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冰心照汗青 外传————流云飞岫
流云飞岫  发于:2010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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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取冰心照汗青外传Ⅰ

 

少年经天子

 

我的童年时代过的很美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虽然冷清了些。在我的记忆中,我的身边只有爹爹、妈妈与仆人们,没有玩伴,连一个年龄相仿的人也没有。

 

我对爹爹最初的印象,是一个清瘦的、上了年纪的人,有风采、也有威仪,别人看到他总是低著头,毕恭毕敬的,从来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但是他确实很老了,他大我足足有五十岁之多!母亲则是胖胖的,我觉得她不难看,也很重视修饰,但是印象中的妈妈也从未年轻过,虽然我是他们唯一的独子,但是据妈妈及佣人们的回忆,爹妈结婚多年都没有小孩,就在大家都已不抱希望的时候,妈妈却在43岁那年生下了我。所以虽则爹妈看起来都是不好亲近的人,但是我很清楚,他们是非常疼我的。

 


爹爹事情很多,每天早上,他准时从後面的山崖搭著绳子到对面去「办公」,晚上又准时回来吃饭。不过,有时候,他中午就回来了,吃过午饭之後,就一头钻进书房,这时候,家里上下所有的人,不但不敢敲门去打扰他,甚至特别轻手轻脚,大气也不敢吐一口。


不过我是例外,我常常去推书房的门,爹爹也让我进去。爹爹在书房里,总是有批不完的公文、写不完的字、看不完的书,而我就在书房的一角,静静的玩。

 

妈妈也很忙,她老是在厨房、大厅、和自己的绣房里打转。不是忙著指挥男佣人搬东搬西,就是指挥女佣人煮饭、洗衣、做针线活。

除了这些之外,妈妈一有空,就是忙著装扮自己。妈妈有无数件漂亮的衣服,放了两间房间都不够。我和妈妈一床睡,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帮妈妈挑选当天要带在头上的花。这些花儿,是婢女们清早在花园掐下来的,花瓣上都还带著露水。


妈妈也喜欢打扮我,不过没有打扮她自己那麽费时。偶而,妈妈会给我穿上女装,把我的指甲涂的红红的,擦上香粉,然後跟我说:「小经儿如果是个女孩,一定好美好美!」说完,往往会叹一口气。

 


我们住的地方很大,回廊纵横,一个又一个的门,里面有数不清的房间,我常常随便乱闯进去,欣赏著摆设都不相同的房间,然後躲在一角,看是谁先来找到我。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跑到後山去玩。

我们的屋子後面,是一大片一大片起伏的山坡,也有悬崖。大人们老是警告我不要乱跑,说万一滚下去危险。可是我还是爱去,因为天空是蓝的、云是白的、大地是绿的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我生命中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是什麽时候呢?让我想想….对了,应该是我快到七岁的时候。因为我们家的规矩,一到七岁以後,就开始进书房,跟随老师识字念书,不能再那麽自由,任我到处乱跑。


那天,伺候妈妈的红莲姊姊,教我如何摺纸。她还帮我折了一只纸鹤,好精致的一只鹤,好像活的一样。下午我就拿著这只纸鹤,到後山去满山的跑,忽然,一阵大风吹来,这只鹤就真的飘到悬崖下去啦!我又急又伤心,不由得就坐在那里大哭起来了。


忽然,有一把极为好听温和的声音出现:「小弟弟,你在哭什麽啊?」

我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的说:「我的纸鹤掉下去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身旁有一双脚,蹬著好精致的兔毛文锦云靴,我抬头仰脸要看靴子的主人,只觉得这个人好高哦,穿著一身白,却看不到脸!

这人随即蹲了下来,我才看清楚他的脸。原来是一个大哥哥,很年轻,但是已经很像一个大人,五官精致的连画上的人物都比不上。印象中他身上只有三种颜色:头发、眼睛、眉毛、睫毛是黑的,衣服和皮肤是白的,嘴唇是红的。当时我年纪虽然小,什麽也不懂,但是也看的呆了。他的黑眼瞳又大又亮,总是要笑要笑的样子,他很和蔼的对我说:「不要哭了,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拿上来!」说著,白影飘飘,他竟然就这样飞下悬崖去了!

 


过了不久,这位白衣哥哥又从山崖跃出,飘落到我面前,像是一点重量也没有。他手里拿的,赫然就是那只纸鹤!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楞楞的接过来,甚至也忘了道谢,只是著迷似的看著他。

「你是谁啊?」我问道。

他说:「我叫文若。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小经。」说完我又赶紧追问他说:「你是不是神仙?」

他笑了,他一笑,外面的阳光就好像流进他的眼瞳里,眼睛显得更亮、更灿烂!

他说:「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我也住在这里,你可以叫我文若哥哥。」

我不解,问说:「可是,你一点也不弱啊?」

他又笑了起来,说:「那你就叫我大哥哥吧。」

我说:「大哥哥,我也要飞!你带我飞一次好不好?」

他笑著摇了摇头了,说:「你现在还太小,是不能飞的!」

可是我不管,一直缠著他,硬要大哥哥带我飞一次!他被我缠的没有办法,只好说:「你现在真的不能飞,我先带你滑草好了!」

於是,他不知道去哪里找来一张草荐,垫在身子底下,我坐在前面,他坐在我後面,从山坡上一路滑下去,滑完一个山坡,又换另一个山坡去滑!

哇!虽然只是在草上飞,却像腾云驾雾一样,真是太过瘾了!

我不断的大笑大叫,嗓子都快要喊哑了。

 

滑了一阵,我坚持要自己滑,但是我不会控制,结果是冲到草地旁的泥巴堆里,浑身都沾满了泥巴!

可是我还是很开心!我成功了!

大哥哥赶紧跑过来,先确定我没有受伤。再看我这个样子,他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得去找一些水把你洗洗乾净!」说著,一把把我抱起,向前飞驰,他这一飞比马跑起来还要快,真是把我给乐坏了!


腾云驾雾了一阵,在後山弯弯曲曲的深处里,忽然出现一座水潭,潭水清澈无比,潭壁那边还有一道瀑布,哗啦啦的,像一道水帘。

大哥哥就在那里帮我把衣服洗乾净,然後晾在一旁。我则光著身子开始玩水。

大哥哥随即也把自己的衣服都脱了,跳下潭里。陪我玩了一阵之後,确定我一个人玩水没问题,他自己就跑去瀑布底下冲身。大哥哥的头发,除了额前的浏海之外,本来都被白色的头巾盖住,现在他拿掉头巾,我才看清楚,大哥哥的头发,又黑、又浓、又顺,也像瀑布一样,「刷」的洒下来,一直垂到到大腿。


他的身体则像白玉一样,又瘦、又长、又结实。

瀑布的水打在大哥哥的身上,水滴滴的,使他黑色的头发与白色的身体同时都发亮了起来。

水好清,好凉,却又不怎麽冻,真是好玩极了!接著大哥哥也把我抱到瀑布底下冲水,水声很大,刚开始打在背上有点痛,久了就觉得好舒服。

离开瀑布之後,我说:「这个地方真棒!」

大哥哥正站在潭水中间梳理他的头发,他听到我说话之後,又笑了起来,湿湿的浏海直扫入他的眼睛里,使他眼睛微微眯著,他说:「好玩吧?不要跟别人说喔,这是我的秘密基地,现在只有你知道而已。」


那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西下,日落前的金光斜斜的照著,把大哥哥的黑色长发染成晚霞的红色。

当时我年纪虽然小,什麽也不懂,但是也看的呆了。

 

终於大哥哥说,我们该走了。我依依不舍,又赖了很久,才爬起来,由大哥哥替我穿好衣服。

快到家时,我问大哥哥:「明天我们再来玩好不好?」

大哥哥说:「明天不行,不过我们一定有机会再玩的。」

我还想问他明天有什麽事,这时家里的仆人却恰在这时出来找我,远远的喊著少爷。我才一转头,大哥哥忽然就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我的手还留有被大哥哥握的温暖,他竟然像空气一样的消失无踪,他真的不是神仙吗?

 

回去之後,出乎意料之外,没有人骂我,也没有人问我跑去哪里。

而我,却像是从梦境回来一样。

 

从那天起,我天天回到那个山坡,等大哥哥,可是都没有等到,我再也没有看过他。

奇怪的是,我问妈妈,问其他人,这里有没有住著这样一位大哥哥?这附近有没有一个水潭?他们都说,从来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景。

 

过了不久,我进书房开始念书、习武,没有那麽多自由。可是我一有空,还是会回到那个山坡,还是继续打听,还是拼命寻找那个水潭。

但都没有结果。

那天的奇遇,比梦还要美,还要奇幻,但是我敢肯定,它不是梦。

那麽,这位白衣哥哥一定就是神仙!

他领我去了一趟仙境。

我一直期待,也相信,我的神仙哥哥一定会回来,再带我去腾云!

 

* * *

 

过了好几年,我十岁了。

家中有一件大事发生,爹爹突然宣布:我有一个哥哥,要过来跟我们住!

妈妈为此生了很久的气,一直说那是外面野女人的种,她才不要认他。妈妈同时也嘱咐我不要叫他「哥哥」。

我真是感到惊讶,那麽老、那麽道貌岸然、那麽忙碌的爹,外面还有一个女人?

知道我不是爹爹唯一的孩子之後,我突然很讨厌那个人!

对,「那个人」会分掉爹爹对我的好,对我的关心。他讨厌!他该死!

我才不要叫他哥哥!哼!

然後,有一天,「那个人」终於来到家里。

妈妈装病在房间里生气,我被爹爹哄著,拖拉著脚步,来到内厅。

我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个人背对著我站著,瘦瘦高高的,有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我先是惊讶,接著是满脸欢喜,叫了出来:「大哥哥!」

那人听到我叫他之後,回过身来,眼睛看著我。见我那麽高兴,他也笑了,说:「你好!兰经弟弟。」

但是我很快就看出来:不是,他不是神仙哥哥!

他比当年我遇到的神仙哥哥还要小,只有十三、四岁的光景;而且头发不是黑的,而是真的暗红色。

可是,在我日夜思念的心里,他们两人真的很像!像极了!

都是长挑个子、白皮肤,都有漂亮的眼睛与睫毛。

他就是大我三岁,异母的兄长:悦兰芳。

我几乎是瞬间之内,就忘记先前对他的仇视,高高兴兴的认他为兄。

虽然之後,我不是直呼他悦兰芳,就是唤他兄长,这不是因为我听从妈妈的话,而是因为,「大哥」这个称呼,是留给神仙哥哥的。

悦兰芳也很好,有了他相伴之後,解了我不少寂寞。我们无话不谈,是最好的朋友。

但我还是想念神仙哥哥,希望他能再带我去滑草、去玩水。

後来我也和悦兰芳说起神仙哥哥的事。兄长却很神秘又一本正经的说:「你如果希望找到一个人,就不能随便说出来。这样愿望才不会落空!」

我问这灵不灵啊?

悦兰芳说:「从小,我就在心里许了千百次愿,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到爹爹、和爹爹一起生活。但我从来不说,连我的亲身妈妈都不知道我有这个心愿。现在你看,我的愿望终於实现了!」

 


* * *

 

十三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

我的下面,很不舒服,甚至流血不止。

他们终於不得不告诉我,我没有那根….。

原来我是个废人、一个残废!

 

我试著回想那次与大哥哥在水潭里玩水的情景,却怎麽样也想不起来,他的….是什麽样子。

被这场病折磨了一年,有一天,我受不了妈妈又在唠叨,说什麽不要害怕、给她争气、又嫌我和悦兰芳太好之类,和妈妈大吵一架!

半夜气的睡不著,又回到小时候的习惯,跑去一个房间,躲在一角。

结果是兄长悦兰芳经过,我不知道吃错什麽药,把气全出在他头上,竟然逼他把衣服脱光,还捏了他一把!

其实我马上就後悔了,可是不知道怎麽向他道歉。

正在这时,妈妈过逝了。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妈妈一直有病,我真是一个不肖子!

疼爱我的妈妈走了,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我想去找兄长和解,我们现在都一样,都没有了妈妈。可是,连他也走了!

 

十四岁的我,丧母之後的我,颓废、茫然、毫无生趣。

大家都走了,梦也没希望实现了。

我不想念书、也不想练武,甚至放弃去山坡等神仙哥哥的习惯。整天就是吃与睡,反正我身体也不好,正好当成藉口,拼命的睡觉。

这样子吃了睡、睡了吃,猪一般的生活,很快的,像吹气球一样,我变的肥胖而臃肿。

又不爱保持卫生,不爱洗头洗澡,因为讨厌看到自己那无根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足足维持两年。

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真是可怕啊!到现仍在有馀悸!

能想像一个体有异味、头发油腻、肥的像猪的兰经吗?

爹爹劝我、骂我也没用。

足足两年。

一直到十六岁。

然後,就是那个秋阳下的午後。

我太记得了,这一天,是九月七日。

下午时间,我照例都在午睡。那天我睡的太久,外面是昼还是夜都已经糊涂了。那天天气很暖,我还裹著厚棉被,於是被恶梦魇住,惊醒过来,浑身汗淋淋的。

我忽然觉得异常的恐惧,好像自己已被天地、世人遗弃了一样,我吓得掀开棉被,往外就跑。看到外面的阳光,心中才稍微安定一点,但我还是一直跑,最後跑进了後花园。

 


园里,传来笑语之声,爹爹与一个人正在凉亭里喝茶。

这倒是一桩稀奇的事情,因为除了隔壁的桓叔叔以外,家里很少有客人到访。

而且,我也不要见外人。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爹爹已经看到了我,於是爹说:「兰经,来见见你文若大哥!」

我只好硬著头皮往前走,唉,胖的人反应慢。

 

凉亭里的人闻声,亦朝我走来,一脸笑意。我一看到他,顿时像雷轰电击一般,魂魄险些被震散!

神仙哥哥!

他一点也没变,还是一身白,….不,变了,变的更成熟高雅俊美了。

「小经,许久不见,你已经这麽大了?还记得我吗?」大哥哥如此说。

怎麽不记得?我曾经许了千百次愿,希望能再看到你。可是,我作梦也没有想到,愿望竟然实现了,而且,竟就在自家的後花园里!

 

* * *

 

我始终觉得疑问,文若大哥为什麽没有被那个臃肿的懒汉给吓到?他为什麽一点也没有嫌恶我?

倒是我,自惭形秽,局促不堪。

 

一切真相大白,原来他是碧落赋门主,也就是我们邻居桓叔叔的儿子,桓文若。

文若大哥从小就离开家,被送到儒教的师傅身边学艺。十六岁那年曾回来一次,探望家人,我就是在那时遇到他的。

遇到他的第二天,文若大哥就又回到师傅那边,难怪我再也没看过他。

原来他真的住在绛星崖,真的住在这里。

现在他已经学艺完成,正式拜别师傅,回到老家。

算一算,他大我九岁。

他十六岁时,就有那麽好的轻功?

我现在也十六岁了,练的轻功,还不如说是「爬功」,真是丢脸哪!

爹爹一定也是这麽想的吧?

我很後悔没有早点去问爹爹或是桓叔叔,但是他们是「大人」嘛!我不敢问他们关於神仙啊、梦啊之类的问题。

可是真的很後悔没有早点问到,否则我就不会这麽懒散了。

 

文若哥哥回来之後很忙,经常留在对崖的「汗青编」办公。他现在已经是「汗青编」御主就是爹爹直属的「九韶曲」中的清商使,清商使在九韶曲中排名第三,只在箫韶使、清宫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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