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掌覆上了他脑袋上的痛处,力道适中地揉着,一双明眸里满是担忧。
"呵呵......没事,我没事。"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常乐发誓他从没有像今天那么糗过。
不敢呆在原地和舞风大眼瞪小眼,冲进了石屋揭开屋里唯一柔软的床铺,鞋子一脱就从头到尾闷了个结实,丝毫没有想到这张小床不是自己的,他这是属于鸠占雀巢的恶劣行为。
被褥掀开了一角,冰凉无骨的柔软身子硬是钻进了他的怀里,四肢像个无尾熊一般紧紧攀牢他,贪婪地吸取他身上与之孑然不同的高热。
先是僵硬了全身,在发现怀里的孩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他才放松下来,之后不禁暗骂自己的神经过敏。小孩子懂啥事呢,有需要防的跟贼是的嘛!
睡吧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找药呢。
暗沉的夜里,舞风睁开了黑亮的眼睛朝他嘴上啄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唇被亲的有些肿胀的主人开始发出不舒服的呻吟才停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开始真正的睡眠。
你不让我碰,我就偏要碰......
3
天上繁星点点,地上的人不安地摩挲手中的茶杯。
"十年之期将近。"身后卧在软榻上的妖邪男子慵懒地把玩自己手腕上挂着的佛珠,"你和你的常乐徒儿师徒缘分已尽。"
九空师父面上含笑的表情不变,儒雅看不出年纪的脸庞上镶嵌了一双耐人寻味的眼眸。此刻他的眸子中没有了往日的平和,只余下一片难以形容的冰冷。
"不求求我?说不定我会把他带上,好好陪陪你。"
九空师父视他如无物,转身要离开屋子。
"就这么走了你可能永远不能见到那小鬼喽。"微翘的狐狸眼中明明白白出现了嘲讽二字,似是笃定他会回心转意来求他。
终于转过身正对上了他的眼睛,九空的眼中的平静被破坏,厌恶仇恨交织形成了一片晦暗不明,但终于是正眼看他了。
"怎么哑了?是不是要我教教你怎么求人啊?"被他愤恨的眼神所震撼,男子立刻兴奋了起来。他在看我了,终于看我了,这种被他注视的感觉,有多久没有尝到了?不会放开了,绝对不会再心软地给他逃避的机会,他注定是属于他的。
"柳娘和宵都已经叫你给毁了,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凝视这原本亲如同生兄弟的陌生男子,原来的亲近已经消失无踪,现在留下的都是如同冰雪的寒冷。
三年前心死的他为了徒儿常乐而重生,十年后他是否能再一次忍受失去至亲的痛苦?他不禁自问着。然后回答自己:不能!
所以今次他会陪着常乐进入死之国度。
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不能说出口的话只能藏在心底,因为早猜到了结局。
"我要你恢复凌巽的身份。"十年来没有再提到过的名字惊吓到了九空,心脏似被巨掌狠狠捏住,疼痛不已。
"凌巽已死,这世上只余下九空,你莫要强人所难。"
"我还要你以三王爷的名义对外宣布舞风是你失散的唯一亲子。"故意忽视他的抗议,现今作为皇上的同父异母兄弟的八王爷凌隶继续提出自己的条件。
"哐唧!"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没有打断两人的对峙,凌隶以一如他名字的攻势狠狠击碎了凌巽花了十年才建立好的保护壳。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身后传来的嘶吼声犹如负伤的野兽。也许,身上的伤口从来没有好过,只是他再次表现强硬的生生剥开了早已经化脓腐烂不堪的伤口。
露出娇媚又凄美的一笑,在背对他的时候突然迸出一句,"你--后悔救了我吗?"
"我后悔救了你,我后悔认识你,更后悔和你以兄弟相称。"这么多人就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呵!他怎么能不后悔!
"呵......要怨就怨你的好心,杀我的机会多不胜数,偏偏你下不了手。所以你注定是输家。"没人看见的地方,一滴清泪是为了告别平静的过去。
太阳再次升起,落霞山上将不再有九空和尚和他的香客。
而遥远的京城,静养归来的三王爷和陪同的八王爷,他们的生命将继续纠缠下去,他们的故事也将持续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救他的,我想救他的......"清俊的容颜挂满了惶惶不安,沈君北跪在伤痕累累的舞风面前,不住倾诉他的悔意。
如同过去无数年一样,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的舞风对任何人都没有反应,黑色的眸子里照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对他来说只能称的上是地狱的地方,但是一切都在遇到那四个人时毁了。
眼睛流出了泪,没有发出呜咽声,只是这么静静的流着泪。
散开的发髻和身上与碎布没什么两样的衣服令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布满全身的青紫痕迹在在说明他在被重新锁在这一方小天地后被修理的多惨。
沈君北是唯一没有参加暴行的人,也是他拼了命阻止其他三人对常乐的攻击,但终究寡不敌众没能救了他,眼睁睁看他坠入了崖底。
因为他没有泯灭的良知,所以舞风才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悲伤,尽情的流下自己的眼泪。
时间重新失去了意义,离那一天已经过了多久呢?一天?两天?亦或是更长?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想不想为小和尚报仇?"谁,谁在跟他说话?
"想不想再见他?"想,当然想,但是--成吗?手牢牢拽住他的衣摆,乌溜溜的眼珠子终于有了神,有了生的欲望。
"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凌舞风。"抚在他头上的手传递给了他一件事,眼前这个人与他有同种气息,被世界遗弃的气息。
"努力把权利捏在手里,这样才能打造一个谁都毁不了也逃不掉的笼子。"声音充满了鼓惑。心,蠢蠢欲动,有了对权利的渴望。
"告诉我,你是谁?"
"......凌--舞、风......"
是夜,一场莫明的大火吞噬了江南沈府,没有一人逃生,于是有了沈府其实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才遭天谴的传言。
失神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三个木匣,在看到那个人以后他已经明白了那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凝视眼前充满霸气目光炯炯有神的玉人儿,沈君北已经无法理清对他感觉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了,只知道,这辈子这个人的影子已经镶进了他的魂魄,他无法摆脱。
"你该感谢当日的良知保你一命,否则眼前三人即是你的下场。"三年不见的舞风与当日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更邪了几分,眼角眉梢都聚集了无法言喻的冷残。
"我宁愿你立刻杀了我。"活着只有忍受重重的苦难。
"不想知道是谁害的你家破人亡?不想知道你怀有身孕的发妻现在身在何处?"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一阵一阵敲打他的心脏,令他无法呼吸。
不想知道,不愿知道,心里有道声音阻止他继续探询下去,也许真相是他无法忍受的。
可是现实不容他逃避,出现在地牢里的两道人影令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冉儿!"他的发妻,此刻正站在凌舞风的身侧。
"啧,真是无情,一见了老婆和孩子,连仇人在侧都忘了。"讥笑声如此熟悉,回眸竟是想也想不到的人。
"你......贱人,果然是你。我沈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还要勾结外人......"未等他骂完,来人不耐烦地伸手抽上了他的脸颊,顿时脸上一阵热辣,口中四散血腥的味道。
"什么叫待我不薄?你沈家是虎狼窝!父亲不仁抛妻弃子,娶妻不贤虐待我们母子,兄弟无人性欺压侮辱......"每数落一条罪名他的手就狠狠抽上来,打到最后沈君北两颊高高隆起,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你们的恩怨就自己清算吧,小爷我可回去了。"打着呵欠,凌舞风走时又闲闲丢下一句,"记得别搞出人命,其他随你意。"
"啊......"尖利的惨叫声从地牢里传出来,最终被那关上的铁门给牢牢锁住。
半年后,东南西北突然崛起了四家神秘的商行,经商手段高明,立刻坐上了各行各业的龙头老大的位置。四位龙头背景神秘,各个富可敌国,手段高明且在江湖上拥有不坠的声明,令人侧目。
这段时期也是动荡之秋,碧霄王朝中三王爷的小世子突然失踪,引起京城一片动荡。
三个月后史上最年轻的武林盟主诞生,听说只有十六岁,他姓凌名舞风。同一时间,朝廷对于小世子的追寻都告停止,皇帝拍着脑袋大喊头痛私底下却放任了这个甚得宠爱的小皇侄无法无天的浪荡行为,甚至有相助之意。
同年,洛阳城里新建了一家夕拾坊,专卖名贵的花种,名气大到连皇家也甚是喜爱坊中的稀世名花。
照员工的说法他们上头有三个老板,都是些姓常的怪人。
4
天上一片阴霾,林间湿气渐重,一看就知要下雨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躲也没处躲,真真是气煞人也。
手里抱着一坛清新脱俗的兰花,常乐左右回顾也没找到什么树洞还是山洞的地方好躲雨,只好继续走下去。伞早早的撑开,惟恐手中的花被淋到了。
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前边忽然出现一长相清丽的妇人急匆匆地往山上行去。
"哎,那位夫人......"正自惊喜想上前问路,常乐顿时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搭上了急行女子的肩。
"你干什么!"惊怒交加地回头,女子惨白着一张脸,惟一殷红的双唇边止不住流下血丝,原本美丽的容颜此刻却显得阴气森森,似是山中跑出来吃人的妖怪。
"啊......您受伤了,要不要紧?"没有被她的惨白吓住,常乐伸指搭上她的手腕,"夫人内俯受创,实在不宜在此时赶路,还是快下山去看看大夫,晚了可不得了。"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给我滚开。"因为受伤气血不足的女子一时竟挣脱不开,又急又怒之下另一只手贯了内劲,绵长的水袖直袭向他面门。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千钧一发之际常乐竟然被地上的一颗小石头绊倒,堪堪躲过了她的攻击却叫身后的大树当了替死鬼,被拦腰劈成两半。
本是受了内伤又不自量力地想伤人,一动劲牵动了伤处,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白色的襟子。
"夫人,夫人!"手足无措地抱着一翻白眼晕过去的女子,常乐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胸口的发信炮,无奈只有......
..................
"搞了半天你就为了个女人把整个夕拾坊搅的天翻地覆,有没有羞耻心啊你。"
垂下头,再垂下头,常乐的一张脸皮子早被骂的红了半边天,亮闪闪的都可以照人了。
"一个呆一个蠢,一个只知道吃和睡另一个也长进不到哪儿去,成天只会往山上跑。想过没有,我是你们的妹妹不是你们的乳娘,我不巴望你们能帮我处理事务但也求求你们不要每天每天不停地给我惹是生非!我是个人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也没有火眼金睛......"说教整整说了两个时辰,平时虽称不上温柔但绝对不会骂人兼气质高雅的大小姐竟然自毁形象的口出秽语,惊的整个铺子的工人全跑街上去。看看天上的太阳是不是从东边落下还是天下红雨了。
比较单细胞的老大直接眼一闭,她说两个时辰他睡给她看,舒舒服服直叫小姐气炸了心肺,矛头转向,加足火力,快把老实憨厚的老二给刺成蜂窝了。
自觉心中有愧的常乐也不敢学老大去忤逆这个任劳任怨接下他们两人工作的妹妹,只好红着脸傻笑着让她骂个过瘾。孰不知他这副好象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叫她更是怒上心头,一把火从闷烧变成了燎原大火,不知疲累非骂到连嗓子都哑了不可。
"小桃,去给你家小姐泡壶菊花茶来,随便到药庐里拿些清肺消火的六神丹来。"本是体贴的话语拿到此刻实在是讽刺,虽然火上浇油不是他的原意但是造成的结果是相同的。
"你还真--关心--小妹我啊!"无奈迟钝的人永远听不明白话中有话,只有腼腆一笑叫常欢脑中一片晕呼。
"常、乐!我要和你断绝兄妹关系!"一定要,一定要,越快越好,不然一定是她死--被气死。
山神打哈欠,好大的回音。
"小妹,你怎么每次来‘那个'就这么吵呢?"伸展懒腰的正是那不识相的老大常笑。
"什么?!‘那个'来了呀,要不要我配些药给你止痛。"
"我要让你们自生自灭,我绝对要让你们自生自灭!"这次的吼生明显带了哽咽声。
既生瑜何生亮,当然是为了气死周瑜魏帝好得利嘛!
魏帝啊,你在哪里呢?
很多人......在身边来来去去......看不到,好黑!
"王爷......"咬咬牙,老御医异常艰难的开口,"由于世子的脑袋受到撞击,脑中的淤血压迫到了神经......世子可能......瞎了。"
"嗯?"整日理佛已经不太管事的三王爷神色复杂的看了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一眼,然后如同漠视般的跨过跪伏在地上的御医,坐到了床边。
"你治不好?"
老御医顿时羞愧的简直要把自己给埋了,头也伏的更低了,"是。"
"想必太医院也没有人能治好他吧?"
"......是。" 老御医更羞愧了。
"天下没有人能治他了吗?"从袖口掏出自己洁白的帕子,温柔的抹去了孩子脸上冒出的汗渍。
沉默片刻,老御医张了张口,最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犹豫?说!"
瞬间曝露的皇家气势立刻令老御医承受不起的吐出真言。
"王......王爷!老夫不敢欺瞒王爷,确实有一个人可治,可此人已经于十二年前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且,就算人还好好的,可是此人的脾气古怪,最是讨厌皇家事宜,他断断不肯介入,更不可能为世子治病,所以老夫才摇头。"
"无防,告诉本王,他是谁?"探了探孩子额头的温度,还剩余的微微余温令他蹙起了眉头。
"冷血华佗,不过......老夫至今也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不敢确信今时今日此人是否还尚在人间。"
"是么......"低下头沉思片刻,凌巽挥了挥手。不过须臾,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而去,天边的太阳也慢慢沉入地底,而看着凌舞风沉睡的凌巽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是这么凝视着。
"你,很疼爱他。"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我应该恨他,因为他是你带回来的。"仔细为他掖上锦被,凌巽露出惨然一笑,"可是......看到这个孩子,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太多太多的东西,忍不住的疼爱他可还是不能弥补。如果说失去宵儿我心痛,那么失去这个孩子我感觉我会绝望。"他已经失去太多的东西了,心,疲惫不堪。
凌隶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房上,"你真是一个好父亲。"
冷笑了一声,凌巽抽回了自己的手,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冷淡。
"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你口中的好父亲。"
"如果你不是个好父亲对我可是个好消息呢,我讨厌有人在你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瞄了眼还躺在床上的孩子,凌隶的眼睛里有明明白白的憎恶之情。
"那么你还把他给我?"移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凌巽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