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番外————不能发芽的种子
不能发芽的种子  发于:2010年08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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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天罗棋又看见他了。

说“他”其实也不对,但如果用“它”,罗棋会觉得不礼貌——罗棋一向礼貌惯了,所以纠结了半晚之后,罗棋还是决定用“他”来指代那个“人”。

当然,说“人”也不全对,因为罗棋看到的那家伙是个鬼。

在看到他之前,罗棋从来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所以那天突然在33路站台下看到那家伙时,罗棋不小心一头撞上了站牌。

“真没用。”作为目击者的鬼对罗棋翻了个白眼,飘飘荡荡坐到了站牌顶上。

罗棋仰望他,嘴角抽啊抽,抽了半天一个音节也没发出。

站牌上的鬼倒是来了兴致,好奇地飘到他眼前,几乎脸贴脸地凑过来问:“你看的到我吗?”

罗棋眨巴眨巴眼睛,刚才狠狠撞到脑袋的冲击这才拐过反射弧,疼的他“嗷”一声抱住头。

“切,看不到啊……”鬼有些失望,撇了撇嘴飘回站牌上。

罗棋的反应一向比别人慢好几拍——对疼痛也好,对突发事件也好——但这次他难得地反应迅速了一把:他抱头逃了,还逃的很迅速,平时二十分钟的路他五分钟就跑完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是鬼,千万别被他盯上啊!”

回到新租的房子,罗棋翻箱倒柜扒出奶奶送的那尊小菩萨供在餐桌上,点了三根香烟心惊胆战拜了好几拜,晚饭也没心思吃,拜完了就哆哆嗦嗦团在电脑前百度驱鬼方法。

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白天鬼不会出来吧?”罗棋顶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心怀侥幸地下楼去站台等公交。

站台上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站的有坐的——就是没有飘着的。

罗棋安心了,掏出从早餐铺买的包子开始啃。

包子很实在,个儿大皮薄,一口下去就是热腾腾的馅儿。罗棋一晚上没吃东西,啃了一个包子才终于觉出饿来,于是忙不迭地又捧了第二个来啃。

他正吃的开心,冷不防旁边有人问:“是青菜香菇馅儿的吧?”

罗棋一口包子正堵在嗓子眼,没搭理那人。

那人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生前也喜欢吃青菜香菇包的……”

“呃!”

罗棋噎住了,憋得脸红到发紫,气都喘不上。

旁边的老大爷吓了一跳,丢了鸟笼,几拳下去帮罗棋把那口包子捶了出来。

“年轻人,吃东西悠着点,别急!别急!”老人家人体硬朗,嗓门够大,拳头也够重。

罗棋被那几拳捶的差点吐血也只能边咳边向老人家道谢:“大爷,谢谢,咳咳,谢谢您了,咳咳咳!”

“唉……”耳边又是一声叹。

那声音听得罗棋浑身凉嗖嗖,连正眼看的胆子都没有。他一边咳,一边用眼角瞄啊瞄,瞄了半天才找到发声的“人”:昨天晚上看见的鬼大半身子正隐在站牌里,只露出个脑袋哀怨地盯着罗棋手里的包子。

罗棋偷偷咽了口吐沫,脚底下一毫米一毫米向站牌反方向移动。

那鬼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恋恋不舍地看了会儿包子就缩回站牌里。

罗棋松了口气,抢了两步挤进人多的地方。

公交很快就来了,“吱——”一声远远拖出两道刹车痕,停下。

“哦——”人群汹涌地朝车上挤。

罗棋揣着没吃完的包子,脚不沾地地被身前身后的人夹上车,等好容易在车上找到空隙站稳,他的包子也被压成馅饼了。

罗棋被压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包子打消了食欲,只能遗憾地看看它,然后干了件没公德的事:他把那外观惨不忍睹的包子连同塑料袋一起丢出了车窗。

当然,罗棋本人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违社会公德,因为他是把那袋东西朝着站台旁的垃圾桶扔的,而且凭他手上的准头和经验,那袋东西的落点只可能是垃圾桶内部。

不过,世事总有意外。罗棋的意外就是,那袋包子掉在了离垃圾桶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罗棋尴尬地摸摸头,有心想下车把垃圾丢进该丢的地方,可公交司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油门一踩,车呼啸着就要开始飞奔。

“明明能投进去的啊……”罗棋苦闷地看着站台远去,心里满满堆的都是罪恶感。

因为这罪恶感,公交在前面拐角转弯时,罗棋又一次眺望站台。

于是他看见太阳底下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抱着膝,蹲在垃圾桶前,一只胳膊悬空,手掌下面就是那袋被丢掉的包子——他的胳膊就那么悬着空,迟迟不落下。

第二章

罗棋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所以当他晚上从末班车上下来看到那个鬼还蹲在原地时,他没再觉得害怕,反倒差点忍不住上前安慰那个倒霉鬼。

当然,差点忍不住和忍不住的差距还是很大的——毕竟,再怎么心软,罗棋也没忘了那边蹲着的是个鬼。

鬼是可怕的,虽然他们也有一些带粉红泡泡的故事,但明显敌不过恶鬼形象的深入人心。

“谁知道那边蹲着的那个会不会突然青面獠牙地扑过来索命啊!”罗棋一边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一边试图做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可在路过他身边的一刹那,罗棋还是微微看了那家伙一眼。

只是一眼。

罗棋现居的地段虽然偏僻,但没有偏僻到会被城市的美容师们遗忘。因此罗棋早上丢掉的包子不可能留到晚上——那个蹲着不动的鬼却一直盯着那一小块地面,脑袋几乎抵上垃圾桶。

只是这么一眼,罗棋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了: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无力,多少还带着点酸涩。

“他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啊。”罗棋默默地想。

夜晚的路灯比不上白昼的太阳,光线没那么亮,没那么明晃晃。在橙色昏黄的灯光中,鬼的身影不再是半透明的,如果不是早知道他是鬼,罗棋觉得自己会把他当成活生生的人。

鬼很年轻。罗棋已经二十六岁,而那个鬼看起来比他要小至少四岁。

他垂着头,罗棋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却还多少记得早上阳光下那张半透明的干净的脸。

年轻,干净,却已经不再有未来。

罗棋轻轻叹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

路灯下的小小站台渐渐被他抛到身后,却在梦里变成一只橙色的萤火虫,振着翅膀飞了一整夜。

当早晨再次来临,罗棋早早起了床,收拾完自己便下楼去早餐铺买上两只包子在等车时吃。

熙熙攘攘的人群候在站台。昨天帮了罗棋一把的老大爷也在,端着鸟笼悠闲地逗鸟。罗棋跟他打了招呼,掏出包子大口大口地啃。

一切都很有活力,连那个半透明的鬼也很有活力。

“青菜香菇包啊……陈记的最好吃了……”他飘在离罗棋三步远的地方,眼巴巴看着包子,嘴里喃喃自语。

罗棋嘴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那鬼飘着的地方刚才有人走过,而一个人穿过鬼的身体的全过程并不适合在吃饭时观赏。

因为那样的场景会冷冷地诠释什么叫“阴阳两隔”。

今天公交来的晚了,罗棋吞完两个包子车都还没到。

鬼似乎也觉得无趣,在人群里晃了一圈就飘回了他的站牌上。

站牌顶上原本落着几只麻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物对某些东西更敏感,鬼刚飘上去,那些麻雀就争先恐后地飞走了。

罗棋抬起头假装去看太阳,目光却落在鬼的身上:他“坐”在站牌顶上,伸手向着太阳——近六月的太阳已经有了夏天的气势,一早就灿烂得让人无法直视——在这样的阳光里,他的手模糊到看不出形状。

“夏天了啊……”鬼这么说。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不如罗棋身边某个叛逆少年耳机里的鼓点声大,但很奇怪的,罗棋就是听见了——还连那语气里的惆怅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罗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可周围的空气被过于灿烂的阳光加热过了,即使他再多做几个深呼吸,也依然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实在舒爽不起来。

幸好,车来了。

公交风驰电掣而来,又风驰电掣地去。

风从大开的车窗里灌进来。罗棋被那强劲的气流吹得睁不开眼,最后干脆妥协地闭着假寐。

光亮让他合上眼就看见一片红。在这片红里,那只橙色的萤火虫依旧慢慢地飞。

飞着飞着,假寐的罗棋就真睡着了。

然后,罗棋睡过了站点,迟到了,本月的全勤奖没戏了——但当他一身疲惫地乘晚班车回家时,心情却意外的不坏。

甚至,他还趁着没人在花坛里掐了朵白色的月季,放在了站牌下。

“这算是你在送我花吗?为什么?你看上我了?”鬼好奇地追在罗棋后面问——虽然,罗棋觉得那家伙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罗棋不笑不答,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鬼却不依不饶,蹲在花前,指着它抱怨:“这朵被虫咬过。”

罗棋目不斜视,起身走人。

鬼却不再跟上来。

罗棋猜测:“他大概不能离开站台吧?”

身后没有动静,罗棋隐隐有些失望,但具体失望什么他也说不上。可当他就要离开时,背后的鬼却突然笑了。

“虽然你看不见我,不过,既然放在这里,我就当你是送给我的了!”他的声音很轻松,如同那天早上的太阳,明亮的没有一丝阴翳。

他说:“谢谢啦!”

“不客气。”罗棋小声地答。

只是罗棋的声音太小,小到他自己都听不见,小到连鬼都听不见。

第三章

之后的日子并没有变得不同。

罗棋没兴趣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能看见鬼了,更没兴趣被人知道他突然就能看见鬼了,于是,他依旧正常上班正常下班,老老实实做一个早出晚归的上班族,作息时间规律得令人发指。

在所有人眼里,罗棋都只是个普通的小人物:长相平凡,工作平凡,每天忙忙碌碌,但忙碌上一天却不一定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和他境况相近的同事自嘲地给自己也给罗棋下了个结论:“混吃等死。”罗棋听了,也附和地笑笑。

虽然,他知道自己有地方和别人都不一样了。

他能看见鬼。

人总是希望与众不同的。罗棋在年少时期也曾憧憬过,为此他还差点去扎耳洞当叛逆少年;不过罗棋一贯反应迟钝,等他下定决心去扎耳洞时,别人已经开始带鼻环唇环了。

那一年,罗棋郁闷地看着满校园戴着耳钉鼻钉唇环的同学,突然就领悟了一句名言:“没有什么比希望不平凡而更平凡的了。”

因为这句话,罗棋渐渐学会“远离妄想,珍爱生命”,并在离开校园踏入社会后,进一步转化为安于现状。

因此,工作调动,背井离乡,罗棋都安然接受了——现在的他,只想当个普通人。

可就在他打算这么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居然就能看见鬼了——看见鬼也就罢了,他竟然还开始觉得那个鬼有意思!

罗棋不知道别人看到鬼会是什么反应,不过他自己的明显不太对。

罗棋每天要去两次站台,一早一晚,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只要他还想保住现在的工作,这每天两次的“和鬼有个约会”就少不了。如果说在看到鬼的最初几天罗棋还觉得别扭,那么现在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了。

比如这天下雨,罗棋到站台的时候晚了点,挤不进遮阳棚就撑着伞站到站牌边。

而鬼就站在他身边。

进夏的雨下得很急,雨滴坠成线,密密地打下来,织成网,连成片。

灰蒙蒙的天空下,鬼的身体看起来没那么透明,于是雨线穿过他身体的视觉效果就没那么具有冲击性了。

鬼怔怔地看雨,罗棋就用余光看他。

下雨的早晨有些寒意。罗棋一边想着“毕竟还没有真正到夏天呢”,一边替身边的鬼觉得冷:他变成鬼的时候可能是夏天,身上穿的是短袖T恤和中裤,在这大雨中看起来清凉的不合时宜。

雨落在鬼的身上,然后在他脚下的积水里砸出浑浊的水花。

等着的人们都在咒骂那辆迟到的公交,只有罗棋默默地看那个雨中的鬼。

鬼是不该有感觉的。

罗棋知道,却忍不住微微倾过手里的伞,一点一点隔开落在他身上的雨。

等那伞完全遮上鬼的头顶,罗棋的大半个身子也暴露在了雨里。

雨滴在伞面上敲打出急切的鼓点,鬼却没有反应——他还是呆呆地看向远方,一动不动。

罗棋讪笑:有没有伞对那家伙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吧。

鬼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为他撑伞。

可明明知道,罗棋却没有收回伞。他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站在站牌边,手里的伞漫不经心地歪倒,然后漫不经心地淋雨——直到公交到站。

所以,第二天鼻塞头疼就只能说是他自己活该。

罗棋的感冒过了一星期才好。因为不算严重他也就没请假休息,每天还是带着两只包子一边揩鼻涕一边啃。

对于他这种丝毫没有形象可言的行为,一同等车的人们只是背过身当做没看到,偶尔才嫌弃地皱皱眉,倒是那鬼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总是凑到他眼前瞎晃。

“夏天会得感冒的人啊——”他拖着长音,唱似的,“难道你是白痴?”

罗棋抽抽嘴角,没搭理他。

“喂,你的包子里有只虫!我看见了!”那家伙大惊小怪地乱蹦跶。

罗棋一个没忍住,“阿嚏——”一声朝鬼的正脸打了硕大一个喷嚏。

这个喷嚏的成分很丰富,有罗棋的口水,还有鬼喜欢的包子的馅儿……

“啊啊啊!”鬼尖叫着跳开,一脸鄙视地指住罗棋,“不讲卫生啊你!”

罗棋趁擦嘴的功夫翻了个白眼。

鬼皱皱鼻子,一甩手,飘回他的站牌里不再出来。

罗棋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站牌一眼,嘴角自然地扬起来。

虽然……其他候车人已经躲苍蝇一样,都从他身边逃离了。

第四章

以前在老家,罗棋在周末是过的很懒散的。忙碌了一周——虽然搞不清自己都忙什么了——周末就是放松的时候:睡懒觉,上网游戏,或者窝在沙发里看篮球比赛。罗棋在家就是这么过的。

有时候罗爸爸看不过去说他两句,他全当做耳旁风,嘴里应着,实际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现在离了家,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动手了,罗棋才渐渐改了以往的习惯:虽然比赛还是要看的,懒觉却是很少睡了,游戏时间也快短到能忽略不计了。多出来的时间,罗棋用了一部分在看专业书上,另一部分则用来应酬。

而在没有应酬又不想看书的时候,罗棋就会逛到站台坐着。

什么都不干,就是坐着。有时候坐两分钟,有时候坐几小时。

站台上等车的人来来往往,没有谁会留意枯坐的罗棋。倒是站牌里的鬼会时不时地飘到他旁边一起坐着。

“你在等车吗?坐这么久,你都不热吗?”

前几次鬼还会无聊地撑着下巴问他,后来看到的次数多了,便也懒得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了。一人一鬼就那么傻乎乎地坐在大太阳底下,对着条啥也没有的街道发呆。

偶尔罗棋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我要跑到站台跟个鬼坐一起啊?”他琢磨了好久,终于找到答案;而这个答案却不是他乐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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