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山之随江 卷二————妄起无明
妄起无明  发于:2010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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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远站起身,司马昀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之遥,别走。有你在,朕才能睡得安心,才能不去想那些让人心烦头疼的事。”

心里虽然不安,怎奈面对此刻的司马昀,陈远没有理由也没有力量拒绝他。想起云七说过会跟惠长庭一起进宫参加登基大典,于是陈远决定留下来,准备明天早点到宫门外等他。

云七这边不知道陈远是否阻止了裴悫,一直在等他回来。可天将破晓,也没等到陈远的人影。在将军府这些天,云七跟惠长庭没在一个房里住过,云七是对二人的兄弟关系耿耿于怀,惠长庭则是觉得毕竟是在陈远府上,有些事情不好做得太过明显。

云七一个人对着灯坐了一夜,直到惠长庭来敲门要他随自己进宫,他才发现东方已经开始泛白。云七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略微想了一下,然后拿出纸笔,跟惠长庭说他不去了。

惠长庭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

云七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了一个不舒服的表情。惠长庭看着他把脸皱到一起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忍不住笑着去摸他的脸,“不去就不去吧,知道你不爱热闹。等大典结束了,我回一趟廷尉府,跟父亲道个别,收拾一下行装,再把调任的策书拿上。也许明天走之前才过来接你。你也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好好休息吧,有很多路要赶呢。”说完,惠长庭刚欲转身,云七一把按住要离开自己脸颊的手掌,把它挪到了嘴唇上,然后他闭上眼睛在那掌心上留下了深长的一吻。惠长庭的胳膊立刻失去知觉一般地僵硬了,他挪开手掌,伸出另一只手就要去抓云七的领子。可云七早有防备,一个反手把他推了回去。然后云七指指窗外,示意天色不早了。

惠长庭笑笑,“那我走了,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惠长庭往大门外走,经过董浣青门前的时候,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董浣青已经起来了,开门见是惠长庭,“唉?你怎么还没走?云七呢?”

“他不跟我去了。嗯……长庭有一事相求?”

“什么?”

“您能帮我看着云介吗?别让他离开将军府。”

“啊?哈哈哈哈!”董浣青先是爽朗地笑了一阵,然后他拍着惠长庭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一定帮你看好他,直到你回来,把他交到你手里。”

惠长庭红了脸,一拱手,“那有劳董大叔了。”

天不亮,小番儿、于瑞和一干内侍宫女,就来伺候司马昀沐浴更衣了。陈远简单梳洗了一下,赶紧来到宫门外。渐渐地,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惠长庭出现的时候,陈远一眼就看见了他,连忙扫视左右,却没看见云七。

陈远赶紧迎上去,“长庭,云七呢?”

“他没来。”

“为什么?”

“唉,你还不知道他嘛,喜欢清静。这种场面,原也就是为了陪我。刚才他说不想来,我也不想为难他。唉?之遥,你昨天没回去,一直在宫里了?”

“哦,对,有点事。”陈远挠了挠头,心里很着急云七的事,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抬起头看看天,“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进去吧。”

“长庭!”

惠长庭和陈远一起转过头,是惠仑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惠仑跟陈远互相见礼,说了几句客套话。惠仑不知道陈远对事情知道多少,先感谢了陈远这几天对惠长庭的照顾,然后他转向惠长庭,“你是不打算再回家了吗?”

惠长庭低下头,“嗯,不是。我今天就随父亲回去。”

“哼!”惠仑一甩袖子,自己先进了宫门。

登基大典开始。

文武百官先跟着皇上的车驾到寿云山祭祀天地、社稷、五帝、五岳、山林川泽、四方百物等等,接着又去静休寺祭祀先王、先祖。一路上大驾卤簿,司马昀乘坐的金根车驾由太仆卿秦显亲自驾御,左右有大批侍卫护驾,大将军三乘,属车八十一乘,前有司南车、游车九乘、五刚车、云罕车、蹋戟车、皮轩车等,后有黄钺车、大辇、金根车、五十副车、蹋猎车、耕根车、豹尾车等,三公九卿、将军、校尉等乘车或骑马在前后随侍护卫。整个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祭祀差不多用了三个时辰,等回到宫城开始颁诏仪式的时候已时值正午。因为这是重办登基大典,而且司马昀也早已亲掌玉玺,所以后面的赐玺、接诰、大赦等仪式就省却了。百官上殿朝拜之后,酒宴就开始了。此间宫乐歌舞之悦耳多姿自不必细说,觥筹交错之此起彼伏亦不需冗述。

席间,身着衮服、头戴前后各十二旒冠冕的司马昀,因为喝了几樽酒,再加上珊瑚珠冕旒的映衬,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陈远看在眼里,越发地觉得他是人比桃花,但因心里还惦念着惠长庭和云七的事,他盯着司马昀的痴迷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凝重。司马昀跟他对上眼光,看出他有心事,却猜不出个究竟。

待司马昀看向别处,陈远转过脸去看惠仑。惠仑因为昨夜一直辗转未眠,此刻正是面容憔悴,他看着惠长庭想起裴悫说的事,脸色更又灰暗了几分。惠长庭在毫无知觉地跟来给他道贺和跟他道别的人喝酒,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此次宫变,朝中的擢迁谪黜影响甚广,所以很多官员都在忙着借机调整人脉关系。直至深夜,酒宴未休,很多人已经醉倒在了酒案上。司马昀说头晕,让人扶着回了泰明宫。他一走,陈远立刻悄悄退出席间,疾奔出宫,快马加鞭,直往将军府赶回去。惠长庭也在惠仑冲他使了眼色之后,借口说内急,走出殿外,跟着惠仑回了廷尉府。

第四十一章:相送

陈远回来的时候云七正站在门口向外张望。董浣青为了看着他正在他身后的院子里练枪。

陈远一进门,董浣青正是一个猛龙入海,一枪刺到地上,迸出几点火星子。陈远忍不住笑了,“岳父大人还真是老当益壮,这大半夜的怎么练起枪来了?小心着了风寒。”

董浣青把枪往地上一戳,看了眼云七,“行了。你回来就交给你了,我去睡觉。”说完回了房。

陈远转头看云七,云七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想说这老爷子跟了我一天了,但一时不好表达,只得作罢。

进了书房,陈远和云七面对面坐定,陈远说:“我去晚了。”云七的瞳仁儿收缩了一下,陈远继续说:“惠廷尉他已经知道了。”

云七一把抓起笔,微微有些颤抖地写:长庭呢?

“他应该已经跟惠廷尉回去了。”

云七的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我该怎么办?也许应该现在就离开。

“不,你不能走。如果我猜得不错,天亮之前惠廷尉一定会来找你。咱们先静观其变,看他会怎么做吧。”

云七:那有什么意义吗?

“你听我的,等他来找你。”

惠长庭垂着头跪在屋子中央,惠仑正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地走。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那天就那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跑了出去,还是为了追一个男人,我这老脸算是被你丢尽了,彻底颜面扫地了!多亏现在皇上没有怪罪。要不然……要不然……”

“孩儿知错了,请父亲息怒。”

惠仑停下来,站到惠长庭面前,“你和云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孩儿现在不能没有他……”

“啪!”一记耳光扇到惠长庭脸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父亲,”惠长庭抬起头,“皇上已经下旨把云七赐给我了!”

“不行!”惠仑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你喜欢男人,爱男风,好男色,可以!但就不能是他!”

“为什么?!”惠长庭不解地看着惠仑,眼里充满了委屈。

“因为……因为……反正就是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现在就去将军府!”

惠仑抬脚要走,惠长庭在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父亲,你别去!你别去!我好不容易才再找到他,你要是让他离开我,孩儿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你松开手!松开!!”

惠长庭抱得死死的,惠仑怎么也甩不开。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几个家丁部曲应声冲进来,把惠长庭的手生生掰开。惠仑拔腿向外走去,被人死死按住的惠长庭还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哭喊,“父亲!父亲!你别去!别去!我求你了……”

惠仑刚走到门口,一个下人突然从后面追了出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公……公子他撞墙了!”

“什么?!”惠仑转身又往回跑。

云七和陈远对坐着,不动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果然,没出一个时辰,下人来报:惠仑求见。

陈远站起来,并按住了也想跟着站起来的云七,示意让他别动,然后自己迎了出去。

惠仑已经被带进了正屋厅堂。陈远跟他先互相见了礼。惠仑说:“这么晚了还来打搅,真是不好意思。只是……”

“他在等你。”

惠仑一愣,“陈将军已经……”

“我都知道了。”

“唉——”惠仑叹气,“家门不幸。”

“廷尉大人,这是您的家事,远本不该多嘴。只是两年前云七为了隐瞒这件事曾不惜割舌自残,几乎丧命,您险些失去一个儿子。现在您不想两个儿子再出什么差错吧?”

这几天查裴案,惠仑已经知道云七不能说话了,可听见“割舌”二字,他心里还是被扎了一刀般地哆嗦了一下,嘴上却没有丝毫地放松,“他们做的是有违天理人伦的事。”

“可他们原本并不知道。”

“已经知道是错的,难道要他们再继续错下去吗?”

“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对错,有些事情,也许‘错’比‘对’更好一些。好了,远不再多言,还是让人带您去见云七吧。”

书房的门开了,云七抬起头,惠仑脱鞋入内,坐到陈远之前坐过的地方。父子二人第一次在互相心里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这样坐在一起。惠仑看着面容苍白憔悴的云七,张了几次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云七从怀里掏出玉玦放到案上,然后拿起笔:长庭知道了吗?

惠仑不回答他,拿起玉玦放到手里轻轻抚摸起来,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她叫小云,舞跳得很好。”

云七:你是说我娘?

“她……还好吗?”

云七:我没见过她,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惠仑看着纸上的字,“我对不起你们。”

云七:你告诉长庭了吗?

“你跟我回府吧?”

云七摇头。

“为什么?”

云七:我做不到每日看着长庭,却要把他当兄长。

“那你要去哪儿?”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地。”

惠仑的心一阵阵抽痛起来,“你还嫌自己受的苦不够吗?!”

云七:不苦。我孤单惯了,只要知道长庭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知道还有人惦念着我,就不觉得苦。

“长庭要是不在了呢?”

云七:我立刻随了他去便是。只求来世不是兄弟。

“唉——”惠仑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一切都是我的因果报应。”

过了一会儿,惠仑复又睁开眼睛,咬咬牙,“罢了……罢了……长庭还什么都不知道,你明天跟他走吧。”说完,惠仑像怕自己反悔似的,飞快地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云七也赶紧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惠仑的袖子。惠仑转过身,云七后退了三步,张开嘴无声地叫了句“父亲”,然后他跪到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惠仑的眼泪潸然而下,他走过去扶起云七,“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地高兴地活着,为父便别无它求了。”

第二天一早,惠长庭来接云七的时候受伤的头上缠着布,云七瞪着眼睛看他,陈远问他怎么弄的。惠长庭笑笑只说在家里滑倒,磕墙上了。

董浣青也是这天走。宁长特意从军营赶过来一起去送他们,徐焕之和陆长铭也来了。一行人来到城西郊外。董浣青和惠长庭分别先让自己的大队人马继续往前走。然后惠长庭勒住马,“各位,就此别过,就到这儿吧。”

董浣青也说:“别再送了,你们回去吧。”

这时身后传来了急急地马蹄声,大家都转头回望,是禹大。云七立刻掉转马头迎着禹大跑了过去。跑到一处后,两人翻身下马,互相看着对方。

禹大低头看了云七一会儿,才说:“你我一起时日虽浅,所作所为亦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可毕竟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从此以后便将天各一方,为兄心里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

云七抓起禹大的手,在他手心上写:在相府两年,承蒙大哥照顾,七感激不尽。

“以后要是有了什么难处,记得到涟郡来找我。”

云七点头。

一阵大风吹过,地上的枯草和尘土被吹得漫天飞舞。萧萧东风至,悠悠云西去。离言虽欲繁,离思终无序。

禹大伸手把一根落到云七头上的草叶摘下来,道了一声,“云兄珍重!”

云七一拱手,转身上马,朝惠长庭跑过去。

陈远朗声一笑,“今日一别,它朝必有重逢之时,大家不必伤感。你们上路吧,一路走好!”

离开的人和送行的人一一互相别过之后便都各自掉转了马头。但陈远他们都没有马上往回走,而是侧着马,站在原地,直到看着远去的身影逐渐变成几个小点儿,才驱马回转。

走了几步,陈远忽然看见在远远的城墙下还有一个在仍呆呆凝视着远方的另一个身影。

第四十二章:情陷

新年第一天上朝,各级官员都在按例向司马昀汇报这几天假日里地方公牙递上来的章奏和启本。司马昀的耳朵听着他们的奏报,眼睛却在盯着地上的几个空缺,心想:这长庭和云七好大的面子啊!

因为要去送惠长庭和云七,陈远、惠仑、徐焕之、陆长铭都告了假。一个是父亲送儿子,另外三个是送一起去涟郡查案的生死朋友,这假请得倒也合情合理。可一想到陈远把云七的事瞒了自己许久,还为了他跑到宫中来求情,司马昀便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郁结胸中,久久不散。

这时尚书令何广跪在下面说昨天收到葙州刺史周距奏记,上报葙州湟县有人创建和教,宣传“无君论”的事。

司马昀抬起眼睛,“是那个叫夏愈牙的吧?”

何广:“正是此人。”

司马昀垂下眼帘,不再说话。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什么。以前有了什么事,司马昀都会先问裴悫的意见,现在裴悫不在,文武百官一时也不知道以后该再附和谁好,这邪门歪教的事可大可小,偏偏今天新近被皇上委以重任的几个人又都不在。再加上此次宫变,大家都见识了平时看似温柔和善的皇上的厉害,越发地觉得摸不清他的脾气,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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