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以来，他视狄医师为空气，不愿对他说任何一句话。
七一一号病房内，郁闷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当那一身伟岸的白色身影出现，韦昱杰再也禁不住的发难——
「你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住得起这么高级的头等病房吗？」他问过护士小姐，才知这一切的安排全出自于狄仁辉之手。
愈来愈难堪，因待在尊贵的头等病房，只是显示他一身的平凡和贫穷。「我要立刻换到昔通病房！」韦昱杰气急败坏的大声嚷嚷。
「不行。」狄仁辉的语气透出一丝不容反驳的专制。
「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来决定我的事？」盛怒之下的眼充满着火焰跳窜，韦昱杰巴不得跳到狄医师的身上去掐死他。
握拳懊恼的一捶床榻，随手拿起枕头砸往狄医师的身上。
狄仁辉当下接住枕头，也不以为忤，踱至床沿，将枕头贴靠在他身后。「我能决定你的事，别和我唱反调。」
「啊！」仿佛见鬼，韦呆杰的嘴张成〇形，惊愕于他说了什么鬼话？
「你不用这么惊讶。乖乖听我的安排就是。安心的待在这间病房养病，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啥？」他有没有听错，哪来的闲钱住这间高级病房？
他估算一天的病房费用少说也要自费三千元，加上林林种种的营养食品、生活用品、餐费、医疗药物等等……
如果他的脑袋没摔坏的话，很清楚自己一无所有，摆明了就是穷光蛋一个！
「我一定要换病房……」愈想愈可怕，他没必要为了物质享受而让自己多了一笔额外的负债。何况，这笔债务还是他人帮他决定的。
韦昱杰的脸色愈来愈铁青，眼看狄医师的双手摸来胸前拆绷带，「啪」一声，他倏地打掉，怒气冲冲的在他耳边大吼：「你设听见我说的话吗？」
「听见了。」小病人对他不理不睬，今天说起话来的口气呛得要命。言犹在耳——他听来如同天籁一般悦耳。
正暗自陶醉，可惜发言者只会搞破坏。狄仁辉提醒：「别激动。你要如何对我大吼大叫都没关系，只要别妨碍我替你换药就好。」
「喂，大医生，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我很清楚这是一间大医院，大得我住都住不起。」
他怎么倒霉！当初，竟然误以为狄医师是来迎接他的天使。如今事实证明，狄医师是害他负债累累的恶魔！
「你不用担心，我早就说过会替你解决所有烦恼，不是吗？」他温柔的眼神迎视那一脸的倔强，不难察觉他的小病人因环境影响，在乎的就是金钱问题。
韦昱杰全身寒毛竖起。又吼：「你在胡说什么！因同情心泛滥就大发善举！」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脑袋八成有问题，还是有钱无处花。
狄仁辉不予回应，仅是笑了笑，仿佛天底F所有的弈皆难不倒他。
他并非忌妒像狄医师这般既有人才，又有钱财的中上阶级，他只是……只是讨厌他一直不厌其烦的出现在他面前。这种有钱人懂什么！
「别以为我会稀罕你毫无理由的帮助。」别傻了，他虽穷，却穷得很有骨气，才不屑别人给的同情与施舍。
「你真像一只刺猬，全身都带刺。」狄仁辉有感而发。「不过，我郑重的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去你的！你已经在伤害我了，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一种伤害，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一旦想到未来将支付一笔庞大的匠疗费用，他就气得差点脑充血！
出院后，他必须打工赚钱来还债，甚至办理休学……他的人生已经一团糟，这位鼎鼎大名的医生还要来插上一脚，令他穷途末路。
「你自以为是对我好……你只会为我带来更大的生活难题，我讨厌你这种人——」
韦昱杰悲愤的吼，然而他的主治医师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淡然的笑容。
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心中的警钟大作，莫非……狄医师对他有所企图？
怀疑的眼神紧盯着那斯文俊帅的笑脸，韦昱杰质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对一个病人如此关怀？」
「呵，你的嗓门还真不像是一个病人哪，这是好现象。」狄仁辉答非所问。
「……」韦昱杰顿时无言。
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他得不到答案，又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好别过脸庞继续呕气。
当然，这一呕之下，韦昱杰又持续闷不吭声好几天。

Chapter 2
拜社会版的头条新闻所赐，韦昱杰一跃成北慈心医院的知名人士，声望直逼狄仁辉——也就是他主治医师。
然，他们两的差别在于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狄仁辉以英俊又多金的善心人士深受赞扬，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择偶对象。韦昱杰则是受虐的「小媳妇」，既可怜又没人疼，众人莫不对他掬一把同情泪。
为什么在别人的眼中，狄仁辉活该是他必须感激涕零的救世主？
有钱人就是喜欢在乞丐的身上施点小把戏，好博得大众的崇拜。悲哀的是，他就是现实中，众人同情的小乞丐。
每天都会有人送花、慰问甚至塞钱救济，一天下来少说有十来个；年纪小至五、六岁的儿童，大至上了年纪的欧巴桑。
这是什么世界？
人的好奇心可以鞭策一些无聊人士尽干些蠢事。
他就像只囚兽，关在医院的牢笼里整天供人观赏，而且还是免费的。
来探视的人们时常在他耳边叨叨絮絮的咒骂那惨无人道的父亲，他充耳不闻，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待。事发至今，他一直想见的人始终没出现过。
或许，她早就遗忘了他的存在……
韦昱杰面对那一束束绚烂缤纷的花卉与一篮篮水果，和堆积如山的慰问信函，孤僻的他，连看都不愿意看它们一眼。更是坚决不收任何慰问金。
「那少年的脾气怪得很……」
「长期受虐嘛，难免会这样……」
「真是苦了他的主治医师……」
韦昱杰不经意听到房门外的护士这么批评着。
谁在乎！
日夏一日，来探望的人群逐渐减少，人们的善心维持不久，如昙花一现。唯有狄医师依旧不变的天天报到，亲自为他检视伤口和换药；而他也依旧对狄医师不理不睬，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可以快结成冰。
可，狄医师从未因他的无理与不屑的态度打退堂鼓。
哼！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韦昱杰一旦想起，就无法忽略那脸上问题露出温柔的笑容……一定会迷倒芸芸众生吧……偏偏，他看了就不舒服！
一双眼瞪向开启的房门。上一秒存在于脑海中的讨厌鬼又非常准时的出现——
狄仁辉并非单独到来，他的身后伴随一位成熟的女性。
韦昱杰打量那名女子。五官细致柔美，配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无疑是男人心目中的美女典型。
她应该是狄医师的女友吧，不愧是郎才女貌。
哼了哼，心情没出来的更加恶劣，韦昱杰甚至感到那名女子站在狄医师的身旁很碍眼！
别过脸庞，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你……你好。」女子很客气的打招呼，声音既甜美又动听。
下一瞬，她的语气难掩一丝惊讶，「仁辉啊，你怎没告诉我，这孩子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还漂亮呢。」
铿！
身为男性。这些话不啻是一种侮辱。韦昱杰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瞪了狄仁辉一眼，问：「你带这位小姐来做什么！」
「啊……抱歉，我忘自我我介绍，我叫李心芬。这是我的名片。」
韦昱杰接过她递来的名片，细看之下，才知她是一名社工人员。「你想干嘛？」他浑身充满警戒，猜想社工人员八成是来为他做心理辅导。
「我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亲口告诉你。」
「我不想听。」
受到拒绝，李心芬早有心理准备。她深吸一口气，表现出身为杜工人员应有的耐心，诱哄：「我希望你先放松心情，不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嘛。」
「你该不会是专程跑来告诉我，我的态度有待改进吧？」
「呃……当然不是。」李心芬略显困窘，她拉了拉好友狄仁辉的衣袖，示意他解围。
「呵。」狄仁辉轻笑出声，不意外小病人所表现的态度不佳。
「昱杰。别对小姐不礼貌。」
「我高兴。」一股火气冲上脑门，韦昱杰不客气的问：「你带她来到底是什么用意？哼！若是没事，快带着你的社工人员离开。」
「李小姐把话说完就会离开，我坚持你得听话。」
一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电光石火四窜，韦昱杰巴不得用杀人的目光射死这么自以为是的医生。
「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要我听话？」
狄仁辉反问：「我若是你的『大哥』，你就会听话吗？」
「啊？」韦昱杰一瞬没了声音。
李心芬在此时说明来意：「韦昱杰，经过法律上的裁定，狄医师的双亲已经成为你法定上的监护人了。现在，狄医师的确是你法定上的哥哥。」
轰！
仿佛晴天霹雳，韦昱杰惊骇不已。「你在胡说什么？」
「昱杰，她没有胡说。」
李心芬立刻解释：「由于你未成年，在法律上需要监护人以及一个稳定的家庭。想收养你的人非常多，连狄医师的双亲也不例外。经由筛选以及评估，狄医师的生活环境良好，他的双亲正好拥有最美好的条件来领养你。」
她从容不迫，从公容包内取出一份经由法院判决的文件，交给韦昱杰过目。
韦昱杰双手不由自主的发抖，经由一份判决书决定了他的未来……
骤然，他提气嘶吼：「你们这些自作主张的家伙，凭什么来干涉我的生活？想要领养我？请你们搞清楚，外人一点资格也没有！因为我还有一位亲人存在！」
「你是指你的亲生父亲吗？你应该知道他已经犯了严重的伤害罪……」
「住口、住口！」他咬紧牙根，握紧双拳，忍住一股想揍人的冲动。
「请你别激动——」李心芬见他的情绪失控，连忙安抚：「我明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事实，但是经过种种因素考量，社会机构必须为你做出最佳的选样。至于你的母亲……我们也已经找到她的下落。」
「喝——」韦昱杰顿时抽气连连，下一秒。他屏息以待，「她……我的母亲在哪？」
他期盼的眼神穿梭在他们两人之间，「快告诉我，她在哪……她在哪……」母亲一直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为生活崩溃的精神支柱，她说过会回来的……会回来带他走。
「她在哪……快告诉我，求你们快告诉我……」
「她在……她……」话到喉咙就说不出口，李心芬犹豫了好半晌，于心不忍将残酷的争实告知。
「你快说啊！」
「我……她……」她依然吞吞吐吐。
「拜托你快告诉我，她在哪？」他不惜放软了声调，「求求你快告诉我。」
「你的母亲再也不会出现了。」狄仁辉瞬间粉碎一个孩子的愿望。
闻言，韦昱杰愣了许久——
他清澈的眼一瞬间染上泪雾，不断喃哺自语：「你们………胡说，她会出现……一定会的……」
「她不会了。」狄仁辉由白色衣袍的口袋拿出一张纸，他面无表情的说明：「昱杰，你的母亲真的不会来了，因为我给她一笔钱，请她签下一份放弃抚养权的同意书给我。」
他将一张同意书摊在他眼前，无疑是让一位失亲孩子感到彻底绝望。
韦昱杰不断摇头，坚持：「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做的……」
狄仁辉不禁轻叹气，也强调：「很不幸，她签了字。」
「你骗我……」
「没有。」
「一定有、一定有……」韦昱杰瞅着他，不相信他说的谎言。
狄仁辉冷漠道：「面对现实吧。她签了字，钱也收了，并且答应从此不再见你。」
韦昱杰不肯接受事实，他不断摇着头，不断喃喃念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骗我的，因为我的态度恶劣，这段时间以来我目中无人，对你很凶……所以，你存心骗我……开我的玩笑。好惩罚我的无理，是不是？」
他仰起脸来，忧郁的眼瞳眸泛着泪光、期待他说明这一切不过是个恶劣的玩笑。
「很遗憾……要教你失望了。」狄仁辉轻叹息，当下说明双亲收养他的动机，「我们只希望能够给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让你远离提心吊胆的非人生活，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会解决你所有的烦恼。」
他有能力，也努力争收到了。
「你——走开！」他别过脸庞，拒绝面对一切。母亲始终不肯出现的事实，比狄医师成为他多余的家人，还要令他难过百倍。
多年的等待竟是一场空……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出去！出去！」强忍的泪水顿时溃堤。他需要一个人独自舔伤，韦昱杰抓来棉被闷头怒吼：「你们出去——」
李心芬满怀担忧，瞧他的双肩颤抖，发出一声声哽咽回荡在病房内，脆弱的孩子根本经不起现实无情的打击。
「我们走吧。」
狄仁辉收回一份同意书，率先离开病房。
狄仁辉和李心芬双双步入电梯内。
「仁辉，对于韦昱杰母亲的事，我不懂你为何要编排个谎言，让那孩子对你有所误解？」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凝望好友。
「我会这么做，是想让他有发泄情绪和怒气的对象。」
「而你就是那孩子的发泄目标？」
「嗯。」他毫不犹豫的坦承。
李心芬讶然不已。「真搞不懂你哪。那孩干长期缺乏亲情照顾和遭受父亲凌虐，心灵的伤害可不比肉体伤害来得容易痊愈，你有把握可以治好伤痕累累的他吗？那孩子不好应付。」她刚才领受过。
尽管李心芬忧忧心忡忡的提醒，狄仁辉依然不为所动的一意孤行。
他亲眼目睹韦昱杰掉楼，至今，仍忘不了那么绝望的一张脸，扭曲得令他揪心难受。
他发誓要让他快乐。让他尽情挥洒同年龄应有的青春与自由，不再受到一丝伤害。
眼看好友兀自出神，李心芬敏锐的察觉他和往常的态度，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变化。一时之间，她也说不上来是哪一点不一样了。
这位高薪阶级的单身贵族在前阵子致电联络，请身为社工人员的她来帮忙，处理有关抚养韦昱杰的相关事宜。
这是狄仁辉头一遭开口有求于人，今她相当意外。不过，她非常乐意帮忙就是。
但是，她一直想不透个中原因：为什么才二十八岁的黄金单身汉，会想要成为一名十七岁少年法定上的哥哥？
因为狄仁辉是独子的关系，还是单纯的同情心态作祟？
这问题在她脑海里打转许久，好友不肯主动告知原因，她也不勉强非得知道原因不可。
待电梯降至一楼之际，狄仁辉明知故问了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有啊。」李心芬的脸色一红，咕哝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相识近十年，她没隐瞒好友自己倒追一个男人的事实。
狄仁辉朝她露出一抹笑，拍了一下好友的背膀，从容不迫的步出电梯外。
啊，莫非……
李心芬望着狄仁辉渐行渐远的背影，惊讶得合不拢嘴。

在四面墙都是象牙白色的浴室内，韦昱杰卸去身上所有的衣物，撕扯着缠绕在伤口上一圈圈的绷带，他不断想着——
母亲真的那么讨厌他吗？
讨厌到连见一面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