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清楚,甚至还记得有的地方火没有扑灭,烧得很旺,火苗几乎舔着我的脚跟。
“他的家人葬身火海。妻子和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全被烧成了焦炭。”狼牙
说,“他们本来是那个镇上最后的幸存者,但他的妻子还是得了病,并且传染给孩子。那个女人把自己和一双儿女关在房子里自焚,刺客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在别墅中,刺客告诉我“这里要着火了”,他希望我们能到外面去。
“他害怕火,就像很多神话英雄一样,死于自己唯一的弱点。”狼牙说。对此他表现得甚至有些津津乐道:“可我没有想到他能克服这种印象深刻的伤害,去为你通风报信。我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我往前走了一步。
狼牙说:“别轻举妄动。别忘了我是领袖,我得知道所有人的过去,你们每个人都有心灵上的漏洞,我喜欢这些漏洞,它们总在最重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来回晃悠,像一罐啤酒,摇晃、晕眩,怒气喷薄而出。
“是你烧死了他,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了,第一次是他放走了人质,第二次是为你求情,事不过三,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不可能再给他更多机会。”
“你竟然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杀死自己的同伴。”
“什么同伴?”狼牙面无表情地说,“根本就没有同伴,有了裂痕之后,我们之间再也不能互相信任。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死活。”
我看了一眼小狐脸上的烧伤,那是刺客最后留下的印记——亲眼看着自己人全身是火地求救,他受不了这种刺激。我想去他面前用力给他一拳,将他打醒。可这么做太蠢,小狐什么忙都帮不上,狼牙不会让我接近他。
“你大概见过这个。”狼牙旁若无人地从口袋里找出一件东西。他举着它,一张一次成像的照片,边缘沾着血,有些皱起来。
照片在他手中晃悠,我看得到,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怀里抱着兔宝宝。
“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拿走苏普的遗物,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他的小女儿,我见过她,比照片上可爱。”狼牙说,“不过小女孩是软化剂,她会让父亲的心变得软弱无能,会使他产生恋家的念头。苏普是我第一个伙伴,我需要他,不能让他变成一个满脸堆笑的父亲。我和他一起从军营回家找他的家人,他的妻子早死了,小女儿不见踪影。”
说到这里,狼牙脸上有了点笑模样,这样的表情很吓人。
我问:“你干了什么?”
“她躲在地窖里,瘦得可怜,一脸惊慌失措。”狼牙说,“走出地窖,她迟早是会死的,为了让她免受这种苦难煎熬,我掐死了她,尸体一直就在地窖里。苏普没有发现,他和我一起建立狼群,始终被蒙在鼓里。”
我全身冰冷,如坠冰窟。这么说都是虚情假意,没有濒死获救的情节,也没有团结一心的友情。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狼牙一手安排的戏码。他需要同伙,于是将他们的过去抹煞。我远远地看着他,他整个人都在变化,全身冒出锈斑,变成一个从地下冒出来的狰狞恶魔。
我冷极了,不住发抖。这时,“对手”将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了看他,他朝我摇头。我不再颤抖,冷静下来。
“只有枪火是自愿而高兴加入的。他没有弱点,享受这份无拘无束的自由和杀人快感,我们很合得来。可是就连他也死在你们的手里,毁灭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共同达成的最终结果,别把错都怪在我一个人身上。如果没有你,一切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他在挑衅,希望我能失去控制。“对手”的手掌一直没有离开,这时忽然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问:“你想要什么?”狼牙不可能只为了专程来告诉我这一切,然后引爆炸弹和我们同归于尽。
“我要他。”狼牙看着我说,“他毁了我的所有,如果你们答应,就用他来交换小狐的引爆器。这样对大家都好。”他提出了一个方案。
“你真的会这么做吗?”我疑心重重,担心他另有诡计。
“对手”说:“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他是我们重要的家人,我不会牺牲任何人来和你交换。”
“那么你们只能死在一起。”狼牙遗憾地说,“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赔上我自己的性命,让我们在这里一同长眠。”
他对小狐使了个眼色,小狐举起手中的控制器,脸上仍然带着僵化而甜蜜的笑容,如同做梦一样。这时离他最近的珍妮以极快的速度上前抓住他的手,试图夺下引爆器。
狼牙毫不动容,慢慢从我面前走开,与小狐拉开距离。这个异常举动让我不安。我转身看见纠缠在一起的珍妮和小狐,在他们头顶上方,似乎有一位黑色天使在告诫我远离他们。我简直要喊出声来,不由自主地往前冲,完全不顾危险了。
“别碰他,珍妮。”
但是已经晚了,我听到一声巨响,小狐的身体就在眼前炸裂。珍妮正面被炸伤,从脸部到腹部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被冲向对面的墙壁。
肉体的碎块落在我周围,血如同泼洒的水一样淋了我满身。小狐变成了一堆碎肉,珍妮则成了一个血淋淋的怪物。我能分辨出她的金发,她整个人浸泡在血水中,身体里的骨头好像已经完全粉碎了。我的行动在那一瞬间凝固,时间静止不动,“对手”叫着珍妮的名字上前将她抱起来。
我转身看着狼牙。他微微一笑。
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噩梦,我不想描述它,可是即使不叙述整个经过,它仍然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烙印,流淌鲜血,永不愈合。
狼牙指着珍妮还在颤动的部位说:“她还活着,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他竟用活人作诱饵。我开了一枪,他翻身越过沙发,藏在后面。我失去理智,朝那个方向连续射击,子弹射中沙发的靠背,噗噗直响。“对手”赶过来,他的身上也全是血,握枪的手指发白。他一定强忍着怒火,在他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惨死,内心的悲痛让他吃尽苦头。
我不知道此刻谁还能够保持镇定维持理智,“对手”举起霰弹枪朝狼牙藏身之处开火,四散的弹丸掀起了一阵灰尘。狼牙从沙发背后逃出,躲进另一处掩体。他在暗处朝我开枪,集中精力打我一个。我的脚受了伤,行动不便,是个容易攻击的目标。而且狼牙此刻大部分的仇恨只针对我,恨不得立刻如法炮制把我变成一堆碎块。
我好几次险象环生,但最终在“对手”的救援下逃过一劫。这个过程中,“对手”慢慢冷静下来,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稳定,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胡乱开枪了。我和他距离不远,他朝我看了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需要合作。
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的柜子突然倒下,狼牙从后头冲了出来。我听到枪声砰地一响,立刻本能地从原地转移。子弹擦过我的耳边,一阵轻微疼痛,我重重摔向地面,立刻不再动弹。我倒在沙发脚下,从这里狼牙应该只能看到我的腿。我没有站起来,让他以为我中了枪。他躲进掩体朝我腿上射了一下。子弹穿过脚踝,我趴在地上忍住疼痛。
这是非常危险的做法,但现在也只能这样。
狼牙认为此刻他终于打了个平手,他牺牲小狐使双方的战力更接近平衡。小狐帮不上什么忙,他一定和我有同样想法,但如今却起了大作用——他害死了珍妮。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一阵翻腾,胃部抽痛起来。
“对手”慢慢往后退却,试图将狼牙引向沙发,然后忽然躲进巨大的钢琴背后。
“让我们像男人一样来一场真正的决斗。”他说,“别再躲躲藏藏的。”
“你也一样。”“对手”说。
“我数三,我们一起走出来好吗?”
“对手”没有出声,他看不到这里的情况,可是狼牙已经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很轻,“苏利文”在他手中,如同一条金属的毒蛇,正吐着蛇信蓄势待发。
狼牙边走边数:“一,二……”
我很庆幸他将注意力全放在“对手”身上,这是最后一击。狼牙经过沙发时,我用力抱住他的膝盖,我的枪里已没了子弹,否则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下,也让他始终缺乏表情的脸上露出惊骇之色。等他想转过枪口对我射击时,身体早已失去平衡,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我立刻翻身起来,伸手抢夺他手中的武器。“对手”飞快地从藏身处出来,一枪射中了狼牙握枪的手臂。我松了口气,但不敢将他放开,狼牙诡计多端,随时可能扭转局面。
“快杀了他。”我说。
“对手”举起枪,对准狼牙的脑袋,就在他要开枪的一瞬间,狼牙举起另一只手,手中握着什么,用力朝我头上砸来。我往后一仰,但他似乎并不是想砸到我,而是让我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另一个引爆器。“对手”的枪响了,与此同时,爆炸声如同惊雷,地面摇晃起来,散射的弹丸没有正中狼牙的头部,大部分射进了他的脖子和肩膀。他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翻滚起来。
爆炸发生在上层,狼牙还是为自己留了一手,若是在底层设置炸弹,迅速燃烧的火焰会使他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突然发生的爆炸令我和“对手”都吃了一惊。爆炸的余波震碎墙体,使天花板倒塌。我往门外的方向跑,但在半路上膝一沉,差点摔倒。我的腿几乎麻木,被白象牙咬伤和枪伤的地方相近,此刻已经分不出究竟是哪里在流血。
“对手”过来扶住我,将我从地上抱起来。
“你没事吧?”他大声问。
“你呢?”
他摇了摇头,忽然又把我推开了。我摔倒在地,转头去看他,天花板上的吊灯带着一大块水泥掉下来,瞬间将他埋没。
“亚瑟!”我大喊一声,整个人都失去重心,连滚带爬地朝他跑去。
46.希望
你若想复仇,我尽可以答应。
但要舍弃希望、仁爱、正直、善意,以及最钟爱之物。
黑暗骑士将复仇者领到山颠,凝望山下火焰。
这是个魔幻之地,能够得到一切,能够毁灭一切。
我将他从废墟中挖掘出来时,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脸色十分苍白。
“亚瑟。”我喊着他的名字,这时仍然有墙体掉落,有些落在周围,有些则落在我身上。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漏斗,家具从二楼倾斜的地板上滑落,又如同一个熔炉,四周都在燃烧。
我又喊了一遍:“亚瑟。”
他睁开眼睛,非常用力地想让自己从那里出来。
“别动。”我说,我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他总能自己感觉出来。吊灯的尖端扎进他的腿和肋骨,我不敢动他,而且一个人没法将那么巨大的水泥板移开。
他的生命飞速流失,我开始用手清理他身边的石块,血沾上了我的手指。
“现在几点了?”他忽然问。
“我不知道。”我说,“我没有表。”
“珍妮在哪?”
“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很好……”
“你为什么低着头。”
“我忍不住。”我说,“抱歉。”
我哭起来,眼泪落在地上,和灰尘滚在一起。“抱歉。”我重复了一遍,没有说得很响,我还想说更多,可一旦哽住就无法实现。
“对手”沉默着,眼睛凝视着上方。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伸出手,放在我的腮边。
我遍体鳞伤,脸上布满血痕,有自己的、小狐的、珍妮的,还有狼牙的,分不清是谁的,这些人的血液在我身体四周流淌过,现在已凝结起来。“对手”用拇指擦掉我腮边的血迹和眼泪。他轻轻皱起眉,似乎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
他说:“你就像是我弟弟。”
我的眼泪流过他的手指,顺着手臂一直往下滑去。他轻轻摩擦着我的脸颊,我抓住那只手,亲吻他的指尖。
“别离开我。我一个人什么都干不了,我不会种果树,不会重建家园。我曾经一个人在家,从发臭的冰箱里找吃的。没有你们我又会变得一无所有。”
他皱着眉说:“我太疼了,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起了一件事,开始翻找身上的口袋。空了的子弹盒还在,打开盖子,里面有一支烟。
那是白沙给我的大麻,我深信那是我一直将它珍藏的原因。
我跑到烧着的窗帘边点着它,匆忙地赶回来,将它送到“对手”嘴边。
他的嘴角流着血,我伸手将血迹擦去说:“可以止疼。”他吸了一口,立刻咳嗽起来。
“我们还有话没说完。”
“我在听。”
“我告诉过你不能接受丽莎的原因吗?”
“你说过。”
“她临死时说,看到了我灵魂的颜色。”
“什么颜色?”
“不知道,她没告诉我。”“对手”说,“现在我看到了你的颜色。”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你一定看错了。我会救你的,我去找人帮忙。”我站起来往外走,他抓住我的手说:“别走开,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会有的,一定还有人活着。”我固执地说。
他看着我,灰绿色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哀求。
我从未像那时那样痛恨这个无人的世界,如果有帮手,他一定可以获救。这本是我一直梦想得到的结果,不受管束,随心所欲;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全是因为我的幻想,才会让世界毁于一旦。
我重新握起他的手,在他身边等候。
“什么颜色,别再胡言乱语了,灵魂根本没有颜色。”
他挣脱了我的手,搂住我的脖子。“过来一点,我听不到你说话。”
我弯下腰,他正看着我:“你可以选择,你可以不当我的弟弟。”
“没错,我不是你的弟弟。”这是我所听到的,他最明显的表白。直到临死,他都没有用过爱这个字眼。
“那么过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你真正的名字。”
我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了他实情。他露出微笑,我亲吻他的脸颊和额头。
“全都交给你了。”他说。
我一直陪着他。我们没有再说话,从屋顶上漏下的阳光照亮了周围。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早已离开,我不想去确认这件事。我在等待,但又不清楚在等待什么。这时一声呻吟传来,我震惊地寻找着它的来源。
狼牙躺在角落里,他伤得很严重,霰弹枪的子弹贯穿了他的颈部和胸部。看到我朝他走去,他突如其来地全身痉挛了一下,呼吸粗重急促。
我举起枪,对准他抽搐的身体。
“看,那是亚瑟。”我砰地开了一枪,他整个弹跳起来。
“这是珍妮、罗恩、史考特、卢克、苏普、刺客、白沙、小狐……”
我说不下去了,枪里已经没有子弹,只是不断发出咔嗒声。我把空枪扔在他身上,将他的尸体从房子里拖到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