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宠”这是宫里每年都有的事,裴逸远都已经“失宠”半年多了,也无所谓之后怎么样,凌凤要他再次搬回麟趾宫,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像当初进宫时一样,而之后凌凤没来打搅让他很是安心,但心中有个小小的角落还是有些失落,不过比起之前,这已经是很微小的感觉了。
在这冬日里的午后,在温暖的阳光下,穿着棉袍躺在椅上浅眠成为了裴逸远的一个新嗜好。这个时辰,小安子应该在前面煎药,而娇阳则是在准备点心,没有人再来打搅他,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时光。
周围宁静祥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或是树枝被风吹过的声响,温和的阳光照在身上舒适温暖,双手交叉在身前,么指相对着摩挲,裴逸远闭着眼睛开始回想。
回忆以前的事,除去和凌凤一起的那段日子外,他什么都想,就连在冷宫生活、劈柴受罪的那段日子也想,然后越想越远,越回越过去,想那个在扬州的家,想家里的亲人,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逸远……逸远……”
“……!”
忽然脑海里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应该从来没有听过,可是为什么会在这时浮现?他是谁?
这个疑问藏于心间,倏然脑海里又出现了另一幅画面:一个男人搀着一个男孩在冰天雪地里前行,他身上只着一件薄衫,可男孩却是厚实的棉袄,他撑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将大部分都让给了男孩,自己一边咳嗽着一边前进。
这是什么?裴逸远皱起了眉头,却是再也想不起什么,关于那个男人,关于那个男孩……
冬日的午后,坐在书桌前的凌凤一如既往地批阅着奏章,曹公公随在其身侧,眼睛时不时地瞥向主子。
凌凤很认真,也很严肃,直到所有的奏章都批阅完毕,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放下手中的毛笔,然后站了起来深吸口气,凌凤慢慢踱步到门边,将门打开却没有出去的意思,他站在门槛边看着门外的风景,然后又是一阵叹息。
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凌凤忽然道:“这个时辰,逸远又在午睡了……”
“是的,皇上。”曹公公紧接着回答。
“嗯,他今天没事吧?”凌凤继续问。
曹公公点点头,“据小安子说,娘娘一切安好。”
“那嫔妃们呢?有没有不安分的?”
曹公公闻言顿了顿,之后才道:“昨晚……新入宫的两位秀女有经过麟趾宫……”
“只是经过?”凌凤皱起眉头转身问。
“这……娇阳说她们嘻嘻哈哈……似乎在大声炫耀皇上之前的赏赐。”曹公公不敢说谎,“不过昨晚宸妃娘娘睡得熟,并没有被吵醒就是了。”
“哦,那么之后该怎么做,你也该明白。”凌凤坐回原位,拿起另一边的公案看了起来。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说着,曹公公便退了下去。
他走后,凌凤放下了原本就不在意的文案,看着眼前那道门槛又是一阵望而兴叹。
他是皇帝,如何从政,如何治国先人均有教诲,可唯独这感情,没有人能告诉他是非对错。逸远对他说过的话,他不可能忘记,却也同时疑惑着──朕能只属于你吗?
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凌凤知道,他没有见逸远的资格!
45
连续几个月过后,又是一年年末,为了过年过节,皇宫里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各类晚宴酒席计划筹备着,各式庆典朝贡准备施行着,各宫也为此挂上大红灯笼,这段时间通常也是后宫最为热闹的日子。
麟趾宫也没有例外,小安子早早在宫门口挂上了灯笼,虽然主子看不见,可是沾点喜庆的气氛也是好的。
人生真的是变幻无常,到了过年这时候,裴逸远也不禁感慨万千。
去年过年那会儿他的眼睛还看得见,捧着账本和算盘不放,就连宴会都懒得出席,最后还是凌凤用了老办法──以钱为耳,这才让他没有缺席。现在想想,那次宴会还真挺隆重的,不光是嫔妃们还有凌凤从各个地方找来的那些“收藏品”──最特别的人们,也有参加,不过今年……
想到这里,裴逸远忽然闭着眼笑了起来。
可能是最近总是在回想以前,都有一种七老八十岁的感觉了,可今年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这种叹息与感慨还真是不适合,或许真的该找些事情来做了。
“娇阳,你在吗?”裴逸远忽然出声问。
一边伺候着的娇阳闻声立刻回答:“主子,娇阳在这里。”
“小皇子还好吗?”
“咦?这……”娇阳从来没有打听过关于小皇子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
“不清楚吗?”裴逸远有些疑问。
小皇子在宫里,不应该是备受关注的吗?况且凌凤又那么喜欢孩子……
“那可知道小皇子现在是在哪位娘娘宫里?”
“这……娇阳不知。”
“奇怪……”裴逸远皱起眉头。
此时,正巧小安子过来,听见他们的谈话不禁插上了一句:“主子若问的是小皇子,奴才知道,小皇子没有和任何娘娘住,而是一个人在御银宫住,有几个奴才伺候着。”
“一个人?”裴逸远更加不解了,“可皇子未成年之前,不是该和嫔妃一起住的吗?”
“回主子,应该是那样没错,可问题在于小主子的身世,这……”
恐怕后宫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小皇子是宁贵妃被皇上发现和人私通后得来的,就算是皇上的龙种,可这说起来也不好听,怪就只能怪这孩子生得不是个时候了。
“所以没有娘娘愿意养?”裴逸远听了他的话,也算是明白了,“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他……”
小安子和娇阳面面相觑,皇上还管什么小皇子呀,整个一颗心都放在了主子身上,为了主子,他都已经半年多没有踏进其他娘娘的寝室了。
“他也不管?”裴逸远有些恼怒。
说要孩子的是他,结果有着孩子不要的也是他,他究竟想怎么样?难道一定非要是淑妃或者贤妃生下来的那个才是“皇子”吗!?
越想越不甘的裴逸远忽然站了起来,他摸索着就要前行。
“主子要上哪儿去?”小安子赶紧扶着。
这可不是开玩笑,主子要是摔倒或怎么了,皇上铁定摘了他的脑袋。
“去御银宫!”
……
年关将至,京城的街道上也是一派喜庆气氛,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裴家夫妇到达了京城,虽然不能全家一起过节,有些对不起家里的孩子,可是为了友人的托付,他们毅然离开了扬州。
两人在一间客栈里住下,而后几天裴老爷出去了一两次,裴夫人不清楚他做了什么,可没过几天就有一个中年男子找上门来。
“裴兄,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啊!”中年男子道。
“陆大夫也依旧是龙马精神。”
“好说、好说。”男子哈哈大笑,然后带着笑意望向裴夫人,“莲小妹,还认得我吗?”
裴夫人看着他,听到这称呼立刻反应道:“陆大夫!那个为少爷还有逸远诊治的……”
“哈哈,正是在下,不过自从三年前被皇帝小儿揽进宫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为人治病了。”陆大夫笑道。
“您也是在宫里的?那有没有见过逸远?他过得好不好啊?”裴夫人急急问。
而陆大夫则是一脸茫然,看看她,再看看裴老爷问:“怎么?那小鬼不是你们养在扬州吗?”
“说来惭愧。”裴老爷低了低头,“去年春天逸远被皇上招入后宫,做了妃子……”
“啊?”陆大夫大惊失色,“难不成那个被誉为‘倾国倾城’的男妃就是那孩子?”
陆大夫成为了皇帝的收藏品,在宫里有吃有喝也活得自在,之前听闻皇上因为要收藏“最美的人”而收了个男妃在后宫,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那个以前的那个孩子。
虽然在去年春节的酒宴上有隐约见过,可他也没有仔细去看,不过现在想来也是,也只有那个人的儿子才能称得上是“绝世倾城”。
裴家夫妇同时点头回答了他的疑问,陆大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道:“我这人对外事也不太打听,虽然同在宫里,可对于后宫的事还是知之甚少……”
听他这样的回答,裴夫人的脸色不禁黯然下来。
“不过你们放心。”陆大夫立刻接着道,“我现在就去打听,你们等着啊,既然是那小子的事,我不可能不管的!”
话说着,他就离开了屋子,朝皇宫方向跑去。这来去匆匆的性子比起二十多年前还是一点儿未变。
裴夫人叹了口气问:“老爷说的朋友就是陆大夫?”
裴老爷点点头,“陆大夫医术精湛,被誉为最‘活菩萨’后没几年就被皇上揽进了宫里。”
“你们是如何取得联系的?”裴夫人有些诧异。
皇宫毕竟不比其他小地方,怎么可容人随意来去!?
裴老爷听言也是笑道:“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每次都是他主动来联系我的,不过陆大夫不光是医术,还有武功也属上乘,就算是皇宫也不可能关得住他。”
“那他联系老爷是……”
“还不是因为之前救不了那人的遗憾嘛……”
“少爷……”
陆大夫行医数十年,救过的人无数,众人都传言在他手下救治的人,阎王的小鬼动不得,可只有鲜少人知道,他也有救不了的人,而那个人的死成为了他今生唯一的遗憾!
46
“啊唷喂!”
一个小太监手端着文书正要向藏书楼走,忽然看见不远处疾步逼近自己的宸妃娘娘,立刻聪明地选择暂时站到旁边躲避,赶不上时间事小,撞到了瞎眼娘娘事大。
娘娘始终是主子,就算失宠了还是要给几分薄面,不过令小太监奇怪的是,以往这位娘娘是足不出户,可今日这急急忙忙是要去哪里呢?
裴逸远这一路走得急,连轿子都不愿意等,几乎就是直接冲向了御银宫,小安子搀着领路,娇阳在后面连奔带跑地跟着,一路上还真引来不少好奇的视线。
不管别人如何,裴逸远现在一心就想见到小凌而已,他把孩子给凌凤是希望孩子能过得好,可若孩子的生活比以前更糟,那么他……
“主子,我们到了。”小安子停下了脚步,然后换娇阳搀扶裴逸远,自己则去叩宫门。
可他还没有用力敲击,这宫门竟然直接被推开来,小安子也觉得好生奇怪,可是他没有多话,直接扶着裴逸远进去。
冬天的寒风迎面吹来让裴逸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不闻人声令裴逸远有些胆战心惊。
娇阳见状立刻在一旁安慰道:“主子莫急,这时辰小皇子应该是在读书才是,我们进去可能就见着了。”
说完,她与小安子对视一眼,连忙将裴逸远带了进去。
两人心中都是暗自庆幸现在的主子看不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御银宫说着好听是皇子的寝宫,可现在这副萧条样说出去还怕别人笑话。倒不是房屋破旧,环境恶劣的原因,而是没有生气和人气。
因为是冬天,屋外的院子里的植物都是光秃秃一片,那唯一的小水塘也结了冰,昨日降了一场大雪,这宫中的积雪也似乎是没人清理的样子,而屋内则更不用说,寂静无语、光线昏暗,往内看去也弄不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学而时……习之……不,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
慢慢靠近屋子,耳边渐渐传来孩子的声音让裴逸远安了安心,可还是有些奇怪,小凌读书的声音有些发颤,还不停断句,这孩子是怎么了?
记得以前教他背诗,向来都是流畅顺口,这孩子记性好,裴逸远还常夸他,可是为何好好的一片《论语》竟念成了这副德性!?
“去看看。”裴逸远轻声吩咐小安子。
小安子点点头,把主子交给娇阳照顾,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向声音的方向走去。
声音来自假山后面,小安子悄悄探出头望去,却看见了这一生都不想碰到的两个女人──贤妃和淑妃。
“啊唷,妈呀,她们又来皇子宫里搞什么?”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安子继续朝那边看去。
这两位娘娘身裹裙袄披肩,坐在亭子里怡然自得地啃着点心,还时不时聊上几句,而向亭子外看,站着个小娃儿身着单薄的衣衫,浑身颤抖地站在雪地里,他身后有嬷嬷、宫女、太监一堆,可就是没有人上去为他加衣的意思。可怜孩子的脸颊双手都冻得通红,他不停将手放在嘴边直哈热气取暖,可是不管什么用。
他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手持戒尺,看起来像夫子一样的人,他不停地在孩子面前走动,小安子还没弄清他是做什么的,就听“啪”的一声,那戒尺毫不留情地打上了孩子的双腿。
“错了!重来!”那人道。
一听那声音小安子就觉得很痛,再看那个娃娃被打的那一下几乎跳了起来,也就更加明白了。
被打之后,那孩子吸吸鼻子,硬是没有哭,可眼眶变红,眼睛湿润,背书的声音也多了几分鼻音,小安子想也知道他年受了委屈却不敢直言的现状。
瑟缩了一下脖子,小安子急忙摇摇头回去向主子禀告。
这两个娘娘太过分了,竟然连小孩子也要虐待!
把这情况和裴逸远一说,裴逸远真是气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他深吸口气后立刻朝小安子指的方向走去,娇阳一听两位娘娘也在,就知道情况不好对付,于是这次她让小安子留下,自己则跑去向皇上求助。
“小凌!”
在小安子的带领下摸索到那块地方,裴逸远立刻喊道。
“……师父?”
起初小凌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眼花,这才哇的一声一下子哭出声扑到了裴逸远的怀里。
小娃娃隐忍多时的委屈在见到裴逸远的一刹那完全发泄了出来,对他来说,师父才是最亲近、最能带给他温暖的人,在这个皇宫里,他也只相信师父。
感到那个小人身上单薄的衣物,还有再次变得瘦弱的身体,裴逸远皱起眉头,却轻柔地拥住了孩子的小身子。
再次感受到这样温柔的抚触,小凌哭得更大声了,也不顾多少人在场边哭边道:“师父……我、我不会麻烦你……也不会再让你累着……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在这里……我保证不添乱……我会很乖、乖的……师父不要赶我走!”
“小凌乖。”裴逸远抱起他轻哄。
当初决定让他跟着凌凤,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哟,我说这是谁来打搅本宫给皇儿的考试呢,原来又是你……”淑妃抬高音调道。
裴逸远看不见也能想象这个女人是怎么样一副神情。
之前是因为有凌凤还有那个所谓“龙种”碍事,让他在淑妃面前低了那么一等,可现在不一样,没有龙种,也没有凌凤,两个都已经成为“过去”,那么裴逸远也不用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