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焕樱更衣束发，没过多久侍卫便通报林庚到了。
“快请夫子进来。”
洛焕樱出声，彩梅去了门口把林庚迎进来。林庚到了内室，洛焕樱站立起来对夫子作揖行礼，林庚摸摸胡须点点头，向看了彩梅一眼，长年服侍洛焕樱的侍女很明白这个眼神里的用意，端来茶水后便告退，替两人把门关上。
“殿下看来精神不错，老夫就放心了。”
“让夫子担心了。”洛焕樱靠在塌上，“不知夫子今日为何而来？”
“殿下卧床多日，老夫也怪想念殿下的。”林庚从怀里摸出两本册子，“老夫怕殿下闷，找了两本书给殿下送来。”
洛焕樱接过，看了眼书名，惊喜地发现竟是自己想要多时的，“多谢夫子。……但夫子应该不是专程为送书而来吧。”
林庚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洛焕樱，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老夫顺便来看看殿下的法术是否有所退步。”
洛焕樱愣了一下，正打算施个法术让夫子检验，手才要开始结印，忽然动作僵硬地停止了。抬头，林庚笑呵呵表情早已严肃了起来。
“确是这样吗……”
“夫子果然是知道的。”冥魈说过只要他使用法术额上的图纹就会显现出来，这才是林夫子到此来的真正目的吧。
“殿下立得奇功，老夫自然也欣慰。但纵使殿下灵力百年罕见，也无法施展那样的法术吧。”
洛焕樱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右手变化了几个手势，施展了一个最简单的法术，一团光亮从他手中升起，与此同时额上一阵发热，洛焕樱抬头，霎时听到林庚轻微的抽气声，向来平静稳重的目光也沉了起来。
“夫子可是知道此图纹？”
林庚思索了片刻，无力地摇着头，“老夫不曾见过，老夫只听闻过，额纹表法力，如此繁密恐怕……”
洛焕樱没有多少吃惊，冥魈的法力确实高强得骇人，只是林庚那样唉声叹气，似乎还有其他内情。
“殿下可信这世间有神灵？”林庚忽然跳了话题，洛焕樱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床头的书卷上，这几天来他让彩梅找来的书多是和法术起源、各地神怪故事有关。
“不瞒夫子，我从小便信法术灵力皆是上天神灵所赐。”
“那妖魔又作何说？”
“既有神灵，便有妖魔。”洛焕樱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唇，“夫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林庚又长叹一声，“老夫只能说，这世上确有异族，只是是神是魔，要靠殿下自行决断。”
“我……”洛焕樱低头，“夫子是否早知道会有如此事情发生？”
林庚没有立刻回答，伸手摸了摸洛焕樱的头，看着爱徒的目光充满着怜爱不舍，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
“殿下可知为何殿下理应为‘青’字辈，名中却无‘青’字？”
“因母妃在樱林产子，先代未有。”
林庚摇头，“不仅如此啊。殿下出生时星象异常，就连老夫也无法推断其中含义，请示了陛下，陛下认为这是变数，才给殿下赐名辈分之外的字。”
“变数……”
“而今，这变数恐怕要开始了。”林庚疲惫地合了合眼，“可怜殿下还未十五，今后的路……”
洛焕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怎地又想起来刚才梦中被人握着的感觉。变数，是指自己遇上冥魈？或是从最一开始起……
“夫子，我既生在皇家便已注定与平常无缘，如今不过是再多一层异常。”
“殿下！”
“夫子莫担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忘记自己身为洛丹皇子，还谢夫子告诉我不曾知道的事。”
“唉，若有什么老夫帮得上忙的，殿下尽管开口。”
“那就先谢过夫子了。”
林庚顿了顿又叹口气，“事到如今，老夫只有一事请殿下答应。”
“夫子请讲。”
“无论神魔，异族终非人，异族之力终不为人所控。还请殿下切记，莫被假象迷惑而失落了心。”
洛焕樱怔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自己的手上。林庚的意思是冥魈是要自己也沦为妖魔，所以才假意对自己关心？那些都只是为了蒙蔽自己而做的吗？可是……
“殿下可有什么顾虑？”
“……不，夫子所言焕樱记下了，若非情急，决不依靠凡人之外的力量。”
“如此老夫便放心了。”林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摸着胡须点头，“那老夫就不打扰殿下了，殿下好生休息。”
洛焕樱叫来彩梅替自己送林庚，自己坐在房中回想着刚才那些话。林庚是为自己好，冥魈无论是神是魔，终究不是自己的同类，他可以无动于衷地将数万人掩埋入大地的缝隙中，这种存在确实不该靠近。但是自己已经与他有契约，已允诺了把自己交给他，又要如何……
洛焕樱摸摸自己的额头，再想起冥魈的话，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好起来了，恐怕很快他就会来索要自己欠下的报酬了吧。到了那时候……
洛焕樱握紧拳头，正要站起来，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触动了听觉。
“哼，林庚这个老狐狸。”
“谁！”洛焕樱警觉地环顾四周，但没有任何人，“……冥魈？”
没有回应，好似刚才的只是幻觉一般。
6
轻微的水声，周围的空气潮湿而温暖，还隐隐带着花香。
“公子？公子？”
女子的声音，不是梅儿。洛焕樱慢慢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景象，自己站在一座浴池边上，一个绿衣女子正替自己着装。
“这里是哪里……我……”洛焕樱迷惑地看着周围，他记得晚膳后他劝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地守夜的彩梅去好好休息，自己再看了会儿书便睡下了，怎么会到了这地方……
又是梦？
“公子您睡迷糊了吗？”绿衣女子笑着，拿过长袍，长袍的衣袖和领口绣着重重叠叠的樱花，似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但那绛红的颜色却又与他的性情格格不入。“若让王看到公子这般模样，恐怕会怪罪碧凝服侍不周呢。”
洛焕樱碰了碰身上的衣物，这种真实的触感并不是梦！
“……碧凝姑娘，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为何……”
“这里是冥魈大人的寝宫，冥魈大人就等着公子沐浴完毕了。”
洛焕樱一惊，他何时到了这种地方？！冥魈既为异族，这里就该是异界。而自己在这里沐浴更衣，莫非他……
洛焕樱咬了咬唇，嗬，他白天刚想过冥魈不知何时会来索要自己，没想到竟这么快……
但是自己究竟是何时到来的？刚才若是入浴过，不该什么都不记得。
碧凝又拿过一件黑鹅绒披风给洛焕樱披上，系上带，抚平皱褶。洛焕樱看着身上无论衣料还是绣工都是极上品的衣物，心里忽然觉得自己如同那些献祭的牛羊，绑上艳丽的红绸却只是为了接受宰割。迟早是要被脱去的，又何必这么麻烦地准备这些衣物？
“公子这边请。”
碧凝的声音传来，与浴池相连的是一座庞大的殿阁，碧凝带洛焕樱走入，迎面走出一个红发男子，在发现是碧凝的时候向两人走了过来。
“原来是离嗤大人。”碧凝屈膝行礼。
“碧凝姑娘，”被称做离嗤的人笑吟吟地点头，视线游走到碧凝身后的洛焕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好一个美人，这是王新纳的妃子？”
妃子……洛焕樱微乎其微地沉了沉眉，却听碧凝带着笑的声音，“这位焕樱公子是王的贵客，妃子什么的离嗤大人别乱揣测，免得惹王生气。”
“原是这样，多谢碧凝姑娘提醒了。”离嗤抱拳，又滑腻地看了洛焕樱几眼才走开，边走边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那位离嗤大人虽是王手下的一员大将，但总是好色，公子您别太在意他的话。”
洛焕樱点点头，心里却想自己过会儿要行的事与妃子又有什么两样，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王……是冥魈？”
碧凝露出惊讶，“公子不知？”
洛焕樱摇头，他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碧凝更加疑惑，若有所思地过了一会儿，“碧凝不敢多嘴，还是让王亲自告诉公子吧。”
说着已到了门前，侍卫开了门，里面一张贵妃榻，冥魈斜躺着，手中拿着书册心思却似乎不在上头。
“王，焕樱公子到了。”
冥魈抬头挥挥手，碧凝解下洛焕樱的披风后告退，房门又逐渐合拢。冥魈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托着腮看着洛焕樱，洛焕樱不知接下去如何是好，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是你用法术把我招来这里的？”
“若是这么说也可以。”冥魈顿了顿，“看来你的身体已经无碍了，过来。”
洛焕樱踌躇了一下，迈开步子。走到榻前，步子才刚放慢，冥魈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拉，洛焕樱“啊”了一声，眼前天旋地转，等画面静止下来的时候只见冥魈的脸近在咫尺看势正要吻他，洛焕樱赶紧把头转开。
“这么厌恶我碰你？”冥魈皱眉。
洛焕樱不答，冥魈换了换姿势，放开他的手，改为捏住他的下巴。洛焕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刚才一直被他握着，那残留在手上的感觉果然很像……
……不，不可以被迷惑！
“这种龌龊的事……”洛焕樱一想到过会儿要行的事，不由地低声道。
“龌龊么？”冥魈似乎没有恼怒，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把他的头转过来，玩味地看着，“谁告诉你那是龌龊之事？”
谁告诉自己的……洛焕樱回想，在宫中多少听闻过王公贵族中眷养男宠之风，每当那些人谈论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不屑，更何况……
“用身体做交易，难道是值得骄傲的事么？”简直和青楼中的小倌没什么两样。
“哦？不愿用身体，那么用心呢？”
洛焕樱觉得胸口一紧，用心交换，自己的心……
洛焕樱的脑中浮现出林庚的忠告，但就在此时，冥魈吻了下来。双唇被他的舌头慢慢分开，他在自己口腔中索取着，霸道却小心。洛焕樱觉得自己的意识不能集中了，睁开眼只见那双只映出自己的赤红色眼睛仿佛要把自己吸入其中，闭上眼却又觉得自己会沦陷在黑暗之中。忽地，腰上一松，洛焕樱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脸上顿时涨红，身体也挣扎起来。但这么一动，衣衫反而散开，胸前白皙的皮肤露出来，洛焕樱本能地想去把衣服合拢，却被冥魈捉住了手。
“你不是明白了会发生什么的么？”
洛焕樱默默咬唇，消极地不再抵抗。冥魈脱了他的外衣和中衣，抱起他走入内室，把他放到床上，开始解自己的衣衫。洛焕樱转过脸不愿去看，只听到衣物悉索的摩擦声。时间慢得难熬，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找了个话题逃避。
“……你是王？神王？妖王？还是魔王？”
“你希望是哪个？”身后传来冥魈不怎么在意的声音，洛焕樱缄口不语，冥魈顿了下又接了下去，“神和魔有何区别？对你们而言，都是拥有无法度衡的力量的异物而已。”
“怎会没有区别？”洛焕樱猛地转身反驳，只见面对自己的冥魈身上只剩了一件里衣，修长的身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强健的胸膛微微露出，少年慌忙又转回头，“神灵佑世，妖魔乱世，一正一邪怎会没有区别？！”
“哦？那么何为正何为邪？你若是为救洛丹而用了妖魔的法术，又该算正算邪？”冥魈坐到床沿反问，答不出的少年觉得脸上火辣辣微微涨红，嘴唇被咬得发疼。冥魈皱了皱眉，冷不防地扳过他的肩，又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就是如此我才道你太心软，即便是你们的护都之樱，又有谁知究竟染过多少血？”
冥魈轻哼了一下。一瞬间，少年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眼睛惊恐不安地睁大。
“你……”
“我说错了么？”冥魈顿了下，“不过这也正是我所爱之处罢了。”
洛焕樱低下头，整个脸埋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在这个契界你不必顾忌什么，我便是这里所有契魔的王。”
床榻发出轻微的声响，冥魈边说边躺下，从旁边伸手搂过来，洛焕樱觉得自己身体紧绷得一动不敢动，但许久过去，却不见冥魈有什么动作。
“你真当我今晚会要你？”冥魈的气息从洛焕樱颈边抚过，似是调戏，却又好像带着遗憾，“睡吧。”
洛焕樱不禁惊讶，冥魈一手搂着自己，另一手却拉过被褥，把两人都严严实实地盖好便合上了眼。洛焕樱不敢多说什么，唯恐他改变主意，急忙也闭上眼。房间里不知点着什么薰香，不消片刻便让人意识迷糊，少年的呼吸平缓起来，冥魈却睁开了眼。
“你从过去起就这么折磨我……”
低沉苦恼的声音，冥魈伸手抚摸洛焕樱的秀发，也不知是否是惊动了少年，少年发出微哼了一下，翻了个身，却是偎依进了冥魈的怀里。冥魈讶然地看着把头埋在自己颈边熟睡的少年，良久地注视着，最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咬牙把身体的欲望压下，搂着他的手臂又收紧几分，也一同睡去。
洛焕樱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洛丹皇宫，身上也换成了自己原先穿着的衣服。彩梅听到动静进屋来服侍，昨晚的事如同一场梦。
洛焕樱用手指碰碰自己的唇，那遗留下的触觉，还有被怀抱着的感觉……
那不是梦。
7
时节渐渐入夏。
顾翎传回的捷报不断，洛丹军气势高涨势如破竹，一路把入侵者向西赶出边境。又过月余，顾翎率军凯旋，洛勤韫亲自迎接，命人召开盛大的庆功宴。皇宫中气氛欢腾，却也有些人并不怎么愉悦。洛焕樱明白自己成了杨淑妃一派的眼中钉，但身为大功臣却也无法推辞出席庆功宴。出席宴席的以武将为多，不一会儿便开始互相敬酒，洛焕樱喝了几杯，便以不胜酒力为由中途告退。
这个季节的夜风凉快舒爽，洛焕樱遣退了随从独自吹了会儿风，正要回闻樱殿，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人向自己走来。
“是谁？”洛焕樱出声，待人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顾翎。
“二皇子。”顾翎抱拳。
“父皇为顾将军设的庆功宴，顾将军怎么离席了？”
“哪里，二皇子才是主角。主角都告退了，我等小将自然无人理会了。”
“顾将军说笑了。”洛焕樱客套地回了一句，转过脸看向身边越发繁茂的树木。顾翎看着他的侧脸，又上前一步。
“不知殿下接下去有何打算？”
洛焕樱的目光回视了一下，微微笑起来，“顾将军莫不是要与我再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