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没事吧?
一步一步的踮著脚走过去,肉乎乎的脚爪踏在竹席上,轻盈没有声音。
他很安静,象是睡著了一样。
呼吸平稳均匀,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比灵儿和逍遥都好得多了。
我知道他虽然对塔里的情形熟一些,但是要把灵儿和逍遥弄出塔来,大概也是困难的。
所以,锁妖塔才会倒掉的吧。
我绷的很紧的神经总算稍微松了下来,就这么软软的卧在他的脸颊旁边。
你受伤了吗?累不累?
什么时候会醒?
身后有人走近,我回过头,看到圣姑走进来。
"他怎么样了?"
圣姑看看我,又看看姜明:"他没什么外伤,也没什么内伤。脉象也不见虚弱。之所以一直没醒,多半是疲倦所致,或是精神消耗过巨。你......和他认识?"
我点点头:"是。"
"你怎么会认识他呢?"圣姑饶有兴味,坐了下来。
"嗯,在山上学艺的时候,就认识了。"
圣姑伸手在我下巴颔轻轻挠了两下,还虽说,真怪舒服的。那里的皮毛软垂,被摸的时候觉得又痒又舒畅。我忍不住抬起头来,眯著眼享受。
享受归享受,还是不忘追问一句:"他真的没事吧?"
圣姑笑出声来:"清平君是何等人物,论起来他还算是我的前辈呢。他会有什么事?天下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有事。"
她说没事,那肯定是没事了。
我好奇起来,爬到她腿上蹭蹭:"干妈,为什么你们都喊他清平君?"
圣姑被一声干妈叫得眉开眼笑,把我抱起来使劲儿搓了两把:"你还听谁喊了?"
"在京城的时候,有个蜘蛛精,姜明喊他范娘子,她喊他清平君?"
"咦?范蛛子?她还没死?"
我摇摇尾巴:"现在死了。她还咬我一口呢,害我武功尽失。"
"你妈就是手软,当年早该把她除了的。"圣姑摸摸我:"不怕的,她那点毒算什么,回来干妈给你治。"
"我妈也认识她?"
"认识的啊,范蛛子当年也拜在你外婆门下,不过不算什么正式弟子,只是洒扫伺候,学点外道小术罢了。不过此女心术不正,后来还想害你妈,没得手就是了。"
喔,原来还是世交捏。
蜘蛛精真是太不上道了。
"啊,扯远了。"我讨好的竖起尾巴搔搔圣姑的手背:"还没说呢,姜明他为什么叫清平君啊?"
圣姑没回答我,只是摸摸我的头:"你呀......年纪小不懂事,不过这个人,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为什么啊?我觉得他人......还很好啊。"
"好?"圣姑眯起眼:"我是从来没见他对谁好过。这个人......好像是没有心的,对谁都是不温不火......"
我奇怪:"对人和气不好吗?"
圣姑瞅瞅我:"太和气了,就不对头了。"
我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可是再仔细想想,还是不太明白。
忽然那边床上微微一动,然后听到一声呻吟。
我回过头,小李子的手慢慢抬了一下,又呻吟了一声,手又垂了下去。
我兴冲冲的扑过去,踩著他的脸喊:"逍遥!"
他的反应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一双本来还有些混沌的眼马上睁得老大,一拳朝我捣了过来,嘴里还叫著:"狐妖啊!!"
啊!
我机灵的闪过他的拳头,好在他刚醒,拳头又软又没速度。
吓我一跳。
嗯,他喊我......狐,狐妖?
哎耶,我自己倒忘了!
正文 九十八
干妈扑哧一声笑了:"好了好了,什么妖不妖的。小伙子,你瞧见的这只可是狐仙一族的后裔呢,论血统论身份不比你那半人半蛇的小情人差。"
逍遥呼一声坐了起来,随即又疼的呲牙咧嘴的倒床上:"我,灵儿怎么样了?灵儿!灵儿!"
"别叫了,不就在你旁边么。"
逍遥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战战兢兢的喊:"灵儿?灵儿?你,你......你醒醒。"
"她这会儿是醒不过来的。"圣姑抱著我走到他身旁去:"她灵力消耗过甚,腹中还有孩子,若是现在醒了,反而母女皆危。"
我佩服的回头瞅瞅干妈。
厉害啊,果然圣姑二字不是白叫的。人家忆如还没出世呢,她就知道是女儿了。
不过......现在会不会叫忆如,还是另一说了。
"是,是前辈救了我们的性命么?"逍遥爬起来,红著眼睛抹抹脸,端正的施了一个礼:"李逍遥谢过前辈。前辈说灵儿她,她已经......"
圣姑说:"是啊,她有了孩子,你要当爹了。"
逍遥的嘴巴慢慢咧开,仿佛一个看到天上掉黄金的二傻子。
我的天。
我把脸转过去,真不想承认我认识这小子。
太......太丢人了。
回头瞅瞅,更是惨不忍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至于么!
不就当个爹嘛!
不过......我咧开嘴笑。
现代玩过仙剑奇侠传的人有千千万,分为月派赵派,争论不休。可是小李子,大家都是喜欢的。
因为......他不是我们过去在小说中演义里常见的侠客。他也行侠,可是他缺乏智计。他也仗义,可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有些小小私心。他喜欢贪贪小便宜,但是大节不亏。他见到女孩子还容易脸红,但是嘴口上吃吃豆腐也不算什么坏事,在爱情上,他还是很忠贞的──遇到这么多大小美女,可是他并没有象现在起点的玄幻男主角那样只用下半身思考,搞起种马收拢后宫。
李逍遥象你,象我,他是一个普通人。
仙剑奇侠传的经典之处,是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明白的。
"还请前辈多费心治好灵儿,晚辈终身不忘前辈的恩德。"
圣姑敛了笑容,正色说:"你不用客气。这位赵姑娘是我的同族,身份贵重,我是一定要救她的。你不用和我道谢。要救她,没有这么简单。"
我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无非是让小李子去找灵珠,找凤凰蛋和麒麟角......
撇撇嘴。
死家伙,臭坏蛋,这小李子居然敢说我是狐妖!居然还想打我!太忘恩负义了。
我从圣姑怀里轻盈的跳出来,又蹦到第三张床上去。
姜明,你还好吗?
圣姑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那你怎么还不醒呢?
我慢慢俯下身,伸出舌头在他美好的唇上轻轻舔了一口。
淡淡的香味,带著一点说不出来的清新甘美。
姜明,你是我重新有了声音,有了味觉之后,尝到的第一口滋味呢。
你有那么厉害吗?听起来好像连圣姑都忌惮你。
你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事情呢?不知道有没有一天,你会全部告诉我......那么,我可能也会把我的来历,我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全部没有保留的,都向你倾诉。
姜明,我有妈妈了,还有个干妈。我,我变成狐狸了,我也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不过,你到底几时会醒啊?
忽然脚下踩的胸膛微微一震,我抬起头来,有些警惕的看著他的脸。
那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我不知道我怎么就往后退了,而且是退了好几大步,接著一下子跳下地,三纵两跃就出了门。
从门缝里偷偷向里看。
呼,吓一跳,没醒。
他还是躺著的。
干妈莲步轻摇的走出来,弯腰把我抄在手里抱起来:"饿不饿?干妈给你弄好吃的去......"
我歪头想想:"咦?我妈呢?"
"她啊,她去帮你找药材了。"圣姑一笑:"要救你们带来的那个姑娘,非得要一种材料不可。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她刚才已经去了。"
"哦......"我点点头:"干妈,我妈和我大师兄,结过仇啊?"
圣姑愣了一下,忽然一笑:"是啊,结的可不浅呢。"
"为什么呢?"我很奇怪:"我大师兄人很好啊。"
圣姑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哟,你想笑死我啊。我和你说啊,你要是个普通小男孩儿,你那个师兄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啊。可是你要是用现在的样子去师兄面前转一圈儿,他非诛你不可!你可并不是一个人啊。"
我愣愣的听著,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十分要紧,简直要命:"干妈!我有事儿问你!"
干妈倒好像吓一跳:"什么,事啊?"
"我,我......"
"你慢慢的说啊,不要急......"
"我是不是变不回去了!我是不是永远只能四肢著地当狐狸了?"
干妈一怔,松口气。
看起来她刚才有些紧张,象是怕我问什么重要问题一样。
"不要紧的,当然会变回去。你没看你妈?怎么会变不回去。"
"哦。"那就好......
能变回去就好,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唔,好像,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没问......
但是肚子确实有点饿了。也就想不起来想问什么。
正文 九十九
圣姑在里屋弄她那些瓶瓶罐罐,我百无聊籁,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姜明也没有醒,灵儿也没有醒。
可人家灵儿不醒是因为怀著宝宝呢,你不醒算是怀哪门子的鬼胎啊?
圣姑都说你没大碍,你还好意思一直睡不醒。
我拿爪子戳他的脸。先是戳的很轻,然后心里烦,就戳了一下重的。这一下戳完了又后悔,尾巴盘过来,在他脸上轻轻的蹭了几下。
好在没有戳出印子来。
我坐在他的枕头边,捧著一根卤鸡爪,仔仔细细的啃个没完。
唔,圣姑的手艺还真不是错呢。
正想著她,她就过来了,手里拿著个药钵。真阔气,药钵还是个白玉的。
"好吃吗?"
我猛点头。
她笑:"和你妈一样。我和她认识的时候,就因为我会做这个才要好起来的。"
我咧咧嘴,又冲她摇摇尾巴尖儿,继续啃我的鸡爪。
很奇怪,我以前对鸡没偏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舌头回来了以后,总是见鸡没够。
难道狐狸嗜鸡真是天性?
她过来摸摸我,低头在我脑门儿上亲了一口:"来,吃饱了也干点活儿,替我把这些药面研好。"
我嘻嘻笑,坐在床上,用两条腿夹住药钵,再用前爪抱住药杵,开始左磨磨右磨磨。
圣姑坐在一边儿看我耍宝,笑了一会儿忽然叹气:"真是个活宝贝,你妈当初死活也要把你生下来,我还笑话她自毁道行......可是现在看啊,就算是损上千年道行,也是值得的啊。"
我抬起头来:"干妈。"
"嗯?"
"我爹是谁啊?"
圣姑愣了一下:"你这孩子真怪,这事儿问我做什么?你该问你妈去。"
我咬咬嘴唇:"想问的,一直没腾出空儿。"
她把药钵拿开:"想问就问吧,没那么多忌惮的。你妈想说就会,不想说呢,那你也不用多问。"她端著药钵走了,留我一个人发呆。
我有点犯迷糊。
都说古时候的女子温柔和顺,可是我见的这一个个,除了灵儿MM脾气好,其他人,比如月如,我的这个妈,还有圣姑干妈,哪个都算得上泼辣独立。
对了,阿奴。
李逍遥这次去找凤凰蛋,会遇见阿奴呢。
如花苗女鬼灵精。
可是,阿奴到底爱不爱逍遥呢?这在游戏中,可是一大迷团。
看最后的判词,应该是有情吧?但是,他们又的确一句情话也没有说过的。
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仙剑通关之后,阿奴与逍遥在夕阳下黯然相别,逍遥孤身远走,阿奴吹笛相送。
千山孤绝,大雪纷飞。
那一段笛子与二胡的渐行渐远,叫人闻之鼻酸,积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有些出神,坐在姜明的枕头上。
手里的鸡爪啃得磕磕坑坑的,也没了胃口。
我把鸡骨头扔掉,用舌头舔自己的爪子。
倒不是做了狐狸就真的要学狐狸的样子了,但是......
能感觉到滋味,这舌头我是要狠狠用使劲儿用的。
大俗话说的是大道理啊,一样东西有的时候你从来不觉得它宝贵,非要等到失而复得的时候才明白你不能没有它。
我的头左转右转,看看灵儿,再看看姜明。
发一会儿呆,不知道逍遥在那个大树林子迷宫里溜达到哪一片儿了。我记得当年那片树林子把我害惨了,又上爬又下跳,到处都是树枝树干树叶子,总在走了半天路之后发现自己是在原地打转。
不知道那片凤凰林子是不是真这么难转。
回头再看看姜明。
他睡的很安详,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了。
我的头在他脸旁边蹭蹭,他一动也不动。
我越蹭越向下,钻进了他盖的那床竹布夹被里头。
姜明的身上很清凉,我从他的袖子探进去爪,摸摸他的皮肤。
袖子挺宽......
我摸越深,整个身体都钻进他的袖子里。
他的肌肤滑润紧致,实在不像是一个已经活了很久的人。
他身上的气息仍如少年。
我有些恍惚,停在他的胸口的位置,蜷著身体趴在那里。
他们很象。我狐狸妈妈,圣姑,姜明,还有,大师兄。
他们很相象。
我说不上来,但是,他们都有一样的地方。
时光在他们的身上只沈淀下了璨灿的光芒,却没有沧桑。
我可以听到他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沉稳,均匀。
这个人,我没有把握。
对晋元,我尚有讲出心中话的勇气,虽然中途夭折。
但是,对他,我却什么也没有想说的。
没有,一句也没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什么,表白什么。
姜明,我面对你的时候,最多的是不知所措。
现在我成了一只狐狸,多可笑,多奇妙。
你呢?你看到现在的我,会说什么?
有点困,我摇摇尾巴,末梢儿蜷了回来遮在脸上,枕著姜明的胸口,懒懒的,不想动。
身上是清洁的竹被,枕的是温和的人。
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反而觉得心里踏实。
忽然间脖子后面一紧,身体一下子悬了空。
我四脚乱划著,眼前忽然一亮,景物都显得明晃晃的。
然后,我对上一双眼。
姜明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正沉沉的看著我。
我睁大了眼,可是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正文 一百
他的神情沉静怡然,我颈后的那块肥肉油皮被他捏住,浑身使不上劲儿,上不著天,下不挨地,心里特别的的没有底。
他忽然伸手摸摸我的耳朵,然后是尖尖的脸,翘起的鼻头,还有我猛然间合起来的嘴。
我呆呆的看著他。
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有多想他。
分别的时光好像是很短,却,又好像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那样漫长。
一瞬间忽然想起了送走他的那一天,太阳很好,天气很好。
虽然转眼间就风云变色。
我记起自己在绝望里,在心里反覆的呼喊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只知道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再也见不到他。
姜明。
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原来早已经那样重要。
只是,没有到生死关头,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意义呢?
他忽然松开了手,我毫无防备的向下坠落,一声惊呼就这么在来不及思索的情况下喊出声来。
但是并没有落到地上。
我落在了他摊开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