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长眠山，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透不过气。身体周围是不断接近的杀气。他知道，这是他死去的地方。昨日手腕脚腕撕裂的痛拉扯着他的脑神经。
这是他对待小在的报应，今天，他要赎罪了。
越往上，痛楚就清晰地向他袭来。
他的忍受力也变得如此脆弱。
先是铁链摩擦皮肤的灼热痛感。然后铁链像是慢慢变热，直至如烧红般，燎烙着他的手腕足腕。深深嵌入皮肉，把皮肉生生从骨头上分离。
没有血腥的刑法。
感觉是清晰的，整个过程的痛，让榆浩有把自己脑袋抓穿的冲动。
头脑发昏，榆浩在半山腰栽倒。
两个轻盈的身影闪了闪。在榆浩晕倒的地方停住。
“他已经失去了知觉，而且力量也消耗了不少。”苏将榆浩抱起来。“由系，你先回去告诉大家，就说少爷不行了，叫他们尽快散了。”
由系点点头，飞快离去。
苏把榆浩抱下山，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细心照料他。苏用了些手段，使得榆浩身体恢复得很快，妖气却无法恢复，也不能醒过来。
“小在怎么样？”看见进来的由系，苏问。
由系红着眼睛摇头“没想到，他连我都记不得了。”声音有抑制不住的哽咽“大多数的时间都昏迷，偶尔醒来，也神志不清。”
苏叹口气“看来不能再拖了。水魇那里……”
“水魇已经得到风声，而且没有什么动静。肯定已经相信了。而且他也会发现他手中的紫草长势不如以前，必定会尽快吃了。”
“恩……”
苏满意地点头，看来，轮到他，来了结这件事情了。
第 37 章
一个礼拜后。
孤坟野冢。长眠山上的空气都带着凄凉。
从昏迷中被迫醒来。
睁开眼睛，朦胧看见老伯的身影。他正使劲掐自己的人中。
“你不要在睡了，再睡就真的起不来了。”老人沙哑的声音充满关切。
小在仔细回想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他偶尔清醒后第一个要做的事情。
想起了。苏，榆浩……杀鸡的老伯……
“老伯，那是什么”小在看见桌子上灰色的瓦罐。
“那不是你和苏的约定吗？”老伯站起来，怀着满腹心事走了出去。
他和苏的约定？对啊。他和苏有个约定，如果他们中有一个死了，另一个就把他的骨灰装在罐子里，带在身上，他们，还有榆浩，就会永远在一起。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瓦罐在灯泡下透着奇异的光。静静站在桌子上。
那里将会是他的归宿吗？小在突然很害怕。他真的不想死，不想，不想，一点都不想！
如果他还有力气，他会毫不犹豫去摔了那瓦罐。他还不想死。就算见不到榆浩，只要能多活一天，他也不想死。
“老伯！老伯！”小在突然朝外面大叫。这一叫，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今天他不但很清醒，力气也回来不少。
“怎么拉？”老伯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给我些鸡血好不好？”小在请求道。只要有可能，他还要多活一天。
老伯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他端来一碗东西。但是不是鸡血，而是鸡汤。
“这……”小在不解。
“双鬼草已经死了，水魇也死了，你还喝什么鸡血啊？”
老伯的话如雷贯耳，手中的鸡汤滑落到地上，发出啪清脆的声响。
水魇终究还是死在了他的前面。水魇终于还是被他毒死了！
他所做的一切，怎么能说是白费？
太过高兴，反而平静。过后是不可避免的惆怅。终于结束了。
不管最后他是不是逃得过死亡，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水魇死在了他的前面，他赢了！
山上的草药很多，大概人们都害怕这个地方，不敢来这里采药。
老伯找了很多驱毒的药材给他治病，但是他中毒太深，一直不见好转。不过可幸的是，病情也没有恶化。他现在能吃能睡，他几乎都要以为他能够活下去。
过了几日，他竟然可以下床，自己走出去。
“老伯，堂屋里的蛇呢？”小在慢慢走到后院。问劈柴的老人。
“和苏一起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才出来发现堂屋是空的。
水魇已经死了，所以也没有必要永远把蛇关在这里。苏也不用经常来这里了。小在突然感到有点寂寞。没了那些蛇，没了苏，他还真不太习惯呢。
死里逃生，小在对大自然多了一分亲切。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小心走到山里去玩。
“小在还好吗？”由系从暗处走出来。问老伯。
“好。死是死不了了。”老伯顺手给由系扯来一把凳子。
“少爷给他找的药他都吃了吗？”
“都吃了。”
“少爷要我接他下山。”
老伯愣了愣“哎！挺舍不得他。”
“对不起。”由系低下头“我们以后会来看您。”
老伯摆摆手“看什么看，一个老头子。”
突然想到了什么，老伯看着由系“我看你也别等他回来了。你先回去。待会我给他说，让他明天自己下山。你叫你家少爷在山下等他吧。”
“这样也好，我也觉得小在第一个想见的是少爷。”由系抓抓头，晃身钻进树林里。要是看到小在，他肯定对着自己哭得要死要活。这样的见面他最受不了了。还是把第一次让给少爷，等小在哭够了，看见他也会少哭点。
小在乐呵呵地回来，手上捏着他刚掏的鸟蛋。
有些鸟儿在荒芜少人烟的地方喜欢把窝建在低矮的灌木丛里，这正好让他占了便宜。
神秘兮兮地把鸟蛋交给老人，小在喜滋滋走回房间。
转身那一刻，他没发现老伯眼中的寂寞和悲哀。
“呵呵。”
小在围着桌子上的瓦罐转了两圈。
“我没有死。我不用被烧成灰，放在罐子里面。”
苏，我们都错了，那并不是完美的结局，完美的结局是我们都好好活着。过不了几天，我就会亲自抱着这个罐子来找你，我要你看见，我们都还活着。
在罐子上吻了一下。小在高兴地跑出去。
“老伯，要我帮忙吗？”小在笑着，发丝在风中飞舞，像雪白的芦花。
“已经弄好了。”老伯停下手中的活，在小在头顶上拍了拍。那种慈爱，像来自老父亲。“我有话要给你说。”
接着，老伯把榆浩要接他回去的事情说了。
榆浩，榆浩……
那个名字在他心里掀起浪淘。
浩要他回去了！
一遍又一遍品味这几个字。
他要回到浩的身边了！
是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苏肯定把一切都告诉了榆浩。
他要回去了！
他要回去了！小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要回去见爸爸妈妈，见由系，见东岷了！
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老伯，我要回去了。”吃饭的时候还控制不了兴奋。嘴里的饭粒因为他说话飞了出来。
老伯无不伤感地说“是啊。”
“老伯。”小在诡异地朝他眨眨眼睛“我要你和我一起走。我会把你当成我的亲爷爷。”
听了这样的话，老伯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罗。”老伯呵呵笑着。“我只要你们经常来看我。”
“你不和我一起下山吗？”
“我怎么也不会离开这里。”老人脸上带着欣慰。
“算了。”小在知道老伯的性格“我会经常来看你，还会带我老爸来。我让我爸亲自来请您老人家。”
“你这孩子……”
“老伯，你说……浩还会喜欢我吗？你看我的头发全白了，指甲也掉光了。”小在伸出那双丑陋的手。
“你要相信他。他上次差点为你送了命。”老伯说。
“咦？”小在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昏迷不醒，怎会知道？还是苏……”说到苏，老人停顿了一下“还是苏把他送走。”
看老伯不想多说的样子，小在也不再问。反正回去榆浩也会告诉他。
但是……榆浩真的不会介意吗？
虽然头发全都白了，但并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只是小在心里一直有阴影，怕榆浩无法接受他的改变。并非他不相信他，而是他太敏感。
回到房间，拿镜子照了几十遍。把手泡在热水里洗了又洗，里面黑色的毒素仍然洗不掉。
小在终于放弃，钻进被窝，怀着希望等待明天的日出。
明天，榆浩会在山下等他！
第 38 章
“我走了。”小在抱着瓦罐，恋恋不舍地看着老人。
老人低着头扇火“走吧，走吧。他在山下等你，”
“恩……”
小在刚转身。老人的下一句话定住了他的脚步。
“你们一路小心……”老人的话在他背后轻飘飘飘过。让他脊背发凉。
小在回过头，问老人“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您为什么要说‘你们一路小心’”他直觉，老伯有事情在瞒他。
老伯忽然抬起头，脸上居然淌满泪水。
看见老伯的眼泪，小在惊慌失措，扔下手中抱着的罐子，急急用袖子帮老人擦。
老人眼中闪现惊慌，慌忙把在地上的罐子抱起来，在衣服上擦了又擦。“你怎么能不爱惜它呢？”
小在完全弄不清楚老人的反应。
这个罐子……
老人把罐子放回小在怀里。转身在脸上抹了一把。“我想，有些事情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比较好。”
“苏得知水魇吃了双鬼草后，就瞒着所有的人，带着全部的蛇去杀水魇。”
老人突然讲到了苏的事情。这让小在始料未及。
“虽然中了蛇毒，但是水魇力量深厚，根本不好对付。一场恶斗，水魇死了，所有的蛇也死了。苏回到我这里时已经奄奄一息。临终前他告诉我你们的约定……他……他要我把他烧了……”
老人哽咽起来。“他让我把他烧了。用骨灰混着泥土烧制成瓦罐。他说……要是你死了，就把你的骨灰放在里面一起交给榆浩……要是你还活着，就带着这个罐子走……”
“……”
小在一摸腮边，湿漉漉全是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在把瓦罐抱紧，拼命点头。
“我知道了。”小在缓缓朝下山的方向移动。
“苏……苏……”口中低声唤着，把头埋在罐口上，眼泪滴答滴答落在里面。
苏……苏……
看不清楚了，小在擦干眼泪低头看路。泪水又滴到路上。
山上的风大，是不是很冷？
小在脱下外套，裹在瓦罐外面。苏，我们下山去，浩在那里等我们呢。
苏，你最后还是逃不过被烧的命运吗？苏，不错，这是上一辈子造的孽。这是别人下的咒。
可是，苏……至少，我们还能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苏……如果诅咒有用，我还诅咒你，诅咒我自己，还有榆浩，下辈子，我们还来这样的三角恋情。但是我一定不让你死！
苏……真傻……真傻……我们都是傻瓜！
走着，痛着，恍恍惚惚，跌跌撞撞。路到了尽头。
这里，就是山下了。
那个人，站在那里的，急切地看着他，满脸心痛的人，那是榆浩吗？
是他啊。他永远没有办法忘记的人，就算神志不清，也不会忘记的人。他啊。这个看着自己，嘴唇张合着，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的人，是他啊。
愣愣地看着，无法呼吸。怕动一动他就消失了。怕他一走过来，自己就魂飞魄散。
“小，在……”榆浩的嘴里终于挤出两个字来，像是耗尽他所有的力量。
五脏六腑猛烈地紧缩，让他透不过气。吸进去的空气找不到一个出口，在胸腔里乱撞。小在突然很害怕。他是不是要死了，才会再听到榆浩的声音。他是不是要死了？
小在脸色变得惊慌，他迅速躲进旁边的树后。
“小在……”视线里没了对方，榆浩紧张地冲过来，他再也不要失去他。他害怕。
树下的人儿泪流满面，怀中紧紧抱着用衣服包着的瓦罐，蜷缩着，瑟瑟发抖。
榆浩蹲下来，颤抖的手指去触碰小在的脸。“小在……原谅我。我心痛……”
“哇……”小在终于把憋在心里的情绪一股脑哭出来。然后一下钻进榆浩怀里。放心的，放肆的，尽情哭起来。像他以前想的那样，把鼻涕眼泪都抹到榆浩的衣服上。
“苏死了。”小在在他怀中说。
榆浩抱紧他，“我知道。”
“我没有背叛你……”
“我知道。”榆浩抬起小在的下巴，在那冰冷的还有些黑紫的唇上印下一吻。
扶起小在，走上回家的路……
“牛排好难吃……浩……”小在将头偎进榆浩的怀里。继续边走边哭。
“我还杀了那只鸡……”
“其实手指很痛……肚子也痛……”
“……”
“我的头发……”
榆浩沉默，只是不停地低下头，在小在雪白的头顶上落下深深的吻。
长眠山上长眠人。
寂寞的山，目送着相偎依的两个人，还有小在怀中的，幸福的瓦罐……
——完——
番外1
“浩……”正在恶补功课的小在抬头看身边的人。
榆浩放下手中的书，脸上挂着无奈和满满的宠溺。“我说过不可以去的。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怎么可以遭凉呢？”
“可是……那可不是小事情。东岷从国外回来了耶。难道我不该去接他？”小在不满地撅着嘴。
榆浩走过来，在他脸上吻了吻“反正由系都已经去了。难道你想去当电灯泡？”
“那个由系真不够意思，都不叫我。”
“诶，浩……”
“又怎么了？”
“上次那个假名单……我到底写了什么，让苏想杀我啊？虽然我不怪他，但是我也很好奇嘛。”小在走到书柜旁，在那个并不起眼的瓦罐上吻了吻。“你们都知道，却偏偏不跟我说。”
“你真想知道？”榆浩挑挑眉，走到书架旁，从一本书中抽出当时的假名单。
小在赶紧凑过去“当然罗。”
榆浩手指指上其中一栏。小在一看，恍然大悟。
上面赫然写着“苏妲己。18。祸国殃民，万民诅咒！”
小在一把将纸条揉碎，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