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也差不多子。
尽管已经点穴止血,墨竹剑离体的那瞬间,一蓬红雾仍喷洒而出,紧接着的是呕吐似的剧咳,再接着是严重的哮喘。
「陆大夫,宁瑄有没有救?」
压着涌血的创口,掌下的温度似乎与液体一同流失,他不禁想,如果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有没有救要看这两个时辰。」陆松筠连眼也不抬,只是淡道:「你少胡思乱想。」
好在一切的混乱,终于都在陆松筠的妙手下渐趋稳定,伤口缝合后,风宁琛便抵着风宁瑄的后背,同承一脉的内力缓缓注入,顺了原本紊杂的气息。
而咳血的症头,则在陆松筠斟酌后决定开洞导血的方式下得以纡缓,只是折腾过一天一夜,风宁瑄仍未醒转。
「绍怀,你休息一下吧,大哥有我顾着就好。」
「不,我要自己守着他。」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清醒后第一眼就见到风宁瑄的感觉;如今易地而处,他不希望风宁瑄醒来见不到自己。
叹口气,风宁琛转而递了个茶杯过去:「那你至少喝点水,你身上也还带着伤,别这样折磨自己,要让大哥知道了,他才不会高兴。」
默默地接过杯子啜了几口,忽然他觉得,他的唇看起来好干。
仿佛根本忘记风宁琛还站在一旁,他含了水便贴上风宁瑄的惨白唇瓣,温暖水液徐徐流入,不知为什么,却还有其它液体、滴上他的颊。
「咦、呃、绍怀、那个水……」原本风宁琛还想阻止杜绍怀喂水的举动,却在见到那两行清泪时自动截了话头。
「唉,算了,应该是无所谓……」
一刻钟、两刻钟。
房门推开,风宁琛见是妻子进来,总算松下一口气。
「精神好点了?」
「好多了。不过绍怀怎么还醒着?你没让他喝?」
「喝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体力,怎么叫他休息就是不肯,药似乎没起作用,我也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
「这样怎么行。」陆松筠蹙起秀致双眉,竟是有点上火了。
走向前去,她没好气道:「杜绍怀,我现在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再像现在这样不吃不喝不休息,我要顾着大哥的伤势,你要是倒下了只会给我多添麻烦,听懂没?现在,立刻给我上床睡觉!」
不知是真慑于陆松筠的威吓气势,还是不得不认同她说的有理,总之杜绍怀终于静静站起,上了床,轻巧地越过风宁瑄,在他身畔躺下。
虽然伤口几乎都集中在左侧,他仍执拗地选择把伤都压在床板上,如此方能用完好无缺的右臂搂住风宁瑄;把整张脸埋进再熟悉不过的肩头,鼻端有淡淡的药草味和血腥味,相触的躯体感觉得到稳定温度……
阖上眼,莫名地一阵晕眩袭来,他顿时陷入深沉无梦的完全黑暗。
※ ※ ※ ※ ※ ※ ※
日升日落,叩窗而入的清风冷冷,唤醒了熟睡中的人。
「唔……嗯……」
即使没办法摇头晃脑,他却也嗯嗯唔唔地沉吟良久,最后,下定决心。
「绍怀、绍怀你醒醒。喂!绍怀!」
死了死了,一定又是他那个好弟媳,弄了什么给绍怀吃啊--否则绍怀一向浅眠,怎么会叫不起来呢!十分哀怨的瞪着上方的床幔瞧了好一会、唔、这布料好象还不错。
哎,不对!当务之急是先把绍怀弄醒啊!虽然他很高兴绍怀把他抱得那么紧,可是如果伤口再这样让他多压一会,恐怕他们就真要到阴间才能相会了。
「绍--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与猛烈的胸痛让他几乎弓起身子,幸而天可怜见,在他嘴角渗出血丝的那一刹那,杜绍怀也同时惊醒。
「宁瑄!你醒了?你……」乍见他深邃双眸的狂喜又在见他溢血的唇角时收起,「你等会儿,我去找陆大夫过来!」
强自抑下满心翻腾,他迅速地到隔壁房间唤来风宁琛夫妇。
「大哥!」风宁琛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握住仍断续轻咳的风宁瑄的手,两三日来总是隐忍的担忧终于也化做安心的泪水,簌簌而下。
「咳……我、我没事,别哭了。」
手被握住了没办法去摸弟弟的头,亲情是违背不了的天性,他略为疲惫地扯出一抹笑,被扶起半坐的身子倚上风宁琛的肩,让陆松筠替他诊断。
切过脉、检视过前胸后背的伤,陆松筠紧绷许久的表情总算稍缓。「大致上是没事了,不过可能会有点后遗症。」
「怎样的、咳、怎样的后遗症?」
「就像现在这样,容易犯咳,偶尔可能也会胸痛,我会想办法尽量帮你把症状减到最低,但伤到的内脏没那么容易复原,要想根治恐怕得等上几年。」
「没关系……大难不死、咳,嗯,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只是不好意思,拖累了你们。」
「说什么拖累。真要道歉的话……」唔!惊觉自己其实是占了某人的位置,风宁琛这才想到,还是赶紧走人为妙。「留着跟绍怀说吧。」
「呃,绍怀。」在以准备药材为借口而退场的风宁琛夫妇离开之后,风宁瑄小心翼翼地试着出声叫唤。
没反应。
呜,「……」怎么这样明明我才是伤患耶!为什么绍怀都不理我--没让他有机会沉浸在自己罗织的凄怨氛围里,杜绍怀坐到风宁瑄身边,清澄的眼底泛着一抹薄雾。
「咳、咦?」
软凉唇瓣堵住了他的张口欲问,辗转厮磨的唇舌间还尝得到一丝咸。
「不要哭……」在他有退离迹象时,他抬起左手插入他的发际轻按,再一次,唇齿缠绵。
真好,这样都不会想咳嗽……可是怎么好象有点喘不过气?
「不可以吻太久。」
稍稍用力,挣离风宁瑄明明不舒服了却还意犹未尽的魔掌,杜绍怀的脸微现潮红。
「为什么?」
「大夫交代的。」
「什么?松筠跟你说这种、咳、这种事情?」
「你不要逞强。」
「我、咳咳咳,我哪有逞什么强……」
没有理会风宁瑄断断续续的抗议,他轻轻贴上他的颊。「我还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噤了声,他不无颤动地听着他的誓言。
「从今以后,我们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你那时候中的毒不是应该全身麻痹么?怎么还有气力冲出来?」
「我也不知道,好象是因为听到了你说的话。」
「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爱我。」
--全书完--
《洞仙歌》番外之《玉蝴蝶》 BY:寒灯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箫声切切。靠近湖边小亭时姜重玄刻意放轻了原就猫儿般的脚步,心上的重量却是甸甸的,压得他在望见那一袭胜雪白衣时,忍不住煞住身形。
(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从前絮飞不吹这调子的,说是太悲凉,不适合他。
四玉门的人都知道,要找白虎少堂主,寻着箫声去就对了;要找玄武少堂主,寻着箫声去也准没错。他们兄弟俩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还是四玉门的一对宝,尤其白虎少堂主,总是笑吟吟的让欢快的箫声响彻重重屋宇……
曾几何时,这样的定律却变了?
八月十五的月光流映满地滟红。那之后,玄武堂主姜擎钧接掌四玉门,身为亲儿的姜重玄焉有不辅的道理?而各堂有各堂的事务──姜擎钧虽无权力欲却有领导能力,江湖上的人们也都看得出来,他有往白道靠拢的意思──在这样的忙碌之中,原本沉默的人依旧沉默,原本不沉默的人,竟也渐渐无声。无尽的沉默中,他成了必须扯着箫音的线擦才寻得到他的凡人之一,他觉得自己再也不特别。从很久以前他就在心里喊他絮飞。二哥这个称谓太生分,他多么想要扬弃却又在听见他微笑喊自己四弟时将反刍多时的两个字生生咽回。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大伙儿公认天不怕地不怕的玄武少堂主姜重玄吗?
可他就是害怕。许是天生一物克一物,他有点苦涩地想。他姜重玄,这辈子怕是被白絮飞克定了。
难忘,文期酒会,飞孤风月,屡变星霜。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那样的思念究竟是何着谁?中秋之后,絮飞开始吹奏此般伤春悲秋。有人以为白虎少堂主的凄切是为着悼念门主之逝,只有最熟悉他哪支曲调是配哪阙词的他清楚明白,那全是衷肠无处诉的款款情思。絮飞虽交游广阔,但真正亲厚的人也只得他们拜把的兄弟三个。
而今不在此处的人……他心下一痛。隐隐知道答案却不愿面对;对自己而言,那太难堪。
念双燕、难凭音信;指暮天、空识归航。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斜阳将亭内他倚坐栏杆的剪影拖得老长,长到触及亭外的他安静的鞋尖。
「四弟,怎么不进来?站那么久也不嫌脚酸。」带笑的嗓音一如往常,他却硬是听出那一点粉饰太平的刻意虚假。
「怕打断你吹箫的兴致。如何,够贴心吧?」缓步踱入亭中,不意外地收到一枚白眼。
放着好好的椅子不坐,此刻白絮飞正慵懒地斜倚在不见有多宽的栏杆上,把玩着那一管从不离身的胡蝶箫,也不怕掉进了水里。
「好吧,那么,贴心的大忙人,来找我有什么事?」「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像是被踩了痛脚,他略略提高了声调。以前的絮飞绝不会问他这种问题的,找他何需理由,无论何时他们都能玩笑在一起的啊!
多少察觉了姜重玄的不悦,白絮飞侧头诧异地望了望赌气不看他的四弟,而后翻身跃下栏杆,语气仍然和缓。
像兄长安抚别扭的小弟。「火气怎么这么大?帮里又有事烦心?」不,是你让我烦心……面对他的问题他没有作声,只是一抹疲惫攀上他年轻的面容。他多么怀念过去那些不识愁滋味的单纯时光。大哥稳重老成值得依靠,总是用行动代替言语上的关心;二哥机变灵巧心思细腻,偏和粗枝大叶的他最合得来;三姐最是娇纵蛮横,三天两头和他吵个不休,奇的是吵完又没事人似的,去哪儿还不都四人一起。是不是人长大了,就一定要改变?
他把头倚上坐在身旁的他的肩,他一丝颤动也无,反而放松了身体力量让他靠得更舒舒,又亲昵地拍拍他的脸。
「累了?也难怪,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和伯父了。」
「大家都一样。你不也是闷了才躲来这儿吹箫?可别告诉我是白虎堂太悠闲,我会很高兴地替你们增加工作量的。」
「啧,真没良心,枉费我这么疼你。」
「不晓得谁哦,叫人起床的方法是把人推下地,果然有够『疼』啊!」他咕哝,听到一阵心虚的笑。「说到工作,不知道大哥几时会回来?」
有心无意地提起,却在察觉那副一直柔软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时后悔。不想知道的事又何必去试探……「谁知道,应该快了吧!柳云山庄的庄主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
「嗯,希望如此。」
希望如此。大哥若回来,絮飞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像现在这样神思不属?
可是,等大哥回来,絮飞会有什么行动吗?而届时,他又要如何自处……? 从少年的时候,他就在一次把自己惊醒的春梦中硬生生地明了,自己对结拜的大哥怀抱着回异于兄弟间的情感.那让他着实惊惧。为了不让兄弟们发现自己的不正常,他甚至有好一段时间都刻意回避着大哥。
然而日常的团练总要轮着捉对比划,他不可能一直都只和三妹或四弟对打。那一次的操练,动上的是真刀枪。师傅要他和大哥对拆招式给师弟妹们当示范,他不敢推拒,持剑的手却怎么都挥不出平日的潇洒酣畅。
偏偏大哥是一板一眼的人,看不穿他心底纠结缠绕的苦涩思量。就这么左支右绌地抵挡大哥堪称无瑕的剑势到连师傅都看不下去而想喊停时,他竟因分神闪躲正在眼前的灼灼目光而忘了紧接的下一招是削往下盘。
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颠仆向前,撞上的并非冷硬石板而是急急来扶的宽厚胸膛。「絮飞!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知道要挡!」他叫他絮飞……腿侧的剧痛中他还楞楞地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这般好听。季坛栾又急又气地撕下衣襟替他包扎,未曾收敛的力道划下的血口深长,青绿布条很快地便透湿成接近墨的颜色。
师傅要姜重玄去唤大夫来,却被季坛栾阻住。「虚大夫走不快,还是我抱二弟过去吧。四弟,你先去大夫那儿请他准备好,我随后就到。」
大哥不过虚长他三岁,为什么臂弯已经可以如此温暖强壮?
他惨白着脸在他怀中簌簌落泪,素来寡言的他以为那是伤痛使然而不停温言安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泪,是为了明白自己再也逃不开。那次的腿伤让他在床上休养了大半个月,期间不是否堂主们和师傅特别通融,最常陪在他身边的竟是已经接手一些中事务的大哥。
大哥的沉静是天生的,但是绝不代表他想得少。在长时间的陪伴里慢慢地飞现自己可以了解大哥简短语句背后的心思,他也喜欢看自己一语道破那些深意时大哥微微讶异的神情。接着他便进一步去练习猜测他的眼神、他的举动,并且满足于自己可以在他尚未言语前就料到他会说什么。但也就因为是如此透彻的了解,反让他原本炽烈的情焰略略浇熄了一些。大哥对他,从来就只有兄弟间的疼宠,甚至也不比疼三妹或四弟多。对于这样的情况他不知究竟该失望还是该安心,毕竟那个时候的他也不是那么能接受自己怎么会受上等于是手足至亲的同性。伤好之后没多久,便是他的十四岁生辰。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年纪,贺礼倒也不少,几乎摆满一张长桌。琳琅满目的玩物中他一眼瞧见的,却是一管样式古朴的竹箫,箫尾雕绘一双蝴蝶,振翅欲飞。
他立刻就知道那是谁送的。
「大哥,谢谢你。」
「谢什么,我都还没恭喜你又长了一岁呢。」揉了揉二弟的头,季檀栾微笑:「本来打算早些送你,让你解闷的……」
「可是一直没找到中意的,对不对?」见大哥颌首,他也跟着笑道:「多亏了你这么挑。我刚试过,音色真的很好,这双蝴蝶也很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的话,就多吹一些轻松的调子吧!」
因为这个地方太沉重。
大哥没说,但是他懂。自从五年前门主率众血洗杜家庄之后,门主的行径也愈见乖戾、正邪难辨,四玉门在江湖上的定位更渐渐模糊于黑白两道之间,有人想靠拢,自然也有人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当真是大小事不断。
所预应承了大哥,从此和他的蝴蝶箫一起扮演能够抚慰大家角色。至于那些蜿转遣怀的调子,他就躲到远远的地方去吹,偶尔也只让最常跟在他身边的四弟听见,并且还得搪塞说这是为了多方涉猎的练习而已。
十五岁时候他为自己订制了了一支和蝴蝶箫一模一样的铁箫,并且放弃长剑、转而苦练判官笔,于是蝴蝶箫成为他不离身的乐器和武器,只不过并非同一管。长年以来他把暗恋的心思妥善藏在兄友弟恭的孺慕之情里,看在众人眼底,只以为他们手足情深,况且青龙少堂主说话一向点到为止,若非有爽朗亲切的白虎少堂主在一旁帮腔解释,他们恐怕会被自己没有慧根的挫败感打击很多次吧。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默契是他单方面努力得来的成果。
也不需要被知道。他觉得就保持这样下去没什么不好,这么亲的兄弟如果跨越那条分际后会变成什么景况他也很难想象,所以他宁可什么都不说,并且认为即使有一天他们都成家了他仍然可以偷偷保有这样的一点衷情。可他料错了,爱情从就无法随心而欲,更不是能够说放就放、说收就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