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一卷————阳春江上客
阳春江上客  发于:2010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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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不知所措地胡言乱语,脑子里像空白一片又像塞满了浆糊样的东西。

听见他类似浅笑的叹息,依然是低沉的语调:“没事这么晚打电话来?”

“没事……不能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吗?”

那端便只剩下沉默,还有他时轻时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在沉静空气中化作绵长的丝,将我紧紧缠绕。闭上眼,是他俊朗的脸,看着我的时候温柔的眼神。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他极缓慢地说,抽身而走的意味是那么的明显。我不待他说完,慌乱地打断:“我很想你——”说出口后忍不住鄙视自己,这么着急地、巴望着留下他,明明他都不想再说下去了。

那端再次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一瞬间给我一种康韦辰坠入黑暗的错觉。神经质般掐着电话线,如此脆弱的细细一根线,如何替我牵拌住那个百里之外的人,如何承载起这般沉重的静默。

隐隐的,仿佛是我错觉一般的叹息传来……“遥子……我很累……”

没有更多,挂断电话后的“嘟——”延续着他糅合灵魂的疲倦般,麻木延伸着,一直到黑夜的最深处——

睁着大眼睛,在机械的声音中恍惚着,泪水不由控制地滑过脸颊,滚烫的温度,却滴落成一片冰霜。

第十七章:义无反顾(上)

寒夜,空落的地方本来就有寒意,像永远被太阳错过的角落,似霉非霉,隐约吐着白蒙蒙的冷气,所有的东西都静止凝结,于是偶尔有什么在响动,显得特别阴森。

日出的时候,老莫哆嗦着醒来。窗子敞开,初春的寒气肆无忌惮侵袭,他给活活冻醒。

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黑夜退去幽深和死寂。渐渐有些声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个世界跟着渐渐醒来。混沌至凝结的脑袋,灌进了什么似的,神经质一般感觉到痉挛的痛楚。

他扶着脑袋,呻吟着爬到床这边,倒栽葱摔下床。

“遥子……什么时候?”他爬去关上窗子,再爬回床上,摸到我的手臂时吃了一惊:“你的身体好冰!”

是吗?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被碰到的方寸肌肤才复活一样感觉到跟正常体温迥异的寒冷。原来身体一直在细细颤动,夜色的寒气侵袭了这具身躯,侵蚀成空壳。

依稀晨光中看着老莫憔悴的脸……曾经,这个人也说过“很累”,然后一走了之,他和张寒柏的一切纠葛便嘎然而止,匆忙落幕……

“老莫……你真觉得很累吗?你决定离开的时候……”

越过我回到床那边的老莫顿住动作,凝视我冷然的脸庞和没有焦距的眼睛,试探问道:“你……觉得累了吗?”

“累……是什么感觉……”

他扶着脑袋倒回床上,类似呻吟着的呓语:“……就像现在这样,宿醉,头痛欲裂而不得不清醒,连话都不想说……连呼吸,都觉得那么吃力……”

“所以一走了之?”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灌进鼻腔,浑浊中有些东西清明起来……

“不然呢……我不知道还能怎样?”老莫自嘲着,“没有勇气的人,只能选择逃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如果不呢?”我坐起来,看着老莫惘然的眼神,穿透昏暗的晨光,他试图看着谁吗?

“那就到他面前去——如果你准备了承担后果的话。”他缓缓说道。看着我扔在窗边的大包,挑眉,冷笑。“你不是准备好了吗?还磨唧什么,故意做给我这懦夫看吗?”

……静默许久,那一点清明慢慢渲染开来,扩至全身。我不是懦弱之人,我和康韦辰也不是真到了非完结不可的时候,凭什么你这混蛋说累了就累了——

你认识的路遥,是这么好打发的吗?

抓起包裹,还有老莫匆匆塞给我的几百块钱就奔向车站。通往市里的第一班车,天没亮就出发。一车的人里除了去市里拿货的批发商和贩子,就只有我这个好像逃难一样的少年。

到市里的时候才九点,站在气势逼人的校门口,如同第一次来到这里般,只有陌生感。扳指一算,整整五个年头,竟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第一次,这一次,为了同一个家伙,逼着自己走到这里。

门口保安看见我如临大敌,忙打电话通知。我抢过电话打了关月磊的手机,然后站在学校门前不动,跟门神一样。

教育主任颠着颠着跑出来,一见我把脸拉得像大便。“你这臭小子还来干嘛?真是冤魂不散!休学就好好在家里给我呆着!一天没复学,你别指望踏进学校一步!”

真想一脚踩上他的脸。“你这儿镶金了还是戴银了,还不许我看?”有点后悔这么早打草惊蛇,偷偷躲着然后堵住康韦辰好了。

关月磊跑出来,欢天喜地地扑到我身上。

“哥们给我传个话——”拍着关月磊的肩膀,一句“哥们”换来他二话不说的拍胸脯。

“找康韦辰——告诉他我来了!就在校门口!不来的话也无所谓,跟他说有种就躲一辈子!我不信逮不住他!”

“玩真了?”他挑挑眉毛。

“谁让他惹我在先!”

康韦辰是铁了心要躲。关月磊说把我的话传达后那家伙连眼也不眨一下,低头又看起书来,放着关月磊那么大个人伫在那儿跟空气似的。装乖是他的老把戏了。让关月磊给带话给他是让他做好心里准备,让他也尝尝备受折磨的滋味。要见他,还当我没法子么?

中午就从北门那边翻进了学校杂树林。康韦辰的作息我清楚得很,中午没回家的话他铁定要到操场来逛两圈。

躺在杂树林里,让一夜未眠的身体渐渐放松。灿烂的阳光驱赶残余的春寒,有种困倦的舒服感。就是这个地方,我被打红了眼的学长掐在地上,康韦辰“多管闲事”给我解困了,也终于打破对面不相识的僵冷局面。我和他,在这个地方重新开始——

隔着参差的树木,遥远的操场在迷蒙的视线中似真似假,三三两两晃荡的学生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遥遥过来一个人,看着身影竟像康韦辰,渐渐靠近……

“为什么还要来?”熟悉的嗓音低沉而缓慢,俨然幻听,不真实地夹杂在树林的枝叶磨挲声中——

依旧是那么高大的身影,顶天立地般,冷言冷语也是那般类似,恍然以为回到那一天。

“傻了?”高大的身影蹲下来,波澜不兴的眼神看进我的眼里,能够冷却任何人的一腔热血。

是真人!猛地坐起来,揪着他的衣领,吼道:“终于让我逮到你了,你这个混蛋!”

“是我来找你的……”他推开我的手。我用力将他拽到我跟前,死活不松手,他摇摇头,由着我去。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做‘我累了’?啊?老子还没累,你累个屁啊?”

他无力般牵动着脸皮,若有若无的弯起勉强的弧度,糅合着无法忽视的疲倦感。“别说得那么事不关己。”这一回换做他握紧了我的手腕,让我心悸不已的复杂眼神紧紧锁住我的目光。

“你知道不知道,你像个妖精一样,在我的生活和感情里无孔不入——想紧紧拥抱你却害怕,想远远离开你又舍不得。一边是所有人的期待,一边是你这无法卸下的牵挂……我怎么能够不累?”

“我……”不是狡辩,也不是心口不一的推搪之辞。意外的类似表白的诉衷,让我无言以对的同时泛着感动,却是苦涩的。

扭回我试图躲避的目光,他继续进逼:“只需活在自我世界的你怎能了解我承受各种压力的痛苦?我甚至连表达痛苦的权利都没有!必须时刻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更不能让你知道,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不能累?”

没有想到,本来兴师问罪的我却在他的剖白下失去指责的立场。我任性的索爱原来对他是那么沉重的负担……可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他……

“可就是如此累,我甘之如饴。从我选择将你再次绑在身边开始我就预备了承受这一切。可是,你从来没有放弃过逃避,不是吗?不知不觉间,你给自己留着抽身而出的后路,不是吗?”

“没有!”急急大吼,我怎么会这么卑劣,由始至终我都倾尽身心投入到这段感情中,他怎么能这么说我?

“那你为什么走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反抗,离开了这么久,休学也办了,半夜三更才打一个恶作剧似的电话来,你还有理了?我不说‘累了’,你能这么激动地跑上来找我算账吗?”

他有种不知所措的烦燥不已,努力平静了自己的情愫才继续说:“其实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你不来的话,我的确想着‘就这么算了’……这样的结局比扯破脸皮好看一些……”

“你——”预料中的话,真的从他嘴里出来,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慌。

“可你究竟还是来了……”他忽而笑开,柔和了所有冷硬的线条。猛然将我收拢在怀里,拖到杂树林深处,狠狠咬上我的嘴唇!蹂躏完了开始秋后算账:“一声不吭休学回家这算什么事儿啊?还有路阿姨,你都跟她说啥了?上回干嘛那样子瞅着我,想吃了我似的!”

被强迫带回去的理由我不能说,只好违心认错。阿母的心理我着实捉摸不清楚,随便找个“不想给缴学费让我净找麻烦”的借口搪塞过去。好在康韦辰没往深处里追究。

告诉康韦辰我没跟家里人说就跑出来的,在西门的校外公寓租了个单间。他一阵心疼,我落到这田地他不能说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却都是我一个人到处给折腾,吃苦头。我说没关系,天生不安分的命,哪天一帆风顺了我还害怕是不是有大霉要倒。

带康韦辰回到我住的小单间,不到六平米,20块一天。“能撑多久就多久。”我笑着抚平他严重不满而拧紧的眉头。

主动抱着他,滚倒在不甚干净的床铺上。颤抖着咬着他的颈项,这是他的敏感带——还是不习惯做这种事,一味羞涩,不敢抬头。

一向洁癖的康韦辰连眉头都不皱,拥紧我,反咬过来,放纵压抑许久的欲望,游弋的大手熟练地点燃我身体深处的火焰,又恶意压制我的反应,如实数番,带领我一同坠入久违的欲望深渊!

第十七章:义无反顾(下)

偷来的幸福能够委屈求全多久?

小心翼翼呵护着,珍视着又惊弓之鸟般神经质兮兮。

康韦辰一走,如同抽走整个空间鲜活的气息,呼吸出来的空气都是腐败的味道。

身体的激动在倦怠中挣扎着平息,四肢百骸如同抽离身体,不再属于我。尽管如此,仍不敢合上眼睑。一闭眼便陷落巨大的空洞中,狭窄的墙壁如同汹涌的潮水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拼命挣扎却只能往深处沉沦,渐渐有着溺亡的觉悟。

一瞬间难以确定自己所在般迷茫不已,残留在肌肤上刺眼的牙痕才能提醒我,康韦辰来了又走了。在偷来的空间和时间里面,我们像罪犯一样躲避阳光,疯狂纠缠,而后急急分离。

他回到阳光下的鲜亮生活中,强颜欢笑。我畏缩在幽暗空间里,蠢蠢成活。如此卑微。不敢轻言后悔。

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回头。哪怕溺亡在份股窒息的空洞中。

桌上留着他的纸条,让我不要乱跑。甜甜地笑着,不乱跑,我哪儿也不去。偷偷打开窗子,揭开窗帘一角——这样正常的举动也让我有种窥视的罪恶感。

窗外阳光普照,依稀的春寒却聚集在小小的屋子里徘徊不去。放下帘子,隔绝光明的探顾。除了康韦辰,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

第二天康韦辰依言到来,带着室外的阳光和初春的鲜活气息。

我笑看他皱着眉头收拾散乱的杂物,打开窗户给房子通风透气,还有数落我一个人住着也能把地方糟蹋成这样……

“好啦,康妈妈——贤妻良母都在你面前甘拜下风。”等他终于把我往死里糟蹋的小屋子收拾干净,我跟章鱼一样粘上去,七手八脚缠着。这样的康韦辰,完全属于我的,任何人也看不到,碰不到。

“出去吃饭吧。”康韦辰兴致勃勃地提议。

我一下子退却,挽着他的手臂类似哀求的姿态。“就在这里不可以么?点餐就可以了。”

康韦辰立即摇头,坚决否定。“那样多没营养。你看你,在家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面黄肌瘦的,再不补补都不成人形了。”

诚然他的话是夸张的,但是我只能依他。跟我不一样,在生活衣食方面他向来不屑于随便打发。被丰衣足食惯坏的好孩子怎能因为我说不出口的私心而委屈自己。

马路上人流不息,我抬起头,外头的阳光晃的眼睛生疼。

康韦辰跟我并肩而行,其实我多想挽着他的手腕,跟天底下的恋人一般嚣张地大行其道。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即逝,忍不住一股付诸行动的强烈冲动。

此时正面来了一个我和康韦辰相识的同学,他出于本能地迈前几步,与我错开了一个手臂的距离。直至那人目不斜视地远离我们,他才放缓了脚步等我靠近过来。

闭上眼睛,缓缓的泪水流出。我低平了头,擦着眼角的泪痕,在康韦辰的身后,在陌生的、擦肩而过的行人的夹杂中,自言自语:“妈的,这阳光还真刺眼。”

晚上打开窗户的时候让玻璃窗划伤了掌心。其实有一扇玻璃开裂了我是知道的,可就是那么随意地将手划拉过去。

一丝沁凉的感觉后痛觉跟寄生虫一样从掌心蔓延。日光灯下肌肤呈现不正常的森白,里头渗出来的竟是那么鲜红的液体,一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血一滴滴滚落,蜿蜒,地上于是出现一副玄幻奥妙的血图。

我想那时候没有人来的话会一直看着血流尽吧。

来人让我很意外,是李季蓉。开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失血过多产生幻觉,转念又想幻觉也该幻出康韦辰才对,怎么是她?

欲言又止的神色明显找我有事儿说,但是突发的事件让她只能大呼小叫起来。急忙将我的手包裹成了粽子,但是血很快把那毛巾染成恐怖的血球,于是她发挥救火队的潜能将我撵出屋子,一直赶往社区医院。

缝了五针,掌心生成一道美丽的蜈蚣。我看着掌心犯嘀咕:这条突生的纹路会不会破坏我命定的掌纹,在我往后的人生加入不可预测的因素?

“月色真好。路遥,和我走一段吧。”从社区医院出来,恢复正常的李季蓉轻声说。

我抬头看着天空,发现竟是这个城市少有的晴朗夜空,心中空空无所事事,也就随着她的脚步。

许久没有接触,加上和她的相处模式一直不太正常,互相寒暄了一阵后就无话可说了。但是她很享受般,悠然自得地迈着小碎步。走着走着她自然落在我后面,忽然赶上来,挽着我的手。

正想挣开,听见她好像撒娇又带着哀求地说:“让我这样拉一下,一下就好。”于是安静下来,任她霸占我的半边身子,像普通的情侣一样。我和康韦辰不可能做到的,跟她一起,如此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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