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这个,向小远说声祝贺,等他上完药後再一同回家。"肖妈妈叮嘱了几句,望见肖崎飞傻愣的模样,便伸手往他背後推了推,"听到没?"
"听到了......"肖崎飞捏了捏手中的花,立即感觉指尖一痛,细珠状的血从指头渗了出来。
为什麽我非得要带著花去看他?直至肖妈妈与顾妈妈离开之後,肖崎飞才迟钝地想起这个问题。
顾远躺在校医务室里。虽然脚被搁置在横架上的姿势极其难看,那个躺在一堆鲜花里的人却看起来神清气爽。
肖崎飞望了望自己手中寒酸的一束花,再望望医务室里堆放的大盆花束,不禁有些想拿花砸向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的冲动。
顾远身旁还有几个女生在静坐著,也许在肖崎飞进门之前正热烈地聊著,但肖崎飞进门後看到的是顾远刹那间冷下去的脸。
"你走错地方了吧?"顾远不冷不热地说。
"这个,是我妈叫我带来的。"肖崎飞照实说了一句,然後将花扔向他。
顾远手臂一伸将花抓在了手里,翻来转去地看了一阵,抬起头来,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该回家了,你们也尽早回去吧。"顾远低下头对那几个女生说,语气甚是柔和。
"啊......"那几个女生很失望地站起身来,"这样吗?那,我们先走了......"
肖崎飞让开身,等那几个女生走出门,一股比花香更浓的香味随之飘到了他的鼻间,他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鼻子。
"你还想跟我冷战多久?"顾远猛地出声说。
肖崎飞没好气地望向他:"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吧。"
"我没想到你这麽能赌气。"顾远从床上下来,一蹦一蹦地踱到肖崎飞面前,"我比赛了这麽多场,每次你都有理由不来。还以为你交了女朋友,结果你也只能一个人待在教室里而已。"
肖崎飞有些窘然:"我什麽时候说我交了女朋友?我喜欢待在教室里,你管得著吗?"
"我是管不著。"顾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肖崎飞几乎以为顾远想一拳打向自己,但顾远也只是将手按在他肩上而已。
"我没办法走路,你借个肩膀给我。"顾远说。
肖崎飞也没有异议,一手搀著顾远,见他另一只手仍抓著那束花,不禁有些不自在:"你一受伤都可以开花店了。"
顾远半晌没有回答,肖崎飞转过头,才发现对方正一脸古怪地盯著自己。
"干吗?"肖崎飞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你没必要在意那些花,反正我都不打算留著它们的。"顾远耸耸肩说。
肖崎飞愣了一愣,直到看见顾远爽朗地展开的笑容,他才後知後觉地想,这算是冷战结束了麽?
冷战结束後的两人忙著各种毕业项目,两家人也对毕业考试的第二天准备得不亦乐乎。那天刚好是两人的生日。因此对於肖崎飞与顾远来说,生日的意义完全超脱了生的意义,而升华为一种解脱。
即使中考的难度并不大,但要晋升本校高中部,分数线依旧要比其他普通高中高出不少。肖崎飞因此而首度开始了挑灯夜读的努力。遇到艰深的化学问题,他有时也会敲开顾远家的门前去耐心询问。顾远说他是"临时抱佛脚的典型"。而肖崎飞认为,他抱住的只是佛的脚趾罢了。因此直至最後一门考试之前,他连上厕所也会默念英文单词。
终於考完全部科目,肖崎飞瘫倒在课椅里等待著姗姗来迟的班主任。只需班主任一声令下,他们立即能作鸟兽散。
不少同学趁著这段间隙分布於各个座位间热烈讨论著些什麽,而另一些同学则继续将前期未完成的同学录补充完善。後者通常是女生。肖崎飞偶然看到顾远面前堆成小山的同学录时,也会禁不住感叹自己眼前只摆放著薄弱的一个小本子。
拿著同学录走到他面前的是一个与他同样戴著近视眼镜的女生。在肖崎飞的印象里这个女生基本不和男生作任何交流,扎著麻花辫子似十分单纯淳朴。所以,受她之请的肖崎飞不禁有些感觉受宠若惊。
"签在这里就好吗?"肖崎飞指了指同学录的内页。他发现这本同学录中签过名的同学数廖廖无几。
"嗯。"女生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肖崎飞推了推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的字迹不是很工整,你要多担待。"
"不会啊。"女生竟接上了话头,"我觉得你的字很好看。"
"啊?"肖崎飞张了张嘴,晃了晃手中的笔,"你看过我的字吗?"
"嗯。"女生竟用力点了点头,"上次的交换笔记课上,我拿到了你的笔记。"
肖崎飞哦了一声,被女生这样一夸赞,他即使想要龙飞凤舞一番也没办法,於是趴在课桌上用心地工整地填起资料来。
资料的最後一栏是对持有者的祝福或希冀。事实上这才是同学录的精华部分。肖崎飞想了许久,也只想到两句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祝福的词句在他脑中最不见墨水,他顿时咬著笔杆苦思冥想起来。
"这个,不用写太多的......"女生怯声提醒了一句。
肖崎飞的额际滴下一颗汗珠,他并不是在想写很多,而是想写一句不至於太大众化的,这个难度应该不是太高啊......
"只要你写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女生又添了一句。
肖崎飞一愣,转头一望,发现女生的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苹果。
"哦......"肖崎飞有些不知所措地忙转回头,在祝福一栏写上"蒋"。
但他完全忘记女生的全名,於是,他又只得扭过头去,盯了一眼女生的学生证。
他接著写:"祝蒋心伶:笑容胜似夏花,前途堪比璨阳。"
就这麽一句话,却几乎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当他长吁一口气将头抬起时,忽然被另一只突然伸到他的课桌前的脑袋狠狠吓了一跳。
"在写什麽?"顾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别看!"肖崎飞紧张地将同学录一关,立即塞到女生的手里。
"有什麽不能看的?"顾远双手环胸露出丝不悦。
"保密。"肖崎飞朝女生使了个眼色,想让对方拿著同学录走开,"对吧?"
女生却掩唇一笑,反而向他扔出一句话:"肖崎飞,你有同学录吗?我也给你写一个吧。"
"啊?"肖崎飞愣了一愣,半晌後,他才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同学录来。
虽然他没有打算准备这个东西,但肖妈妈十分热衷地买了来,并且塞进他的书包里。原本也在发愁著如果上面空无一字会很难让他交差,如今女生的主动要求似乎来得正是时候。
"我是第一个吗?"女生翻了翻崭新且干净的同学录纸张,语带惊喜地问。
"是啊。"肖崎飞嘿嘿笑了一声,"恐怕还是最後一个呢。"
他说的是大实话。却不知为何,一旁站著不吭声的顾远忽然瞪了他一眼。
女生刚刚将同学录签完,班主任老师便驾到。於是,原本死守在肖崎飞课桌旁的顾远也只得转身离去。
班主任说了一句大家解散後,教室里立即发出了轰炸一般的欢呼声。肖崎飞几乎被轰破了耳膜,有些迟钝地磨蹭许久才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你直接回家吗?"一旁的周宇问他,"还是要去哪里玩一玩?"
肖崎飞一听这话,连连摆手:"我回家,要玩的话你自便。"
周宇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唇:"你怎麽这麽没意思。"
肖崎飞不置可否地将书包背起来,随後一只胳膊拍在了他的肩头。
"你等等。"顾远在他身後说。
"干吗?"肖崎飞疑惑地望向他。
"打开你的书包。"顾远面无表情,又说。
"干吗啊?"肖崎飞虽然迷惑不解,但仍依照顾远的话行动起来。
顾远从肖崎飞的书包里找到那本同学录,然後打开,微挑眉毛地望了一遍。
"还给我。"肖崎飞隐约觉得不妙,立即伸手要抢。
"这个女生你喜欢?"顾远扬了扬手中的同学录,避开了肖崎飞的攻击。
"喜欢又怎样?"肖崎飞有些愤怒,朝顾远伸过手去,"还给我!"
顾远顿了一顿,转过头望著肖崎飞,脸色冷淡地说:"我,偏不还。"
肖崎飞气得不行,拳头立即握了起来,朝顾远的手臂挥去。
顾远闪过了他的这一拳,并且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肖崎飞没有料到顾远的力气竟然如此大,他挣脱了一下竟未成功。肖崎飞焦急万分的神色看在顾远眼里,似乎更加让势态恶化。
顾远冷哼了一声,将同学录的内页打开,猛地抓起那张纸,一把撕扯了下来。
纸张的撕裂声在只剩下三两学生的教室里十分清晰,肖崎飞却愣了许久,才辨清眼前的一幕。
"你发什麽神经!"肖崎飞挥著拳头朝顾远扑了过去,一拳顺著顾远的脸颊擦过。
顾远愣了一愣,肖崎飞的下一拳又紧接著迎上来,这次正击中顾远的下巴。
顾远手抓著那本同学录不放,肖崎飞便一拳接一拳,打得越来越愤怒。最终,顾远忍无可忍地抓著肖崎飞的拳头往後推去,并且甩了他一肘子。如此一来,场面演变成两人扭打成一团,看得剩下的学生目瞪口呆。
"喂喂,你们怎麽打起架来了?!"周宇从一侧的座位跳出来,有些惊恐地望著他们。
其他学生也赶了过来,奋力地将两人拉扯开。
肖崎飞一直低著头,拳头握得很紧,手臂的青筋也几乎从薄薄的皮肤中冒出,而顾远脸上挂了彩,却也不甘示弱地铁青著脸。
"想要是吧?"肖崎飞将好不容易才夺回的同学录猛地朝顾远的头上扔去,"想要的话就给你!"
他一把扯过书包便飞奔出了教室。至於身後传出的同学的惊叫声与顾远的痛呼声,他都充耳不闻。
从小到大,他都打不过顾远。虽然经常会为一些不明的小事打起来,但他们从来都是见好就收。初一那年顾远打破他的嘴角,还连续一个星期登门道歉。他一直认为顾远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可是,今天的顾远,他认不清楚。面对越来越拿欺负自己为乐的顾远,他越想越气。跑出了学校後,他站在围墙的一边,感觉眼角慢慢地有些发热。
"以为我好欺负吗?"他嘟囔了一句,然後伸手擦了擦眼角,又用力地一拳砸在墙上,"哭什麽哭啊你!"
这一年的生日,是肖崎飞记忆中最不愉快的一天。
他强颜欢笑地接受顾远踏到自己家门来,并且共同分享一个蛋糕。而顾远则额头上挂著伤,眼神冷漠地在他家客厅坐著。被家里人追问时,顾远只是说自己骑车的时候不小心跌伤。而正是这样的顾远,更让肖崎飞心生不满。
"你可以不这样令人讨厌吗?"在两人分别站在蛋糕前许下生日愿望时,肖崎飞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那一瞬间,蜡烛被吹灭,生日快乐的歌声飘扬了起来,而顾远的脸,却在灯光重新明亮了以後,仍旧暗得看不彻底。
3
顾肖两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长假期间总要一同外出游玩,十余年不变。而这年最长时间的暑假更不可避免。依照惯例,游玩的地点由孩子决定。
肖崎飞半晌没有回答出一个地名,而顾远则在微一思索後便提议去海边。经过肖崎飞的一番犹豫,海边这一目标地也终於确定。两家父母对视一眼,很是欣慰。除非养育十五年仍不清楚儿子的性情,否则他们不会至今看不出肖崎飞与顾远之间的强冷气流。为了使两家的友好往来能够"传宗接代"下去,将这两个孩子强行送作堆是两家父母的共同目标。
所以,一阵喧闹过後,肖崎飞穿著泳裤坐在海滩上,身边只剩下一个顾远。
被湿热的海风一吹,眼睛眺望湛蓝的海水,心胸也会开阔许多。甚至於,头脑里也清明起来,原本聚集不散的阴霾也逐渐消失了踪影。
肖崎飞其实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一路上的行程中他也曾试图和顾远说话,但顾远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如果我能去海里游泳就太好了。"肖崎飞望著海面心生憧憬。
顾远向後仰躺,眼睛平静地注视著头顶天空,没有说话。
"或者我会打沙滩排球的话也不错。"肖崎飞有些羡慕地望向另一块海滩上玩得不亦乐乎的人群。
顾远仍旧一声不吭地躺在他身侧。
"爸妈好像在弄一些烤肉,我去帮忙。"肖崎飞终於受不了这股沈寂,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顾远却也在他之後站起了身,并且跟著他走向凉亭的方向。
"你如果不想和我说话,干吗跟过来?"肖崎飞不太高兴地回头对他说。
肖崎飞其实是个忍性极差的人,但忍了这麽多天也没有向顾远直接挑明这句话,已属於他的反常。
顾远面无表情地朝向他,声音微沈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肖崎飞愣了一愣,皱起眉头:"干吗说对不起?"
"做了令你讨厌的事。"顾远轻轻启唇,说话声仍旧很沈,"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道歉却让肖崎飞有些招架不住。"已经过去那麽久了,我都快忘了。"他只是故作轻松地搔了搔头说。
"嗯。"顾远点了下头,便没再多说。
"我也要道歉。"肖崎飞只得再度开口,"那时我不该打伤你。"
顾远只是微微翘起嘴角,却露出一个不似笑的表情。
"我们算是扯平了,对吧?"肖崎飞嘿了一声,接著向顾远递出橄榄枝。
顾远有些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又嗯了一声。
肖崎飞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如果扯平了,能不能高兴一点?"
顾远沈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说:"如果我能不那麽令你讨厌,我才会高兴。"
肖崎飞怔了一怔,才想起来那是他在生日当晚说出的话。当时正在气头上,而顾远也的确戳伤了他。但凡自己有个比较重视的东西,顾远都会对它表示鄙夷,这种看不起自己的架势,换谁都无法忍受。但是肖崎飞也心知肚明,自己如果真的讨厌顾远,根本不可能再与他一同站在这里说话。他会躲得远远的,直到看不见对方。
因此,顾远重新提起那句话,肖崎飞却无从解释。他只是掩饰性地一笑,随後拉著顾远往烤肉的方向跑去。
经过那一番对话,顾远的心情明显改善起来,途中会与家人开玩笑,使场面再不是那般僵冷。肖崎飞这才发现,少了顾远,真不是仅少了一点点。就连肖妈妈也会时常亲昵地拍著顾远的肩头说:"这孩子的调皮劲哦......"话语里无不是喜爱之情。
肖崎飞并不会嫉妒,只是深深羡慕。如果他也能做到令父母这般满意该多好。
然而,中考成绩一出,他便发现自己的愿望难度有多大。
他的分数距离本校高中部的最低分数线还差6分。虽然仅仅6分,却像道无从逾越的鸿沟。因为,顾远的成绩在全年级排在前五。
"这孩子,怎麽这麽不争气呢。"肖妈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掌拍打在肖崎飞的背上,"全市高中就数本校最好,而且从初中部升高中部已经比其他学校更占便宜,分数线要低10分了,结果你还差这麽多!"
肖崎飞埋著头一声不吭,背脊挺直地跪在地上。
"你说该怎麽办?"肖妈妈叹了口气,向肖爸爸问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