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一卷————阳春江上客
阳春江上客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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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骤然凌厉起来,窗台上没收回来的衣服一直甩打着玻璃窗,让人连昏迷都不得安宁。朦胧中听到了外头的喧闹,宿舍没一会儿有人走动,几个哥们还在床边晃几下关心关心……

都下课,康韦辰怎么还不回来……模糊地通过周围的动静感知着时间,无数次要坠入深沉的昏迷中,却被脑中某根弦生生拉住,挣扎着清醒。好像过了很久,哥们都出去了,外头的喧闹也停止了,都这么久了……康韦辰你到底去了哪里……

第十四章:寒冬之时(下)

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轻柔的声音响起来:“……鱼片粥……还热乎乎呢……乖,起来吃……”

脑子里那根弦一下松弛了,有些迷蒙的眼睛看着康韦辰急促呼吸的脸,发出低低的呜咽,他赶忙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干吗去了你……这么久……”

他无奈地呻吟了一下,“不是你吵着……算了,是我摊了个这么难伺候的……来,起来一下。”他坐到床上把我扶起来,让我靠在他怀里。

冒着热气的粥一勺勺地送到我嘴里。香甜的味道伴随着热气丝丝滑入身体,久违的充实感让我觉得好像这辈子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一刻。

“康韦辰……你没吃呢……”吃饱喝足,神志稍微清明,想到他似乎还没吃饭呢……

“一会儿就吃。”他让我躺好,有些吃力地撑起自己——是我的错觉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表情有点痛苦的样子。

他冷笑起来:“秤一下这个冬天你囤积了多少脂肪,开春的时候我怕体育组把你一脚踢出去。”说着一边收拾着东西,桌上放着在他前些天拿过来药,但是没动过。“药都不吃,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外头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他往窗外望了一下,犹豫的表情一掠而过。

“不去上课可以吗?”逃课这种事他不习惯吧。他闻言用责怪的眼神瞪着我,“半小时后吃药,你别指望混过去!老当自己铁打的,这冬天还没多久就感冒了两次,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我想想。你这笨蛋!”

搁平时早跳起来掐他脖子,此刻觉得这样骂我的康韦辰很可爱。既然铃声都响过了,翘就翘呗。把手伸出被窝,好像小孩子期待大人抱抱的样子,有点儿撒娇地要求:“一块儿歇歇,这里很暖和。”

他哀叹一声——这是他今天多少次的哀叹了?“你看到过你现在的模样吗?别以为我不会对病人出手……”警告加威胁的口吻,让我很乖地收回了热情邀请的双手。

康韦辰最后还是坐在我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好不容易熬到半小时,真要吃药的时候我又不乐意了。

康韦辰把我从被窝里扒出来,几乎没掐着我的下巴撬我的嘴,我含着两泡眼泪咽下那把药片,咕咚咕咚吞了整杯水才缓过那道苦劲儿。

刚想着终于完事儿了要把这狠心的家伙赶出去的时候,他狞笑着把汤勺举到我眼前,黑漆漆的药水闻到就恶心。“药都吃了……我不要这个……”满是哭腔的哀求,但是郎心如铁,丝毫不为所动。

“乖,药都吃了,不差这个,张嘴,阿~~~~~”阿你个头,要吃你不自己吃!很想把那勺子的东西泼了,但是我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只能一点点后退,都把自己贴到墙上去。

药水不比药丸,很容易洒出来,康韦辰没法像刚才那样乱来,一睹气,竟然把勺子塞自己嘴巴里——自己喝了——

刚想说怎么这么想不开,一张嘴就让他给狠狠堵住,把药水过渡到我嘴里。

门“砰”好大的一声拍向墙边,听见一声“康——”然后是愕然而止的如同被刀削过的停顿。

一阵从脊梁骨最末端生起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冷却了整个脑袋。我们立即分开,回过头去看见猪笼草傻愣着看我们。“你……你……们……”

一瞬间脑子里略过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解释?威胁?大骂?揍她一顿?杀人灭口?

“我都说不吃药!”一把将康韦辰推开,擦着嘴角的药汁,很生气地抱怨:“我有这样强迫人吃药的吗?”康韦辰看样子已经傻掉,我偷偷掐他一把,他反应过来“啊,哦”了两声,很勉强地扯动脸皮露出狰狞的笑容。

“吃药?”猪笼草的眼睛眯起来,锐利地扫过我的脸,康韦辰手里抓的药勺子还有桌面的零碎——然后慢慢放松下来,疑狐的意味褪去,换成一脸不悦。从她的角度最多是看到康韦辰的后脑勺,我赌得没错!没有正面看到我们嘴对嘴,我们怎么编排说法都行,她即便怀疑也不能怎样。

我继续恶人先告状,强打精神怒斥:“这里男生宿舍,你这女人到这儿来想干嘛?”

康韦辰有点不安地看着我,我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不中用的家伙!大难临头就脑子成浆糊了,幸亏我从小闯祸多了,辩解的速度也不输给逃命。

猪笼草这才忽然想起什么来,柳眉倒竖:“你还敢说!康韦辰——你脑子在想啥啊?上午早退就算了,下午上课到现在你还没出现,到处又找你不到,还以为你干嘛了呢?都急死了。还好我聪明,晓得到这里来找你试试看,还真让我猜到了!”

“没见我生病了吗?你这女人真狠毒,康子过来照顾我不行吗?”

“什么照顾!我看你精神得能杀死一头牛!借故诓康韦辰翘课吧,你不安好心!”论起嘴上功夫,她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主儿。

“遥子是生病了!我不放心他。”康韦辰制止了我们的交锋,把桌上东西收拾收拾,“他刚吃完药需要休息,别让他动气。”平稳的话语,略带的指责意思让猪笼草拉下脸来。

“你有理得了吧。他不是休息吗,那我们走!”仗着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所谓的男女朋友关系,她毫无顾忌地抓住康韦辰的手臂,强势拉扯。

康韦辰忽然拧眉,脸皮抽动一下。我还没问怎么了,猪笼草就大惊小怪地叫嚷:“你的衣服怎么脏了这么一大块?”

“刚才摔了一下而已。”他轻描淡写道,见我不满的眼神,稍加补充,“买粥的时候走急了,没事儿。”

猪笼草尖叫起来,跟我要她出去买似的。“你还让他出去买粥,学校没有吗,你这个……”分贝太大声调又尖,我皱着眉头,康韦辰立马将她往门外推,“我很快回去,你先走吧,耽误上课不好。”

好不容易把她撵走,康韦辰一声不发地回来,看着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上下打量他的衣服,的确有很多地方脏污了,该摔得多厉害。我沉着脸问他:“摔了又不跟我说,什么意思,你自己扛着就了不起吗?”

他挂着安慰的笑容,“又胡思乱想了,我又不是摔断胳膊少腿,一点点疼还拿来说吗?我有这么不中用吗?”

“好好睡,晚上我再来看你……”声音轻轻柔柔地飘浮在耳边,好像催眠一般。药效发作也的确让我开始晕沉,嘀咕着怎么也说一声让我知道……慢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黑了,小闹钟显示八点半,这时候高三正在晚自习。依稀想起康韦辰说晚上来看我,屋里还有两个不去上晚自习的哥们在打牌,问他们康韦辰来过没有。两哥们摇头说他们下课后一直在宿舍里,没见康韦辰来。

说话不算话,这混蛋!

一直第二天,没见他,我赌气着也不下地找他算账。第三天也没见到他,我急了。问哥们,哥们的故作轻松的言辞让我更加焦急。想起猪笼草那锐利的目光,又想起他吃痛拧眉的神情,不安感便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过。

硬着头皮上高三那地儿找康韦辰,决定很大方地原谅他放我鸽子的事情,就是想看看他,让心安定些。

高三那楼一股死沉沉的味道,一路经过每个教室里都是黑沉沉的脑袋萎缩在桌面成摞的书本后,压抑的空气跟低气压一样盘桓在上空,让我看着浑身不自在。

可是康韦辰教室里,独独空了一个座位,独独没有他的身影。好像印证了心中的不安,陷落了一大块。

失魂落魄准备离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面窜出的猪笼草跟西班牙斗牛一样,过来就给我一耳光——差点给她打中了,冷眼看着她,一字一字道:“猪笼草你找死了,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打你!”

她的气焰比我还盛,扯着嗓门嚷:“你打啊,你这个扫把星!康韦辰被你害惨了!你还过来干嘛?”

我的心一颤,寒意自心底泛起,“康韦辰干嘛了?”

她怒极冷笑,“你还真以为他摔个跟头而已,学校没有东西让你吃吗?干嘛硬要他出去买,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康……杨韦辰怎么了?”我冲进教室里,抓起一个家伙就问。那四眼田鸡颤声说:“前天下午杨韦辰不舒服,去校医那儿,然后没回来……我就知道这么多,真的!路、路遥……”

混账康韦辰,我叫你逞能,活该!心中窝着汹涌的火气,涌上来的时候却是逼得眼眶泛酸。我是康韦辰的扫把星,猪笼草那该死的女人唯独这点没有说错。

一股脑门跑到公车汽车站,该死的公交车过了两分钟还没来。我一摸自己身上,连出租车起步价的钱都没带够。冲回学校杀到关月磊的班上,抢了他的钱包就走。

拦下出租车就到康韦辰他家,结果按爆了他家门铃才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妈子,隔着门缝一脸不满地看着我。我尽量放轻声音说我是康韦辰的同学来看他,老妈子上下打量我很久才说康韦辰正在医院里头。

整个心直往下沉,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他都已经这样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跟我说。

好不容易问出具体位置,我飞也似的赶去医院。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纠结在心里的无处可解的痛。

第十五章:流言蜚语(上)

医院的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被阿母扛着去打防疫针的可怕经历。强压着恶心感无视医护人员的白眼和呵斥狂奔在走廊上,终于找到康韦辰的房间——果真有钱,还是单人间。

轻轻推门进去,屏住呼吸。房间中央一张洁白的床,康韦辰安静地睡着,比苍白的床单略略深色的脸是那么沉静,却给我心惊肉跳的恐惧,怕这样的他会一直睡下去,直到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才松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不是只摔了一跤吗?几乎抑制不住汹涌的心酸,喉间哽住什么东西,轻轻摸着他的脸时,有些温热的东西还是从眼眶不争气地流里出来。

拉过椅子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吊瓶的葡萄糖水滴滴下坠和着时钟的节奏一点点流逝,康韦辰忽而不安分起来,轻轻挪动身子,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

有些惊慌失措,怕他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可是又不敢碰他。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得体的妆容和服装看起来是有些个修养的富家太太。她有些吃惊,睁大眼睛看着我,厉声问道:“你是谁?!”……原来看着有修养是假的,张嘴就知道刻薄。

“我叫路遥,是康韦辰的朋友。”我连忙站起来说。

“他早就不姓康了——你他什么朋友?!”她蹬着高跟鞋过来,站到床另一边去,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脸上覆着化不开的冷漠寒霜,透露着明显的驱逐感。

一瞬间心里在想如果说“我们俩搞同性恋”她会什么表情——为自己这个想法寒了一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我和他是一个学校的朋友。”

“这时候不用上课?”

“我……前两天生病,请了病假,没上课。听说韦辰……不舒服,过来看看他。”很懦夫地想还是不把要康韦辰给我去买粥的事儿说出来,怕她当场将我撕了。

她脸色缓和下来。“难得他还有这样的朋友。这孩子都不知道干嘛去的,好好的怎么给车子碰着了?”

“他到底怎么了?”我大着急问。

“他说让汽车给挂了一下,开始没什么感觉,后来就疼得不行。我也听不懂医生说的什么,就是内伤之类。”

果然是这样吗?我的错!涌起的冲动让我想把事情说出来,但是刚要说的时候一只手将我拉住。一看,康韦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微笑地看着我。

“康子!”我扑到他身边。

“韦辰,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她也靠近了一点。康韦辰给我安抚的笑容,然后轻轻转向她那边说:“妈,我很好,只是睡饱了有点饿。”

“那我去叫护士给你订餐。你弟弟快要放学了。你和朋友聊着,妈走了。”

她一出去康韦辰就拉着我的手说:“我只是自己倒霉,给车挂了一下,跟你完全没关系,别胡思乱想知道吗,别把事情揽自己身上。”他知道我放才想跟他妈妈认罪来着。

“现在就算你活蹦乱跳我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骗了我多少次了,都说没事没事,结果住到医院了我还不知道,信他有鬼!

揭开他的被子,他身上穿着整齐干净的病服,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还想解开他的衣服,康韦辰苦笑着把我的狼爪拿开。“我真没什么事情,不过瘀伤了一些地方,我爸妈不放心硬是让我躺这里而已。”

听他风轻云淡地说着,我的眼睛却酸起来。他惊叫:“有话好说,你别这样……好像我欺负你似的……”轻轻抚过我的眼角,拭去我一激动不小心逼出来的液体。“我错了还不行……我也不是真的要瞒你,只是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后来上课的时候就疼起来……还不是怕你身子还没好又要担心……”

他越说我的泪掉得越厉害,害他手足无措。我也不想这么不争气,偏偏就是忍不住哇——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时候,康韦辰肩膀处的病服湿了好大一块。他将我揽进怀里,一起倚躺在病床上,满心的委屈和痛楚跟着泪水流干净,心情轻松一些。

一会儿小护士端着餐盘子进来,我俩赶忙分开。“药水打完了,我给你把针头拔了吧。”小护士声音掐得细细的,冲着康韦辰笑得那个春心荡漾。我伸手到被子低下掐他一把,他“哟”一声吸口凉气,小护士赶忙心疼地说:“呀,弄疼你了,对不起。”

他很无辜地苦着脸,我瞪着他眦牙咧嘴——谁叫你长这张桃花脸!

小护士捣鼓完了,依依不舍地走开。我又一屁股坐到他床上,跟他依偎到一块儿去,忽然就听见有人敲门。没等我的脚跨下床,来人就推门进来了。我松一口气,是猪笼草呢,于是又把脚塞回到被窝里。

猪笼草挂着笑容走过来,当然那是做给康韦辰看的,转身递给我的眼神就凶狠得能从眼睛里飞出刀子似的。

她放下一些书本和作业本,说:“这是我的笔记和老师讲课的重点,身体舒服一些的话就看吧。同学们很想你,还有老师让我转告你注意休息。”典型的班代表看望生病同学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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