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真的很想当你的师兄。"他说:"起码比你直呼我的名字,感觉要亲近些。"
是么?
嘿,倒没看出来他这么好相处。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草木被太阳照射了一天,现在陡然间全都失去了张力一般,浓浓的草汁液气息萦萦缠上鼻端。我觉得脚下的草地出奇的软,整个人象走在云里。
这么不真实的感觉。
越是想避开,居然越会碰到。
晋元他......不会觉得我是特意守在这路上,等著他们经过的吧?
应该是不会的......
我想我给他留下的最后印象,虽然很糟糕,但是不至于和死缠烂打,不知羞耻画上等号。
但是......
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姜明回头看我一眼:"怎么发现你下山以来,多了许多新习惯。"
我不解:"什么习惯?"
"你走路,都勾著肩低著头?做什么?地下有谁丢的铜钱吗?"
我啊了一声。
姜明居然也会幽默啊?
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想笑呢。
"有件事真是奇怪了。"
他忽然这么说,我本能的反问:"什么事?"
"那位刘晋元公子,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一直和你们一起出生入死呢?难道你们就不怕出什么万一吗?"
我顿时哑然。
"呵......虽然是个读书人,可是看起来却是坚钢般的心志呢。"他摇一摇头:"难得。"
我心中有鬼,已经到了听到刘晋元三字就觉得被人窥破心中秘密的地步了。姜明只管说他的,我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巴,一句不敢搭话。
正文 五十
一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的,闭上眼好像就可以听到晋元在和我说"不要说"。真是既含蓄又直白的拒绝,不失风度,把意思也说的很明白了。
我当然不致于再缠上去,可是......
唉,上京的路是不是只有这一条呢?有句话不是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吗?汗~去京城的路应该还有别的吧?
找个理由,还是分开走的好。
再这样一路同行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而别人又会怎么样。
早上天才蒙蒙亮就已经睡不著了。客栈的床有点硬,起来的时候觉得背挺的难受。
"你胃口不好吗?"
我看看自己的碗,果然还剩大半碗的粥。
姜明有些担忧的看著我:"是不是受寒了?"
我匆匆忙忙把粥倒进嘴里,差点呛到:"没有,就是晚上走了乏,没怎么睡好。"
林MM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真的?你的伤全好吗?别是旧伤发作的关系吧?"
我说:"没有事,早好了。"冷不防她忽然从桌子下伸手过来,在我胸口第六、七根肋骨上重重一按,我啊一声,脱口叫了出来。
"好什么好?明明还没好!"她柳眉一竖:"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她指著木先:"这一个腿伤没好,就非说自己好了,硬撑著要骑马,结果没骑到五里路,剑伤就又被震的裂开了,没办法只好坐车。这就是逞强逞能的好处!"
木先陪著笑,一句不敢反驳。
他这副样子,哪象个皇子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管男女,一谈起恋爱,智商啦风度啦理智啦的,能剩下的真是为数不多。
"那这么著吧,回来你也坐车。"林MM说:"我们从家中出来的时候,赶了辆车来的。本来是打算给表哥乘坐,没想到后来变成他们两个坐车,我一个骑马。好在车里宽敞能坐得下。姜师兄,你也一同坐车吧?要是觉得气闷,等到了前面镇上,我再找骡马行给你买匹马代步。"
姜明微笑说:"怎么能让林姑娘破费,我身上也带有盘缠的。"
林月如笑的很爽朗:"行了,其他事情你和我争都没关系,就是这一件不行。现在还没出我们苏州府的地界呢,怎么说,我也要一尽地主之谊。没能请姜师兄去家中坐坐,我已经觉得心中不安了。"
姜明说:"林姑娘太客气了。"
"姜师兄才客气呢,叫我月如好了。你是还真的师兄,也就是小李子的师兄了?呵,不过你和他们两个都不像......"林MM歪头想了想,笑著说:"你有点象我表哥,身上一股读书人的气质。"
姜明没有和她抢,林MM结过了我们的房钱饭钱,大家收拾出门,木先死活不肯坐车,说是太丢面子。而且他的腿伤不过是有点疼,早就结了痂,非要骑马不可,不然就不肯走。
我看他这样闹腾著,更觉得不可思议。这哪儿象一个皇子啊?皇子不都该很规矩很有教养,说话走路都特别有分寸的吗?
比如,就比如我这位姜明师兄吧。
真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
风度翩翩,品貌绝佳。
木先啊......要不是姜明说他是,我真的一点都联想不到那上面去。
"月如......"
"不行就是不行!"
"我真的......"
"真的不行!"
这两个人的对话完全象是情侣吵嘴。
我倒不觉得什么,但是......
目光游移,和晋元的目光对上。我心头一跳,把脸转了过去。
姜明正看著我这方向,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明了我的复杂心事。
我赶紧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再移开眼。
这番争执的最后结果,是木先和林MM骑马,我,晋元和姜明坐车。
晋元坐我对面,姜明坐我旁边。
我的眼睛绝对不敢东瞟西瞟的乱看,眼观鼻,鼻观心。
把蜀山御剑术要诀从第一式开始,一直背到最后一式。
然后再倒回头,从最后一式,背到第一式。
背完一遍,车厢里还是静静的,晋元捧著一卷书,姜明手指捏个诀,不知道正练什么功。我不出声,老老实实的无聊的开始在心中默诵《仙凡天录之仙道经》:
......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 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 束诵妖魔精,斩魄六鬼......
"......好了吗......"
我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念的正起劲:"......人道渺渺,仙道茫茫......"
晋元提高声音,说了句:"还真。"
我茫然抬头,然后赶忙回神儿:"啊?啊,你说什么?"
他脸上并无愠色,只是问了句:"伤真的全好了吗?"
我说:"早好了。刚才只是被她吓了一跳,早不疼了。"
他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看他的书。
我这么一回神,才发觉从腿到腰再到肩背,都难受的要命!
古代的这马车减震防震做的再好也有限,没有橡胶轮胎的时代,坐马车的滋味儿简直,简直......难以言喻。只觉得全身上下没一根骨头是留在原位的,统统瞬移来瞬移去,不停的抛高又摔低,恨不能把全身拆了重组一下才好。
真是难为晋元和姜明,怎么两个人都气定神闲,身体随著车身微微晃动,一点不见狼狈!
郁闷,我一个现代人,适应能力比两个古人差这么多!?
唔......不行。
胸口被颠的发闷,气都有点透不上来似的。
我握紧双手,牢牢坐好。
忽然一只玉白的手伸到眼前,打开的掌心中有一粒碧绿的药丸。
我疑惑的抬起头来:"这是?"
姜明微笑著说:"含在舌下,会舒服些。"
我接过来,放进嘴里。
呀。
一股辣辣的薄荷味,带著点说不出的清香,又象荷花,又象芍药......
呼吸间被这味道萦绕,带著一股凉冰冰的说不出的舒畅。呼气,吸气,凉意从咽喉一直透上顶门,两眼都觉得湿湿的凉凉的舒服起来,似乎七窍一下子通畅舒服起来。
"好些吗?"
我连连点头:"嗯,真舒服。这是什么药?"
姜明笑而不答,转问晋元说:"刘公子要一丸么?"
晋元淡然有礼的说:"多谢,不必了。"
姜明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正文 五十一
可惜这段舒服日子只到中午为止。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一个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游戏里没出现过,但是现在我们正停在这里,用午饭,顺便买马。
午饭都是拣的时鲜菜,七个碟八个碗,摆了一桌了。林MM在花钱上比她耍起剑来还显得豪爽,真不愧是武林盟主家的独生女。
记得在游戏里的时候,她就有个绝招,名叫金钱镖,一下子甩出去就是个好几百钱。等到了后来,更不得了,金钱镖升级换代,改叫乾坤一掷了,额滴个神啊,一个回合就是成千上万的铜钱扔出去了,当然杀伤力也是很惊人的。这个银弹攻势,甭管哪朝哪代,是玄幻还是现实,都是顶顶有用。君不见,我们现代的人还总说呢:不服?用钱砸到你服为止!
厉害啊厉害。
可是姜明师兄也并不差,最后林MM还是没有能够为他付买马的钱。我们没有进骡马市去逛,吃饭时,让店小二就把马贩子叫来了,顺便牵了几区据说很上乘的马,在酒楼的院子里停著,姜师兄看中了一区黑色的牝马,那马长的确实挺漂亮,毛色油亮,腿长膘壮。林MM这次付钱比姜师兄慢了一步,显得十分不快。
姜师兄和她说了两句什么话,声音不大,可是林MM的脸色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嘿,他倒真有办法。可是转念一想,得,我开心什么?姜明去骑马了,那么车里......
只剩了我和晋元!
这,这叫什么事儿?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OL,我开始胡言乱语了。
可是,真的很郁闷。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什么叫缘分?什么叫命中注定?
前者说的是身不由已,后者说的是狭路相逢终难幸免。
想接近的时候,没有机会。
想躲开的时候,却被放在了一起。
命运之所以叫命运,就是因为你想要得到的,它从不给你。你想要避开的,它却要硬塞给你。
什么叫如坐针毡?
我现在就是坐在针毡上。
上车的时候我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师兄,我也和你骑马吧......"
姜明微笑著,倒没有说拒绝我的话:"还真。"
"嗯?"我紧张起来,师兄他难道要帮著美女不帮自己人?林MM安排我坐车,那是她鸡婆。可是我明明伤都全好了,没道理坐车......
姜明含笑说:"你会骑马吗?"
我啊一声。
"这个......不会可以学啊......"
"现在是赶路,以后慢慢学吧,上车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我两条腿恨不能就生了根扎在地下,姜明温柔的说:"乖,快去吧。"
?
啥?
乖?
乖......?
谁乖?
说我吗?
这个,你搞错了吧......我又不是女生,也不是小孩子......
这个词能用在我身上?
可是,脑子当机的时候,被木先一推二拉的给我搡上了车。前面雇的车夫一打鞭子,马车磷磷的向前驶动。
晋元坐在车厢一边,照旧是捧著他的书。我僵著身子,在挨车门的地方坐下了。
他轻轻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有鬼胆上发虚,嘿嘿的陪了两声笑。
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一低眼,继续看他的书。
我讨个没趣,摸摸鼻子,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可是,脑子里的胡想乱想,却不都能受自己的控制。
晋元他是不是觉得我既讨厌又恶心呢?
有选择的话,相信他也不会愿意和我一起坐车的吧?
在这种交通工具上,一没有录像片看,二没有音乐听。让我睡觉,这么颠也睡不著。
无聊的透顶。
而且,不仅仅是无聊这么简单。
旁边坐的这个人,虽然温和无声。
却时时刻刻提醒著我,我说过多么荒唐的话,有过多不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MM说的好听,可是坐车对我来说真不是一种养伤的好方法。
别外伤没彻底养好,再给我添出内伤来。
车帘放了下来,车里的空气似乎与外面是隔绝开的。
车里有种淡淡的香气弥漫。似乎是书墨香,也......似乎是晋元衣上发上的气息。
我连大口吸气都不敢。
头靠著车壁,随著车身摇晃,头颅一点一点的轻微碰撞摩擦车壁。
这车里的气息,让我不敢思考,不敢呼吸。
晋元,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会转变为这样的戒惧。
其实你什么都没做。
是我自己太介意。
人家从头到尾都很自然,不自然的是我。
昨天夜里确实没怎么睡好,虽然车子摇摇晃晃,实在不舒服。我眼前还是有些朦胧起来。
神话里说,冥界有条河,名叫忘川。死去的魂,喝一口河水,就忘记了前尘往事。然后重新投胎去做人,再那样开始下一世。
我呢?我是不是经过那条河的时候,忘了去饮河水,才会带著对前世的记忆?
那么这一世如果终结,我再经过那条河的时候,我一定要记得喝水。
人记得太多的往事,其实一点也不好。
想的太多,恐惧太多。
如果我现在一无所知,会快乐的多吧?不会有那种危机迫近的感觉,不知道灵儿逍遥的命运,也就不会一直在为他们担心。
如果......
真希望可以有一杯从那河中舀来的忘川水。
让我可以忘了自己对晋元想过些什么,又说过些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著了,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了。我睁开眼,一时间想不起今世何世,此身何身。
"还真?"
姜明掀开车帘:"醒了?下午我过来喊过你一次,睡的好香。"他微微笑著说:"到了,我们晚上在这里落脚吧。"
我迷迷糊糊问:"到哪儿了?"
然后下一秒,我清醒过来。
我的身体正斜靠在一个柔软的衣包上,然后整个人是躺在车厢的地板上的。
"到客栈了,快起来吧。"
我揉揉眼,坐了起来。
咦?车里只有我一个人么?
似乎看出我的疑问,姜明说:"刘公子刚才已经下车了。"
哦。
可能因为在那样颠荡起伏的车上睡了一下午的关系,肚子一点也不饿。喝了一点热汤,觉得肚子里暖洋洋舒服多了。
赶一天路,对谁来说都不是轻松的事情。月如也失去了早上那种神彩飞扬,大家都没有二话,吃完饭,各自回房。
姜明跟我的房间依然是连著的。到了门前,他忽然一笑:"刘公子脸上看上去冷冷的,不过对人是挺不错的。"
我顺口说:"是啊,我遇到的人里,他是很热心的一个,虽然不会武功......"
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消音,最后半句根本听不到在说什么。
姜明似乎也不在乎我想说什么,又笑了一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正要走开,他回头说:"你下山之后,功课都做没做?打坐,行功?我看你一点进益也没有。"
我心虚起来......
"这个,事情有些多,就......"
他点点头:"今晚无事,你洗把脸,过这边来,我替你看著,你行一次功。"
我说:"是。"
正文 五十二
我盘膝坐在床上。
姜明低声说:"抱元守一,摒除杂念。"
是师兄的开场白一样......或许我们蜀山全体都是这样开始练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