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人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王曦落上前几步，蹲在他身旁，执起他的手贴到脸侧。

“我一生何其幸运有你这麽个好徒弟。”垂下眼，轻喃的话语中带著浓浓的不舍和颤音：“以你的体质不出半柱香就会苏醒。放心，这里的野兽不会伤害你……回去吧，杭州才是属於你的地方。”

汲取对方掌中最後一丝温暖後，王曦落敛起眼中不舍，站起来，卷指放到嘴边一吹。

追风应声而来，王曦落牵住它，翻身而上：“小追风，送我去一趟天山。”

随著一声吆喝，马蹄急疾，沿山路飞驰而下，然刚到半山腰就被数条人影围截。

“落堂主，恭候多时了。”高挺的身影从众人中缓步而出。黑眸锐利如刃般扫向马上之人，露出略带胜利意味的微笑。

王曦落先是一愣，随後冷哼一声：“原来阁下还是藏头露尾之人，恕王某眼拙，失敬失敬。”

对方不在意他的嘲讽，只道：“耳闻落堂主死人都能救得活，在下好生佩服。广招人才是在下多年的心愿，不知道落堂主是否能赏个薄脸随我走一趟？”

“锵”的声音响起，几把明晃晃的剑同时指向相同目标。

王曦落眼中毫无惧色，耸了耸肩，用著极为佣懒的声音道：“如果有软被子软床铺的话，我很乐意。”

“那是自然。”那人轻笑，单手一摊：“请吧。”

淡淡的檀香味充斥在鼻间，抬起如铅重的眼皮，印入眼帘的是绣工精致的雪白轻纱帐顶，帐缘垂吊著一排金穗子。这不是风雅楼的卧柳居麽？

杨楚揉了揉眉心，有一瞬间的茫然。

自己不是应该和老狐狸在翠隐山……

杨楚蓦地睁开眼：“师傅！”扯开盖在身上的天蚕丝被，翻身就要下床。

“公子？”清脆的童音传了过来。说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刚才正在离床不远的桌上打盹，突然听见大叫，霍然惊醒过来。

“小梦？”杨楚见她吓得不轻，忙放柔了声道。

“是我呢。”小梦点点头，然後像想起什麽似的指了指旁边飘著香味的壶罐道：“爷说公子昏了一天，醒来肚子会饿，所以吩咐小梦准备了些肉汤。汤现在还热著呢，公子您现在要喝吗？”

“我……我昏了一天？”虽不知道老狐狸什麽时候下的毒手，但隐隐记得自己当时中的只是比较厉害的迷香，怎麽会昏那麽久。

一天……那他……他已经走了麽？

杨楚心里一怯，连鞋子都没穿就蹬下床，抓住小梦急问：“师傅呢？”

“什麽？师傅？”小梦皱起可爱的鼻子道：“公子您不是昏过头了吧。爷刚好从苍月派张掌门那回来，半路上发现公子晕在山林里，才带您回来的。小梦只见爷带了公子一人回来而已。”

看来他确实已经弃他而去。

杨楚握紧拳头，几下深呼吸过後才问道：“叔父现在在哪？”

“爷和夫人在近水楼用膳，公子要去麽？”

“恩，打盆水让我梳洗一下。”

小梦笑著说了声好便瞪瞪地跑了出去。

杨楚心烦意乱，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时不时传出几声懊恼的叹息。

虽然对王曦落的偷袭感到不悦，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若是他顺利离开翠隐山倒好，凭著蛛丝马迹，自己始终有一天能找到他。但若是遇到什麽不测，麻烦可就大了。

刚出谷就连连遇袭，而且还是招招致他於死地，手段凶狠，想起就心有余悸。纵使他用毒出神入化，但又怎能敌过武艺高超的职业杀手。最让人气结的是他居然用保护自己的借口断绝师徒关系，简直是荒谬到了极点！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十八章

迂回曲折的走廊在山石流水中穿过，廊顶吊著明亮精巧的琉璃灯，大气与别致的结合，恰是适中。行走间，所遇家丁婢女纷纷鞠身以礼。

一路兜转，几番周折，终於来到一座四面环水，用竹子搭建的小楼前。楼分上下两层，檐顶四角装饰著镀金龙头，龙嘴中清冽的泉水四溢，飞溅至下方粼粼碧波中。要进入小楼，只能踩著门前小木桥通过。

不愧是武林最赋盛名的聚贤山庄，就连膳厅的修整也颇为讲究。

厅内雕工精巧的桃木方桌边，坐著年近四旬的英挺男子和穿著大红绸衣的美貌少妇，两人正是现任武林盟主沈风行及其妻柳如虹。

沈风行武艺高强，生得一表人才，不知虏获多少姑娘芳心。然他只对自己结发之妻情有独锺，即使江湖事务繁多，亦不忘抽时间回庄陪她，此举深受武林白道称赞。

能配得上沈风行这般出色的男子，柳如虹自非普通女流之辈。姿色卓然，精通书画，且能舞得一手绝好剑法，柔弱不失英气。

杨楚摄下心神，步入厅内：“叔父、叔母。”

“一年不见，小家夥长大不少，过来让叔父瞧瞧。”沈风行搁下筷子，挑眉一笑。

“叔父见笑了。” 蓝衫轻掠，端坐在凳上。当年果然没有起错名字，日渐长大的他，有著杨行云的俊逸倜傥，更有著楚流袖的如水温柔。若他们尚未过世，定会为落得如此出色的儿子感到骄傲。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忆起往事，沈风行略感惆怅，端起杯子啜下一口酒。

“侄儿不孝，这麽久也没前来探望，不知叔父叔母最近身体可好？”

“你这小混蛋整天就知道弄药草，哪里还有心思惦挂我们这两个老人家？”柳如虹吩咐丫鬟给他添置碗筷後，不满地斥了他一句。

“叔母这麽漂亮，哪里有老？”

沈风行咳咳两声，二指敲桌面，严肃道：“油嘴滑舌，敢对你叔母有非分之想？”

杨楚一听，忙陪笑道不敢。

沈风行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执起柳如虹的手递过去：“对了，虹儿前不久疹出怀有身孕，你给她瞧瞧。”

“此话当真？”杨楚喜上眉梢，不怀好意的偷瞄一眼身旁的红衣美人。

虽说是喜事一桩，但当著这麽多下人的面说出口，柳如虹脸上顿时飞过两抹红霞，拼命给自己丈夫使眼色，责怪他的直白。

指在皓腕上轻搭，过後，杨楚哈一声大笑，凑到沈风行耳边低声嘀咕：“是双的。”

“好，很好！”沈风行一听，笑得合不拢嘴。

柳如虹武功不弱，自然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作势拍了一下沈风行，直说他有失风度。沈风行摸著脸装无辜，最後抵不过她目光，干脆频频给杨楚夹菜，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侄儿为何会在翠隐山，又为何昏迷？山上毒物不少，莫非是被其所伤？”

杨楚略一沈吟，褪去调笑的表情：“并非如此，只是受人袭击……叔父救侄儿回来时，可曾见过一个玄衣的男人？”

“我与庄内弟子在上山半途见到追风，料想你可能遇到危险，所以急急上山搜索，後来发现你昏在一棵大树下，可那时并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踪影。”

沈风行回忆著当时的情形，简单描述後又细想一番，接著道：“後来我勘察了一下四周，似有不少凌乱的马蹄印子，如果没有猜错，那曾有一小队人马经过。”

“一小队人马？”杨楚腾地从凳上站起来。

那他……他该不会……

沈风行难得见他举动失措，多少猜到些状况：“你所说的玄衣男人与你是何关系？”

“他……是我师傅。”杨楚不作隐瞒。

沈风行与柳如虹闻言，惊疑地互看一眼。

柳如虹道：“以前怎就从没听说你有师傅？”

沈风行同样不解，但始终是做大事的人，便当机立断道：“小楚不必担心，你将他的容貌特征详细告诉我，我派弟子帮你寻找。”

有聚贤山庄的人相助，不出数日定能找到他下落。

只是……杨楚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自苏慕晴去世以後，沈风行对青衣教恨之入骨，若是让他查出王曦落的身份，为了框扶武林正义，定要将他拿下。

“他是我师傅，我有责任亲自将他找回来。”

沈风行一滞，随即点头赞同：“他对你有教导之恩，这麽做也是应该的。既然寻师心切，干脆明日起程吧，免得牵肠挂肚的，难怪刚才进门就觉得你脸色不对。至於准备细软的一些杂事，我会派人打点。”

“谢谢叔父，我会尽快找到他。”

柳如虹一脸惋惜：“西湖的荷花快开了，我和风行商量要邀你一同观赏，没想到你这麽快就走了。”

“这恐怕不是叔母的心里话吧？”杨楚笑了笑，一语道破：“难得叔父有空陪你一趟，我在岂不是坏了你的雅致？”

柳如虹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轻哼一声将他数落一番。

三人难得相聚，兴致上来，一顿饭竟也吃到了深夜。临走前，杨楚给柳如虹开了些安胎药，嘱咐几句後才起身告辞。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十九章

杨楚回到房间时，夜已经深了。挥手谴退下人，关门上栓。移步到桌边，正要点灯，背後一阵风啸，冰冷的物体瞬间抵上後颈。

杨楚身形不动，问：“何人如此大胆，竟夜闯聚贤山庄？”

“前天夜里被绑的白衣男人在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著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沈。

杨楚背著手，轻笑了一声：“这位兄弟说话有趣，聚贤山庄穿白衣的男人多如牛毛，我怎麽知道阁下要找的是谁？”

这番话说得讽刺，但听口气，对方应确实不知情。身後的人略有迟疑，握剑的力道稍稍一松。杨楚趁此空挡，旋身扣住他的手腕，折著他的手臂将他摁到窗前。

借著外头微弱的月色，杨楚终於看清楚对方的相貌。年纪与自己相仿，长得颇英挺出色，只是眉间杀气太重，还隐隐藏著一股戾气，使人不敢直视。

聚贤山庄高手如云，怎容他轻易潜入？

夜闯山庄居然不蒙面，不穿夜行衣，看样子也和某人一样，是个相当自负的家夥。

恼怒於大意被钳制，那人眼色一沈，杀意急聚上眉间。“嗡”一声剑鸣，剑套闪电般飞撞向胸前。

杨楚善察，发现他脸色不对，早作戒备。但对方出剑太快，虽能及时侧身躲开，却仍被携带的剑气震了一下，胸口微微发痛。

没想到他的武功修为如此之高，武林中怎没见过这号人物，杨楚蹙起眉。他真的只是来找人？若是找人，为何不堂堂正正上门询问，非要用夜潜的方式。难道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者，他是与聚贤山庄敌对的人？

不待多想，剑锋已至眼前。映著月光的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白光，阴森凌厉，迅捷无伦，如同催命的阎罗。杨楚迅速後翻避开这险险一击，脚稳於地後，从袖中射出几根淬毒银针。

那人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将针如数打飞开去後，又跃身上前，发动下一次的攻势，剑法快猛准，丝毫不留给对手喘息的余地。

交手十几回後，杨楚渐渐看清他的招式。

出剑狠猛，所用力度却是异常阴柔。

转念间，撤去之前较刚硬的拳法，改由一套柔和的掌法替代。掌法不快，温温和和的，如流水如丝绸般包裹容纳起那些狠猛与阴柔，让它们无处可逃，发挥不了原本的效用，使它逐渐变得被动起来。

那人脸色大变，不曾想到有人居然在这麽短的时间内看清自己的剑法且能死死克制。眼下现状，纵使自己武功稍胜一筹，最後也只能落得下风。

“你是什麽人？”那人边挡边道，气息已有些不稳。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杨楚抬手，如灵蛇般缠上他的臂，一掌拍中肩胛，将他震飞到墙角。衣杉一扬，立在他面前扬眉道：“你是青衣教的人？”

其实看他的剑式，杨楚心里已有九分肯定，然还是要亲自确定。若真是或许能打听到王曦落的所在，若不是便会暴露他的身份，引来更多麻烦。

那人抿唇不语，蓦然飞起一脚将靠墙的凳子踢了过去，阻断对方的行动後，从旁边的窗子逃越出去。

杨楚踹开那凳子，破窗追赶。

对方急於撤退，无奈被杨楚死死缠住，一时难以抽身。

两人在外头的打斗声很快引来山庄的人。总管刘清带著一帮弓弩手将花园团团围住：“公子，退回来。”

杨楚只想擒他，万万不想他死。然犹豫瞬间，一把黄色粉末朝後随风而散。

是老狐狸调配的赤蚁粉！

刺鼻味道再熟悉不过，杨楚心中大喜，正想下重手擒住那人时，身後响起阵阵痛苦的嚎叫声。原来他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自己当然对粉末不痛不痒，但後头的人吃不消，全部遭了殃。无奈之下，只得退身救人。

那人凭著熟练的轻功，几个跃腾，消失在高墙处。

沈风行来到後院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山庄弟子脸上出了无数红粒，痛苦抓挠的场景。

“这是怎麽回事？”沈风行厉声斥道。

刘清上前作揖，如实告知：“公子在房里遇到刺客，我等赶来帮忙，不料那妖人歹毒至极，竟放出奇毒，不少弟子因此受伤。”

“岂有此理！”沈风行眉间怒色重叠：“可看清楚那刺客的模样了？”

“刺客未曾蒙面，是青衣教堂主君意随。”

“君意随？！”沈风行提高声道：“那妖人居然如此大胆闯入山庄？”

手成拳，瞬间砸向旁边的柱子。

“从今日起，聚贤山庄严加防备。刘总管，马上替我发下英雄贴，让各门派正义侠士三天後来这里商议讨伐青衣教之事。”

“是！”刘清领命而退。

“小楚，他们怎麽样？”交代完事情後，沈风行走到杨楚身旁，询问受伤的弟子的情况。

杨楚把过脉後道：“无大碍，等会我开张药方来。”

闻言，沈风行的怒气才稍稍平复些，转首对其中一个弟子道：“我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山庄弟子见盟主如此关心自己，感激之情顿时在心中溢满，连道：“谢盟主。”

“那姓君的年纪轻轻便是青衣教的堂主？”杨楚狐疑地皱著眉。自己不喜过问江湖中事，但由众人对他的了解程度看来，定是个不可小觑的狠厉角色。

“恩，他的剑法在江湖上鲜有对手，快狠邪厉，据说是教主花子渝的闭门弟子。他曾在一夜间独自挑了玄天派，後来又灭了虚空门。如今已是武林白道闻声色变的妖人。”

“难怪连伪装都省了。”杨楚想起他的狠绝，不由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沈风行被他一提，想起些事来，急切问：“你刚与他过招，没伤著吧？”

“一点小伤，不碍事。”杨楚轻描淡写地带过：“实在不行，就给他撒把毒。”

“万事小心。”沈风行轻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语重深长道：“叔父是看著你长大的，我当真不希望你出什麽意外。”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二十章

“我会的。”视线移回瘫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的弟子身上，杨楚脸上透著自责：“发生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还是暂时多留两天，待他们病情稳定再作打算。”

“那你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