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山之随江 卷二————妄起无明
妄起无明  发于:2010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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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

“若果如先生所言,那为何草兽生来要为豺狼所食?”

“皇上说的是强弱之差,非尊卑之分。豺狼食鹿马,乃为果腹。人分贵贱,却并不若此。何为?欲也。然欲壑难平,所以有君民之分,不过为以强凌弱,始兵之利器,不过为压榨百姓。”

“‘始兵之利器,不过为压榨百姓’?那匪贼为难,外寇相袭,又当如何?”

“愈牙以为,皇室盘剥,臣子压迫,故救祸而祸弥深。民乏衣食,自给已剧;况加赋敛,重以苦役。下不堪命。且冻且饥,冒法斯滥,欲令勿乱,其可得乎?国之割据,君皆如此,故应天下无邦,则可安矣。这正是愈牙创教之本意。”

“那依先生的意思,只要回到原始混沌之初,则可天下太平?”

“人人皆可穿井而饮,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泛然不系,恢尔自得。万物玄同,相忘于道,有何不可?”

“万物玄同?却未知先生高论豺狼虎豹能否认同,能否不犯人境?而沿江肥沃之野又该分与何人?先生又可愿到西北贫瘠之地繁衍子孙?”

夏愈牙刚要再做回答,司马昀突然说话了,“北方现在正闹旱灾。待夏末秋初,朝廷将欲拨钱粮赈济。如按先生之意,朝廷官府只为盘剥百姓血汗而存于世,又何必多此一举?”

夏愈牙看了看司马昀,并没有在意他为何不守君臣之礼,只略一沉吟,“于君,民乃国之根本,固本,方天下可安。朝廷此举,不过为安抚民心,为己而已。况朝廷之钱粮,本就取之于民,百姓有难,自当全力相救。”

司马昀的笑容挂到脸上,“天不能以无纷争而绝水患,地亦不会以民安乐而断旱灾。那如果按先生所说,天下变成无国无邦之世,受难的百姓又当由何人救济?”

“若真到那时,一切皆为天意。”

“天意?先生不是说,君民之分,本无天意吗?”

“君民之分当然不是天意,可天灾乃自然循环之果。”

“人属天地万物,先生以为可为自然否?”

夏愈牙点头。

司马昀上前一步,“那先生怎么就能说当今君民之道就不是自然循环之果呢?”

夏愈牙一愣,一时哑然。司马昀回过头对徐焕之说:“皇上,朝中还有要事,不如先起驾回宫吧?”

徐焕之站起来对夏愈牙说:“你的话,朕记下了。先生不如在此处稍作停留,待朕回宫仔细斟酌,再安排你的去处。”

夏愈牙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走了。

出了关着夏愈牙的房间,陈远带司马昀、徐焕之和小番儿进了书房。徐焕之问应该怎么处置夏愈牙。司马昀思忖良久,才说:“朕要给他在樊阳穹明山修一座‘和院’,只允许他在那儿宣讲教义,不可四处云游,到其它地方论道宣教。”

陈远不明白了,“皇上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和教教众的人数还少,影响不大,把夏愈牙杀了,永绝后患呢?反而要给他修什么和院?”

司马昀笑笑,转向徐焕之,“焕之知道为什么吗?”

“皇上是觉得他的说辞里还有为我可用的地方。”

司马昀点点头,“而且此人并无恶心,亦不是只针对于朕。朕会让他改变想法的。”

君臣三人喝了会儿茶,司马昀又问了问徐焕之都田令的试行情况,就让他先走了。徐焕之走了之后,司马昀对陈远说:“把你的儿子抱来给朕看看吧。”

陈远叫了下人,让奶娘抱来了晃儿。陈远接过布包,坐到司马昀跟前让他看。那孩子正好睡醒了,眼睛还看不清东西,伸出肥嫩的小手儿四处乱抓起来,司马昀新奇地看着那小小的肉团儿,伸出一个手指,放到他手心儿上。因为出生时日尚短,他还不会抓东西,手一挥,又松开了手指。司马昀又去摸他的圆嘟嘟的脸蛋儿。摸了一会儿,司马昀问:“他叫什么名字?”

“晃儿。”

“好名字啊。”司马昀没抬头,继续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婴儿。

“他叫晃儿。”陈远又说了一遍,并加重了“晃”字。

司马昀抬起头看陈远,忽然明白过来,脸一下子红了。可奶娘和小番儿在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一边用指节拨弄晃儿的下颌一边说:“晃儿,晃儿,等朕将来有了公主,就把她许配给你。”

陈远看着司马昀逗着孩子的开心模样,心想:昱昌,你知不知道自己无邪的样子有多好?

第五十九章:休养

司马昀回去后去了紫菱的成禧宫,跟她一起进了晡食。吃完点心后司马昀看着紫菱还没有什么变化的腰身,突然说了一句:“要到明年吧?”

“什么?”紫菱一愣。

“朕的皇子要到明年才能出生吧?”

紫菱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哦,是啊。”

司马昀想到了晃儿,突然很希望自己能有个公主。

“朕今天去将军府了。”

宫里的人都知道陈远跟司马昀的关系,紫菱进宫之后自然也就知道了。开始她还不愿意相信,但后来有两次都是三更半夜的时候,有人来通报说陈远来了,司马昀连什么事都不问,就立刻穿衣服走了。紫菱便明白了,她听到的都是真的。

紫菱咬咬嘴唇,“大哥……他还好吗?”

“嗯,好,得了个小将军。”

紫菱很高兴,“那太好了。皇上见着了吗?”

“见到了,像之遥。”

紫菱笑了,“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司马昀看看紫菱,没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喝了点儿茶就走了。

司马昀跟紫菱在一起时很少说话,紫菱有了身孕后,他来成禧宫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紫菱倒也乐得这样,她有点怕司马昀。司马昀虽然老是笑盈盈的,对她也没什么不好,可紫菱就是打心底里怕他。而且紫菱觉得司马昀不来,她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挺好。等将来孩子出世了,她就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顾孩子。偶尔陈远还会来看她,她觉得上天对她已经是厚爱了。

紫菱心里也清楚,司马昀之所以宠幸她,常常来成禧宫,都是为了陈远。因为只要自己能生个龙子,将来十有八九就会是太子。那陈远在朝中的地位将无人可撼,当然这也是紫菱所希望的。

第二天早朝上,司马昀说了要在穹明山修建“和院”的事。其实并不是所有的朝臣都赞同,但见徐焕之和陈远复了议,也就没有人再多说什么。然后司马昀又下了旨,让周括带八万兵马去历水平复孙盛和杨成的反军。

退朝之后,司马昀把陈远找到泰明宫,给他安排了在宫里的住处。是离泰明宫不远的正阳阁。

侍中本来应该常住宫中,而且是有特定住处的。但陈远的侍中是加衔,而且他已有家室。所以在给他加封那天,司马昀就说过,他可以自由进出宫中,不受宫禁限制。

袁晴把陈远带到正阳阁,陈远自己进去查看了一圈儿。里面所有用的东西能看出来都是新换的,宫女和侍卫也都已经给他安排好了。

陈远回到泰明宫,先谢了恩。然后他又挨到司马昀跟前,抓着他的手说:“皇上费心了。让我怎么报答呢?”

司马昀斜了他一眼,“朕费什么心啊,都是让小番儿安排的。”

“那不也是你下的旨?”说着陈远就去扯司马昀的腰带。

司马昀按住他的手,“这是你报答朕呢,还是朕报答你呢?”

陈远想了想,“我觉得是臣报答皇上。”说完,不容司马昀再说别的,就堵上了他的嘴。

几天后的下午,司马昀批阅章奏,陈远在旁边帮忙整理时忽然看见王烈的上疏,说:“王将军这淮远侯当得还挺安生。”

“嗯,他说渭锦渠淮远段的开凿已经完工了。”

陈远看着司马昀,“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

“皇上为什么不收回封地?”

“朕当然想收回,但不能说收就收。几个封地都是先皇指定的,而且一开始就定好了是要封给司马氏的。要是两位兄长一死,朕就立刻收地撤兵,不仅有违祖制,也未免太过明显。现在函阳未派王侯,淮远又封给了异性之臣,朝中已有非议,所以只能先逐步削弱各地封爵的实力,慢慢来吧。”

“那皇上为什么要派一个自己不放心的人去驻守?”

“朕封王烈淮远侯,是因为如果再留他在朝中,就还要给他加封,再封就要封到你上面去了,而且朕也想收回黄钺。所以还不如给他个虚位。而且现在他虽在戟城,但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掌握之中。”

陈远把分好的章奏放到一边,“说到淮远灨章,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那个叶荏,叶先生。”

司马昀把眼睛从章奏上挪开,盯到陈远脸上,“叶荏?怎么了?”

“我记得那时皇上把他带回建康了,后来是否处置了他,却没再听说。”

司马昀嘴角一挑,笑了,“之遥记得倒清楚啊!”

“忽然间想起来了。”

“他还在建康。朕让他把承欢阁搬到淮水河畔了。”

“啊?!”陈远张大了嘴,“为什么?”

“朕不仅让他搬来了承欢阁,还让他又开了家京城最大的妓馆。”

陈远满脸疑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之遥知道朝中的各位重臣、大小官吏闲来无事最常去的地方是哪儿吗?”

陈远想了一下,“淮水河畔?”

“对,那里不仅是那些大人老爷们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地方,更是他们高谈阔论、植党营私的好去处。”

“皇上是让叶先生……”

“对。现在哪位朝中大员,哪天去了淮水岸边,找了哪位姑娘、小倌儿,都说了什么……只要朕想知道,都别想逃过朕的耳目。”

陈远听得目瞪口呆,“皇上还真是……物尽其用啊!臣五体投地。”

司马昀笑笑,合上最后一本章奏,站了起来,“很久没骑马了。之遥配朕去趟马场吧。”

一年后——太和十年,孙盛、杨成战败。孙盛被杀,杨成仅带三百名反军由瑨州渡江南逃。周括捷报传回那天,紫菱给司马昀生了位公主。惠太后和紫菱虽然有些失望,司马昀和陈远倒都很高兴。司马昀立刻就给封了平历公主号。

太和十一年,渭锦渠开凿完工。司马昀下旨开始在全国推行“都田令”。

太和十四年,紫菱和车贵嫔先后又为司马昀产下两位公主。

三年里,汉晋境内风调雨顺,没再发生过什么大的天灾。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再加上“都田令”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全国上下很有了一些太平盛世的意味。期间东凉和西越虽然也曾有多次进犯,但规模都不大,宗政延和吴虎很快就把他们打回了本国境内。

司马昀见时机已到,开始颁布新的税制——丁均制。就是由原来的人口税改为按每户的人均占田数交纳税赋。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家的税数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地主贵族要交纳的钱税却大大增加了。刚一提出的时候,朝中很多人都反对“丁均制”,但在司马昀的一再坚持下,新税制在这一年还是开始执行了。

太和十八年,王贵人眀嫦有了身孕。

夏日的一个午后,司马昀把陈远找到泰明宫。陈远叩拜完立刻给司马昀道贺。

司马昀说:“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贺的。”

陈远满脸真诚地说:“希望王贵人这回能给皇上生下个龙子。”

司马昀长眉微挑,“你不怕她抢了紫菱的风头?”

“那倒没什么要紧的。皇上能有子嗣继承我大晋基业才是正事。”

司马昀叹了口气,“朕看之遥就是在朝中就是呆上一辈子,也学不会那些争权夺势、尔虞我诈的伎俩。”

“学那些有什么用,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能征战沙场,扫平四方才是真本事。”

司马昀笑笑,无奈地摇摇头,“之遥在京中憋闷了这些年,早就想领兵出战了吧?”

“想是想,可现在国内安定,东凉西越也没什么大的动静,英雄无用武之地啊!不过这样也好,国泰民安嘛。”

“经过这几年的修养和调整,现在国库充足,兵马强壮,是时候了。”

“什么‘是时候’了?”陈远不解。

“昨天朕接到奏报,西南边境砧州一带的蛮夷部落最近要跟西越联手,犯我西境。”

“皇上要出兵?!”

“是,自汉地建国以来,西越羌氐、东凉匈奴就从未停止过对边境汉民的侵扰。朕早就想出兵征讨了,只可惜从朕即位以来,自己受权臣所控不说,国内也一直天灾人祸,朕不敢轻易出兵。不过,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之遥可愿出兵征讨?”

陈远听了司马昀的一番话,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澎湃了片刻,他站起来跪到司马昀面前,“臣定将西越羌氐打到永世不再东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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