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雷当初说的没错,他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妻妾──他和自己皆是同样的男子汉大丈夫,他肯委身于自己身下,不是他弱于自己而是他因心系自己而甘愿受此委屈!然而回首往事,自己不曾珍惜过他对自己的这份心,更是将沈雷所受的委屈视为理所当然,甚至还变本加厉地一再伤害于他!如此可恨的自己又如何能指责沈雷不守承诺变了心?!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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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霁昀踉跄地朝后退了两步,险些倒在了雪地之中,勉强定住身子,不舍而痛苦的目光缓缓地又落在了那木屋之上,屋内屋外漆黑一片,犹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
早在沈雷跳崖之时,他便该清楚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和沈雷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他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
他确实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将他的沈雷哥拱手相让于他人,更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沈雷走出自己的生命!一想到往后没有沈雷的日子,他心中的火便被灭了个彻底,比这黑夜更要漆黑一些更要严寒一些!
手中的剑不自觉地又离鞘三分,左手的大么指顺势又一划而过,方冻住的伤口又被划了开来,白霁昀紧抿着嘴唇却不觉得痛,看着那木屋的目光又寒彻了一些
要将沈雷带回去虽然是件难事,但是却不是不可能,沈雷再厉害也是只身一人──不,他还带了个累赘端木香香,还不如独身来得利落!可是带回去又怎样?正如吴云烟所说,将沈雷强行带回或杀了端木香香,最终不过是换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而现在沈雷没有他却很自在也很快乐!他真的要亲手去毁了沈雷的幸福吗?在他对沈雷作了这许多错事一手毁了沈雷对自己的感情之后,再去毁了沈雷来之不易的平静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然而一闭上眼睛,眼前却又是沈雷跳崖那一幕!那样的决裂那样的不留念实在是让他痛彻心肺、生不如死!不!他绝不要沈雷死在自己面前!
手中的剑反反复复地出鞘回鞘,不知疲惫地划过他的手,在迅速被风雪冻住的旧伤之上再留下新伤,地上的血被雪覆盖了一层又添了新的,白霁昀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直至午夜寒风更寒,冰雪更冰,他整个人也被白雪盖了一层,他才僵硬地动了几动,微微上前一步,张了张口,想说的话最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活动了几下发硬的四肢,一个转身朝前走了数丈,又顿住了身体,抬头仰望那不断飘雪的天空,冷雪落在他的脸上缓缓化作了几道寒水,却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骤然拔出惊风剑,他一把抓住自己蓄了多年的长发,一个剑起剑落便是一割而下,再缓缓地将剑放回剑鞘,将断发绕在了剑身之上一并埋入了雪中,一声长叹,却不敢再回头,只是在心中道了一声:珍重,沈雷哥,你我再见,只怕是来生了
僵硬的步伐缓缓地朝前走去,孤寂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屋内的沈雷又岂知这一切?
他压着越来越紧张、呼吸越来越沈的端木香香,警惕地感觉着外面的杀气,令他不解的是,那杀气反反复复忽明忽暗,让他实在摸不透来人的底细──这人来此究竟是为何?每一次他以为对方要闯入之时,那猝然加重的杀气又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不知该如何防范,更是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他却不敢轻易地和对方挑明,也许这浓烈的杀气所针对的并不是自己,自己贸然跳出反而惹了麻烦,更何况他现在的身子实在是羞于见人,而也因为这身子,他不愿意轻易出手,以免伤了这腹中胎儿!
他在黑暗之中一直屏气等待着,而等待的结果则是那人的离去,有些沉重的步伐便是连端木香香这样不懂武的弱女子也听得出来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了许久,端木香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沈雷大哥那人走了吗?
似乎走了沈雷有些不便的身子吃力地从端木香香身上爬起,他在黑暗之中沈思了一会,突然把灯一点,急急地对端木香香道:你快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那人虽然离去,但是他这心却不知为何反而变得不踏实起来,也许那人只是暂时离去,很有可能折回,更有可能是将更多的同伴引至此来,此地不宜久留!
现在?端木香香难以反应地看着一脸凝重的沈雷,见他点点头,却突然固执地摇头道:不可以!外面的雪这么大,又是黑夜,现在出去根本没法下山!
端木姑娘,你的顾虑确实没有错。沈雷突然像想到什么地点了点头,端木香香说的没错,这个时候是山中最寒冷的时候再加上外面大雪纷飞,比起追杀来这恶劣的天气只怕还要严峻些
但是如此分析,那人似乎更加不对劲了,若他怕打不过自己可以在更早些离去,为何偏偏要熬到这个时候?要知道此刻的山路是最危险的,便是这附近的猎户也不敢在雪夜走山路,没一个准就要被深埋在这雪地里活活冻死
沈雷大哥怎么了?见沈雷的面色不定,端木香香不解地问道。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人有些奇怪罢了沈雷笑道,不知为何他有些恍惚,总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对劲。
也许不是人,只是什么路过的野兽罢了。端木香香安慰道。
沈雷点头笑道:就算是这样吧,你把东西收拾一下,今晚好好睡一觉,待到明日天亮雪停,我们便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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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过了半夜,端木香香沉默地收拾好东西,有些睡意朦胧,再看向沈雷,却见他寥无睡意地站在那里,已经臃肿的身子却依旧保持着军人的站姿,显得分外地辛苦,看得她有些心疼,她不禁上前拉住沈雷道:沈雷大哥,你的身子要紧,还是早些睡下吧。
虽然这两个多月,沈雷躲在这山中好生修养,身子好了不少,脉息也平稳了一些,但是病根早已落下再加上之前那些的风风雨雨,他的身子早已禁不起任何折腾了!更何况他们这一族虽然男子亦能怀孕生子,但到底是因为他们的先祖强改了体质之故,男子产子的凶险程度自然远胜于女子!女子产子尚且被称为一只脚踩在了棺材里,这男子产子恐怕就更加危险了,再说他这一胎端木香香有些担忧地看着沈雷高高隆起的腹部。
我不要紧,你先睡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沈雷勉强笑道,顶着如此大的肚子这般站着自然有些吃力,但是他却不敢放松警惕,尽管以现在的大雪那人就算有心回来只怕也难以找到回来的路了,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费尽心机离开白都,绝不可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前功尽弃!
对了端木姑娘,沈雷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向端木香香问道,端木兄近来可好?
端木香香对他倒也不防范,直说道:昭烨大哥他的情况比你还糟!
提及端木昭烨,端木香香忍不住摇头叹息,端木昭烨如今也是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但是他一直在外奔走,铁打的身子也难以支撑以至于脉息一直有些紊乱,胎儿不稳。说起来她也挺纳闷的,她一直以为端木昭烨心系柳云嫣,而他现在也确实都在为柳云嫣奔走足见他并未变心,那这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又是何人?端木昭烨虽然已不再是皇族,但是骨子里的那股子高傲却是无法抹煞的,若非极其重视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的骄傲绝不容许这个孩子存在!但是他最重视的柳云嫣可是个女子
哦?怎么了?沈雷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不是端木香香险些脱口,又急急咬住了嘴,端木昭烨吩咐过她他怀孕一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沈雷!幸好她及时住了口!
沈雷目光微微一沈,虽然端木香香对自己甚好,但是到底不如她和端木昭烨亲,她说到一半住可口,应是端木昭烨特意吩咐的──端木昭烨有什么秘密不想让自己知道?端木昭烨的秘密必定和吴云烟有关,究竟会是什么事?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是以端木香香的口气,她在近期必然见过端木昭烨,那么自己的行踪看来是已被吴云烟所掌握了,刚刚的人想必和吴云烟有关系了
而吴云烟的事多多少少与白霁昀挂钩,会是白霁昀知道自己还活着吗?但是就算白霁昀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是愤怒至极吧──自己设计从他身边逃开,他对自己的猜疑之心只怕更重了!甚至会和白竑一样一心想要自己死!不──现在的白霁昀恐怕也没空理自己的事了,齐若艳也已经怀胎快六个月了,而白地又有意攻齐,一个是最重要的私事,另一个则是最重要的公事,二事参杂在一起,他又有何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心中骤然变得苦涩起来,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应到他的忧愁一般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令他不得不吃力地将身子倚在了一边的墙上,苦笑着低头瞧了一眼那有些累赘的肚子,忍不住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声:昀儿──
沈雷大哥,你没事吧?还是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就算你不想休息,也该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下!端木香香见他似乎有些难受,慌忙上前搀扶住他,沈雷并没有异议地由着她将自己扶到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的风雪之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那一夜原本无心隐三有了一颗心──只为白霁昀存在的心,如今依旧是雪夜,他想弃了这颗早已破碎的心,却是终究回不去了──心痛,至死方休!
外面的风雪渐渐没了声音,屋内没了灯火却越来越亮,已是天明。
沈雷始终睁着眼睛不曾合上,见天亮了便起身唤了端木香香一声,端木香香睡得有些迷糊,打了个呵欠,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见他已经准备就绪,却还有些不舍,问道:沈雷大哥,真的要走吗?你这身子也许真的只是路过的野兽罢了。
那样的脚步绝对是个人,还是个功夫不弱的人,走吧,我也知道为难了你,但是为了安全却是不得已。沈雷叹道,确实有些为难端木香香了,她本与此事无关,是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将她硬拉下水来,被迫和自己亡命天涯!
没事,我只是有些不舍这地方多少住了些时日端木香香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住了些时日的小木屋,抬头笑道:沈雷大哥,走吧。
沈雷点了点头,背上简单的行李便打开房门朝外走去,端木香香跟在后面,吃力地走在雪地之中,虽然她一直住在白地的北境,但是却鲜少遇上这样的大雪,故而她走得分外吃力,突然她一个踉跄,哎哟一声便重重摔在了雪地之中。
沈雷回头看向她,道:雪路难走,小心一些。
可恶!方才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脚!端木香香恼怒地从雪地上爬起,狠狠地跺了几脚。
许是这树上的枝头被大雪压下来了,被埋于这雪蓦然,沈雷整个人一顿,露出诧异之色,他忙上前,竟吃力地弯下腰去,急急忙忙地用手挖开那地上的厚雪。
沈雷大哥你怎么了?端木香香不解地看向沈雷,却见沈雷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柄长剑,而伴着长剑居然飘零而下几许断发。
便是连她也难以置信起来,吃惊地叫道:这不是你的剑吗?我明明见你交给了昭烨大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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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雷却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地怔怔凝望着剑身,双手一抖将剑拔出剑鞘,却见那剑身之上有着干涸的血迹,他的身体更是颤抖得厉害,双手不稳地紧紧抓住那飘零在雪地里的青丝,惊风剑、断发再加上那飘浮不定的杀气,还有离去时的沉重步伐昨日来的是!
他陡然一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可能!他的面色在霎那刷得竟比这雪地还要白,他竟这般蠢顿!不管是白竑的人还是吴云烟的人都不会蠢到这大雪封山之时只身一人闯入这深山之中!那愚蠢至极的人、那犹豫不定的人、那最终带着沉重的心离去的人是白霁昀!而除了他这世上再无第二人!
他们两个都是傻子!只隔着一扇门,却是谁也不愿意打开那扇门!
沈雷突然想要大笑,然后仰头望天,最终却是什么都笑不出来,只觉得眼睛火辣辣得难受!
沈雷大哥,你怎么了!端木香香有些担忧地看着突然变得极为异常的沈雷,他此刻的神情实在有些吓人,她皱眉凝视着那柄剑,这剑是端木昭烨当时助他们逃脱之后作为报酬要过去的,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雪地之中
然而端木香香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清楚,却见沈雷猛地自站起身,朝下山的路急急忙忙跑去,那急奔的速度令端木香香看得心惊,忙大吼道:沈雷大哥!小心身子!你要去哪里?!
沈雷却已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语了,他必须快些去找到白霁昀才是!昨日的雪如此之大,又加上山路,白霁昀如何能走出这山中?他实在难以想象找不到地方避雪的白霁昀如何能够在雪中熬过这漫漫长夜!
沈雷面色惨白地一路跌跌撞撞往前奔去,看得跟在他身后的端木香香胆战心惊,沈雷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吓人,而能让素来沈稳的沈雷这般惊慌失措只怕这世上只有一人,难道说昨夜来的是白霁昀?!
沈雷大哥──你停住──你冷静点──你不为自己也为孩子──
端木香香有些困难地跟在沈雷的后面,远远地便看沈雷的身子突然一跌,跌在了雪地之中,她的心也跟着一慌,忙奔上前去,扶住沈雷问道:沈雷大哥,你没事吧!
扶扶我去找昀儿沈雷因一时急奔,竟然引得腹内一阵绞痛,端木香香忙按住他的身子,将手按在他的脉搏之上,皱眉道:不行!你动了胎气了!你若不及时安胎,要是早产了孩子的性命恐怕很难保住!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昀昀儿他沈雷抓着衣服,有些困难地开口道,若孩子和白霁昀之中必须选一个的话,他恐怕会选择白霁昀!
你不用担心白霁昀!他既是白地的少主,不可能只身一人上山来的,孩子要紧!端木香香不由分说地便要将他扶回木屋去,沈雷却始终还是有些犹豫,白霁昀的性子他很了解,他若真的找到自己的行踪,只怕会独身一人而来但是探得他行踪的多半是端木昭烨,而端木昭烨背后的吴云烟自然紧张白霁昀,不会放他单行
这般想着,沈雷倒也略微放下心来,但是想到那断发,他的心又揪了起来,昀儿究竟是何意?断发如断头,他是不要命了还是真要看破红尘不不行!我一定要找到昀儿
你这个样子如何去找白霁昀?!平日里你不是最冷静的吗?怎么这会儿?!端木香香担忧地看着他的肚子,对于沈雷的不合作越发显得焦急,她忙道:你怕什么!有我昭烨大哥在呢!白霁昀不会出事的!你不要多想了,白霁昀也是有家室的人不会想不开的,孩子重要!
确实!有端木昭烨在有吴云烟在!昀儿自是不会出事!再说他亦有妻有子,又如何会想不开?昨日断发多半是意气之举,也或者是为了和他一刀两断沈雷紧紧抿住嘴唇,狠狠一咬牙,便硬下心来,由着端木香香将自己扶向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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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雷哥好冷他是不是要死了
白霁昀已是疲惫得难以睁开眼睛,不谙山路的他终究是被压在了大雪之下,他早已被冻得不能动弹,体内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散去,他却反倒有些轻松起来,原来死也不过如此,死了也好,少了这一身恨、满心痛!
也好!他与沈雷缘起于大雪,缘灭于大雪,前尘往事,恩恩怨怨也一并埋于这雪中──谁!是谁将他抱起!是谁在温暖他?沈雷哥!难道说沈雷哥又回来了!
他挣扎着企图睁开眼睛,然而可恼的是他却连这点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无,他只能费力地动弹着,却被人紧按住身子,就听到一句:哥!你莫动!
而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也在瞬间将他燃起微光的希望彻底熄灭!呵呵,沈雷哥又怎么会来呢?他们之间早已结束──也许不曾开始过,他从来也猜不透沈雷对自己的心,从来都是那么自以为是,直到醒悟却也为时已晚──他好恨!心中的恨似要他将撕个粉身碎骨一般,他挣扎着想要解脱,却终难以从这份折磨之中逃出,只能由着这份痛、这份恨、这份情、这份怨、这份绝望将自己淹没!
吴云烟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盖在有些挣扎的白霁昀身上,有些心疼地看着一脸惨白的白霁昀,不禁回头责备一旁的端木昭烨,道:我不是特意嘱咐你跟紧我哥的吗?怎么还是让他出了事?你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他!
面对吴云烟的指责,端木昭烨却也只是回之一笑,淡然道:我若想他死,便不会冒死将他带下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