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山之随江 卷二————妄起无明
妄起无明  发于:2010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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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庭兄,你带云七离开建康吧。”

“好!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他不再离开我。”

“那你明天跟我进宫,今天在正元殿上你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那么跑了,总该给皇上个解释。然后我再说说情,让皇上赦免了云七。”

“那有劳之遥兄了。”

因为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元日(初一)朝会变成了封赏仪式,人日(初七)还要重新举行登基大典,所以司马昀给文武百官放了五天的假,初二到初六不用上朝,有公事的自行在府内或到公牙处理。

陈远和惠长庭到了泰明宫时司马昀正在试穿登基用的衮服。张汐、柏青、莫迦和车贵嫔都在,正围着司马昀帮他检查衮服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见陈远和惠长庭来了,司马昀招招手,“两位爱卿来得正好,过来帮朕看看,这衣裳可还合体。”

陈远走过去,围着司马昀看了一圈。衮服是皂襦绛裳,前三幅,后四幅,衣画裳绣。上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腰为四寸素带,朱里,侧面是朱绿裨饰。中衣领袖皆为绛缘,赤色皮韨,绛色袴袜。虽未穿戴冠冕和赤舄,可身着衮服的司马昀已如紫光在身,帝王之气不可阻绝。陈远看盛装的司马昀心里却想:要脱掉这许多衣物,还真不好下手。这样想着抬起头来,正迎上司马昀一双水样长目,陈远便呆住了。

“之遥觉得怎么样啊?”

“啊?”陈远回过魂来,“皇上穿什么都好看。”

此话一出,后悔已经晚了,站在后面的柏青先掩面笑了。陈远这才发现张汐、柏青、莫迦和车贵嫔都正齐刷刷地望着他。忽然想到这几个人与司马昀的关系,陈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赶紧回头去看惠长庭。

惠长庭因为昨天在殿上做了那样冒失的事,不知道司马昀会不会怪自己,此刻他正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敢上前去看司马昀的衮服。

陈远回过头说:“皇上,臣与惠都尉有事启奏。”

司马昀当然知道惠长庭为什么来,他本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不过既然来了,自然还是要仔细问问。于是他让其他人都退下去,只留了陈远和惠长庭在屋内。

司马昀坐下来,陈远想有自己在惠长庭有些话未必方便跟司马昀说,于是借口说有些关于侍中的杂事要问小番儿便回避了。

陈远一出去,惠长庭就立刻跪下了,“请皇上治臣昨日失仪之罪。”

司马昀笑笑,“朕没有怪你。平身吧,赐座。”

惠长庭坐下之后,司马昀说:“几年前听说你与一位善啸的男子在一起,没想到就是他。”

惠长庭一愣,“皇上知道无介?”

“嗯?他也叫无介吗?朕见过他。他是裴悫的人,你知道吧?”

“臣知道。但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被裴悫利用的。”说着惠长庭跪下了,“臣敢请皇上念他救驾有功,就不要治他的罪了。”

“你这么在乎他?”

惠长庭避开司马昀的目光,看着地不说话。

“难怪朕要赏你新的抉指,你都不肯要呢。”

“皇上赏的抉指,臣只能贡在家里,不敢擅用。”

“嗯,你说得也对。罢了,不过云七这个人嘛……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

“皇上!”惠长庭瞪大了眼睛看着司马昀。

“朕就贬他为奴,赐给长庭,终身不得改籍。”

“咚”地一声,惠长庭一个响头磕到地上,“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感动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儿。

“但朕还有个条件。”

惠长庭抬起头。

“你必须带他离开建康。”

“为什么?”陈远让惠长庭带云七走,他以为是陈远怕皇上治罪云七的罪,但现在皇上也让他们走,他就有点儿想不明白了。

“朕自有道理。听禹大说他是陵山人士,朕会调你去驻守鳞州的。”

“好,臣听皇上的,臣领旨谢恩。”

“行了,你去把之遥找来吧。”

陈远进来的时候司马昀正一手托着腮在想着什么。陈远坐到他身边,司马昀说:“朕已经赦免了云七。你今天是为了这事吧?”

陈远笑着拉起司马昀的手,“皇上圣明,什么都未卜先知。但臣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

“皇上把惠都尉调离建康,让他们俩一起离开吧。”

“哦?为什么?你不想留云七在你身边吗?”司马昀斜着眼睛看陈远。

陈远没明白他的意思,歪着头想了想,“我留他在身边做什么?”

“嗯……你没想留他最好。不过调长庭离京可以,但你要告诉朕一件事。”

“什么事?”

“据朕所知,云七曾经善啸。你告诉朕他为什么会没了舌头?”

“嗯……”陈远犹豫了一下,“我答应过云七,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大丈夫当一诺千金,我不能说。”

司马昀咬着嘴唇看了陈远一会儿,“好吧,既然你没有骗朕说不知道,就不逼你了。朕已经跟长庭说会把他调到鳞州了。”

陈远很高兴,“那臣替云七谢恩了。”说着他把手伸进司马昀的袖子里,没摸着胳膊,却又摸到一层衣服,“这衮服还真是不‘方便’啊。”

司马昀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真的合身吗?”

陈远抽出手来,又去摸司马昀的脸,“普天之下,只有昱昌配穿。”

司马昀皱起眉头,假装不高兴地说:“休要胡说,难不成先帝先祖都不配穿衮服吗?好了,你去吧,长庭还在等你吧。等朕的登基大典结束了,你就可以随便出入宫中了。”

陈远笑着点点头,手却没有离开司马昀,顺着脸在他的脖子上摩挲了一会儿,又给他整了整衣领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三十八章:条件

那日陈远派去廷尉府的人到了之后,惠仑坐在书几后,愣愣地看着来人,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味儿来:这两年长庭性情大变,不正是从那个云介无端消失的时候开始的吗?想到这儿,惠仑气得将手在案上一拍:这个没出息的逆子!竟然是为了风。月场上那些个不着边际的情。事!今天在朝上丢人不说,大过年的,还跟着云介跑到陈将军府上去叨扰!

但碍于面子,惠仑嘴上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让下人拿了药来,交给陈远的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让他走了。心里想着等登基大典结束了,一定得把儿子弄回来,问个清楚。

到了初六,惠仑觉得就更离谱儿了。一大清早儿,朝食未进,皇上的圣旨就下来了:惠长庭骑都尉改奉车都尉,调至鳞州驻守,着惠长庭初八启程,不得延误。

惠长庭不在,惠仑自然不能接旨,只留下了策书(皇上调动官员的文书)。送走了来宣旨的内侍,惠仑打开策书翻看了两下,心想:这皇上又是唱得哪一出儿,好端端地怎么要调长庭去鳞州?

将军府这边接了旨的惠长庭倒是满心欢喜,一心想着能去云七出生长大的地方看看了。云七没有表现出什么高兴的神色,看了惠长一眼,就默默地到后院庖厨煎药去了。

因为都是习武之人,惠长庭在将军府呆的这几天跟董浣青相处得很好。午时过后,惠长庭拿着陈远的枪,非让董浣青教他几招枪法。两个人在院子里舞枪弄棒地比划起来。陈远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去了后院。

云七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蒲扇,认真地扇着眼前的炉火,见陈远来了,咧嘴笑了笑。

陈远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扇子,“你歇会儿吧。”

云七站起来,去取了把胡床,递给陈远。陈远坐了,盯着火,瞳仁儿里映出两点火光,“其实……我想长庭就是知道了,也不会离开你。”

云七摇摇头,捡了块儿地上的药渣写道:我认真地想过了。如果这件事说出来,惠廷尉他肯定不能接受我跟长庭继续在一起。那最终只能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我认了父亲,留在廷尉府,每日都能跟长庭见面,却要以兄弟相称,但那样的话我们两个都会疯。第二种就是我远远地离开。我不怕身边没有长庭,没有他,心里再难受,我都可以忍着,这两年,肝肠寸断也好,撕心裂肺也好,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有那三年,够我回味一生了。七本就是一片浮云,散就散了,没有什么可牵挂的。跟廷尉大人也没有什么感情,他有长庭就够了。可我不知道长庭会怎样,他性子直,也没受过什么挫折。两年不见,他已经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这几天他跟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我不高兴,会再离开他。看他这样,真不知道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我……

云七写不下去了。他蹲在地上,低着头,陈远看不见他的脸。地上很快出现了几滴洇湿的水迹。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写:我真希望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陈远转过身,用手轻轻拍了拍云七的背,“别难过了,这件事就这样瞒着他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等过了十五,裴悫问斩……”陈远突然停住了,云七也猛地抬起头,两个人对着愣了一会儿,陈远毫无底气地挤出了一句:“不会吧?跟惠廷尉说这件事,对裴悫没有任何好处啊!”

下午的时候,惠仑接到一本奏记(下官向上级言事的公文)。

自从裴悫服罪以来,各地稍有牵扯,又累及不深官员们纷纷上奏,揭发裴悫过去的种种罪行,主动交代自己的过失罪状,但大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芝麻小事。这些官员无非是为了怕受牵连,急着撇清自己,再一个也想趁机向皇上表明立场。司马昀看得烦了,便下旨让他们把裴案相关的上书直接发给惠仑和徐焕之。

惠仑打开奏记,看了两眼,就傻了。这是都水台长官都水使者元轲发来的奏记。

六年前在裴悫的提议下,朝廷下令开始在渭江和至锦河之间开凿渭锦渠,按照最开始的筹划,如果渭锦渠修好,既可利于战时运送兵甲,益之于国,又可以方便平时漕运灌溉分洪,造福于民。可六年过去了,朝廷先后数次拨钱,调集征召劳工数万,运河的开凿却至今都没有完工。

这奏记检举了裴悫在整个开渠过程中不仅侵吞了大量财物,还在已开凿出的河床两岸强行霸占了许多良田和宅地。但这都是惠仑早有耳闻的。令他吃惊的是,奏记里还提到另一件事,此事牵扯到了淮远王司马旬。渭锦渠的中段要流经司马旬封地中的戟城。一年前开渠工程行进到戟城的时候,司马昀曾派兵阻拦,还出了人命。死的人是元轲的下属都水丞万乾宁,万乾宁是监管开渠工程的直隶命官。这件事的各中缘由,现在已经很难再纠缠得清楚,但死了朝廷命官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是司马旬阻碍公务在先。可能是自知理亏,后来不知司马旬对一向跟他不合的裴悫使了什么手段,总之最后裴悫出面,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因为监管开凿运河,需要长年离京,以至一年过去,万乾宁已死的事朝中竟然无人知晓。

惠仑合上奏记,认真思忖起来。在宫中为官多年,皇上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几分的。抓住了司马旬的把柄,对司马昀来说不但不是坏事,恐怕还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毕竟事关皇室,而且此次宫变司马旬还派了王烈出兵,堪称救驾有功。所以想来想去,此事非同小可,惠仑决定还是先去找裴悫核实一下。

到了廷尉狱,惠仑直接去了裴悫的牢房。他正坐在角落里,看着地面发呆。抬起头看见惠仑,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哟,廷尉大人,别来无恙啊?”

“你还是叫我太序吧。”惠仑放下一个食匣,从里面拿出一笾鱼酱,一捆腊脯(干肉片),和一壶酒,“下官记得丞相最爱吃鲋鱼酱。”

裴悫端起竹笾,闻了闻,“那天我那样逼你和长庭,你不恨我?”

惠仑蹲下来,“仑一向恩怨分明,丞相这些年待下官毕竟不薄。况且你现在落到如此地步,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裴悫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好酒。太序不是为给老夫送这些才来的吧?”

惠仑把奏记拿出来递给裴悫。裴悫打开看了一遍,又还给惠仑,“你是想问我淮远王的事?”

惠仑点头。

“奏记所写,句句属实。”

“淮远王为什么要阻止开凿渭锦渠?”

裴悫笑笑,“这些人心算计的事,太序一向想得清楚,怎么这回倒糊涂起来了。淮远王不让开渠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运河一路开到戟城之前,朝廷给沿途地方官府都下拨过不少钱粮。各地官员皆从中获益不少。可戟城乃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一年前又时值陈远大军南下,国库一时吃紧,所以开渠开到戟城时皇上突然下旨,拨钱减半,不足钱款让淮远王助万乾宁就地筹措,淮远王当然心有不甘。但最主要的原因却这第二个,太序应该知道淮远王觊觎皇位已久,他早晚是要起兵谋事的。可这渭锦渠一旦开通,朝廷必定要派兵沿途把守。到时候如果淮远王真的造反,他的军队则不可能有机会利用运河,可朝廷的兵马却可以通过运河以比陆路快两倍的速度到达戟城。你说淮远王能心甘情愿地让皇上顺利开通渭锦渠吗?不过他阻挠万乾宁进城,也不过就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因为开渠工程不可能因为他的作梗就真的废止,但运河的开凿越晚完工,对他就越有利。可万乾宁偏偏是个死心眼儿,硬要立刻进城。淮远王一时面子上过不去,就派了兵去阻拦。至于后来双方争执到什么地步,万乾宁又是怎么被杀的我就不清楚了。”

“丞相不是一向与淮远王不合吗?为什么要帮他?”

“很简单啊,他答应渭锦渠开通后,戟城内运河沿岸商贾农田的税收全都归我。”

惠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哼!”裴悫冷笑,“现在这事捅上来了,淮远王到阴曹地府去跟老夫会面的日子恐怕就不远了。”

惠仑站起来,“多谢丞相据实相告,我该去进宫面圣了。”说完惠仑转身要走。

“太序!”裴悫叫住了他。

惠仑转回身看着裴悫。

“太序能不能替我向皇上求个情,让我同家人一起问斩?”

“我试试看。”

惠仑又要走。

“太序!老夫尚有一事相求。”

惠仑不说话,但裴悫要说什么他已猜到八。九分。

“想办法替我裴家留个后吧。”

“那是欺君之罪。”

“你不答应?”

“皇上对我尚有疑虑,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我有值得让你去冒险的秘密。”

“哦?是什么?”惠仑满脸怀疑地看着裴悫。

“除了长庭,太序还有一个儿子。”

“你说什么?!”惠仑表情突变,向裴悫跨了一步。

“我说你还有一个儿子。”

“不可能!我有几个孩子我自己会不知道吗?丞相莫不是被逼急了,在拿这话戏弄我吧?”

裴悫胸有成竹地看着惠仑,“先帝赐给太序的黄龙玉玦何在?”

惠仑先是迷茫了一阵,然后突然一惊,又想了片刻,“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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