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这你不知道了？那我告诉你！听说当时正赶上仙尊闭关修炼，左右近侍和戍卫兵将也都不晓得躲哪里偷闲去了——反正他入昱昊殿如无人之境，打碎了仙尊的宝瓶不说，还盗走了仙尊顶喜欢的一串念珠儿……抛开这些都不算，末了，他竟毁去了殿前的通天眼！真精明啊，这样一来，谁也找不到他了。依我看除非仙尊亲自出马，否则可就让他逃干净啦！”
心中又惊又诧，没想到月光竟然会这样疯狂！如此一来他就是彻底叛离天界，永远不能回来了。
“说来你们月姻司也是块宝地了，净出些手段厉害的人物。前有月夜后有他，真个要把天界掀翻了！”
我一听到月夜两字就格外留心，忙问：“你也知道月夜的事？”
“喂！你干吗用那种不相信的眼光看我？！别以为月夜的事就是你们月姻司的秘密——当年那样惊天动地，天界有点儿年纪资历的谁不知道？我虽然年纪小没赶上，但听也听过百八十回了！”玄释瞪我一眼，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怎么？你竟不知道么？”
看他明明和我差不多大，怎么我不清楚的事情他倒都知道呢？
“不大清楚。”我老实答道：“不是说天界禁止谈论那场旧事？在司里的时候从来没听到有人提起他来，而且典籍里都没有相关的记载。”
“咳！你懂什么？找野史能翻典籍吗？不是没有记载，而是当年仙尊下令除去了！不过口耳相传哪里禁得住？大家私下里难免好奇议论……哎呦，谁料想你竟然不知道？！你们月姻司的人最无聊了，凭日里装清高，远远的自己抱一团，老实得紧……”
我忙打断他：“玄释哥哥，有关月夜的事你能讲给我听听么？”
估计他和我一样是司中最小一辈，这声哥哥叫得他眼睛都亮了起来，连连应承道：“好啊，这有什么难的？！别说现在没了通天眼，就是在从前私下里我也可以说给你听——这事儿可比你我年纪都大了！据说那月夜原是仙尊的那个，咳，可受宠了……”
我眨眨眼睛，截住他的话头问：“那个？”
“啧！这都不知道，非要我说……‘那个’就是侍寝的内侍啊！”
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把我噎死——
我怒极，脱口呵道：“胡说！”
玄释吓了一跳，继而也不服气了：“哎！是不是的难不成你看见啦？大家都这么说呗，凭什么说我胡说啊！哦，我知道了！你们月姻司的人都护短，我说他的不是你就不爱听了！”
深吸几口气忍住，我说：“好吧，是我不对。我不插话了，你接着讲。”
“刚才吓死我了——你再突然大呼小叫的我就不讲了。”
“嗯。”
见我闭上嘴巴，他终于清清嗓子继续说：“本来月夜很受宠，可他偏偏不安分，想要上仙的封号。仙尊为了给他点教训就把他送到月姻司，让月华上仙管教他。没曾想那月夜生的太美，不多久就把整个月姻司上下迷了个神魂颠倒、乌烟瘴气，月华上仙没法子，这才把他送到人界去了……”
他那里说得言之凿凿，我这边却气得七窍生烟——在冥界时我也曾从祈月的银镜中看到一些月夜的过往，那里有他们传说的这样不堪！本待反驳几句，又怕玄释不讲了，只好暗中把那些凭空造谣搬弄是非的嚼舌鬼狠狠骂了千百遍才稍稍解气。
66.为了你好
玄释说得兴致高昂、有滋有味，全然没有闲暇搭理我，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我周身环绕着的深重怨念。
只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半眯着眼睛说：“当时月夜根本不愿意去人界，说什么也不肯主动离开。所以你们月华上仙就用法术禁锢住他，又命月光负责押解。这本算是周全了——可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情知没什么好话，板着脸硬邦邦地答道：“猜不出来！”
“咳，你真笨，再猜猜！”
上神，怎么办啊，我好想踹他一脚！哎……算了，我忍！
搜肠刮肚半天，我试着说：“我猜……他们两个……”
“嘿，这回你猜对啦！”
少年突然伸手大力往我肩头一拍，险些把正在飞行的我给拍下去。
慌忙稳住身形，我满头大汗地皱眉——这家伙，知道我要说什么啊你就说我猜对了？！
玄释笑嘻嘻的，也不管我什么反应，自顾自接着说道：“人界有个词叫作‘日久生情’你知道吗？这月光对月夜就是这般。在一起相处久了，月光便先动了心，解除了月夜身上的禁锢。没曾想月夜竟是委曲求全专等这个机会呢，趁着月光不备，打伤他后就逃掉了。”
“真是荒谬！”我咬着牙根嘀咕。
“啊？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那是风声，请继续！”
“哦，我刚才说到……啊对！月夜逃是逃了，可他不敢回天界呀，所以就只能躲到冥界去。冥界魔域，黑不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其实诸魔也都会法术，却不肯把环境弄得光亮些，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玄释撇撇嘴道：“因为魔族都长相丑陋、面目狰狞呗！”
我忍，再忍，使劲忍，没忍住。
“噗……啊哈哈哈！”
看我突然按着肚子狂笑起来，玄释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你去过魔界，亲眼见过魔族吗？”
“那倒没有，那种阴森可怖的地方我们天人哪能去。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总有见过魔族的人吧，所以应该是不会有错。怎么？你又不信了？”
“哈哈……不，我只是觉得……哈……觉得有意思。”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心里想的却是冥墨他们的脸——看样子传言对谁都不会客气，真正的一视同仁。想想他们的反应……哎呀，尤其是高辛归离，如果知道自己的形象被扭曲成了这等惨不忍睹，不晓得会怒成什么样子呢！
嗯，这下子我可以平衡了。
玄释疑惑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月瞌，我觉得你有些怪怪的。”
“怪什么怪？我自来就是如此。”扯住他的火红的衣袖放慢速度，我遥遥指着远处说：“你再罗嗦我们就到了！”
云海尽头便是众仙之尊的宫殿，前方已隐隐望得见高贵的金色光辉在蒸腾的雾气中闪耀。
少年不以为意地抓抓头发，轻推我一把，说：“到了便到了，大不了下次我接着说就是了。”
“那不成！”我拖着他浮在云层上不肯再向前走：“你说得这样有趣，我哪里能等下次？”
“也是。可……若去的迟了玄坛上仙准得训我一顿，说不定还要罚我给小白洗澡呢……要不这样，我快说你快听，实在说不完待会儿进了大殿咱们就都往后边站，我可以悄悄和你说话！”
“嗯，这个主意妙。”
“当然！”玄释果然不经哄骗，特得意地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来：“咱们边走边说——其实讲到这里也没剩多少了——话说那月夜和魔王好上……”
“停！”我瞪着眼睛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方才你说月夜逃到冥界，又说魔族相貌丑陋，并没有说他和魔王是如何相识。”
“啧，他们如何遇上的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自己想啊？唉，怪不得别人说你们月姻司出来的人都古板……”
“……”
反正是动辄得咎，我索性也懒得反驳他的不讲理了，只求他能快些把故事说完才好。
“当初月夜不知道，其实在他之前魔王已经有了相好的，而且还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你猜是谁？”
又来了！
好在我已经适应了他的思路，又大体知道当时有哪些当事人参与。该出场的都已出场，只剩了一个，还有什么可猜的呢？
“是妖王。”
玄释大为惊叹：“行啊你，居然又给你蒙上了！”
“人界总把妖族和魔族归在一处嘛。”我抿了抿嘴，问：“是不是妖王和月夜为了挣魔王打起来了？”
“开始是这样没错啦，但后来就……哎，咱们到了！”
白玉石阶光洁笔直，从云海边直通天庭圣殿。
照天界的规矩，从这里再向前去，除非位阶尊贵或是事情紧急，否则一律不得使用法术，更不能奔跑喧哗。
落在高高的天阶前，玄释有些兴奋地搓着双手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奉诏入殿，每每想到能近距离见到仙尊，我这手心里就直冒汗！”
看他那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憧憬雀跃，我忍不住笑道：“先别忙，等你爬上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冒汗的就绝对不止手心了。”
玄释吐吐舌头，拉着我的手腕说：“快走，瞧这路上都没人了，咱俩铁定是迟到了！”
“不会。诸仙集会要先鸣钟三次，每次间隔一刻，然后八音齐响迎接仙尊驾临，在仙尊驾临之前都不算迟。”
“嘿，你知道得真清楚，倒好像你不是第一次来似的！”
心头一阵恍惚，我微怔了怔，抬头望向高处的金碧辉煌。
正在此时，“当——”的一声，带着低低轰鸣的钟声就从前面传来，回响悠远绵长，威严庄重。
玄释几乎惊跳起来，转身就往上走，那速度也仅比跑要稍慢一点儿而已。
我跟在他身后提醒道：“跑是要受罚的。”
他匆匆回头，梗着脖子狡辩：“我这不叫跑，只能算是疾步快走！”说着，又专心大步向上迈，与我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开。
无奈摇头——这小子完全是没有经验嘛，凭着那样的速度想要一气上到顶根本就不可能。而且急一阵缓一阵的走法是极耗费体力的，还不如保持一个稳定的速度来得轻松有效。
果然，路程刚刚过半，前方的火红身影就渐渐慢了下来，到了后半程，更是逐渐被我赶上。最后，还是我连扶带拖拽着他上到了顶台。
本来少年气喘如牛，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没想到一听见第二声钟鸣，他又一下子提起精神，拍拍我说：“快……快走！”
高台上九扇大门，五府四司，各走各的。我和玄释分属月姻、福禄两司，因此虽然是一路来的，却也要走不同的通道进去。
离别时玄释再三叮嘱我要往后站，我自然满口应允。其实即便他不说，我进殿以后也要找他去。
从绘着祥云捧月图纹的大门进去，米白色小石子铺就的道路两侧种满指腹大小的香花，乍一看去跟银星似的，绚烂而热闹。走在其间，难免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单纯用银白这么清冷的颜色就构建出如此喧闹的感觉，设计这条路的人品位还真是特别啊！
远远听着凌云殿里热闹非凡，想必聚满了仙人，且还不时有人往里进。我不由也加快了步伐，终于赶在第三次钟声响起时迈进殿内。
左顾右盼，努力在人群中寻找司中同僚，奈何竟一个也没瞧见。随便向那些主动打招呼的半生不熟的仙友点点头，我一边张望一边往里走，终于看到身材高挑的月清倚着石柱站在那里，正和背对着我的月凝说话。再仔细一瞧，月辉、月澜、月落、月郦、月菁……一大帮子人都站在一处，怪不得我一个都找不到，原来全聚在一起了！
正打算过去，左手袖子突然给拽了一下。
回头一瞧，月华站在我身后，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见我睁大眼睛，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说了声：“跟我来。”
出了殿门行至旁侧花丛间，月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肃然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一惊，忙说：“是上仙您急召我回来的啊！”
“是我让你回来不假，可我并没有让你来凌云殿。月色现在还在司中等你，你回去找他吧。”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迟疑着不肯走。
“听说仙尊召集所有仙人在这里聚集，难道您不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叫回来的吗？怎么现在反倒让我回去……为什么我不能参加群仙聚会？”
月华微微蹙起眉，说：“我也是为了你好，有什么疑问回去问月色吧。”
“您不能告诉我吗？”
“你先回司里，其他的以后再说，快去！”
我愣愣站在原地，心里既惊异又委屈——从入司到现在，快三百年了，月华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他一直对我宠爱有嘉，即便是我最任性、最胡闹的时候，他都没对我说过如此语气严厉的话。
“月华，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吗？”
月华闻言，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叹道：“阿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让你回去就先回去，这里对你来说实在是……”
正说到此处，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
“月华。”
67.天界尊首
一刹那间，月华如同被冰封雪冻般，似乎连目光都僵住了。因为离得极近，我甚至看到他漆黑的瞳仁猛然颤动了一下，倏尔缩紧。但也只是一刹那，他已神色如常，从容地转过身——除了两颊略欠些血色之外，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花丛外，玉石道，长长一队仪仗威严肃穆。
当先一人素白盛装，金色冠带，水蓝缀饰，繁而不杂。他正面向着我们，稳稳踏于流云之上，身后童子侍从各六名，分开两边侍立。童子持如意吉饰，侍从挎利器神兵，皆尽足不沾地，静无声息。
根本用不着揣测猜想，放眼整个天界，能摆出如此仪仗的仅有一位而已！
“见过仙尊。”
我忙低下头，跟在月华身后行礼。
“嗯。”
低而清晰的声音响起，虽然短暂，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很温和。
我有些好奇，偷偷抬眼去看。哪知月华仿佛颈后生目，正好站在前面把我挡了个结实。
本想着仙尊一定会很快离开，结果他非但没走，反倒靠近几步，低低的声音和缓地问：“怎么都站在外面？”
月华态度恭敬，话却说得轻松随便：“殿里人多，本打算听见通报再进去的，没想到您这就过来了。”
仙尊笑道：“我就是不愿折腾乐舞府的孩子们才特意吩咐琼雅免了这一套，没想到正抓住你这偷闲的。”
“让仙尊见笑了。”
“先前竟梵、无羿他们几个还向我抱怨说久未见你，足足在我耳边唠叨了有小半日。知道你是嫌他们吵闹才故意躲着，但你清闲也别苦了我才是。”
月华也笑，摇头说：“您素来比我躲得高明，想必他们几个虽念叨着我，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呵呵，我知道，这阵子确实有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