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途无量 下————色如空
色如空  发于:2010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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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触感他有记忆,于是便问:“你还没有走吗?还是……已经又过一天了?”
凌凤看着他掩起那令人心疼的表情,还故意露出笑脸,一时间喉咙哽塞,眼眶也是刺痛不已。
对方没有答话,裴逸远也不勉强,可静下来一想,他现在是睡在床上,那就是说这个太监见到了自己昏倒在地的丑态,裴逸远心中顿时一股羞愧难当,或许他真的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或许他真的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公公,你若无事,听我说说话好吗?”
凌凤从来没有见过裴逸远如此示弱,当即便在他的手心里写下“好”字。
裴逸远一笑,苦涩且带着无奈,看得凌凤又是一阵心悸。
“我很喜欢皇上,不,应该说我喜欢凌凤。”裴逸远想着以前一起聊天下棋的日子,不由笑了起来,“可喜欢归喜欢,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放弃……你知道为什么吗?”
凌凤摇头,也同时写下了答案──他不知道。
“因为他是皇上,他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希望他只属于你?”凌凤写出疑问。
他有些诧异、有些愕然,身为皇帝,只有说嫔妃是属于他的,却从来不曾有人告诉他,他也是该独属于一人的。
“我想啊,一直都想……”说到这里,裴逸远的神色黯淡下来,“可是不行,他需要子嗣来继承他的位置,需要妃嫔来做笼络朝臣,这些都是身为皇上不可缺少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向他提过任何独占的要求。”
对,所以每次当凌凤告诉裴逸远,自己这晚要去哪个嫔妃那里过夜时,裴逸远都不曾阻止,甚至连句抱怨都没有。
凌凤曾觉得,这些都是正常反应,毕竟皇帝临幸自己的妃子又有何过错,可是如今再想起来,却已然发现,他真是错得离谱!
看不见他的愧疚,裴逸远继续悠悠道:“我也是男人啊……要我这么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天到晚宠幸其他的女人,这要我如何不难过?”
“原先我一直压抑着这样的情感,可是到了后来我听说妃子们一个个有了孩子,我实在是受不住了。”裴逸远叹了口气,“我嫉妒她们拥有着与凌凤的羁绊,我憎恨那个来向我炫耀的皇上,因为我……不过是个凡人。”
看他略显疲倦地闭上眼再睁开,凌凤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无助,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将他伤害得这么深刻了。
“再后来又发生了更多的事……”他所指的凌凤明白,是指那一晚的事。
“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或者他对我的不过是自私的征服欲,从来不曾有感情。”
不是的,他是喜欢他的,所以才……
“罢了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裴逸远躺在床上,眼神只探着上方,倦容覆面,他是真的很累了。
凌凤闻言后愣了许久,才提起他的手,在上面写道:“那么淑妃娘娘的胎真的是你踢掉的?可既然那么讨厌皇上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在冷宫替他养着小皇子呢?”
听到这样的问题,裴逸远的嘴角带上一抹讽刺的笑容:“是不是我踢掉的,很重要吗?”
“对!”这个是凌凤心中的死结。
裴逸远感到对方真的很想知道,而且又是个不会言语的哑巴,便认为不会出事,于是回道:“……不是我踢掉的。”
这件事裴逸远原本打算一辈子隐瞒,可是他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如今小凌走了,眼睛看不见了,他再也挡不住这重重刺激了。
凌凤闻言,心中欣喜不已,可还是隐忍下问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皇上?”裴逸远像知道他的问题似的接着道,而后哼笑一声自答,“因为我不想再和皇上耗下去了,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让我觉得毫无尊严,况且……”
况且……?
“况且凌凤那么喜欢孩子,若是知道了真相,他会很难过的。”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裴逸远自己也弄不清了。
“至于小凌……那也只是个意外。”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原先我只是觉得这孩子身为皇子在冷宫过着下人还不如的生活实在是可怜,所以便开始养他,可是到后来,我发现这孩子是真的讨人喜欢,我喜欢他,喜欢和他一起生活。”
提起孩子,裴逸远的脸上多了几分色彩。
“凌凤那么喜欢孩子,这个他一定会喜欢的……”
眼前一片黑暗,可是裴逸远似乎能看见那父子俩的笑脸,他们会一起欢笑,一起面对以后的人生,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啊!
“那你呢?”
他该怎么办?皇上得到了皇子、嫔妃,那他又打算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
“我?一个瞎子而已……还谈什么以后不以后的……”裴逸远自嘲道。
若是说刚瞎的那会儿,他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那是因为有小凌,小凌还小,需要他的照顾和保护,还有凌凤给了他工作,虽然劳累不堪,但是每日都没有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
但现在小凌走了,工作也不用了,一整天的时间让他在冷宫里无所事事,裴逸远才感到了自己的无能。
他以前最喜欢记账和看书,可是现在只能拨动着算盘,然后抚摸着那些书籍发呆,没有人同他说话,没有人提醒他时辰,而他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干不了,甚至连走路都有可能摔倒,这让裴逸远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事实──他瞎了,成为了一个不被人需要,不被人重视的真正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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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逸远,不是的……”凌凤忍不住出声。
他想说得更明白些,但是悲伤激动的情绪积压在心头令他难以言语,他想让裴逸远知道他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对于自己,他是无可替第四代的!
“……!”
一听闻熟悉的声音响起,裴逸远立刻吃惊地抽回自己的手,眼神飘忽不定地在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移动。
“你……是谁!?”
裴逸远不愿承认,也不愿相信。不是出于怨恨,只是不想见那人因为同情或是怜悯而施舍给他宠爱,他虽然瞎了眼,可是还没有卑贱到这个地步。
“逸远……”
凌凤伸出手触摸着他的脸庞,温暖的触感却令裴逸远不禁轻颤。
是他!真的是他!那么哑巴公公呢?刚才听他倾诉的人呢?他又在哪里?
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可裴逸远就是不愿承认事实,只过了一会儿,他就敛起了讶意之情,恢复之前最常有的平静表情面对着凌凤。
“罪人逸远参见皇上。”说着他还打算下床行叩拜之礼。
可凌凤哪里会允许他这么胡来,连忙阻止道:“够了,不用行礼……朕知道……真的够了。”
静静听着凌凤沮丧中带着隐隐啜泣的声音,裴逸远知道他后悔了,而他也后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阵尴尬,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凌凤骨气勇气,深吸口气打破了这异常的沉默。
“你的眼睛……是朕的错……朕会照顾你的……”
眼睛……?
裴逸远感到好笑,如今再说起这已经瞎了近半年的眼睛,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
“不用了,这些都是命,皇上不用操心这些小事。”说着,他的手摸到了身下的垫背。
虽然手感一样很好,可与冷宫自己铺设的却是完全不同。
他立刻明白了一些事,随后便起了身,不顾凌凤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走去。
“逸远,你听朕解释……”
“皇上没错,不用向我解释什么。”他的语音平稳,丝毫不见波澜,“我要回冷宫去了,皇上可否请人替我带路?”
“朕不放你走,逸远!”凌凤大声反驳。
可这在裴逸远听来,完全就是像个小孩子在耍无赖一般,固执偏激。
“皇上,我听人说‘女子太美是祸水,男子太美是悲剧’,我不想成为那个‘悲剧’。”
“在朕的身边怎么会是‘悲剧’?”
“因为您身边实在有太多我不想见到的东西……”
裴逸远的这句话让凌凤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看着裴逸远扶着墙面缓慢行走的背影,凌凤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那碎片刺遍了心中各处,有着伤口却流不出血丝,好痛……好痛……
──裴府──
家中一下来了位丞相,裴家夫妇皆是意外,裴老爷命人上茶,在客厅招待了这位丞相大人。
而赵丞相见到这对夫妇的脸庞,失望不已,裴逸远与夫妇两人的容貌大相径庭,谁也不似,那为何偏偏会和自己去世的爱人一模一样呢?
“不知丞相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望见谅。”裴老爷先是有礼道。
赵丞相点点头,轻啜了一口龙井茶,而后开始打量着屋子的布置与装潢,似乎是再想从环境中找出点线索。
裴老爷见他心不在焉,与夫人对视一眼后便问:“丞相大人此次前来,可是与小儿之事有关?”
听他问得那么直接,赵丞相怔了怔,随后叹了口气道:“的确是有些事……”
“是逸远出了什么事吗?”裴夫人焦急地问。
“是有些,不过……”赵丞相看了夫妻两人一眼,随后试探着问,“恕老夫无礼一问,这裴逸远……真的是老爷与夫人的亲生子吗?”
裴老爷闻言,眉头一皱,语气也顿时严肃了几分:“丞相这是什么意思!?”
在一边的裴夫人也是诧异不已,一双眼眸直盯着赵丞相看。
见他们如此,赵丞相也不打算隐瞒,更直接地问:“或者……裴老爷与裴夫人可听过或认识一个名叫‘沉思蓉’的女子?”
一听这个名字,赵丞相明显感到了夫妻两人的动摇,裴老爷是微微一怔,而裴夫人则一反往日的柔和,眼神中射出了难以掩饰的恨意。
他们知道,也认得沉思蓉!
裴老爷看见夫人这样的神情,也是明白秘密难藏,他走上前抚着爱妻的肩膀以示宽慰,眼睛看向丞相,心中也有疑团。
“丞相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
当年沈家姑娘的美貌也不过是闻名临安城及其周围城镇,还未传到京城里,这丞相怎么会认识,并且还知道裴逸远的相貌与其相仿呢?
“不瞒你们说,蓉儿是老夫平生最爱的女子……”
“原来就是你!”他话还没完,裴夫人便倏然打断,那双装满仇恨的眼睛转而看向了赵丞相。
裴老爷拉住妻子,想要安抚她,却没想到裴夫人竟恶狠狠地指着赵丞相道:“是你,是你这个瞎了眼的畜牲害死了少爷,你不得好死!现在居然还有脸来问‘沉思蓉’!?”
“夫人!”
“老爷!”赵丞相的几个护卫上来挡着。
其中还有一个气势汹汹地道:“裴老爷、裴夫人,伤害丞相大人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在宫里的宸妃娘娘都没有好处。”
他这么一说,没有压住裴夫人的怒气,反而是令其更甚。
只听裴夫人指着赵丞相道:“你这个禽兽,害了我家少爷不够,还要伤害逸远!你敢动逸远一根汗毛,你还有你和那个婊子生的女儿就不要想过安宁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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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裴夫人这么一说,赵丞相顿时也火冒三丈,侮辱他可以,但是侮辱他心中最爱的女子就不行!
正要反讥过去,可忽然应该在门外守着的侍从进了来,急急在赵丞相耳边低语几句,原来是赵丞相此行惊动了本地知府,如今他们一行人正在门外候着。
于是乎为了朝廷的颜面,赵丞相没有和裴夫人再争执下去,而是皱起眉头留下话道:“裴夫人请自重,注意言辞,不然修怪老夫不留情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裴府。
他走后,裴夫人的态度也由方才的激烈转为了悲哀,依偎在裴老爷怀里泪水流个不停,几个孩子出来,见到母亲这般伤心也是感到了异样,可是谁也不敢多问。
裴老爷不打算和孩子解释什么,就是让他们先行离开,而后自己再扶着爱妻进屋,然后锁上了门,不想再惊动什么人。
“夫人,这今日之事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裴老爷念念不忘丞相方才的那些话,不由为孩子担心起来。
如今逸远在宫里,这山高皇帝远,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可是这丞相却是位高权重,万一因为今日之事而向皇上晋献什么不好的传言波及到了逸远,那……
裴夫人抽泣着回道:“我不是没有想到那个孩子……可一听说当年就是他……我忍不住呀!”
“夫人……”裴老爷轻抚她的背脊。
裴夫人这压抑了多年的怨恨如今因为赵丞相的出现一下倾泻而出,“老爷,难道你能不恨不怨吗?那个瞎了眼的狗东西,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裴夫人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淹没了声音,裴老爷爱怜地搂住她,也不再说话,哭泣声在屋内蔓延开来,宛如悲凉的乐章,奏响了往日的一幕幕。
“女子太美是祸水,男子太美是悲剧……我不希望逸远重蹈覆辙,所以如果……这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当日那个人的笑颜仍然记忆犹新,虽然已经没有了那出众的外表,可是那股难掩的温柔直透人心底。逸远很像他,不光是容貌、性格,还有那份出自内心的温柔。
“夫人,要不要去京城看看?”
“……!”裴夫人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
裴老爷温和一笑,“我在京城业结交过一些朋友,虽然不太可能见到逸远,但至少还能了解一些情况,所以夫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发?”
“我要去。”裴夫人坚定地回答。
夫妇两人的手在此时握在了一起,想着同一件事,也想着同一个人。
自古君王多薄情,他们从来没有奢望皇帝对逸远有几分真心,只是希望这个孩子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仅此而已。
……
皇宫里这些天的气氛诡异极了,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被皇上亲自接出来的宸妃竟在当天又回去了冷宫,只是有太监看见,皇上是以哀伤的神色目送着宸妃远去,而他不追上前的理由却真的无人知晓。
这日后,皇上也没有再去见过宸妃,而是下了旨意让宸妃回了麟趾宫,娇阳与小安子也恢复了原职伺候宸妃。照理说,这该算是“冰释前嫌”,可除此之外,皇上那里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没有赏赐、没有探望、甚至没有一句关切的询问,而宸妃这里也似乎不在意,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日子似乎又回复了以往,皇宫里有个皇上,皇上的嫔妃里有个男人,就是这样。淑妃和贤妃也隐约察觉了皇上对裴逸远态度上的变化,因此也稍稍安心下来,至少现在她们不用担心那个“后位”会被这个男人给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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