咬死了就是。

吴玉麟无妻无子,想过让他养老送终,不动他。只是这孩子精怪,给爹娘出殡回来,一身麻布孝衣进到屋里,脱干净爬上炕,他把吴玉麟当成了山,不住的攀。错开头,这父子做得再不地道。

正躺着出神,管家过来说天黑,回去三官庙的路上不清静,留和尚住一夜。吴玉麟点头应下,想起来交代,别是老焦那屋,另清一间出来。和尚看着嫩,未必敢在死人屋里躺下。心思转到和尚,来回停不住,满脑子晃着他那条脖颈,只想把袍子往下撕,看个明白。

半夜翻了几回身,睡不实在。

吴玉麟站起来,披着衣裳,摸到后院去。门里头竟没挂着,就手推开了,天窗里落进光,照见炕上一个人形,侧躺着,贴身一件小褂,脑袋连颈子一同发亮。吴玉麟搭手上去,伸到衣服里,和尚不见动静,跟着就并身躺下,贴着他抱住。

和尚猛一动,吴玉麟一手捂上嘴,一手掏摸到下头。喘息闷着,一声追着一声,堆叠起一屋的淫气。

吴玉麟心里渐渐明白,把人翻过来,果然看见他一张脸。闷得赤红,一边还留着手指印子,眼睛里两汪水,软软的瞧着。吴玉麟本该告诉他,剃了头,戒疤也得点上才像。出口是一声叹气,气着笑,笑着气。

还是太宠他,吴玉麟撕扯开他身上衣裤,再来就有点狠,拽开腿撞进去,当真用强一样。他愿意玩,陪着他玩全了。

朱衣里两只手紧抓住床褥,仰着头叫,叫声抛到土坯墙上再荡回来,自己听见也觉得惨烈。从骨子里抖颤着,绷起身,腰腹迎上去。他闭着眼撒欢,只当自己是上门的小和尚,身上压着的是罪孽深重的恶人。真是个恶人,和尚都要。

吴玉麟伸手,从他眼角抹下来两滴泪,怕是弄伤他,抱着他起来,揉他腰臀。朱衣里硬推他,推着他躺平,两只手撑在他胸口,自己跪坐着上下。吴玉麟躺着,身上骑着一个无疤无戒的和尚,色欲驰骋,眼看过去都是热烫。

这其中的滋味,真和尚怕是比不了。

真和尚锁在炕头壁柜里,捆着手脚,堵着嘴,从缝隙能看见外头,外头吴家老爷抱着少爷,少爷知道他看,眼神有时候瞟过来,刀口一样豁亮。

三官庙的广济老和尚有些怨气,新收的小和尚出来做了一场法事,死活不再待,硬要回乡去。广济老和尚上门絮叨一晌,拿着一袋香火钱走。吴玉麟听是听了,不大在意。胡集是个大镇,人来人往,有人走,还有人会过来。朱衣里也不在意,头发长起来,短短的扎手,他摸着头,望着吴玉麟。手心里一根根划过去,都是刺。

——END——

番外:野风

最后赶到墟上的不是骆归直,癞和尚因此输了半吊钱,窝着火。

“阿农,你看看,不好用啊。”

骆归直也不忙关门,风裹着沙尘旋进来,绕出一圈圈晕影。屋里站着十来号人,有见过的,也有头一回照面的,身形兵器他都拿在心里演了一遍,是不好用。脸上倒不变,笑得谦恭。

“兄弟们远道辛苦,和尚,窗。”

一共说出来三句话,话音一落,癞和尚壮大一个身影扑到窗沿跟前,破开窗棂窗纸抓出去,硬生生提进来一个人,掼到屋中间。

来人落地翻身,没能坐起,四面七八柄长家伙架上他脖子。

骆归直稳稳当当走到他跟前,是个青头后生,衣裳破烂,手里攥着一把鉄鞘刀,带锈迹。“一路跟着我,你是马贼的人?”后生硬气,瞪眼抿嘴。骆归直笑,抬头看了眼,对面拿长刀的呼一声提起来,拉了个架势,再往头上斩下来。

后生圆睁着眼,大刀片子贴着耳朵斩在地下,擦掉一片皮肉。使长刀的高举起大指,敬他胆量。

“放了吧。”骆归直笑着摇头。“要放,先卸一条胳膊!”癞和尚不依。骆归直也不多说,走到他跟前,两根指头拈住腰带,微一用劲,内外几层裤腰齐刷刷松脱下来,断口笔直似刀切。是那后生出的刀。

癞和尚臊得不敢吭声,地下躺着的后生叫起来。

“你可是骆归直?”

“正是。”

“字阿农?”

“不错。”骆归直伸指摸摸下巴,后生推开一圈兵器,跳起站住。“让我跟着你!我知道你四处找人打马贼,我能打!我爹,我爹就是让马贼杀的!”

“成。”骆归直答得干脆,且不论他爹是谁,前一句话总是不错的,他能打。“走吧。”

还有个人没到,孙五胜从黑谷谷口过来,倒落在骆归直后头,怕是出了事。骆归直带着癞和尚,还有新入伙的胡文定仨人一道接应。

墟北七里,癞和尚伏在土岩上,觉出动静,回头正要招呼。看见胡文定一副脓包样子,瞄一眼前头,缩回去追着骆归直,左右不离。癞和尚恨得啐一口。

“带着个没长毛的,马贼真来了,还不得尿一裤子。”

骆归直起身跃出去,远远迎上一个人。胡文定拔腿跟上,一手摸刀,一步也没落下。癞和尚跑得慢,听见孙五胜招手喊他。“和尚,和尚我跑出来了。你不知道,我在谷口正遇上埋伏,领头的可是高手,出刀都没见影子,我把刀扔出去砸他,跟着我就拼了命的跑啊。阿农,我跟你说说他们,这回真是不好对付……”

孙五胜忽然就没声了,半张着嘴,一动也不再动。骆归直伸手扶住,一手托他下巴,慢慢合上。“阿农?他这是……”癞和尚问道。

“他说了几句话?”

“七、八句,九、十句,十句?”

骆归直点点头。癞和尚一圈捶在沙地里,半跪着嚎。“阎十句!我杀了你!”

胡文定听而不明,骆归直探看孙五胜颈项,摸出一条细细痕迹,一指搭上,略一分。颈中渗出一丝红线,跟着血涌而出,沿着切口成片渗落,几乎断开半个脖子,一颗脑袋摇摇欲坠。

“阎十句刀快,中了他的刀,还能留着一口气,回去交代十句话。”骆归直叹口气,回头问他:“怕了?”

胡文定大力摇头。“我不怕死人。”

“那你怕什么?”

“我怕吃不上饭。”

“吃货!”骆归直拍了他一把,脸上又挂起笑。“不怕就成,跟着我杀马贼去!”

阎十句的人马有百来号,骆归直这边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人,是场恶仗。墟上凑出来的银子不足五百两,阎十句的官家悬赏也只有八百两,这十多人堵上命,要的是黑谷历年累积的宝物钱财。

“文定,分了银子回去娶媳妇?”癞和尚找着他笑。

“我不娶媳妇。”

“去买上十几车馒头,攒起来吃一世?”

旁边又有人接话,成堆人都在笑。胡文定抿紧嘴,抬头只看着骆归直,他也笑,跟往常一样的微微笑。

马贼越来越近,乌压压一片涌过来,马蹄声淹过笑声。

癞和尚当先跳起,仰天喝了一嗓子,杀奔过去。余人跟着起身,胡文定攥紧刀,贴着骆归直投入混战里。身周有马蹄,有兵器,有腥气。胡文定吸口气,出刀。出了刀就顾不得其余,入肉剔骨,杀人取命。

“文定,我砍了十四个半!你小子几个?”癞和尚隔着人群喊他。

“看着!”骆归直厉声叫回去。

跟着听到癞和尚大吼,吼得凄厉。胡文定眼见他背上插着一柄斧头,转圈挥开铁杖,砸飞了三个人。骆归直正往他赶去,后背对着这边,空空一片背。胡文定提刀跟上,四指开而合,握紧了刀柄,腕微曲。

斜刺里有一道黑影,迅捷无伦,直刺骆归直身侧。

“锵!”两刀一交即分,几不闻声响。

胡文定同那阎十句错身而过,堪堪站住,指尖膝弯无一不抖,抬眼看见骆归直,张口说不出话来。背后一声闷响,阎十句栽倒下去。

首领一死,余下半数人相继逃散,刀客们追杀过去。骆归直安顿了癞和尚,起身来看。

一片死人地里,相对站着二人,风起呜咽。

“我,”胡文定抖颤着开了口,第二句慢慢平稳。“我叫做胡文定,我爹叫胡守常,是北马场的刀客。他不是死在马贼手里。他跟一个刀客比斗,死在第一刀上。那刀客姓骆名归直,字阿农。”

骆归直望着他一双眼,定定睁着,亮得怕人。从在墟外被这双眼盯上,就看得出杀意。只是这最后一刀,却是为他挡了刀。

“你还有一句。”骆归直轻声道。

胡文定猛合上眼,再睁开,收干净两汪眼泪。“我不怨你。”

骆归直走上一步,伸开胳膊,裹住他肩膀搂在怀里,一手托在他颈中,指尖缓缓擦过刀痕。“要是你活了下来,这句话算是不算?”

胡文定愕然抬头,再低头,晃晃脑袋,发觉自己果然没死。阎十句的刀,竟未曾落实。

骆归直挥掌拍他一把,大笑道:“文定,你的刀,可比你所想的厉害!”

胡文定跟着他笑了一声,声息顿住,埋头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死里逃生,只哭得天大委屈一般。骆归直一声声哄,他便一声声哭,再也停不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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