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吟 下————千离
千离  发于:2010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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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子,走在繁忙的街上,每遇上茶楼客栈便要进去询问一番,却总是失望地出来。午膳在一家酒楼随意吃了一些,两人走走停停,便到了黄昏。夕阳已经西斜,归鸟的身影匆匆掠过。
离微垂着头,脚步很虚浮。笙儿,若是寻不到你,少爷怎么办。心中无数遍地问这样的问题,却寻不到答案。离觉得自己像找不到归家路途的孩子,站在斜阳下,看不到前方。
“颜清。”离轻轻开口。颜清垂下头看他,睫毛上沾染了夕阳的颜色。“颜清你知道么,我原以为一辈子都出不去。我原以为一辈子都要住在那个地方的。”
两人在河边的石凳上坐下,颜清微微侧着头,看着低垂着眼睑的离。离的睫毛微微闪动,声音止不住地有些颤抖。“我以为我出不去了。从来也不敢给他承诺。我怕他心里记惦着,最后还让他失望。”
颜清看着缓缓流淌的护城河水,猜不透离心中的忧伤。离看着他,“颜清你知道么。走之前,我想我或许再见不到他了。但还是让他等我。我们曾有一次出去的时候,看见有一户人家嫁娶,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门窗。我知道他是很羡慕的,便对他说,让他等我,我会想那户人家一样,用最好的轿子迎他。”
颜清侧过头看离的侧脸,那个很好看的男子,眉眼中凝着淡淡的哀伤。“离,可是你想过么,两个男子在一起,会又怎样的非议。”颜清轻声问,问的是那个自己曾想过千百回的问题。
离看着他,微笑,“不用怕的,我们什么都经历过了,非议又是什么。别人的闲言,我可以帮他挡。别人的目光,我可以帮他挨。只要在一起,有什么需要顾虑。”
颜清不说话,垂下头,心中却泛起涟漪。他开始钦佩身旁的男子的勇气。他明白,自己不会有勇气承担那样的非议,也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去面对那样的困难。那个男子不可以是自己心爱的人啊!纵使有喜欢,纵使十多年前心中就早已埋下情愫,但很多事情,别人可以,自己不行。
他垂下头,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配饰,那是那人给过自己的唯一的东西。那日他心情好,便从那一堆进贡的珍宝里挑出一个挂饰,朝自己笑着招手,把那东西别在自己的腰间。
那以后,它便再没有离开过。颜清的目光有些哀伤,他明白,殿下不会在意,这么些年,他定是早已忘了那挂饰,也绝不会知道,这么些年,那东西被自己当作宝贝,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离看着颜清,脸上有着看不清的神情。“颜清?”轻声唤,那人便恍然地转过头来,目光里有一抹哀伤。“颜清,怎么了?”离微微皱起眉头看很少失神的颜清。那男子有些无措地笑了笑,开口:“没什么。”
离便不再说话,河水缓缓流过,心却冰凉。
笙儿,没有你,少爷要怎么办。
第 76 章
子笙挨着墙坐着,耳边全是哭喊和嘈杂的声音。头有些疼,但已比前两日好了很多。只是,那曾经可以唱出婉转歌曲的嗓子,再发不出声音。试着张口,却只听到啊啊的嘶哑的声音。
扶着墙站起来,肚子很饿,想要找东西吃。心中却仍旧担心着那个小人儿。
两天都没有见到他了,两日前,李家的几位主人被打入天牢,整个李府都乱作一团。从昨日起,便有很多人围在李家门口,带走侍女仆人。那孩子怎么样了。
子笙往针绣房走去,屋子早已空了,满地都是仆人走前留下的狼藉。值钱的东西都被翻出来带走,剩下的衣物和针线散乱在地上。子笙微微探出头去看大门,依旧嘈杂。那么,还有时间的吧。
身上的衣服已经很破旧了,还是从媚南宫来时的那套,本来是还算保暖的料子,但经不起李旭戎那样的撕扯,早已碎成布块。天,已经很冷了。
从地上抓起一件还算合身的衣服,小心地穿上。从旧衣服中掏出那块被重重包裹的玉佩,很轻很轻地塞到新衣服最里层的口袋。想了想,又脱下衣服,取了针线,一针一针把口袋给封死。终于满意地穿上。
坐在地上,手指抚过胸口,便摸到衣兜里那块坚硬的玉石,莫名的温暖。
子笙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全部的人都乱作一团的时候,自己只是想要换一身新的衣服,好好把玉佩藏好。可是,然后呢?子笙微微阖着眼,浅浅笑起来。
还有然后么。没有了吧。
自己天生就该是这样的,安安静静地来,被从未有过印象的爹娘抛弃,随后再安安静静地离开。终于可以离开了么。子笙侧过头,觉得有些困了。
就这样离开,真的很好吧。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干净的房间里。虽然很饿,但胸口的地方,却有那一块散发着温暖的玉石。那是,少爷给自己的呢。
少爷,少爷家终于可以平反了吧。他是不是会住回那幢他们家以前的宅子?说不定会有新的,更大的宅子给他呢。这样想着,笙便浅浅笑起来。
自己是应该走的。少爷有自己的日子了。少爷可以找漂亮的女子成亲,可以像那些风光的官员一样,穿戴着整齐的官服,有大大的宅子,美丽的妻妾。他回过的很好。
非常非常好。
子笙微笑,少爷,你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一定的。只是少爷,笙儿看不到了呢。
要是笙儿可以看到,那有多好。笙儿只要看一眼就好了,只要一眼。笙儿偷偷地看,不让别人知道。少爷也不会知道,就只有笙儿自己一个人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笙儿有多么喜欢少爷。
但是笙儿怎么配喜欢少爷呢。少爷天生就是金贵的身子,纵使在那样的地方也还是那么漂亮,那么高贵。笙儿是什么呢。笙儿身子那么脏,长的也不好看。笙儿怎么可以喜欢少爷呢。
那么多的话藏在心里,子笙垂下头,脸埋在臂弯里哭了。泪水肆意地流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笙儿只要偷偷地看一眼少爷就好了,好不好?少爷。
门口的人似乎开始散去,侍卫进了宅子,开始最后的搜索。一间间屋子看过去,值钱的便缴了去,不值钱的便扔在一边,搜完了,这宅子便要封了。
走进针绣房,几个侍卫确实被吓了一跳。一个瘦弱的人儿蜷在地上,眼睛微阖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这里要封了,快点滚出去!”那领头的便命令道。
子笙抬起头看他们,大大的眼睛却没有光彩。扶着墙站起来,步履蹒跚。
一个侍卫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些淫猥的神色,一把拉住正要离去的子笙,凑上去:“小东西,叫什么名字?恩?”子笙看他,目光却是清冷。那侍卫有些恼了,一把拉他到自己的怀里,“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子笙的目光移开,始终抿着唇。那男人一把便把他推到墙上,要伸手去扯子笙的衣裳。子笙慌了,一边用手去推开,一边含糊地发出“啊,厄!”的声音。
那男人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你是哑巴?”子笙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终于点了点头。
从别放过来的两个侍卫正好进来,看着那男人笑:“你有那么饥渴么!连个哑巴都要操。还是个男人。”那人便松了手,有些愠恼地挥手,“快滚。”
子笙便跌跌撞撞被扔出了李府。
几个侍卫从府里出来,在门上贴上了长长的封条,便转身离去。
已是黄昏。子笙蜷在门口,看着那几个男人离去的身影被夕阳拖得很长。他们要回家了吧,谁都有家,只是笙儿没有。但是笙儿不想哭了。笙儿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有孩子牵着母亲的手走过,对着那贴了封条的大门指指点点,那母亲便拉紧他,一边匆匆带他走过。那孩子一路嬉笑着,缠着那年轻的母亲。子笙看着他们,嘴唇嗡动,却没有声音。
胃绞痛得厉害,很饿。门口冷清下来,只有自己坐在门边,看着夕阳一点点下沉。
归鸟扑闪着翅膀飞过。一切最终归于寂静。
第 77 章
离从客栈的床褥上醒过来。陌生的味道,陌生的阳光。仍然抱着希望看向床边,却仍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已经整整十天了。
从知道笙儿不在张家之后已经整整十天。一开始离还每日同颜清回宫,可心却一天天的沉下去。最终不愿再把时间浪费在回宫的路上,只在京都繁华路上的一间客栈里住下。颜清没有办法,只好每日自己回宫,第二日再来和离一起寻找。
十天,京城所有的大小茶楼客栈都已经找过,却始终没有那个孩子的身影。每日睁开眼,离的心却沉得更深。有人轻叩房门,离便应了声。门被推开,颜清走进来。依旧是素色的衣衫,依旧气宇轩昂。
离看着他,喉咙梗着说不出话来。颜清在房间里的木桌旁坐下,轻声道:“离,殿下想先为你家平反,复你官职。”离开口,却不知怎么拒绝。
颜清看着他,“离,这是你家族的事。你看重那孩子,殿下也知道。只是现在李家刚刚覆灭,时机正好。若是拖得久了,再为你家平反又要费一番周折。”离看着颜清,随后又垂下眼睑,十指交错。
“颜清,我想他。想得要疯了。我很害怕,很害怕……他会出事。”离开口,声音有些颤抖。颜清微微皱起眉头,声音也放轻,“离,我知道。”
“颜清,没有他,要官职,要名誉,又有什么用。”离抬头,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已经很冷了。大概不过半月,便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吧。风越发的刺骨,笙儿,你怎么样。
颜清看他,“你就当,是为了家族吧。况且,若是你找到了他再来忙着平反,总是会没有时间的。”目光很安静,离却依旧深思。颜清便再开口,“时间不会很久。”
离叹了口气,轻声说:“能够帮我求殿下尽快么。”颜清微笑,点头。
两人驱车回宫。
翌日,太子上奏,呈上十年前李家迫害尉迟家的种种证据,并上书请求圣上为尉迟家平反。
当朝的几位老臣注视着列在最前方的太子,微微点头。尉迟家曾是朝廷上忠心耿耿的几代忠臣,世代是文官出身,尽心尽力。十年前的那次灾难,尽管人人都明白是李家迫害,却也无人敢出来声讨。
如今李家被太子除去,又为尉迟家平反,自然是大得人心。
圣上坐在龙椅上,看着案上的呈书,微微皱眉。原来,尉迟家真的是被迫害的么。当年听信谗言,便将尉迟家族抄斩,如今看来,却是错杀了一代忠臣。如今即使平反,却也挽不回忠臣。
这样想来,不禁有些惆怅,看着满朝文武,还有立在最前方的儿子,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感情。
太子便再奏,尽管尉迟家被满门抄斩,尉迟家的小儿子却被姆妈藏着,活了下来。一时间朝中便想起了轻声的议论,有老臣请求平反尉迟家,并让尉迟家唯一的子嗣官复原职。
皇帝微微颔首,准奏。
太监尖声尖气地通报,颜清便对离微笑,目送他走进高而威严的金銮殿。尉迟离,尉迟家第四代子嗣,复其父尉迟荀原职,资德大夫,官居正二品。
离跪地,谢恩。却觉得万分恍惚。自己就这样,承了家族的大业么。
从小都未有过这样的概念,因为家中有三个比自己要大的兄长。爹未纳妾,四个儿子都是正室所出,为人赞叹。从小都不曾想过要当官,因为有那样三个兄长,自己总是最小的,被呵护的那个。
如今,自己跪在爹曾跪过的地方,不再是尉迟家的小儿子,而是尉迟家唯一的子嗣。
皇帝很满意地看着那个清俊的少年,与他的父亲一样,骨子里都是清雅的风韵。便要在京都赐宅一幢。离的声音很轻,有些抖,却还是开了口,“万岁。臣愿住回家中老宅,也算完得家父心愿。”
朝中很静,开口说话时可以听到回声。几个老臣看着离,满意地点头,皇上便也颔首,命人清理尉迟旧宅,重新修茸一番。
退朝的时候离始终走在人群的后面,随着百官一起下了长长的玉阶。拐过弯,便看到仍旧等在那里的颜清。
颜清看着他微笑,“今晚出去玩吧。”离看他。颜清笑,“尉迟大人新官上任,自然是要出去庆祝的。”离微微垂下头,也想微笑,却扯不出笑容。
颜清便放轻了声音,“殿下也说了,你该出去玩一玩的。整日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离便点头,远处,太子那抹暗红色朝两人走来。
第 78 章
用了午膳,离便要出宫去寻笙儿,却被太子和颜清拦下。太子看着他,微微锁了剑眉,“才刚刚封了官职便满大街找人,岂不是失体统。”离坐下,眼中却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太子道,“今天下午还是回你的府上去吧。新到了那么多丫鬟仆婢,家中上上下下也要打点一下才好。”
离想要说什么,却被颜清止住。“是阿离,这些天衣食不安,会累出病来的。我命人去寻他,你先回府上看看吧。”离想了想,点头。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往府邸走的时候离觉得有些恍惚。不过两日,家族的一切便都回来了么。身上的官袍穿着不舒服,总觉得有些不习惯。离微微挑开帘子看窗外,却没有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群都被退开,离这才想到自己已不再偷偷坐宫中的黑布马车出门,现在乘的,是自己府上的车子。墨绿色的锦绒,里面亦是铺了柔软暖和的坐垫。现在想想,原来做官真的可以如此奢侈呢。
偶尔可以听到街道两旁站着观看的路人的私语,“这就是今天刚上任的尉迟大人的轿子呢。”“听说尉迟大人年纪轻轻就很有作为。”“难怪可以一下就官居二品。”……离有些哑然,随后便无奈地笑起来。殿下真是很细致的人,抹去了自己所有肮脏的往事,昭告天下的,只是有能力,有作为的“尉迟大人”。
忽然便想起在媚南宫时,下人们唤自己的“尉迟倌人”,不过一字只差。一个被千人骑万人上,一个却被千万人拥着护着,跪拜着。垂下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车夫稳稳地停了车,有仆人撩开车前的布帘,离便缓步下来。
初冬。阳光耀眼却没有温度。离抬头,原本破败着积蓄了十年尘土的匾额处已经被擦洗干净,挂上了崭新的匾额。檀木的底,尉迟府三个大字行云流水,意气风发。仿佛这幢宅子从来就没有落魄过。仿佛,尉迟家的香火就这样延绵不断地燃烧了十年。
只是离知道,物依旧,人已非。没有爹娘,没有兄长和姊姊,没有姆妈。整幢宅子,只有自己这样一个故人。踏上门前的青石台阶,手轻轻抚摸石墙。心中没来由地悲伤。
这些石墙,也是见证过自己的幼年的吧。如今再次相逢,它们仍旧沉默着,不知在思考着什么。不知它们是否还记得有自己这样一个人。
朱红的大门被打开,从前院一直延续到厅堂的石板路两边站满了仆婢。离掀起衣角跨过高高的门槛,那些下人便齐刷刷地跪下来。
他们口中念了什么,离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抬起头来,仰望院中的天空。儿时看到的那片,最最纯净的天空。
院中的梧桐树长得很高。这么些年,无人料理,全凭阳光雨露自己生长着。树皮上客满了岁月的痕迹,枝干却仍是茂密。尽管已是寒冬,叶已落尽,那些枝条却伸展开,像长长的手臂,把蓝色的天空割成小块。映着天,褐色的枝条上,写满沧桑。
离微笑起来。这么些年,有一次感受到家的气息。尽管没有了故人。
走进屋子,整幢宅子的大小院落都已经收拾干净。灰尘抹去,狼藉扫去,破旧的门窗也已被换上干净的新门。离走在院中,看见那一堆还未来得及清扫出去的杂物中,那只小小的竹马。
小时候自己玩过的竹马。是宅子里一个巧手的下人做的。结实的木头,打磨光滑,那时自己坐在上面,摇啊摇,便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灿烂。
伸手把那只木马拣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却仍旧是把它捡了出来。放在干净的院子里。手轻轻一碰,它便摇啊摇。絮絮叨叨地念出十年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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