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晴空————红の叶
红の叶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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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门铃一声接一声地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响起,格外的刺耳。周子安放下手中的棋谱朝外走去,这个时候谁会来拜访呢?这么性急的客人,倒有点象施铎的风格,然而这不会是他,施铎此刻应该在教堂准备的婚礼,不是么?周子安这样想著打开了院门,面前那抹金色的刘海让他一时间睁圆了双眼:"施铎?!"

对于周子安惊异的表情,施铎显得相当满意,他笑著走进院子,还不忘回身帮主人带上大门。

"你怎么来了?现在都快9:45了,10:00不是就要观礼了么?"

"哎──天气好冷,你不请我进屋去再说话吗?"

周子安这才注意到虽是隆冬天气,施铎身上却只穿了身西装,大衣都没有穿。来的路上他显然跑得很急,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周子安别过头,把施铎引到了客厅。

"周泰涵老师不在?"

"父母上周去了京都,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冬天很冷啊。"

"施铎",周子安的眼眸清澈无比:"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绕弯子。"

"我──",施铎刚要开口,周子安怀里的手机响了,没等周子安按下接听键,施铎一把将手机抢到了手中,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原来是陈峰打来的电话,施铎毫不犹豫地将电话切断了。

"你干什么?"周子安蹙紧了眉头。

"陈峰的电话,肯定是来问你知不知道我在哪里。我自己的手机放在家里了,他们找不到我。"施铎正在解释,手机再次响起,看到婉馨的号码,施铎咕哝了句:"婉馨的。"再次按下了"拒接"。

"把手机还给我。"周子安清冷的声音有不容辩驳的力量。

施铎犹豫之间周子安已从他手中抽走了手机,刚刚拿到手,手机又响了,周子安也不由一惊,两个人对视一下,周子安接起了电话:"你好,我是周子安......施铎?"周子安抬头看了看施铎,停顿一下,终于说:"是的,他在我家。"早知道周子安会这样说,施铎的心头还是涌上了阵阵失落。

"高若萍的电话,找你的。"周子安把手机递到周子安手中。

电话那头传来高若萍的声音:"施铎。现在没有人知道我给你打电话,换句话说没有人知道你在周子安那里,而且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你明白吗?"

有点明白她的意思,施铎更加生气了,高若萍这算是在帮他,还是在威胁他?

"你想什么、你干什么我都无权干涉。但是,你要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婉馨和你父母都要急疯了。你忍心把这堆烂摊子扔给他们?现在三家电视台、四家报社、两家杂志社的记者都等在这里,要做婚礼的采访报道。你是是年青棋士的表率,凡事想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让别人后悔的事情。棋院一年来对你的宣传可不是为了今天能爆出这条逃婚的丑闻。好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好自为之。"

"啪──"地,对方挂了电话。

施铎默默地把手机还给周子安,高若萍的话很不好听,但目前的形势确实是这样。

"别闹了,收拾一下,快去吧。"周子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施铎顿时爆跳起来:"谁胡闹了?你敢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忽然觉得有点委屈、有点悲哀:"我这样做为了什么呀,"他猛地抬起眼帘,望著周子安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今天我走了,你会后悔吗?"

这是一局下了整整十年的棋,十年的进退周旋,十年的思虑反复,今天终于可以了局。施铎在棋盘上拍下了最后一个棋子,他冲入敌阵,置生死于度外,只求一局精彩。然而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到底会下出怎样的一局,还要看另一个人如何落子。

周子安沉默著,他并不避闪施铎的目光,然而施铎在他幽深的黑眼睛里读不出任何表情。

哪怕再激烈的棋赛施铎都没有感觉到象现在这样的紧张,这一局决定的也许就是他和他一生的幸福。

"我不会后悔。"

竟然这样,竟然会是这样。施铎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刷白,他一把抓住了周子安的衣领,对著周子安平静的脸高高举起了拳头,拳头落下,却重重击打在周子安身后的墙上。

施铎放开周子安,摇著头说:"我是一个傻瓜,或者你是一个傻瓜。"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冬天的寒风从大开的门扇间呼啸而来,满室萧瑟,周子安望著庭院里老树苍劲的枝桠,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我们都是傻瓜。"

9.

眼前的捧花模糊了,泪水又来了,婉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著自己不绝对不能让眼泪流下来。当等待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样的坚持只会让自己辛苦,然而总盼望著施铎出现,总不愿放弃。

双方的父母一脸的焦灼,陈峰铁青著脸,王鸣楷耐心地哄著纱纱,而高若萍被围在成群的记者中间浅笑盈盈,尽力敷衍著。婉馨很感激高若萍,如果没有她帮忙挡住记者尖锐的提问,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这时候最该出现在自己身边,给自己依靠的人应该是施铎啊,施铎,你到底在哪里?

忽然等待的人群发出一阵喧嚷,镁光灯亮成一片,婉馨顺著众人的目光望过去,金色的刘海下是施铎熟悉的笑容,虽然眉眼间有淡淡的疲惫。

"我来了。"施铎看著婉馨说。

婉馨点点头,终于没有忍住泪水,晶莹的珠泪落在捧花上面。

关上新娘休息室的门,施铎背对著婉馨,手放在门把上,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安抚他人的人,尤其是在自己都已濒于崩溃的时刻,然而今天他不能再选择沉默或转身逃脱。成长的道路上的这个分水岭来得迟了一点,但终于来了。

施铎闭了闭眼睛,回过身子,望著婉馨:"婉馨,我──"。

"小铎,我好害怕,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婉馨紧张地抱住捧花,紧紧闭著眼睛,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抖落一串珠泪。

看著婉馨苍白的面孔,施铎的心中一阵翻腾。他想起刚才当他对著周子安举起拳头时,周子安曾经也这样闭上过眼睛。虽然周子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然而他的睫毛急促地翕动著,如此不安、如此绝望,轻易地出卖了它的主人。不后悔,是因为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容他们回头的余地了。如果不想让婉馨流泪,那么只有决然放弃。那是一个除了他自己以外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笨蛋。周子安,如果你稍稍地自私一点那该有多好。然而婉馨又何尝不可怜,几年的柔情蜜意、默默等待,自己欠她的太多太多。施铎走过去,有点笨拙地帮婉馨拭去脸上的泪水。

婉馨睁开眼睛,握住施铎的手:"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剩下我一个人......太可怕。"

"对不起,我──"

婉馨摇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你回来就好了。"

"不能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问原由地宽恕我的任性。婉馨,这对你太不公平,而我也会忘记自己的责任。"施铎扶住婉馨的圆润的肩膀,深吸一口气,看著婉馨的眼睛:"婉馨,我不能给你幸福。所以──我们分手吧。"

"啪──"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并没有让心里的愧疚减少分毫,施铎低下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婉馨的扑打中夹杂著呜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施铎咬著嘴唇默默承受,婉馨的眼水让他发现自己确实是一个混蛋。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然而不能再错下去了。也许太负心、也许很绝情,但施铎决定对自己诚实。有些机会一生只会有一次。周子安说他不后悔。但是,施铎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的。所以,他不能对自己不诚实。两个人中间总得有一个自私一点。

新娘休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施铎走了出来,在门外等侯多时的高若萍迎上前去:"婉馨呢?准备好了吗?我联系过了,随时可以开始婚礼。"

施铎把高若萍拉到一边,认真地望著高若萍的眼睛:"高若萍小姐,拜托你帮个忙。"

施铎和婉馨的亲友以及扛著摄象机、照相机的记者们随著高若萍来到了结婚礼堂,高若萍微笑著请大家耐心等候一下,告诉大家新人马上就来。王鸣楷发现施铎和婉馨的父母都没有跟过来,暗暗觉得有些奇怪。

不一会施铎来了,他的脸色略略有点苍白,眼睛却是异常的明亮。施铎抿著唇走到众人面前,头一低,对著大家深深地鞠了个躬。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施铎抬起头来平静地说:"很抱歉,让大家白跑了一趟,今天的婚礼取消了。我和邓婉馨已经解除了婚约。"

下面的亲友顿时议论纷纷,一个记者马上站起来问:"悔婚的是施铎先生吧?"

施铎望著那个记者,答道:"是。"

"那邓婉馨小姐的意见呢?她在哪里?"

"邓婉馨及我们双方的父母刚才已经离开了这里,今天的事情全由我而起,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可以了。也请各位不要去搅扰他们,谢谢。"说著施铎一躬到地。

"施铎先生,你悔婚的原因是什么?"

施铎目光坚定:"我爱的是另一个人。"

全场哗然。高若萍头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以施铎这样坦率而不知掩饰的性格,日后他的人生道路注定不会平坦。

北风钻进西装带来的刺骨的寒意,冷风刮过耳际遇,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却没有丝毫的消减。施铎不怪父亲,他知道父亲实在是太生气了才会打自己的耳光,虽然施铎从小就是个相当顽皮的孩子,可是挨揍的日子并不多,然而在婚礼上说出"我爱另一个人"的行为纵然是一向宠爱他的父母也难以原谅。几年来施铎的父母已把婉馨当成了家里的一员,发生这样的变故是任谁都无法接受的,早在踏进父母家的大门之前施铎就清楚地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什么,然而他还是选择去面对,明知会被赶出来还是要给两位老人一个交代,这是他的责任所在。

父母的怒意早晚会随著时间的推移而消减下去,但是自己所选的这条道路将通向何方,未来的日子等待他的会是幸福还是痛苦,施铎的心中并没有答案。他甚至不知道得知了自己悔婚的消息周子安会怎么想,说到底爱是两个人事情,如果一方想要放弃,那么另一方再辛苦努力也是枉然。

施铎茫然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觉踱回了自己的公寓。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的早,不过五点前后光景,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尚未消融的积雪在暮色中泛著一种无力的灰色。跨上公寓的台阶,一抬头施铎怔住了,周子安正站在他的眼前。

周子安知道婚礼上发生的一切了吗?

冷风从背后吹来,拂动两个人的衣角,谁都没有开口。

忽然公寓的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个邻居走了出来,看到施铎便笑著招呼:"回来了啊?恭喜你了,新娘子在哪里啊?"

施铎的脸色微微一僵,抬头笑笑:"婚礼取消了,没有新娘。"

那人尴尬地哈哈了两声,匆匆走了。

推开公寓的大门,施铎回头对周子安说:"进来吧。"

从电梯到房门前沉默一直延续著,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一圈半,轻轻一推门应声打开。房间里一片昏暗,落地窗外远处的街巷已亮起了点点灯光。施铎听到身后的周子安合上门扇的声音,他转过身去,两人的视线在极近的地方碰撞。尽管光线不足,施铎还是看清了周子安的面庞──白皙的皮肤,微微上扬的眼角,以及藏在眼睛里的某种酸楚难言的东西。不知道究竟是谁迎向了谁,嘴唇相遇了,有一点局促、有一点生涩、但更多是的甜蜜和不安。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紧紧、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人,抓住了就不想放手,这一生都不想放开。

施铎清楚地记得那天傍晚空气里的湿气、彼此急促的呼吸、周子安大衣柔软厚实的手感、毛衣略有些扎手的触觉,衬衣纽扣绷落的声音、以及衣物底下肌肤的细腻和温暖。

零度以下的天气,虽然房间里有空调但谁都没有想到去开,热情的火焰足以吞噬严寒。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茸茸的雪花。在那沙沙的细雪声中,凝视著对方的眼睛,那一刻相扣的手指间流过的分明就是幸福。

细细茸茸的莹白小晶体自天空纷纷扬扬地洒落,新年的前一天台北终于迎来了入冬以后的第一场大雪。高若萍站在棋院通往大门的走廊上静静望著窗外那个琉璃的世界,已是午后,结束了当天比赛的棋士陆陆续续地出来,遇见她,都含笑招呼,马上就要新年了,人们脸上洋溢著新的憧憬和欢乐。

"高若萍小姐",高若萍抬头,原来是王鸣楷。

"王鸣楷先生,今天赢了吧,这么高兴。"

王鸣楷腼腆地点点头:"谢谢。我听说高若萍小姐跟棋院的合同到今天就期满了,明年还跟棋院再续约吗?高若萍小姐非常出色,围棋爱好者的人数在这一年里翻了一番,在以前简直难以想象。"

高若萍牵动一下嘴角:"是的,是有增长。不过,最近负面报道也不少,明年能不能保持这个数字还很难说。"

王鸣楷沉默了,谁都知道施铎的悔婚事件给棋院、给整个媒体策划部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一年积极、漂亮的宣传攻势在纷纷扰扰的流言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大众对负面报导的嗅觉总是异常的敏锐,现代人彬彬有礼的皮囊下藏著阴暗嗜血的灵魂,窥探、揣度,津津有味地用道义、舆论的利齿撕咬镜头里的猎物,这是文明社会公允的残酷。杀人于无血、无形,还真是一种进步。也许目前高若萍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激流勇退,留下一组后人难以企及的漂亮的统计数据。

"无论如何,高若萍小姐,我很赞赏你,也支持你的决定。"

高若萍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自从她踏进棋院的大门,第一次有棋士对她说这样的话。高若萍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女人,一年来,不管在怎样怀疑、轻视的目光或者针锋相对的言辞面前,她都保持著自信而完美的笑容,没想到来自王鸣楷的这点认同的温暖却让她热泪盈眶,看来,还是需要修炼。

"谢谢,王鸣楷先生。谢谢。"

"我走了,高若萍小姐,预祝你新年快乐。"

"我那么下有什么不对的?......好了,好了,算我不对可以了吧,反正赢了么。就要新年了,拿出点新年的精神来好不好?"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这跟新年有什么关系?"严肃的口气,看来还是不服气。

高若萍回过身去,面对那两个人,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两人看到她,都站定了步子,微微有些惊讶。

高若萍望著他们,心里不由的赞叹,这是多么出色的两个男人。施铎率真、坦诚、敢做敢当,周子安沈静、内敛、锋芒暗藏,一样的年轻有为,一样的血气方刚,却也是一样的固执己见、死不回头。高若萍无法预见他们的未来,然而她知道正因为他们太出色了,所以他们所选择的道路必定充满艰辛,舆论不怀好意的齿爪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他们都太单纯了,绝对不是老于世故、惯于兴风作浪的传媒的对手。这一局棋,哪有胜算可言?

"高若萍小姐,你找我们啊?"施铎问。

"是啊,"高若萍走上前去说:"我在等你们,想跟你们说声再见。"

"不跟棋院续约了吗?"周子安望著高若萍,微微一笑:"祝你一路顺风。"说著向高若萍伸出了手来。

年初重逢是以握手开始的,现在要以握手告终吗?高若萍笑笑,并不与周子安握手,而是走到周子安身边揽住了他的肩膀,她望著惊讶的周子安说:"周子安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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