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晴空————红の叶
红の叶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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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丈夫了?"江晓蓉试探地问。

施铎深深吸一口烟,没有说话。

"我们试著交往吧,"江晓蓉明亮的眼睛灼灼放光:"也许我比她更适合你喔。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她对你的感情,但是她应该也知道你比赛的结果了吧,居然都没有来安慰你吗?如果是我的话,这种时候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

施铎望著指间香烟那橘红的光点,周子安当然知道自己比赛的结果,对局后一走出棋室施铎就在等候在走廊上的棋士们中间看到了他的身影。跟陈峰、王鸣楷溢于言表的失落、关心不同,他的眼神显得幽深莫测,默默地注视著施铎,周子安什么都没有说。

路灯在江晓蓉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带泪的明眸显得楚楚动人,晚风吹过,扬起她乌黑垂顺的长发,鼻端飘过一缕馨香。施铎忽然发现江晓蓉确实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女孩。掐灭手中的烟,施铎的看著江晓蓉的眼睛:"知道吗?你常常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婉馨,她曾是我的未婚妻。"

江晓蓉吐了吐舌头:"被你甩掉的那个啊?这可不算是什么好兆头。"

"其实你们长得并不是很像,但你们都很善良、也都很单纯。关于悔婚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是我欠婉馨的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弥补。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绝对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不是那个婉馨,我是江晓蓉。不试一下的话,你怎么能知道事情到底会怎样发展?"

施铎笑了:"可我是施铎啊,"他把手放在左胸:"有个人把他的名字刻在了这里。我确实不知道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我甚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他再继续走下去。但是我知道──这里很小,已经不可能再刻下别的名字。"

月亮从浓云间钻了出来,清朗的光辉洒落在两人身上,江晓蓉的视线忽然模糊了,泪影婆娑中施铎金色刘海下的笑容也弥散开来,她努力擦去泪水,想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这张脸以后只能在记忆中珍藏,一如这段未开花便已凋落的爱恋。

独自踱到家门前却不想进门,施铎在路边站定,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街沿已停了一辆车,借著路灯的昏黄的光线施铎发现车中驾驶座上的人正凝望著自己。拿著烟的手停在半空中,隔著一条街,隔著萧萧的冷风,隔著汽车冰凉的玻璃,那一刻懊恼、忧伤、困顿烟消云散,街对面的人轻易便占据了自己全部的思维、整个的视野。

穿过窄窄的街巷,不过是几步的距离脚下却如此沉重,而心情又是如此难耐。车门在自己面前打开,车中的周子安简单地说了一声:"上车吧。"

道路两边的路灯迅速地后退,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周子安专注地握著方向盘,视线投向茫茫前路。

"怎么走这条路?"施铎疑惑地望向周子安,"不是淡水河吗?"

"为什么要去淡水河?"周子安回过头来,目光平静无波:"我们去我的公寓。"

施铎愣了一下,他从未去过周子安的公寓,以前同居的时候两人都住在自己那里,周子安租的房子仅仅是用来应付父母的烟幕弹,自从一年多以前被迫分离以来,他们只偶尔在傍晚的淡水河边碰过面,共处一室的日子早已埋入了记忆的深处。

"不怕谷泉追踪啊?"施铎吐出一口烟,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

然而周子安很快接过了话头:"他这两天在高雄。"

"又是高若萍提供的消息?"施铎不由苦笑:"这些记者真是厉害,高若萍也真够敬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有,"周子安的回答简短而果决:"她不知道我来找你。没必要让她知道。"

台北市内的公路即便在深夜也是车流不息。施铎向窗外望去,那是一个喧嚷繁华的世界,深蓝的夜幕底下无数的车灯汇成一条长长的光河,奔涌向前,无比壮丽、无比辉煌,然而车中的人又有几个真正知道自己前行的方向?

21.

热意隔著玻璃杯传入手心,杯中的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载浮载沈,施铎放下杯子,靠坐在沙发上拿出打火机,"啪"地点燃了一支烟,与此同时一个白瓷的烟灰缸摆到了他的面前。施铎抬头不解地问:"怎么会有这个?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周子安放下烟灰缸望著施铎:"但是你会。"

施铎摸著这个显然是全新的烟灰缸,嘴角不禁牵动一个微笑:"什么时候买的?"

"去你家的路上。"周子安在他身旁坐下。

"就为了今晚跟我谈话?你这个人啊,有时候都仔细到了奇怪的程度。"

"不单是今晚,你不是天天都要用的吗?"周子安捧著茶杯,口气淡淡的,施铎的心却猛地一阵狂跳。

望著施铎的眼睛,周子安平静地说:"明天把替换的衣服带过来就可以了。"

在烟灰缸里拧灭了才吸了几口的烟,施铎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忽地苦笑:"你这算什么?同情还是安慰?为了安抚我你都可以抛下自己的原则了吗?谢谢,但是我不需要。"

不是不喜欢他的温暖,不是不渴望他的拥抱,但如果这是出于近乎施舍的同情,施铎宁愿不要。周子安对自己而言绝不是单纯的爱人,更是棋盘上势均力敌的对手。再怎样狼狈、再怎样困顿,棋士的尊严还是牢牢地盘踞在施铎胸中。如果自己爱的人不是周子安,而是随便哪个女人,比如婉馨,比如江晓蓉,也许自己就可以坦然地接受对方的抚慰,在亲吻、在拥抱、在属于爱人之间的缠绵中暂时抛却烦恼。但他是周子安,是自己认定的一生的对手,所谓对手就必须是一种对等的关系。居高临下的抚慰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之间,如果周子安以这样的姿态伸出手来,施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掉。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除了爱世界上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比如男人的尊严、责任以及骄傲。

"怎么可能是同情?"周子安的声音保持著他固有的沈静。

施铎不想去看他,周子安继续说下去:"输了就是输了,同情有什么用呢?不过,只要你在,只要围棋在,输了还可以再赢回来。"

"而且,所谓原则也不是什么不可改变的东西,施铎──"周子安的眼眸此刻显得格外幽深:"如果对我来说真有什么不可改变的原则的话,那大概就是你。"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周子安移开停伫在施铎脸上的目光,起身在客厅一角的棋盘前坐下,打开棋盒,低著头仿佛整个身心都沉浸到了黑白的世界里面,不一会儿棋盘上就密密麻麻摆满了棋子,不用细看施铎也知道这是自己今天和方啸然的对局。周子安回过头,望著施铎:"在哪里摔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这点勇气你总有吧。"

在棋盘前坐定,手自然而然地滑入棋盒,指间拈起一枚温润的棋子,心也渐渐沈静下来。对面的人皱著眉头指点著一处处破绽,眼神凌厉、言辞激烈,在纵横十九路的天地中他从来不会对自己有丝毫的客气。但这样反而更好,对强者来说,虚伪的客套是一种侮辱,对等的检讨、批评才是施铎此时真正需要的东西。时间悄悄地流逝著,落地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郁,施铎的表情渐渐变得专注,当他跟周子安为了某个应手争到面红耳赤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这样的东西可以叫‘片'吗?"周子安拿起一团胡萝卜的残骸忍不住地叹气,施铎停下刀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确实周子安手里这块多边形的东西无论是叫‘片'、叫‘丁'还是叫‘丝'都不太合适。在周子安手中无比听话的刀到了自己手下就会变节,难道连区区一把菜刀也懂得择主?

从施铎手里接过刀来周子安耐心地示范给他看,握刀的手势、拿萝卜的方法、力量的轻重,态度严谨得仿佛是在教人下棋。

"多练习自然会进步,这跟下棋是一个道理。"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那这些怎么办?"施铎指指案板上那堆奇形怪状的成品。

"一起放汤好了,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周子安边往厨房外走边说,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这可不是你切不好的理由,待会儿我再来检查。"

哼,做什么事都过于顶真的家伙。施铎一边跟变节的刀和不甘伏法的胡萝卜搏斗一边这样想著。周子安向来是个注重效率的人,但最近他有些变了,比如他常常会要求施铎下厨,这实在是一种费时、费力、效果又差的选择。周子安用来监督、指点施铎时间恐怕是他自己动手的两倍,而且他要真不想亲自下厨的话,叫外卖不就行了么,反正不管哪间饭馆的手艺都要比施铎好上一万倍。可周子安就是愿意跟施铎一起吃烤焦的鱼以及烧糊的菜。

"味道很差。"每次周子安都会这样直言相告,但是哪怕施铎做得再糟,他也会吃得干干净净。

火锅的热气熏红了施铎的脸,他捞起一块白萝卜献宝似地给周子安看:"喏,喏,有进步吧,这块切得很象样啊。"

"这是我示范的那块吧。"周子安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也微微泛出粉色。

"什么?这明明是我切的,绝对是我切的,我认得出来。"施铎据理力争。

周子安笑了:"好,算你有进步。"

"本来就是啊,我学东西很快的,就说围棋吧,你看我8岁才学棋,你呢2岁就学了,但还是常常会输给我。"施铎扬扬得意地把萝卜塞进口中。

周子安不由皱起眉头:"谁说常常,昨晚偶尔赢了一次就张狂成这样。"

"那上周的呢?还有上周上周再上周的?"施铎一边仔细地涮著牛肉片一边向上吹气以赶跑落在眼睛上的金色刘海。

周子安停下手中的筷子,欣慰地望著对面的施铎。一个月下来施铎已基本走出了国手战失利的阴影,最近对局的状态明显好了起来,对于输赢二字也不再过分敏感了。周子安甚至觉得经过这次变故施铎的棋风平添了几分过去所欠缺的沈稳,布局方面也考虑得更周全了。

"你怎么不吃啊?"施铎发现了周子安专注的目光。

"没什么。我在想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特地准备了火锅等我。"

"庆祝啊,"施铎塞了一嘴的东西,声音也有点含糊。

"庆祝?"

"是啊,今天棋院的陈先生告诉我LC杯日韩围棋对抗赛的选手名单已经定下来了:方啸然、你,还有田博青。当然要好好庆祝啦。啊,对了──"施铎忽然扔下筷子冲进厨房,过了一会拿了两罐啤酒兴冲冲地放到桌上:"哎呀,怎么把这个忘了。"打开拉环,施铎对著周子安举起了易拉罐:"恭喜你,要拿第一喔。"

啤酒轻微的刺激弥漫在舌尖,也许是因为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也许是因为吃了太多热的东西,周子安觉得脸颊有点上火,他把冰凉的啤酒罐贴在脸上。LC杯每隔四年举行一次,是在亚洲顶极高手间进行的国际大赛。参加比赛的选手名单向来都是由棋院根据棋士实力指定的。周子安知道施铎和自己一样都期盼著能代表台湾出席这次大赛,如果不是前段时间状态低迷并失守国手战,施铎应该也是一个极具竞争力的人选。想到这里周子安不由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施铎──"

施铎抬起眼来,周子安的目光异常坚定:"我不会让你失望。"

抬眼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施铎连忙放下手中的棋谱跑进了厨房。每次一看棋谱就会忘记时间,周子安6:00就要到家,而现在已经5:15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他进门之前把菜弄好。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楼下的草坪已经泛绿,树木也抽出了新芽,毕竟已是三月天气,又到了春回大地的时节。最近周子安指导棋、围棋讲解的工作排得特别的满,施铎不免有点为他担心。LC杯的比赛下个星期就将在韩国举行,简直可以说是迫在眉睫。真不知道棋院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棋士放松一下,以便养精蓄锐全力应对比赛的吗?当然棋院的日程安排并不是施铎可以说了算的,事实上他自己也忙于新一年的赛事准备之中,因此他所能做也只是偶尔为生活添一点小小的惊喜,比如,一顿意外的晚餐。

对于今天的排骨汤施铎可是充满了自信,这是他上个周末特地回家跟母亲学来的。面对忽然变得对家务感兴趣的儿子母亲显得既是惊讶也有几分欣慰。虽然那天晚上父亲因为喝了大量失败的半成品汤而几乎要反胃,但施铎总算是满师了。

锅里的汤开始飘出诱人的香气,电饭煲上的饭也差不多快煮好了,夕阳透过玻璃窗在厨房的地砖上投下一片玫瑰色的光影。如果以前有人向施铎预言某天他会为别人做饭并因此感到快乐,施铎一定会把那人当成疯子,但此刻施铎的心中确实升起了一股宁静的喜悦。最近他常常有这样的感觉,独自打谱浑然忘我的时候,两人对局检讨的时候,甚至各自忙碌一言不发的时候,某种恬淡而温柔的光辉会轻轻地笼罩住这套小小的两居室房间。施铎无法清楚地形容心头的感受,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字来描述,他会选"家"。是的,这就是家,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著,各自拥有明确的目标与追求,不是彼此依附而是彼此支撑、彼此激励,日升月落、柴米油烟,流水一样的时间慢慢把两颗心冲刷得透明。

但在这个家中也存在某些不能触碰的语言的雷区,施铎和周子安仿佛已形成了一种默契,谁都不会提及媒体、家人这些话题。就算是掩耳盗铃,他们也无法不贪恋这宛如从上帝手中偷来的宁静时光。

门铃清脆地响起,施铎笑著打开了房门:"怎么这么巧?我刚把汤弄好。"

忽然施铎的笑容凝固了。

22.

"施铎,是我──"强调的口吻,犀利的目光,高若萍就这样不期然地出现了。

回身掩上房门,高若萍蹲下身子在鞋架上拿了双拖鞋,一边换鞋一边问:"你在煮什么?味道不对啊,煮过头了吧?快去看看。"

水早就滚了,汤溢了出来,木然地关掉煤气,施铎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夕阳正贴著远处的楼宇缓缓下沉,红如血。

听到施铎的脚步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高若萍抬起头来:"把灯打开,我们谈一谈,"轻轻叹一口气:"天马上要黑了。"

虽然说要谈一谈,但高若萍似乎并不想先开口,施铎点上一支烟借以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你怎么会来?"

高若萍笑了:"问得好,但是施铎你有没有发现?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她点了点头:"你搬过来快四个月了吧?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该说是你们太厉害了还是我太失职了?"

"谈不上失职,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是吗?"高若萍紧紧盯住施铎的眼睛:"这只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好啊,"她转身从公文包拿出一本杂志拍在施铎眼前:"看看你们干了什么!"

挺刮的纸张、精致的装帧,尽管施铎很少看流行刊物,但对于这份杂志他并不陌生,这是以前婉馨每期必买的周刊,在年轻人中间有相当高的知名度。换句话说,绝对不是什么三流小报。

施铎向来不习惯按著目录去找文章,此刻更没有这个闲情。急急地在烟灰缸里揿灭了烟,抓过杂志一通猛翻,很快他的目光便定格在纸页间。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乍然看到自己和周子安拥吻的大幅照片,施铎还是呆住了。周子安是个谨慎的人,他们从未在这个家以外的地方有过亲密的举动,那么唯一的可能是早有人发现了他们同居的秘密并用长焦镜跟踪偷拍。艰难地往下翻去,一系列的照片夹杂在文字中间,施铎无心去阅读那些细密的黑色字符,但图像还是一幅接一幅地冲进了视野,阳台上轻柔的对视、门前不经意地牵手,种种、种种连自己也忽略了的甜蜜瞬间铺陈在眼前,也铺陈在公众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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