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迅捷绝伦地向石璞耳垂捏来,十指尖尖,笋尖红光一闪。
石璞听见风声擦面袭来,本不想躲避,但一股微甜香气却随着凌厉手风飘进了鼻中。
妈的!
厌烦之色骤现,侧头闪过那抓势,同时拧身面向来者,以更快捷的动作将那兰花小手擒住并用力将来者撞向墙壁。
尘土纷纷扬起。
“你想用母蔻对付我?”石璞声音中透着不快。
母蔻是罂粟的一个分支,古时青楼女子会用它的花瓣揉出粉红汁液涂在指甲上,客人行房时闻到那股味道会更销魂,生理上逐渐产生依赖,便总想再来。
在外面这种植物早已失传。
被按在墙壁上的那人听到石璞凶狠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身子顿时软了下来,并不断一鼓一鼓地吸气。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顽皮,但发怒的样子却像变了一个人。
如果形容他们的笑就像所有的花都开了,那么生气的时候便是寒风凛冽,万物凋残。
石璞就是这样的人。
“瑞英,你想好了,我是喜欢你,但是我不喜欢你用这种法子。。。尤其是因为吃醋。。。可笑!”说话间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再说我看上的东西,哪个也跑不了,你若有一间。。。就趁早走!”
在石璞逼视下叫做瑞英的人,尖细的鼻梁已渗出汗珠,不知是因为手上的疼,还是心里的疼。
“我。。。我一进来便喜欢上你,我都是自愿的没错!但你为何不能像我对你一样待我!”他声线本就不粗,由于激动,最后一句竟显得凄厉起来。
无论从体型还是从气魄还是从形势上看,瑞英都处在绝对劣势,即使眼中已涌出了泪水,但这番话说得却铿锵有力,并反瞪着石璞。
石璞竟一时不知该拿他如何了。
院内另外几间房舍的灯都已点亮,几个要好的师兄弟听到动静纷纷披衣走来,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
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半公开的一对,吵吵闹闹的也习惯了。
石璞与瑞英是同年被分到青蓝院的,情分上是最要好的师兄弟,但瑞英由于长的白皙秀丽经常被人嘲弄,欺侮,石璞屡屡挺身而出,时间长了大家便都明白瑞英是石璞的人了。
瑞英一门心思都用在了石璞身上,而石璞却是玩世不恭的主儿,投怀送抱一概不拒,由着瑞英与他闹呀闹的。
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合,大家早已司空见惯,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石璞被人拉开时甩下的话是:“再让我发现你用那玩意,就滚!”
盏白来拉瑞英回房时,瑞英只说还不困,独自在院子里站了良久直到他和石璞的那间屋的灯光黑了才回去。
………………………………………………
翠生回去时,天玄院内灯火通明。
翠生悄悄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没散?
只见天玄院聊得来的几个师兄弟都聚集在云翡房内开茶话会,年纪最小的墨非正盘在屋中东角的那根立柱上,眉飞色舞地给云翡普及知识,说来说去都是些小道八卦,另外几只竟然还听得兴致盎然,可怜的云翡早已昏昏欲睡了。
翠生觉得好笑,云翡对谁都礼数周到,彬彬有礼,看看别个院的大师兄,那都是被捧到天上去作威作福了。
再看咱院这位,凉茶,瓜果都给备上了,难怪人家来了就不愿走呢。
翠生心中苦笑,自己的房间便在云翡隔壁,他这不散场,自己也消停不了。
师兄弟们一见翠生回来了,精神更是为之一振,墨非也从立柱上蹿到翠生面前问东问西,上蹿下跳的样子活像只小猴,偶尔翠生一个微笑,竟还惹得他满面通红。
“这次有翠生师兄出马,咱们天玄院绝对最牛!”
“就是,让神机院那帮家伙猫被窝里哭去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翠生在从家冷皮冷脸惯了,面子上的事有云翡料理周全,需要得罪人的活儿自然都归翠生,例如现在,他要下逐客令了。
突然一个名字钻入翠生耳中。
“你们刚才说谁?”转身问众人。
八卦中途竟有翠生的加入令大伙一时不能适应,呐呐地发起呆来。
墨非转了转眼珠,伶俐答道:“啊。。。石璞!我们刚才说石璞。。。”
“这次试炼有他什么事?”翠生脑中飞快闪过那张轻佻的笑脸。
“他是青蓝院的,据说有点本事,虽然年龄不大,但连咱师傅都称赞他了!还让师弟们向他多讨教呢!”
“就是!按理他还不配参加大试炼呢!才进青蓝院几年啊!”
看来大家对那个石璞竟一片愤愤。
茶话会后来以一致对外的讨伐告终。
难怪这么狂妄,原来是欠炼呢!小石璞,等你师兄我教教你吧。
翠生躺在床上,一时未能入眠,想到此处,又觉得最能但当“狂妄”二字的其实是鹤蓝,大刺刺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却屡屡挑衅。。。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啊!
16.狭路相逢
从家的弟子自记事起便生活在这曲折的深巷中,前尘往事如云烟,缥缈难叙。
没有人记得自己从何处来,就算记得也不如不提。
他们只明白一点,就是自己远比外面的人看得更远,懂得更多,足够了。
八岁前,同一届的孩子生活在小弟子院。
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没有用来照明的灯火,白天与黑夜没有区别,连温度都一样,永远十摄氏度,食物也是永远的微温,白水般寡淡。
在那里,孩子们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并适应黑暗。
刚来时,哭的闹的都有,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便觉得也没那么难熬。
一直不能适应的孩子只能送走,去哪了没人知道,留下来的直到八岁才算正式拜入从家。
八岁到十一岁,开始学习基础知识,星相占卜,医术地理,奇闻异事,轻功拳脚,涉猎广而杂。
教导基础课程的师傅很多,因为换的很勤。
一来是学科多,不同的学科由不同的师傅负责。
但有时一门课隔几天便换了个师傅。
年轻些的师傅喜欢在课上聊聊见闻、轶事,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也有过于严厉的,早上学的内容,下午答不出便别想吃饭了;
有的师傅长得很怪,偏偏喜好在课上展示些比自己长得还怪的东西,例如一条比小指长不了多少的透明小蛇,竟能吞进整只成年的狸子,由于身体是透明的,那狸子挣扎、死亡、溶解的过程令人记忆犹新。
那堂课后很多人没有吃晚餐。
越到后面的一年,学的内容便越加深奥,大家谈论的话题也逐渐转移倒了将来的去向上。
翠生记得很清楚,分院的那天,一个长身玉立的人站在大厅前的台阶上,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名单,白色的阳光打在他的头上,看不真切,只能感到他静静的凝视着这群喧闹嘈杂的少年。
一阵风吹来,那人手上的纸张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其中几张向翠生的方向飘来。
翠生还未及反应,那人已自高高的台阶翩然而下,身法之轻妙,也如张纸般落在自己面前。
一张稍瘦的少年脸庞,目舒眉朗,凤目狭长。
翠生只觉那人黑色的乱发和浅白的亚麻衫子一晃,便搜到余下兀自飘扬的纸张回到了台上。
第一次,翠生心里涌出强烈的愿望,想要比别人都强。
只为那高傲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作一刻停留。
翠生十一岁那年知道了琉风,那时琉风十五岁。
神机院的天才。
当翠生得知自己没有被分到神机院,而是天玄院时,不但没有神伤,反而庆幸不已。
这样,便可以明目张胆地超过他了。
同年,翠生有幸目睹了年少得意的琉风如何轻松打败幻生院的上届冠军,意气疏狂。
又过三年,翠生十四岁,琉风十八岁,蝉联冠首。
翠生已能站在极近的位置欣赏他的意气风发,眉宇间少了点青涩棱角,多了分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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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生,这次试炼你一定要得第一。”
走在通往早课的路上,云翡神神秘秘的说出这样一句话,翠生很纳闷。
“你被他们传染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血?”
“咱们出院前,有一阵子,为了配这届的还尘汤,我不是老往青蓝院跑吗?”云翡压低声音,刻意停顿,好似在等翠生追问。
“。。。哦”
云翡暗叹口气,继续道:“听青蓝师傅和咱们师傅说起了今年的奖励。”
“哦?”这次算是问了。
“没全听见,只听他们说是至寒、至阴的东西。”云翡放慢脚下速度。
翠生心里暗惊,为何我说这些?难道他已知道我搜集玉石的用意?
“。。。后来,师傅又喝多了,我帮他收拾酒坛子,听他迷迷糊糊的念叨:‘翠生。。。得第一正好。。。这玩意最适合他。’”
说完,云翡得意地一笑“翠生,你说。。这届到底会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虚惊一场!
“你不好奇么?”云翡快走两步紧追上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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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感情不错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天而降,与这清爽的早晨格格不入。
一个高个子斜斜地挡在翠生与云翡身前,眼睛放肆地看着翠生,嘴角开始勾勒出弧形。
这慵懒的声音,这威猛的身段,不是石璞是谁。
“师弟哪一院的?早课时间出现在天玄院是何故?”
即使云翡斯文有礼,也不禁微恼,话中绵里藏针。
石璞好似听不出云翡话中深意般,仍盯着翠生:“兔子,他是你师兄么?”
翠生眉头微皱,此人是吃错了药么,大清早竟跑到天玄地盘挑衅?
云翡看着石璞吊儿郎当的样子本就不爽,褐色眼眸内的寒气渐渐凝聚。
此刻石璞又表现出与翠生相熟的样子,云翡即将爆发。“兔子?你说谁是兔子?”
“他啊,昨天晚上。。。他跳开的样子活像只兔子~”石璞仍歪着身子,嘴角的弧度彻底打开,轻笑。
不说还好,解释更添暧昧,云翡眼中的寒气瞬间罩了满脸,面色苍白,真气鼓荡。
翠生从没见云翡这般模样,一时有些诧异。
这条小路便是天玄弟子去往早课的必经之路,现在不知不觉间已围了几层人,都已开始摩拳擦掌,打定了主意,决不能让这青蓝院的小子讨了好去。
而始作俑者仍斜斜的倚着墙根,懒洋洋的笑,眼神仍放肆地打量着翠生。
空气中仿佛劈劈啪啪碰撞着火花。
前者如箭将离弦,一触即发;后者如稀烂之泥,糊在墙上。
形势诡异。
除了课堂上,翠生很少见云翡出手,更别提打架了;石璞的深浅自己更是不了解;既不能让师兄吃了亏,又不能两个打一个,让人家说天玄院以多欺少。
权衡利弊,惟有劝和。
刚待张嘴,只觉一股香风夹杂着一个淡粉色身影冲了过来,确切的说,是冲进了石璞的怀里。
淡粉色的主人有一张微尖的下颌,清秀的五官,看着石璞的美目中满是关切。
石璞眉目微皱,“你来做什么?”虽然面色不善,声音却不失温柔。
“你传个话怎么搞这么大阵仗?我不来看看行么?”说完,粉色男子作势环顾四周,美目一横:“你们在做阵么?围着看什么看!都不用上早课了吗?”话虽无礼,声音却甚是娇俏,一时竟无人反驳。
说来也怪,原本胶着在几人中间的尴尬,似乎缓解了几分。
粉色男子说罢,站正了身子,对着翠生躬身道:“二位师兄,小弟名瑞英,这是我师兄石璞。我们是来传话的,师傅有请。”
哪个师傅?青蓝师傅吗?请我们做什么?若是自己师傅,也犯不着他们来请。
翠生心下疑惑,见来人正目不转瞬的看着自己,便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
翠生眉目精致,加上天生的清冷性子,一个漠然颌首,竟充满了别样的风韵,饶是瑞英自诩美貌,辅一见到传说中的人物,这才汗颜,自己竟差着远呢!
瑞英之美在于眉目,翠生之美却在于气度。
“师弟不说,云翡还真看不出二位是青蓝院的,青蓝院一向与人无尤,难道今年转了风格不成?”
云翡漠然截过话头。
原本围拢的师兄弟们听他一来二往,便知道没架可打了,怏怏散去。
17.青蓝院
石璞在前面带路,瑞英殷勤地随行在旁,不断说笑打趣,云翡依旧满怀心事的走在最后。
七拐八绕间,路旁景色开始初现端倪,植物逐渐茂盛了,草木凄凄,花香袅袅。
翠生回头向云翡使了个眼色,云翡点一点头。
意思便是:“原来青蓝院在这啊!”
“是啊,我常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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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生平日除了外出执行任务,便是守着一亩三分地傻练武功,偶尔躺在床上发发呆,偌大个从家只怕他还没转明白呢,要不怎么会传出“神秘”的美名?
而云翡则更善于待人接物,加上与人无害的眼镜形象,分外显得文质彬彬,因此常被派去各院所跑腿。
天玄院师傅也极热衷于研究药方,因此时常盘桓在青蓝院,与青蓝师傅引经论药。
翠生只觉越走越奇,道路两旁的花草逐渐茂密,品种也竟是自己前所未见,他敢打赌,鼻中软糯香甜的味道绝对是从脚边那一丛丛珍珠色的大花骨朵里传出的,翠生忍不住咂了咂嘴,想吃芙蓉糕了。
夜幕里,挂在窗口的鹤蓝笑嘻嘻的抱着一大盘芙蓉糕的样子出现在翠生眼前。
不禁又深深吸了几口香气,脑中出现了更多画面,芙蓉糕不见了,只余鹤蓝。
云翡见翠生脚步突然慢了下来,赶忙凑在后者耳边悄悄说道:“别乱想,花草有毒,跟上他们,多嗅嗅他们身上的药香气。”
翠生面上一红,定了定心神,快走两步,这才渐好。
难怪他们出现时,身上都有同样的味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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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蓝院的人善用植物,善治药物,善使毒物,最有名气的药物之一便是试炼的惩罚还尘汤了。
还尘汤,三年一届的试炼会第一轮中淘汰的弟子,将服下还尘汤一碗以作惩戒,从此有关从家的记忆便一忘皆空,遣返尘世再无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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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另一个角度上说青蓝院正是克制天玄院的,因为六感越敏锐,与青蓝的人交手便越吃亏。
例如翠生只是经过小小的花圃便心驰神往,若是换了幻生院或神机院下任何一个小弟子,恐怕都不易中招。
前面带路的石璞似乎听到了云翡对翠生的低语,也回过头来得意的展眉微笑,一副我吃定你了的表情,不待翠生反应,瑞英已狠狠横了石璞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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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无数细小窄巷,这才来到一方较大的院门前,石璞和瑞英已经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