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历历在目,似乎又能清楚地看到妻子游寒梦苦求着自己不要去吴地的哀伤,更是看到了自己为了一己之利将妻子送给了当时十分强大的吴地之领主吴其的狠心。而妻子走后,他却不得安宁,那几年里他纳了无数的妾室,只是却没有哪个女子能让自己可以安然入眠,每个深夜他总是能够听到游寒梦的低声抽泣。终于熬到了他占据吴地接回妻子的日子,却没有想到游寒梦尽然会选择永远离他远去,那时看到白霁昀满手是血,游寒梦身上又插着匕首,他真是想杀了他!那个十一岁的孩童!若非白成拼命拉住自己说那是自己和游寒梦唯一的孩子,只怕白霁昀早去了地下陪他娘了!
人便是如此,总是不珍惜自己拥有的,永远去追求自己不曾拥有过的,而待到失去了,方知后悔,可这世上终究没有后悔药,时间亦不会倒流,只能任由悔恨和空虚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吞没,越是如此越要将权力紧紧握住,免得失去这最后的拥有,而除了拥着这仅剩的权力,他还有什么?
寒梦啊,你就这般狠心地去了,难道你对我的爱全然被恨掩埋了吗?
望了一眼注定要输的棋局,深深地闭上了眼睛,白竑自语问道:我是不是错了?
白成不舍地看着这个分外脆弱的白竑,这藏于内心深处无人知晓的白竑,心疼地答道:主公你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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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白地北部相接的是一片荒山,属于三不管地带,往往是山贼流寇的聚集之地,白地虽时常派兵来打压,但是盗寇之风还是难禁,不满于朝者或是其它地方来的流亡者总爱聚集在山头自立为王加以闹事,不过多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此次的黄巾乱匪分明不同于一般匪类,更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沈雷凝重地锁起了眉头,眺望前方战事,这些黄巾乱匪人数不输于他队伍的整齐也是十分的严谨,分明是训练有素,不似是短时间内聚集的乌合之众,他如今已深刻体会到白霁昀那句要活着的内涵了,只怕还不单是这些俨然是正规军出身的黄巾乱匪这般简单,如今形势不妙,他就算要撤退恐怕也不能原路回去
但回去的路只有一条,除非他穿过北部的山区绕过去,也就是说前有虎后必有狼,他必须尽快解决一方,而避免落入前后夹击那样最不利的局面。李副将
末将在!李翰堂听得沈雷一声唤,立刻上前听命。
沈雷沈吟了半刻,开口道:鸣鼓收兵,全军后退一里。
将军?李翰堂不解地看向沈雷,这帮流匪虽然难以对付,但是如今他们略占上风不见败迹,何以要后退?
沈雷自是明白李翰堂心中所想,但是他又不可将心中顾虑告知于他,只是继续吩咐:然后就地扎营休息,不可解甲,等候命令。他心底多少留了一点,就怕众军之中可能有间隙,到时候就更是麻烦了。
李翰堂按沈雷所说嘱咐了下去,士兵立刻井然有序地朝一里之外退去,然后就地扎营。虽然山区之内温度适宜不会觉得热,但是身上装着十几斤重的金属盔甲,那盔甲又密不透风,将士们自然觉得难受,不过既然是主帅的命令,他们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地解甲,心里猜测着恐怕不久便又要厮杀了。
果然,入夜没多久,便接到主帅命令,从中间突破绕到黄巾乱匪后面去,战士们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收到命令便立刻起身。黄巾乱匪也没有想到沈雷会趁这深夜来袭,且沈雷的目的似乎不是将他们一举歼灭,而是穿过他们,这确实是出乎意料,令他们措手不及。
沈雷骑在战马之上,骁勇杀敌,下手迅速,此刻的他只想速战速决,快些摆脱这些黄巾党绕到他们后方返回白都,虽说就这样回去算是吃了败仗,白竑会借题发挥削了自己手中的兵权,但是总好过丧命于此!
而正在突围之际,忽听得李翰堂着急来报:将军!将军不好了!不知从何而来又多出了一大批的人马,与黄巾乱匪前后将我们重重包围了!
沈雷眼光一闪,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有料到会这般快但他到底是主帅,也看多了这些战事,沈稳地道:李副将,你且吩咐下去,全军集中力量压向敌方左翼,突出重围。
依他这几日的观察,这左翼的军力部署正是最薄弱的一节,以此为突破口应当突围有望,生死便在此一举了,他绝对不能死!他会活着回去见白霁昀的!
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多,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但是沈雷始终屏着一口气,顽强抵御着,他虽武功了得,但是敌人众多,虽都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总要对付下。
白沈雷,纳命来!厮杀间,他听到一人唤着他的名字,一股利气自背后袭来,他一个侧身,顺手解决了一边的小兵躲过了一剑,以剑气来看此人的功夫颇为了得,平时一对一他自然可以轻松应付,只是以现在这个情况还颇为棘手,一个转身看向那人,虽然头盔遮住了那人的面容,黑夜之中他只能见到一双诡异的眼眸,但是这双眼睛他却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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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眼睛他当在白都见过,当是
只是如今这个场面哪容得他细思,才略微地走神便差点被一剑击中,他闪过之后反手一招,对方狼狈躲闪还是被他所伤,这令对方颇为恼怒,发招越发狠毒起来。起先他尚能占上风,只是时间一旦拖延,敌方用着人海战术,他双拳终难抵,体力消耗越来越大,渐渐不能有些支撑不住。
将军!我们断后,您快走!李翰堂拼着命带着一队人马包抄上来,一边帮着沈雷杀敌一边说道,此刻的敌人越来越多,对方的人马合起来怕是已有己方的三倍之多,又来得这般突然根本让他们防不胜防,如今死伤惨重,只怕他们是难以活着回到白都了,但求将军回去来日好为兄弟们报仇!
沈雷神情凝重地看着李翰堂,对于现在的局势他心如明镜,能不能活着逃出去也只能看天命了,他咬咬牙道:我白沈雷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是我带着你们出来的,岂有我一人独自逃跑之理?我自当与你们共生死!
话语之间,已经不知多少人又丧命于他手了,将士们虽已疲惫,但是听得主将这番言语,士气大振,敌人渐多,他们却是以一挡十,视死如归,一时之间,让敌方反而心生了畏惧和敬佩,竟有些不敢围攻上来。
只是他们不知的是,沈雷此刻变得格外的复杂,他甚至迷茫于究竟要不要活着回去,他不知道白霁昀究竟是要他生还是要他死,这分明是个死局,但是为何出发之前又要嘱咐他活着回去?他已经渐渐地摸不透白霁昀的心了,而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分外惊慌,刀起回落之间竟有了一丝犹豫。
那露诡异之眼的主人看出沈雷破绽,趁机袭向沈雷背后,自背后一剑穿透沈雷的腹部。沈雷闷哼了一声,手中惊风剑在半空之中划出冷幽的寒光,不必回头,准确无误地刺中背后之人的心脏,不必回头他知他已赴了黄泉。
暗自使力将剑身逼出体外,沈雷迅速地点住了穴位以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这样子的伤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伤,他并不在意,只是为何他明明点住了穴道,却还能感觉到体内血气翻滚,十分难受,而那难耐的痛楚完全区别于剑伤
将军,您没事吧?李翰堂自边上瞄到沈雷腹部染成了一片鲜红,慌忙上前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他,关心地问。
没沈雷刚想开头,但到嘴的话却被疼痛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怎么回事?不是没有受过伤,以前做杀手的时候还受过更重的伤,可是这一次痛得很不寻常,他居然感觉到有炙热的液体自后面的洞穴内汩汩流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非不能忍痛者,只是那内部的绞痛越来越甚,以致他无法开口言语,冷汗不断地迸出,体内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散去
将军?李翰堂骇然地瞧着沈雷,虽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沈雷此刻的状况,但是他扶着沈雷的手可以感受到沈雷的身子越来越沈,似已无力再支持,摇摇欲坠的身子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自马上摔下!只怕伤得不轻!
李将军!你快带着大将军走,我们来断后!下面的将士亦感染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有人出头对李翰堂道,下面的将士更是团团将沈雷围住,摆出保护之姿。
李翰堂感到双手扶住的身体越来越重,又扫视了一下四周,颇感责任重大,沉重地点了点头,自自己的战马之上跨到沈雷的坐骑之上,以身体护住沈雷,用力一驾,猛然冲了出去!将军你可一定要挺住啊!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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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雷咬牙想要保持清醒,只是天不从人愿,明明已是点了穴的,伤口的血渐少,只是腹内却是汹涌澎湃,内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一般,血水在内部漫延,侵染着内脏,又似有什么东西在内部不断地挤压着他五腑六脏,鲜血更是如熔浆一样从身后的小穴之中流淌出来!
不曾有过的不安自心中滋生而出,莫名的恐慌前所未有地攥紧他的心,以致他窒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产生了谁来救救他的念头。不是对死的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他像是要失去什么,那东西对他而言却是比命还要重要,可偏偏他又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完全无法抓住它而不由得心慌意乱!
不要!
他不信天不信地,只是这一次他竟开始乞求上苍不要夺走他这宝贵的东西,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宝贵之物!到底是什么?!沈雷分外无助地捂住肚子,想要留住什么,可是这腹内之物却一意孤行地往外流逝恍惚之间,他有了难以制止的绝望,他抓不住得始终抓不住
李翰堂只听得背后传来放箭二字,不久背部便如着火般灼痛起来,体内的血液被一点一点地燃尽,身体先是滚烫随即又渐渐冰寒,他的力气与意识也渐渐消散,只是他身上背负着多少弟兄的使命,在大将军安全之前他绝对不可倒下!
只凭着毅力驾马前驱,如死士般不停地往前冲,不知行了多久,只是他不再听得到耳边的声音,身体也已僵硬,月西移而日东升,身下战马也带上了疲惫的粗喘,却还是不要命地奔驰着。
待到端木昭烨发现他们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端木昭烨自山上眺望而下,便见一枣红色的战马如火球般闪烁而过,只是马蹄声重,想必是一夜急奔已是无力,背上二人坐在后方的背上如刺猬一般插满了羽箭,前面的被抱围住,到不知具体情况。
他迅速朝他们奔飞而去,轻松地勒住了战马,战马已是疲惫至极,被他一勒便应声倒地,他细一看,原来这战马也受了伤,一夜狂奔下来已是到了极限,止住马蹄之后便断了气,还真是一匹有灵性的宝马!
只是如今还是人更为重要,他慌忙上前打探二人的伤势,他先是推了下李翰堂,唤道:兄台?却不见回应,他再一打量李翰堂满面死灰,四肢僵硬怕是死了有些时辰了。
不要听到沈雷微弱的呻吟,他赶紧将压于李翰堂尸体之下的沈雷拉出,所幸沈雷虽面色难看嘴唇发白,可有李翰堂护着除了腹上的剑伤倒没有别的伤了。敬佩地看向沈雷,这白沈雷还真是响当当的那么一号人物,不但部属对他忠心耿耿就连这畜牲对他也是死心塌地,若能活着他日必是一方霸主。
回头又敬重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人一马,这二者对于主上的忠心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沈雷虽伤重倒不危及性命,他索性先将这二者埋了,立个忠烈之碑,再将沈雷带回去。
端木昭烨埋好了一人一马,方抱起沈雷,匆忙赶往越过山头,来到山中峡谷隐秘之处,这山谷极为隐秘,若非对这一带极为熟悉,只怕根本寻不到,将沈雷藏于此处应当是颇为安全的,他也算不负那人所托了!
他才刚一进山谷,迎面而来便是一名灵气少女,她看上去不过双九年华,脸上带着稚气又藏了些狡黠,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圆目格外突出,灵动地转溜着,让人想要亲近她。
她才见到端木昭烨,便拧起了细眉,责备道:昭烨大哥,你动作实在是太慢了,你想要一尸两命吗?
端木昭烨吃惊一愣,一尸两命?一时半会之间,他竟没能反应过来,直到那少女不耐烦地催促着:还不快些把人抱到屋内,孩子已是不保总要留住大人的命!
端木昭烨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是难以置信地问着那少女:香香,你是说白沈雷有孕在身?
他一把扯开沈雷的衣襟,果然在胸前看到了火焰胎记,想不到这沈雷竟也是同族之人,只是像沈雷一般气宇轩昂之人怎么肯委身人下,若非对那人极为喜爱,恐怕无人能让他屈从,那这孩子另一个父亲除了白霁昀无第二个人选。然那白霁昀究竟何德何能,不但得那人痴心以待,便是连白沈雷这样的人物也委身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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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沈雷只觉得浑身酸痛,整个身子像是置身于烈火之中又似在冰天雪地里,只是一阵子煎熬一阵子寒彻骨,而什么东西带着血肉自他的体内生生脱落下来,自那个隐秘的洞穴之中带着灼烧的刺痛冲出他的体内!不要!不要就这么离开他!那是他极力要挽留之物!
不要──沈雷猛地坐了起来,挣扎着挥舞着手臂,前所未有地恐慌着,而眼前却只剩下一片血红,让他重重地又倒了回去,眼前一阵漆黑,他便什么也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端木香香没有料到沈雷明明在昏迷之中,居然会做起来,她被吓了一跳,见沈雷喊了一声不要又沉重地倒了回去,知他还在昏睡不过是潜意识的挣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这沈雷明明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却本能地想要留住这个孩子,若到他清醒之时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又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心情
无限惋惜地瞧着刚刚自沈雷体内掉出的死胎,都已经三个月了,这本该是个很健康的孩子,本该却就这样被人杀死在了腹中!这战争真是不知已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且现在亦不停息地夺去更多的人的性命,这混乱的局面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多少妻离子散的人要到何时才能破镜重圆!
端木香香本是战争遗孤,若非端木昭烨出手相救,她已随着她的父母死在战火之中,看到此刻失去孩子的沈雷,她又想起了往事,心中分外哀伤,也分外地痛恨这些没完没了的战事,帮着沈雷清理好身子,端着一盆血水走出去,便看到了一直守在门外的端木昭烨。她
放下盆子,静静地看着这个丝毫不逊色于沈雷的伟岸男子,论起身份他本该是这个如今陷入一片混乱的国家的皇储,他比谁都更有资格去统治这个国家,偏偏这人却什么都不做,她看到他便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本不想说他,但是想起了往事,她又忍住奢望这人能出山去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昭烨大哥,你本该是皇储,这个国家本该是你的,比起那些个领主你比他们更有资格坐拥江山,以你的能力来统一这个国家再建端王朝绝对不成问题
端木昭烨伸手止住她再说下去,淡淡地说道:你也说了是本该,也就是说一切都过去了,端木王朝既然会灭,便说明属于我们端木一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就没必要再重现。他现在想做的事惟有守候着那个爱着他人的人
端木香香不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他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那份心,只怕这颗心所付出的是收不回来的,久久地,她方又开口:昭烨大哥,你这般做值得吗?
值得。他淡然一笑,只要那双眼愿意看自己一眼,便是死他也乐意了。
她已无言可说,又端起那盆红色,转身离去,端木昭烨倚着墙静静地望向天上浮云,只怕自己为那人死去,那人的眼也未必肯看自己一眼,那人就像这天上浮云,他只能仰望着却怎么也抓不到握不住,而沈雷和自己其实是一类人,只是不知道那沈雷若是知道自己有了白霁昀的孩子却又失去了该会做何反应
等到沈雷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他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整个身子像被千军万马碾过一般,沉重得没有一丝力气,心里不知为何,竟有着挥不去的悲凉
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端木香香,面对这个颇为可爱的少女,他却格外的警戒,第一反应便是伸向腰际想要拔剑以对,却发现自己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如今已是俎上鱼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