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山之随江 卷二————妄起无明
妄起无明  发于:2010年08月02日

关灯
护眼

“我知道有人曾拿着那玉玦来京中寻找自己的父亲。”

“是谁?!那人在哪儿?!”惠仑猛然弯下腰,抓住了裴悫的肩膀。

“你答应帮我,我就告诉你。”裴悫面无表情。

惠仑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悫,心里斗争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松开手,慢慢直起身,“你要我留谁?”

“我的长孙吉儿。”

第三十九章:未平

惠仑刚一离开廷尉狱,陈远就骑着马赶来了。可守门的狱卒不让他进去,说是皇上下了旨,除了惠廷尉和皇上,其他人等一律不准跟裴悫接触,违令者斩。后来牢头儿来了,说陈远如果能拿来皇上的手谕就可以见裴悫。

惠仑怀揣着奏记进了宫。想着裴悫的话,一路上心乱如麻。从廷尉狱换个人出来,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是裴悫所说到底虚实几分,值不值得他冒死去犯欺君之罪,惠仑实在是吃不准。

得知皇上在鸾苑,惠仑踌躇了一下,但心中实在焦急,还是去了。

惠仑在鸾苑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内侍出来宣他觐见。那内侍名叫于瑞,原本是泰明宫一个负责收管杂物的小侍。卢迁逼宫的那天,他是第一个跳出来跟卢迁的人动手的,司马昀一下子便记住了他,后来就升了他做近身内侍。

司马昀按着张汐,正在兴头儿上,本不想见人,但想想以惠仑的性格知道自己在鸾苑,还要执意面圣,那一定不是小事。于是司马昀整了整衣服,便让宣他入内了。

惠仑跟着于瑞到了鸾苑内的别宫,脱了鞋,猫着腰进到内寝。屋子里烟雾缭绕,似乎还混杂着一种不清不楚淫。靡暧。昧的味道。惠仑正疑心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抬起头来却正看见衣衫略显凌乱的司马昀和跪坐在后面面色绯红的张汐。

惠仑下跪叩拜之后说:“启禀圣上,臣有要事启奏。”

“是又查出了裴悫的什么事吗?”

“臣请密奏。”

张汐最懂看人眼色,不等司马昀开口,自己先起身告退了。

惠仑拿出奏记,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说了万乾宁被杀一事。司马昀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眼睛越眯越细。最后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惠仑跟前一把抓过奏记,翻看起来。

惠仑看着一双雪白的素袜在自己眼前来回走了几趟,然后停在自己跟前。司马昀蹲下来,“爱卿为朕立功的机会就要来了。”

惠仑抬起头,看着耳后垂下一绺长发的司马昀,愣了一愣,“皇上……什么意思?”

一张玉颜,笑黡如花,“到时候,爱卿自会明白。”司马昀转身坐回到床上,“草拟裴悫罪诏的时候,不要提淮远王的事。朕以后自有主张。”

“臣遵旨。嗯……”

“怎么?还有什么事?”

“微臣斗胆敢问皇上,为何要调长庭去鳞州?”

“这个你就不要再问了,朕是为了他好。”

司马昀这样说,惠仑自然不能再问。而且他知道,皇上现在正等着他赶紧告退,然后好把张汐叫回来。可想到裴悫,惠仑只好硬着头皮又说:“臣还有一事。”

司马昀不恼,反而笑了,“看来太序近日格外地劳心于国事啊!”

惠仑的脊背上升起一丝凉意,“微臣只是想问皇上当真要让裴丞相观刑后独活吗?”

司马昀收了笑容,“这与你有甚相干?”

“臣只是觉得若真如此似有不妥。”

“有何不妥?”

“恐陛下此举,将遭天下非议。”

“你说什么?!”

惠仑知道,这个时候人人都在对裴悫落井下石,自己替他说话实在是自找苦吃。可他现在既然要用保吉儿的命来换裴悫所知道的事情,那他就不能留下裴悫这个活口,否则以裴悫的为人,这件事将来难免不会又要被他利用。所以咬了咬牙,一横心,惠仑又说:“皇上,臣以为为解一时之气而毁坏陛下圣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裴贼此次密谋篡位,犯上作乱,诛他九族于情于法都属合理。只是裴悫毕竟老迈,皇上要他亲眼看完家人被一个个问斩后还要独活于世,这样……未免残忍了些。”

惠仑已经做好了被司马昀痛骂甚至受罚的准备。可司马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太序,据朕所知,你已经利用审理裴案之便,把这些年来廷尉府跟裴党相通的证据都销毁了。”

惠仑一惊,冷汗顿出。

“爱卿休要惶恐,给你行这个方便也是朕把裴案全权交给廷尉狱审理的原因之一。”司马昀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掌,继续说:“但今日闻卿此言……莫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短处要受制于他?”

惠仑应声扑倒在地,“臣罪该万死!一时糊涂,才会为裴悫说情。微臣之忠心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请圣上明断!”

司马昀抬起头,又笑了,“太序为人一向明白,今次能向朕开口,想也是别无它法。朕依你便是,将裴悫与其家人一同问斩。只是……爱卿要记得,这是朕对你的恩典,与裴贼无关。”

惠仑没想到司马昀会是此种反应,一时愣住了。司马昀挥挥袖子说:“行了,你退了吧。”

惠仑赶紧领旨谢恩,然后退了出去。出了鸾苑别宫,惠仑又是汗湿袄袍。他伸手擦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却没感到半点轻松。

惠仑前脚离开宫城,陈远后脚又急匆匆地赶到了。司马昀刚把张汐叫回到身边,于瑞又来报。要不是司马昀自己事先交代过“不得耽误奏报”,此刻他早就大发雷霆了。无奈,君无戏言。司马昀已经兴致全无,推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张汐,“罢了罢了,朕以后再来吧。”

司马昀叫人来给自己重新整理好了衣衫和发髻,披上裘氅,走到门外。陈远看见司马昀说:“皇上怎么亲自出来了?”

司马昀一甩袖子,“你们是不是都算好了时间来的,啊?行了,起来吧。你又是什么事?”

陈远没起,仍旧跪着,“臣想求皇上赐一道手谕。”

“什么手谕?”司马昀抬起脚来,迈进小舆。

“臣想见裴悫?”

司马昀退回已经探进舆内的大半个身子,“又是裴悫?你见他做什么?”

“嗯……臣有些关于家祖的事想要问他。”

司马昀转回身,盯着陈远的眼睛。世间千万种人,有千万种目光,千万种风情,可唯独陈远的眼神是司马昀无法抵挡的。对视了一会儿,司马昀无端地脸红起来,收回视线叫了声“于瑞”。于瑞应声跑过来。

“你随陈将军出宫一趟吧,陪他去廷尉狱,说是朕的旨意,可以让陈将军见裴悫。还有,路上听将军的吩咐。”

于瑞领了旨,跟着陈远走了。司马昀上了小舆,闭上眼睛在心里想:裴悫你个老匹夫,死到临头了还不消停!好,朕就看看你还能搅起多大的风浪!

惠仑回到廷尉狱,没费什么周折就把裴悫的长孙——三岁的吉儿送了出去,又让人在审监簿上录入“吉儿,悫长孙,患病狱中,年幼不治,葬于东郊”一行字。然后惠仑去了裴悫的牢房。

鱼酱和腊脯没怎么动,一壶酒已经被喝得干干净净。裴悫盘着腿坐在地上,好像正在等惠仑。

惠仑让其他的人都出去,自己走到了裴悫跟前。他慢慢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锁,放到裴悫眼前。裴悫眼睛一亮,一把将金锁抢到手里,“这……这是吉儿的长命锁!”

“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你要发誓会保证吉儿的安全。”

“好,仑用身家性命担保。”

裴悫看着手里的金锁,眼前模糊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惠仑说:“还记得我收过一个叫云介的义子吗?他手里有那黄龙玉玦,他说是他父亲留下的。”

惠仑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后他一把抓住了裴悫的领子,“你胡说!”

“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何苦还要骗你?再说现在吉儿的性命不是还在太序的手上吗?”

惠仑的手开始颤抖,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裴悫,“你何时知道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裴悫很冷静,任他拎着,“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惠仑一把把裴悫推倒在地上,转身便冲出了牢房。

天已经黑了,惠仑骑着马一口气跑到了将军府,却没有进去。他想云介和惠长庭的事还没有弄清楚,而且他也要看了云介的玉玦才能相信裴悫的话,而此刻天色已晚,自己若是这样冒失地冲进去,万一有个什么误会就不好收场了。惠仑最后决定还是等明天登基大典结束后,先把惠长庭带回家问清楚再说。所以他在门外转了几圈,又骑着马离开了。

陈远跟于瑞到了廷尉狱后,狱卒果然放行了。陈远说让于瑞在外稍候,然后让狱卒带他去见裴悫。

开了牢门,那狱卒见陈远是皇上派人送来的,便知趣地离开了。裴悫抬起头看见陈远,“哈,老夫这七尺牢狱今天好生热闹啊!”

因裴悫毕竟年长,陈远拱手行了个礼,“裴丞相,远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哦?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怎么会有事求我这个阶下囚?”

“请丞相不要将云七的事告诉惠廷尉。”

“哦,你已经知道了。你凭什么求我?”

“嗯……如果丞相能保守秘密,远愿意……愿意求皇上……”

裴悫笑了,“看来云七的魅力还真是非常人可比。只可惜将军晚了一步,太序已经全然知晓了。”

“什么?!”

“将军若是早太序一步,老夫或许会答应你。”

“你……”陈远一拳捶在墙上,气急败坏地看着裴悫。但想了一会儿,觉得终究是已经无可挽回,转身欲走。

“陈将军!”裴悫叫住他,“临死前,老夫送你句忠告,伴君如伴虎,将军日后要多加小心。”

“你什么意思?”陈远停下脚步。

“杀兄灭子皇上尚且不眨眼,何况将军?”

“灭子?什么灭子?”

“看来将军还不知道,车贵嫔腹中的龙子早已不保。”

“这我已经知道了。”

“那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为的是除掉皇后和国仗。”

陈远往回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瞪住裴悫,“你休要胡言!虎毒尚不食子。当心我禀明圣上,再判你个污蔑皇室,扰乱民心之罪!”

“哼哼!虎毒不食子?只怕是你那美人皇帝要比蛇蝎还毒几分。”

“你……”陈远一把抓住了裴悫的肩膀,“我不会信你。”

“将军随意。”裴悫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僵持了一会儿,陈远咬着牙,松开手,转身走了。

出了廷尉狱,见陈远黑着脸不说话,走了一会儿于瑞才说:“将军是要回府吧?”

“不,我随你进宫。”

第四十章:大典

泰明宫里,司马昀让小番儿把跟渭锦渠相关的启本上书全都找了出来,然后他靠在横榻上开始仔细地翻看。这时于瑞进来跪下了,司马昀抬起头,“回来了?陈将军他回府了吗?”

“将军说要见万岁,正在门外候着呢。”

“哦?”司马昀合上了手里的启本,心想:这么晚了,明天就要举行大典,他又刚见完裴悫,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司马昀叫来小番儿,先让他和于瑞把跟渭锦渠相关的文书都收了起来,然后才让宣了陈远。

陈远进来后,小番儿使了个眼色,把屋里的人都带了出去。

陈远跪到御前,叩拜之后却不说话。司马昀见他没像以往那样直接坐到自己身边,心里隐隐地感觉有些不舒服,“之遥面色有异?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远的眼睛看着地,“微臣有件事想问皇上。”

“之遥怎么这般见外起来?有话就直说吧。”

“臣想问车贵嫔腹中的龙子真的是被皇后所害吗?”

司马昀微皱起眉头,“你深夜入宫,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只要皇上说是皇后,臣便相信。”陈远眼若寒星目不转睛地盯住司马昀。

司马昀微眯了细长的眼,迎着陈远的目光却不说话。炉里的香烟氤氲袅绕地飘散出来,弥漫在两个人的中间。过了好一会儿,寝宫里静得开始让人难受,终于还是司马昀先张了口,“这后宫之事,还轮不到陈将军来说三道四吧?”

“臣以为,此非后宫之事。所谓爱民如子,皇上既不爱子,又何谈爱民?自古以来,天子仁德,乃人心所向。可如今皇上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做事未免太不择手段!”

“皇子可以再有,可皇位只有一个。这次若是输了,朕便再没有机会!”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没有皇位,何来天下?何谈爱民如子?”

“天下?为了这‘天下’二字,皇上真的什么都可以放弃?”

“朕别无选择,坐不稳皇位,便只有一死!朕不要再做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永远也不会有人明白,这些年来朕这个皇帝是如何当的!你可以不理解朕,但你不能指责朕……”司马昀的声音渐渐喑哑下去,“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骨肉下毒手……之遥……你不要逼我……”

一个“我”字,直直烙进陈远心间,再也没能抹去。

司马昀微偏着头,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滑过他的鼻翼,流到了嘴唇上。他倏地一怔,赶紧用手背蹭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手背上潮湿的皮肤。忽然,朱唇微挑,司马昀复又抬起头看向陈远,“朕以为自己早已经没有眼泪了……”

看着司马昀那让人锥心刺骨的笑,陈远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紧蹙双眉,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仿佛泄掉了身上所有的怒气。陈远站起来,走到司马昀跟前,坐到他身边。一手环住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瘦削的手腕,柔声说:“有我在,你不会死,不管你是皇帝还是昱昌。唉——,都是我不好。已经过去的事了,又何苦来问你。只是……这怎么会是你做出来的事?我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司马昀垂下眼帘,摇摇头,“世事难料,皇帝也好,百姓也罢,只要在世为人,就难免会身不由己。这些年,宫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生活,朕早就习惯了。要不是朕步步为营,小心算计,根本活不到今日。”

陈远放开司马昀的手腕,转而捏住他的下巴,扳过他白玉样的脸庞,仔细端详。无论如何陈远也不能把眼前这个表情哀怨动人,眼角还有泪光闪动的俊美皇帝跟“心狠手辣”四个字联系在一起。陈远低下头,吻上那温润的嘴唇,上面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有淡淡的清甜。

悠长缠。绵的一吻,把司马昀弄得气喘。吁吁,可想到还得回去告诉云七惠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陈远只好扶起已经倒进自己怀里的人说:“明天的登基大典得折腾一天,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回去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