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番外————寒灯
寒灯  发于:2010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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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生气?」

「看你有危险又不知道保护自己,我能不生气?」

风宁瑄越吼越大声,让风宁琛撂倒厅中还站着的最后一人后,不禁在一旁猛翻白眼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有没有搞清楚这里是哪里啊!

可是对话并没有因为风宁琛的白眼而稍停--

「我有危险是我的事啊,你生气什么?」

「你说什么鬼话?你要是有个万一,叫我怎么办?」

「哎呀,不会吧……」这句话是陆松筠说的。

「你听出什么了?」风宁琛挨近陆松筠身边,顺便喘口气。

「绍怀该不会是想听那句话……」

「啊?」

「你不替我报仇?」

「你活得好好的,我替你报什么仇?」

「就像你说的啊,万一我死了呢?你怎么办?」

「陪你死啊!」

「不先毁了杀死我的人?」

「能杀死你的人,你以为我打得过么?与其浪费这种时间,赶快自行了断去陪你不是更好!」

「如果打得过呢?」

「那当然就先宰了他替你陪葬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日的因,会成为明日的果,有些事情,原本就不需要想得太多。

宁瑄,能够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瞧见门外慢慢走近的那群人,杜绍怀微微笑起。「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背对厅门的风宁瑄尚未察觉身后动静,只是用力瞪了杜绍怀一眼,无奈地、却又不得不宠溺地,大声答道:「这还要问?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呀!我爱你!听懂了没?」

然后他听见身后或深或浅,却有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接着率先发难的,也是不陌生的朱红俪影。

「姓风的!你怎敢如此不知廉耻,羞也不羞?」

风宁瑄转身便迎上穆后霜张牙舞爪凌空扑来的鸳鸯刀,虽则挟着满身不甘的气势,然而实力差异非是单凭气势便能弥补。不过五六招,穆后霜手上便只余单刀相抵,再走三招,流霞剑便已搁在她的眉心。

「哈哈哈哈哈!好功夫!」

没有预警地,洪钟般的笑声密密撞来,众人皆是胸口一荡,知晓来人内力不容小觑,风宁瑄、风宁琛及陆松筠三人,连忙运起心法相抗。

而杜绍怀,却是攒紧了手中白梅,一道寒气以他为中心,陡然旋开。

对于这些细微变化,四玉门主丝毫没挂在心上,仍旧一迳缓步向前,在杜绍怀剑尖恰能触及的地方站定。

「霜娃儿,火候不够就别逞强,难得风少侠手下留情,你可得记好了,将来才有算帐的机会。」

这几句话说得穆后霜脸色一阵青白,风宁瑄却是蹙起眉,不悦道:「殷老头,你这么意思?要激我杀了她,你会比较高兴?」

「如果换做老夫,老夫就不会给自己留麻烦。」

「那你当年,为何留我?」掣开剑鞘,干净的语声如梅瓣一般轻巧落下,衬着三尺寒光,却教听见的人都不禁脊背发凉。

目光凝向眼前持剑的青年,那形貌神韵,甚至声音行止--他笑了出声:「很像啊,老夫没有料错,你真的很像远衡。」

如果寒梅的声音令人发冷,那么门主现下的声音,便令人打从心底恐惧。

「让你吃了十五年的苦,老夫也过意不去,就在今天作个了断罢。」朝后方稍微挥了挥手,就有人双手奉上他的惯用兵器--通体漆黑的墨竹剑。

「至于你要的答案……」殷仲舒又是一笑,那样莫名的坦然竟让他在年岁的刻痕下还寻得出昔日朗秀神采。「老夫只是很想看看,远衡那张总是无忧无虑的脸,若是染上仇恨的神气,会是什么模样。」

「也就是说,我让你的目的达到了?」凝气于剑,傲梅剑法起手式「暗香浮动」,已蓄势待发。

「没错,老夫还得谢谢你愿意送上门来,让老夫欣赏!」

「丧心病狂!」

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倒拖而上的剑影,横削殷仲舒面门!

点、削、劈、斩、绞,杜绍怀一柄白梅剑如飞凰,步步进逼,殷仲舒却是只守不攻,墨竹剑游若灵蛇,拦、压、截、架、推,见招拆招,铿锵间两人交手已过十数回合。

只是杜绍怀这厢斗得正盛,风宁瑄那厢也未能安宁。

「甭看了,再看你也插不上手。」似乎是知道自己刻下并无性命之忧,穆后霜在流霞剑下倒说起了风凉话。

「哼,不看他,难道看你?」风宁瑄嗤笑一声,全副心神却是绷紧了在注意杜绍怀的情况。

「谁要你看?只不过……」

「混帐东西!放了我女儿!」

怒叱伴着火红刀影飞窜而来,风宁瑄连忙抛下穆后霜,横剑拦下来者杀招。

「恶婆娘想必是朱雀堂主?」有其母必有其女,风宁瑄忍不住啐了句。

「嘿,也看不出你生得人模人样,却是只兔儿爷!」

「总好过你女儿,死缠烂打还没人搭理!」

「姓风的,你找死!」

「这下可好,一次惹毛两个女人,他真不想活啦?」仍在一旁做壁上观的姜重玄和白絮飞,窃窃地咬着耳朵。

「我看不像。」白絮飞摇摇头,觉得自己莫名的可以理解风宁瑄的心思。「他应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我猜他是想多缠住一个算一个,毕竟朱雀堂在门里的名声实在差了点,他怕她们对寒梅放冷箭。」

「就算不是放冷箭,但想动手的,又何止她们?」

身后沈郁语声传来,却吓得姜重玄张口结舌:「爹……爹?」

「伯父,您想做什么?」始终静立一隅的季檀乐也发了话,素日里甚少流露心绪的双眸闪过一丝戒备。

「没什么,看你们紧张的。」看这三名后辈一脸戒慎,仿佛担心自己随时上前助门主一臂之力……姜擎钧轻笑复轻叹,果然上一代的恩怨,不能、也不应强加在下一代身上,更何况他们根本与那件血案毫无关连。他也看得出,这些个小子对寒梅不但没有敌意,甚至有更多的欣赏……

如果这就是所谓魅力,那么门主啊,你还真该认栽。即使杜远衡已死,但你却让酷似他的寒梅活下来……看来他对你而言,或许永远都是个不可磨灭的存在。

「爹?」见父亲居然盯着缠斗中的寒梅和门主出神,姜重玄不禁暗暗捏了把冷汗--坐阵四玉门执法的父亲,何时露出如此惘然的神色过?

「啊,看我糊涂的,瞧他们打得太好就忘了正经事。玄儿,还有絮飞、檀乐!」姜擎钧微笑,面上刚硬的线条顿时柔和不少,「你们千万记得,想做什么事就放手去做,只有两件事--亏心事不能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别做,懂了么?」

「什么意思,爹……」

「爹以前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现在人家的女儿找上门来了,你说,我该不该去解决?」

就算不是江湖,红尘滚滚,宿世里也有难解的恩怨。

「松筠,好久不见。」

「是很久。认得出我,想来还是靠这柄醉红吧?」醉红是她娘亲的旧时佩剑,即使偶尔会拿来耍着玩,但毕竟非她所惯用,若非为了来见这位故人,她也不会勉强自己使这柄不是那么伏手的剑。

「没错。」叹了口气,姜擎钧缓声道:「过了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你们一家人的下落。」

「知道我们的下落何用?」陆松筠一笑,是一种混合了悲悯与轻蔑的复杂。「再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

「不会的,从前的事是我错。」

那件事以后,他才结识殷仲舒,并助他创了四玉门;然而亲眼目睹着殷仲舒的转变,他却突然懂得了什么叫做放下过去、放下情仇。

如同现在。殷仲舒仍然为了对过去的执着而与故人之子你死我活,但他不愿选择这条路--真正爱过,就应该让她好好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夺走。

「告诉我,微云她……现在好么?」

「除了被你断去的左手筋脉始终恢复不了以外,其它的,都很好。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么?」陆松筠仰头直视姜擎钧,眼神里的讥嘲让接下来的称谓更显不堪:「表舅。」

闻言,姜擎钧不禁苦笑:「果然血缘天性,你说话的态势和你娘一个样。也罢。」

捋起了袖,姜擎钧将左手横伸至陆松筠面前。「这只手是我欠她的,你取去便是。」

直视姜擎钧良久良久,又转脸望向一直默立一旁的夫君--风宁琛已从一开始的讶异中平复,此刻只对她露出一抹温暖笑容--再分了分神,看向依然打得难分难解、胜负未明的杜绍怀与殷仲舒。

陆松筠终是叹气,放下已搁到姜擎钧腕上的醉红。

「娘也从没说过恨你,而我现已承了爹的职志,只有兴趣救人,没兴趣在别人身上划伤口。」别过头,陆松筠其实有点赌气。「这件事就算了吧,我也不想替自己的孩子再多添仇家。」

「是么?那就太好了……」

收回了手,姜擎钧的笑容满是欣慰。只是当他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时,另一边的战况却突变横生!

一轮抢攻未果,杜绍怀方才渐自原本大开大阖的剑势中平静心绪,剑随意走,绵密流畅的身法与出其不意的剑招,竟也逼得原本行有余裕的殷仲舒微有左支右绌之感。一种久违的、胸口的翻搅腾涌而上,在面对曾经如此熟悉的面容。

他曾经是那样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然而当另一道远胜于他的纯然光芒出现,他竟然只能忿懑、不甘,痛恨自己怎会如斯晦暗。

如果自己也有子嗣,他可会同眼前飘然卓绝的青年一般、双眸里拥有那样澄净透亮的光采?

分神乃武之大忌。

杜绍怀发现殷仲舒的眼光虽始终定在他身上,如今却隐隐失焦,仿佛越过这副躯体这副脸容,他可以窥见另一个相似的形貌。

于是,有机可趁。

转身垫步、腕花反撩,「梅雪纷飞」疾刺而出,眼见就要突破殷仲舒的防守直取膻中……

「门主!」即便知晓这是旁人无从置喙的决斗,青龙与白虎堂主仍不自禁地手按兵器,蓄势待发--白梅剑却突然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斜出,堪堪划过殷仲舒的前襟。「瑄!」剑交左手,杜绍怀一个急跃,便抓住风宁瑄的衣领使劲向后拖去,左腕振振,寒光到处,乍见血红,朱雀堂主的右臂已开了长长一道血口。

而原本就要覆上风宁瑄口鼻的雪白巾帕,已然碎若残梅。

「宁瑄,你没事吧?」

迎上杜绍怀忧虑的眼光,风宁瑄心下清楚,为了自己,杜绍怀已经失了重创殷仲舒的先机。

他很想笑着叫他别担心,他想催他别误了正事,他想……

然而胸口蓦然一紧,风宁瑄几乎站不住脚。

「宁瑄。」

单手撑持住风宁瑄,杜绍怀心知不妙,但殷仲舒没有多给他喘息的空间。

负伤的朱雀堂主和穆后霜在门主的示意下退开,青龙与白虎堂主却抢上前阻住风宁琛和陆松筠,姜擎钧和其余少堂主摆明了不愿插手,厅堂中的气氛登时陷入一片诡谲。

「呵呵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你对这小子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杜绍怀凝视风宁瑄的眼神是一把钥匙,开启了殷仲舒的疯狂。

阴鹭的笑声与杀意同起,一改先前守势,殷仲舒仗剑直指杜绍怀要害!

不愿意就这样把风宁瑄抛下,然而殷仲舒本非易与之辈,更何况此刻的全力施为?

杜绍怀勉强接下三招,避不开的第四剑却拖过腰侧、鲜血横流。

「绍怀,别管我……」眼前事物渐渐模糊,四肢也愈见无力,但扶在腰际的手劲强大,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他们都身陷险境。

「怎么可能不管你。」淡淡的语声没有一丝抖颤,尽管肩头又吃一剑,要护风宁瑄周全的意念却强过所有。催起内劲,他当即便在只攻不守的殷仲舒身上还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不放手?你以为凭左手应付得了我?」

回剑劈面,墨竹的漆黑弧线中断在横向齐眉的白梅剑刀上。

「因为,」情势凶险,他本该绝情的眼底却浮上一抹暖暖笑意。「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

杜远衡的脸孔重迭上他的,带笑的唇角认真的口气温柔的神情……

因为我爱她……

「那我就成全你们,到黄泉去做同命鸳鸯罢!」

十分劲道一出,仿佛毕生功力都只为了这一剑,碰到阻碍的剑尖会穿透过去,然后剑身流畅地没入再没入,然后护手会抵上一具躯体,然后……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倒下来的人是谁?

似乎是忘记了。她唤做什么名姓。

「宁瑄。」

那样悲愤狂乱的眼神也是不陌生的。如果要让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那么我宁愿让你闭上眼。

一剑,穿心。

 

第十章

滴答、滴答。

仿佛是漆黑的剑身自行泌出,墨竹剑不停不停地淌着血。剑柄上,有殷仲舒的右手,还有风宁瑄的双手。

滴答、滴答。

雪亮的剑身蜿蜒沭目鲜红,涓滴而下的液体很快地就汇成一处小小水洼。白梅剑的剑柄,还牢牢握在杜绍怀手里。

原来刀剑如此冰冷。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而我为什么、到死才发现--涣散的瞳孔应该不能视物,他却觉得眼前满满的、都是师弟的形影。

「为什么,你爱的是她,不是我呢……?」

「我没兴趣,听你缅怀我娘。」

一道血箭自抽起剑身的窟窿中激射而出,曾经蓄满劲道的躯体于今只如风中残叶,颓然后倒。

你误会了,天大的误会。

「门主!」如果还能笑,他会苦笑;不过,连自己都是刚刚才弄明白的事情,又要旁人如何去懂?

「门主!你撑着,我们……」

「不必了。」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意识却仍清明。回光返照罢?也好,就交代后事。

「让他们走。四玉门,交给玄武。」

这样就行了……一切,都可以结束。而我还能再见你么?

「朱雀,解药。」

「玄武,你!」朱雀堂主不敢置信地瞪视姜擎钧,忿声道:「他们是害死门主的人,你还敢跟我要解药?」

「门主的遗言,你听到了。」

「娘,给他吧。」穆后霜黯黯地开了口。她终于发现,绝望的神情,一点都不适合在人的脸上出现。

「给了也没用!」原就只是为了女儿,朱雀叹口气,自怀里摸出一个小瓶。「那种伤。」

「至少还可以尽人事,听天命。」

你为什么不好好地让我抱紧你、为什么要冲出去?不是中毒了吗?哪里还来那么大气力从我手里挣开?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因为我没有应承你同生共死的诺言,所以你想吓我、想惩罚我对不对?

我知道错了,所以求你。求你睁开眼。

否则我只有跟你一起下黄泉。

「绍怀?绍怀,你听得见么?」

「宁琛……」

视线慢慢从风宁瑄惨白的脸上收回,他强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澎湃心渐次平静。

「说吧,我在听。」

「太好了,你还清醒。」风宁琛揉了揉眉心,试图掩盖自己的焦急忧虑。「大哥中的毒不深,只是朱雀堂主给的药得用嗅的,大哥呼吸尚浅,还没能全解。」

「是么?那那柄剑……」木然地盯着扎实穿透风宁瑄右胸的墨竹,总觉得、好碍眼。

「还不能拔。」

陆松筠的语声透着浅浅的疲惫,做完所有能做的紧急处理,剩下的治疗一定得拿到工具和药品才能进行。

「绍怀,抱着大哥,我们走。」

 ※ ※ ※ ※ ※ ※ ※

总坛外的月光清冷,对照前几刻的热闹喧阗,如今的静默死寂便更添凄凉。

曾经叱咤又如何?死后也是黄土一杯,无尽寂寞。

暂时栖身的客栈房间里,扑鼻的血腥味会让人以为有命案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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