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面面相觑,似乎也没有主意。圣武皇帝朝他们扫视了一眼,但见有的沉眉不语,仿佛心中另有计较;有的惶急慌乱,似乎已经开始担惊受怕起来;有的愁眉苦脸,看来也是没有什么想法。她不禁暗自叹息道:都是一班锦上添花之臣,哪里有什么雪中送炭之才?!不知道李辰到哪儿去了?要是他在的话,也许能够领导群臣,冲锋陷阵。可是……唉……一个儿子兵刃相见,一个却逃得不知所踪,难道朕真的是一个失败的女人么?
“母亲——”殿外忽然传来朝阳的叫声。她一身红色轻装,腰间别着一把青锋剑,冲进殿来,“母亲,您让孩儿去劝寅哥哥罢兵投降吧!”
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年纪轻轻的朝阳居然会有这样的勇气。圣武皇帝的心里不禁一动。不过,她还是斥责道:“朝阳,大人们计议,小孩子不要胡闹!”
“母亲,所谓食君禄,报君恩,孩儿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也知道这个粗浅的道理。孩儿不愿看见生我养我的长安城大明宫遭受战火,孩儿愿意以一己之力阻止这场浩劫!”朝阳跪伏在地,慷慨陈词。
周围的几位老臣听了她说的话,汗颜不已,其中一位紫衣黄须的跪下道:“圣武皇帝,让老臣去作说客吧!千万不要让小公主冒此大险!老臣与皇次子寅虽无深交,但老臣曾与其共论兵法,他也曾向老臣咨询过办案情理,故而老臣多少知其秉性。”
朝阳见圣武皇帝不置可否,便站起身来,对那老臣说道:“狄大人,你只是多少了解我寅哥哥的秉性,可我十几年与他朝夕相处,我当然比您更了解他。再说,我一个女儿家去见他,又是他的妹妹,他自然不好伤害我,如果害我,必然遭天下人耻笑。而我以大周朝公主的身份去作说客,自然又给足了他体面,我从中细细将道理说明,他应当会罢兵的。”
圣武皇帝看着女儿在朝廷上机智应答,心下不禁暗自欢喜:真没有想到,这最小一个女儿竟然最有朕当年的气度和风范。她这般分析句句都占着理,只是真让她去了,恐怕李寅反而将她扣押,逼朕投降,那时候投鼠忌器,朕更不能跟他决一死战了!
朝阳见圣武皇帝还在沉思,忽然朝殿外喊了一声:“紫衣,上殿见过我母亲,圣武皇帝。”
圣武皇帝抬头看去,大殿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健壮高大、身穿紫色衣衫的妙龄女子,紫纱罩面,只露出一双灵透的眼睛,那眼睛初看觉得水汪汪的,细看才觉得冷冽凄寒,竟是杀气腾腾的一般。这女子上殿前跪拜,声音有些沙哑,慢慢地说道:“民女紫衣拜见圣武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可否让朕看看你的真面目?”
“母亲,紫衣曾在世外高人面前立过毒誓,终身不能取下面纱。请母亲原谅她。”朝阳先自答道,她见圣武皇帝不信,便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说道,“那世外高人逼她舍弃人间色相,就是为了能够让她成就超人的武艺。母亲不妨看看她的绝学如何?”
圣武皇帝听她这么一说,便点头道:“也好,紫衣,你施展你的绝学给朕看看。”
紫衣跪伏道:“民女施法,请陛下不要惊吓了。”
“哼,”圣武皇帝冷笑道。的确,她才不相信能有什么法术能够让她惊吓呢,当初麟德斗法的时候,无花施出那一招阴阳翻天掌,她还不是依然镇定自若?她淡定地吩咐道,“你只管尽力施为,朕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那民女就告罪了。”紫衣向朝阳望了一眼,朝阳朝她点点头,将青锋剑交到她手里。
紫衣拔出宝剑,滑步立定,忽然低声喝道:“滑剑式。”青锋宝剑忽然向前滑出,紫衣如影附形,剑尖直指圣武皇帝,圣武皇帝眼睛圆瞪,心里暗叫不好:难道是朝阳想杀朕好向李寅投靠?或者是她小小年纪就要取代朕当这大周朝的皇帝?可是这心思还来不及回转,那剑已刺到胸前三尺处,只听紫衣又是一声低喝:“撩剑式。 ”剑尖向上,直冲殿顶,众人还没有反应是怎么回事,忽然殿顶房梁上飞出一只白色蝙蝠,朝殿外飞快逃去。紫衣一声“环剑式”,身体旋转,剑气成团,将蝙蝠围在剑光之中,忽然又喝一声:“劈剑式。”剑锋斜撩,只听呲的一声轻响,那蝙蝠化作一张白纸,落到地面上。紫衣也唰地站到地面上,朝圣武皇帝跪伏道:“民女替陛下除去隔墙之耳,请陛下不要怪罪方才的唐突。”
圣武皇帝和众大臣对刚才那惊鸿般的剑法还没有恍过神来,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大臣们慌忙挤到白纸跟前观看,只见那纸面上画着一道符咒,狄大人审视半天,说道:“这个符咒臣见过,乃是灵吉法师所为。他上个月说臣家中不净,就给了臣这个符咒。”
这边王力士慌忙将那白纸取来,交到圣武皇帝手中,圣武皇帝细细一看,果然是灵吉和尚平日里向宫里分送的符咒,心里不禁暗骂道:这个死贼秃,竟然用这种符咒探听宫廷大臣的内幕,想来别有用心已久了!幸亏今日紫衣探察出来,否则日后不是要受此掣肘?!说来也是,李寅起兵以来,节节胜利,凭的应该不止是他的兵法,他能够那么快想出应对自己的出兵策略,想来也是这灵吉从中相助。唉,真是可恶!想到这里,圣武皇帝不禁微微笑道:“紫衣身手非凡,为朕除去此隔墙之耳,朕封你……”
“母亲……”朝阳忽然插嘴道,“母亲别忘了是孩儿推荐她的!孩儿是想让她陪着去寅哥哥的军营走一趟。至少可以保孩儿全身而退。”
圣武皇帝点头道:“正是,亏得你想得如此周全。这样吧,紫衣,等你将朝阳完好地送回来,朕就封你一个大将军!”
紫衣似乎想拒绝,朝阳却对她使了一个眼色,拜道:“孩儿先替紫衣谢过母亲了。既然母亲允许孩儿前去说降寅哥哥,孩儿也请母亲下一道圣旨,要是寅哥哥愿意投降,母亲也能与寅哥哥和睦相处,不加责罚。”
“什么?你要朕饶了李寅?”圣武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然后又缓缓地坐下,“为什么?”
朝阳知道圣武皇帝心中不甘,却不紧不慢地答道:“母亲,一来寅哥哥现在是节节胜利,兵临城下,如果投降要遭责罚,他自然是宁为玉碎。二来,寅哥哥也是母亲生养,是孩儿的亲哥哥,孩儿已经失去了父亲和亥哥哥,不想再看到我们家又要失去一个。”说到最后,朝阳眼中淌出泪来。旁边的老臣也不禁伤感唏嘘起来。
圣武皇帝也有些动情,可是庄严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改变:“也罢,既然你替李寅求情,朕答应你。”心里不禁对朝阳又生出一份喜欢来:想不到她心中还存着这份仁义!
“那孩儿在这里先替寅哥哥谢过母亲!”朝阳欢喜地跪倒,朝圣武皇帝连叩三个响头。
圣武皇帝点头道:“那你们去吧。”见两人拜退,忽然又说道,“记得,不要勉强。如果不成,一定要回来!”
朝阳转身点头道:“母亲放心。”微微一笑,那稚嫩的脸颊上竟浮出一种坦然淡定的神情。
圣武皇帝看着她与紫衣离去的身影,心中不禁感叹:想不到她已经长大了。
朝阳领着紫衣,两人从长安城骑马出来,行到城外一里地了。那紫衣忽然将紫纱褪下,喘了一口粗气,说道:“哎呀,憋死我了!不知道母皇认出我来没有?”
“辰哥哥,你说话声音那么细,我还是第一次听呢。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朝阳看看李辰的女子打扮,不禁高声笑起来,粗着嗓子学他刚才的说话,“民女施法,请陛下不要惊吓了。呵呵呵呵呵呵……”
李辰见她消遣自己,笑道:“幸亏你想出这个法子,要不然我们就不能一起去劝服二哥寅了。”
原来,李辰快马一路赶到许昌,但是,当时李寅已聚集三十万大军,听说圣武皇帝派出武三思率五十万大军经开封直逼许昌,便全军开拔,转而进攻洛阳。等李辰赶到洛阳的时候,洛阳已成为枯城一座,因为李寅听说武三思率军来打,便又将城中投降的军士收归军中,组成四十万大军,直扑兵力空虚的长安。所以,李辰慌忙快马赶向长安。而李寅军队因为连日作战,军队本来是散兵游勇,多方组成,虽然打了一个胜战,但是长途奔袭,到这时已经是筋疲力尽,所以李寅才放弃即刻进攻长安的念头,让士兵排出八卦方阵,驻守在华山脚下。李辰见李寅排兵布阵十分严密,自己想偷偷进去劝服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便潜回长安城内,找到朝阳公主。而朝阳公主本来自己就打算一个人去劝降李寅,见李辰归来,当下决定两人同去。但是李辰已决定离开皇室,不愿以真面目见武皇帝,所以便改扮女子,这才有了大殿上的那一幕。
“好了。要不是有你给我壮胆,我也不敢跟母亲请下这天大的任务。”朝阳正色道,“辰哥哥,难道你真的不愿意回来当太子了吗?只要这次你立下大功,我再跟母亲求情,她一定会同意让你复位的。”
李辰摇了摇头:“朝阳,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当初第一次离开长安去庐山的时候,其实我就打定主意不回来了。可是后来听说大哥亥出事了,心中担忧,才不得已返回,结果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这次难得我又能纵横四海,游方天下,难道你还要拉我回那个火坑吗?”李辰看看朝阳已经渐渐成熟的面容,淡淡地说道,“ 其实,太子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把天下人放在心里,执政为民,天下就能大治。”
“辰哥哥,其实三个哥哥里边,你的心最为仁慈,最为大度。如果你当了皇帝,一定是天下人的福音。”朝阳劝说道。
李辰摇头道:“不,其实,我缺少决断的心,缺少母皇的强硬和手腕。而这些也是一个统治者必须的。”
朝阳见劝说不了他,便笑道:“既然辰哥哥都打定主意了,朝阳也就不再勉强。真希望这次能够顺利说服寅哥哥,免得江山涂炭。”
“嗯。”李辰现在心里也正为这件事担忧,不知道此去李寅军营,到底会发生一些什么。他不禁摸了摸腰间的青玉剑,刚才在议事殿之上不敢使用它,如今可能真要派上用场了。
又骑马走了三百里路,天色渐黑,依稀可以看见李寅的八卦军阵了。朝阳见那阵势齐整,攻守兼备,不禁惊叹道:“想不到寅哥哥这么厉害,排兵打战果然有一套。”
李辰也点头表示赞同。
“辰哥哥赶紧把面纱戴上吧,免得他们认出你。”朝阳提醒道。
李辰刚用紫巾蒙面,突然听到一声断喝:“什么人?”五个士卒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挺着长枪,将两人团团围住。
朝阳厉声喝道:“瞎了你们狗眼!我是你们元帅的妹妹,朝阳公主,快去通禀。”
军官见是朝阳,随身也只跟随了一个紫衣女子,知道她多半是来当说客的,便对手下说道:“你们先请公主下马歇息,我去通禀。”骑上树边快马便回营通报去了。
朝阳和李辰互相使个眼色,下马等待。不多时,那军官便回来了,远远地叫道:“元帅请公主觐见。”
朝阳和李辰一前一后,牵着马儿跟随军官往元帅大营走去。沿路只见军帐林立,士卒分工细致,站岗的、流哨的、驻营休息的都各守本分,只是似乎他们彼此之间缺乏默契,不时可以听到不同的地方语言交流,有些营房里还有打闹声。看来,军心并非十分稳固。
李辰抬头看天,天色已昏,日头已经落下西山,正是倦鸟回巢的时候,营帐里处处升起了炊烟,心下不禁感叹:这些士兵都是父母所生,都是一朝的子民,今天却手持凶器,杀戮同为人子的同国子民,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讽刺了。我一定要阻止这场战争!
他跟着朝阳进入大帐,只见军帐正中端坐着李寅,虎皮为椅,熊皮为毯,身边立着灵吉和尚和那个书生王宾洛,其余还有一些地方上的官吏,有几个自己还曾经在上朝的时候见过,大致都是四品以下的官员。
朝阳见李寅端坐在大帅椅上,用冷冷的目光直视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但是,看到身边的李辰,心里又安定下来。她甜甜地笑了,用一个少女的口吻低低地跟李寅说道:“寅哥哥,你真气派。当初看你读兵书,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当上大将军,今天一看,果不其然。”
李寅刚刚正跟灵吉他们议论议事殿中的传信蝙蝠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心中计较着可能朝中来了高人,不免十分戒备,现在见朝阳只是跟一个紫衣女子一同前来,自然松懈下来,再听她夸耀自己,更是十分受用,因为这些天他们打下洛阳,一路直取长安,屡战屡胜,身边称赞的声音虽然不少,可是,这话由自己年仅十三岁的小妹妹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好听。他不禁将严肃的表情放缓下来,笑道:“丹妹妹,知道哥哥的厉害了吧?怎么?要投靠哥哥来?”
朝阳淡淡地笑道:“寅哥哥是我的亲哥哥,也是圣武皇帝,我们的母亲的亲儿子。我是圣武皇帝的女儿,投靠哥哥自然就是投靠母亲了。”
李寅听她这么说,脸色又冷下来:“哼,你当她是你的母亲?是啊。她对你比对谁都好。可是,她害死了大哥亥,还逼走了三弟辰,你不觉得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吗?”
朝阳点了点头,走到李寅的面前:“哥哥说得是,母亲为了这个国家,不择手段,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依然是我们的母亲。自古孝道为天下大道,寅哥哥难道不知道吗?”
“哼。她不仁,我就不义。说什么不要让她失望。可是她一失望,就会把我关起来。我才不想跟大哥亥一个下场!”李寅站起身来,抽剑斩向面前的案几,惊得朝阳花容失色,他继续说道,“丹妹妹,你要是继续跟着她,小心你也跟三弟辰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灵吉忽然附耳到李寅身边,指着李辰喃喃说了两句。李寅忽然脸色一变,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众人忽然一拥而上,将剑挺向李辰。灵吉暗笑道:“三皇子,你今天好扮相啊!”
朝阳心中一惊:哎呀,辰哥哥的身份被识破了,这可怎么办啊?
第二十回 前尘
李辰见身份被识破,一把将紫纱抽下。朝阳想冲过来,却被李寅一把架住。李辰见情势危急,立地提起脚跟,一转身,“环剑式”,一声轻喝,青玉剑出鞘,环身所向,只听当当数声震响,围攻的几把剑都被切断,李辰趁众人愣住的时机,忽然一个“滑剑式”,朝李寅冲去,一格一抓,便轻而易举地将李寅拿住,他断喝道:“ 你们都别动。不然我就杀了他!”
朝阳见李辰得手,心中欢喜,忽然一只大手伸来,也将她抓住。
灵吉喝道:“你赶紧放了二皇子,不然,我就杀了她!”他一手抓着朝阳,一手用禅杖尖端指着她的脖子,那拿禅杖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竟将朝阳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本来这次举事并非是出自他的意思,而是李寅担心回朝被囚,去两湖拜访先皇的老臣,这些老臣都是反对武氏称帝的,见李姓皇子来投,自然撺掇他聚众起事,灵吉被逼也就只好跟着,可是这几次看李寅兵法如神,加上自己的传信蝙蝠相助,节节胜利,不免大喜过望,觉得改朝换代之后,自己自然就要得到那个天下第一大国师的名位,所以更加勤力帮助。可是今天传信蝙蝠的事情已经败露,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到大周朝的路,如果李寅失败,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所以在这紧要关头,他才一咬牙,以朝阳为要挟,逼迫李辰放了李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