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诧过后，浅浅心底升起的，是莫名的愤怒：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夜，却没有料到穆凯矢口否认的情况。

穆凯掐灭了烟，将浅浅留在了原地，转身回了房间。他很不喜欢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喜欢驾驭一切，而不是被他人影响着。

玄关那里传来‘嘭’的一声，他的第一感觉不是‘担心’，而是‘轻松’。重新点燃一根烟，穆凯倚靠在露台的门框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浅浅说得不错，自己果然是个极自私的人。

第六章

学期结束，暑假正式来到。穆凯接了Dr.Vin的一个教学课题，还要在学校待上三周。

浅浅自那天甩门而出后，就开始频频外出，不到深夜决不回家。穆凯白天在学校的工作很琐碎，两人常常一天也碰不上一面，更加说不上话。

可是注意到浅浅夜不归宿的隔天，穆凯就守着房门，好歹在天亮前截住了喝得醉醺醺才跑回来的家伙。

毫不留情将浅浅拖到淋浴间，穆凯打开了冷水朝他身上冲去，“你说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小孩子脾气也要有个分寸，堂堂穆大少爷决不想做保姆，如果不是对他心有愧疚，就算是一百份监护人责任在身，穆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浅浅被水一激，左逃右避之下，看清了穆凯怒气冲冲的表情；大概醉得不轻，他不怕死的咧嘴笑了起来。

“凯，凯你生气了啊……呃……凯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哈哈……”

“我让你笑、让你笑！”

穆凯两眼喷火，愈发觉得自己平素精干利落的形象，一朝毁于这个小魔头手里，拿着花洒劈头盖脸浇了过去。

“凯，不要冲眼睛，好难受啊……”

因为酒醉而染上氤氲雾气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穆凯，浅浅红得不正常的小脸上，露出了求饶表情。

穆凯心里头一软，别说这里是国外，对付坏小孩不能用家庭暴力，就是真要骂他几句，似乎也开不了口。关了水闸，穆凯半拖半抱地将浅浅包在大浴巾里弄到了沙发上，又拿来大毛巾帮他擦干净头发。

“凯，好舒服呢……”

浅浅半眯着眼睛享受服务，顺势就趴进了穆凯的怀里；暖暖气息有意的，不轻不重地吐在穆凯的耳根上。

“好好坐起来，不然我怎么擦啊？”穆凯没有察觉浅浅明目张胆的勾引，心无旁骛地继续照顾醉鬼的工作。

浅浅的酒量其实不错，被冷水一淋，早已醒了大半，此时不过是在借酒装疯：跟凯赌了这么久的气，难得才遇到让他心软的好机会，怎么可以不把握？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条件么？”浅浅在穆凯耳边说出这话，吐气如兰。

穆凯一愣，怎么想起了这个？

下一刻，耳侧传来酥麻电流，竟然是浅浅含住了他的耳垂。

“凯啊，答应跟我交往好不好？浅浅喜欢你好久了……”这般的软语呢喃，但凡是个男人，恐怕都要被怀里的妖精惹出火来。

浅浅用舌头在穆凯耳际划了一圈，感觉到搂住自己的男人浑身一僵，更是‘哧哧’笑了起来，一双小手已经顺着睡裤边缘往里滑去……

“要是知道你一早做的就是这个打算，我宁愿你拒绝参加比赛。”穆凯的回答，却是不带感情的陈述，那种平淡语气里，甚至还有有些冰冷感觉。

不甘心、不甘心，凯明明很好勾引的，怎么这一次不肯上当？

“凯，那我换个要求，只要你今天晚上抱我就好！”冲口而出的求欢，已经突破了廉耻的极限，浅浅卑微的语气，却像是哀求。

下一刻，浅浅瞪大了眼睛，看着穆凯毫不迟疑地将自己推到沙发一边。

“你如果是要找人玩，大可以出去交些朋友，只要你不往家里带，还有记得注意安全就好。”

穆凯这样说，无非是想打消浅浅的歧念，可他天性就是凉薄人，所以这些话从口里出来，格外显得冰冷无情。

浅浅被他说得好似欲求不满的荡妇淫娃，一口气堵在胸口，生生胀得剧痛；

还未开口，那眼泪已经好似断线的珠子，点点滴滴落在米色的沙发布面，晕开一片深色水印……

这次谈判彻底失败，浅浅隔天就去把好好的头发染得乌七八糟，果然跟一堆‘朋友’混在了一起。

穆凯的工作将近尾期，晚上就在家里整理数据。

楼下突然有人在猛掀喇叭，‘哔哔叭叭’的响成一片，夹杂着一群少年的高声笑骂，客厅里传来响动声，穆凯抬头看看书房里的挂钟，十点——已经接连一个礼拜，浅浅每天晚上都会跟着他那帮所谓的‘朋友’出去。

穆凯走到客厅，果然撞见蹲在玄关穿鞋的浅浅：他用亮银皮筋高高束起了挑染了的彩色长发，一套紧小的黑色皮衣裤，露出胳膊上的一只蝴蝶纹身，完全就是个午夜街头的不良少年。

“你一定要这样子出去么？你可是圣伯伦的优异生！”一直隐忍到今天，还是忍不住要开口，就算是为了Dr.Vin教训这小子吧。

浅浅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丝嘲笑，“我想是您搞错了，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我吧？”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的？我不相信彼得是这么教大你的！”穆凯被他不冷不热的语调激怒了，拽住浅浅的胳膊，一把将他拉回了客厅中央。

“凯，你好像忘记了，当年你捡到的，就是个十三岁的黑街男孩！”

浅浅挣扎不出来，看着有些愣怔的穆凯，冷笑着补充，“或者需要我来仔细告诉你，在那之前，我是怎样生活的？”

穆凯再次皱起了眉头，浅浅不再开口。楼下的声响越来越大了，噪音惊动了周围的邻居，远远有警笛声靠近。

“浅浅，不要毁了自己！”穆凯难掩语气里的担忧。

“我可以做回乖孩子，只要你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浅浅耸了耸肩，轻轻松松开口。

“浅浅，你要讲道理啊！”——说起来的确是自己毁约，可是那样子的‘要求’，唉……

感觉到胳膊上的劲道松了下来，浅浅知道穆凯又在逃避，他的眼神一黯，退开几步，失望地推门跑了出去。

穆凯沮丧地坐回沙发上，浅浅的执拗，已经渐渐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书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穆凯慢慢走进去，接了起来。

“喂？凯，我是老师，你和谦都好么？”Dr.Vin已被告知谦借住在穆凯家。

“我们很好，谢谢老师。”穆凯连忙站直了身体，是为了课题的事情么？

电话那面的房间里有人说了一句什么，Dr.Vin笑了起来，贴过话筒，“老杰克今天钓了好几条大鱼，我们商量了半天，决定请你和谦明天来吃晚饭。”

穆凯想到浅浅方才出门时的样子，“老师，浅浅跟他的朋友有约，大概不能来了。”还是不要让老师看见浅浅的鹦鹉头比较好，就帮他蒙混一下吧。

Dr.Vin已经从穆凯先前的沉默里察觉什么，“凯，你和谦相处得怎么样？那次比赛之后就没有看到你们同时出现哦。”

“我还正要为此跟您道歉呢！”穆凯想起了那天，浅浅对Dr.Vin的威胁，“谦年纪还小，难免得意忘形，可他并不是有意要为难您的……”

Dr.Vin笑着打断穆凯，“凯，我并没有介意呢！现在谦，反而是我乐见的模样。他在比赛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振奋，不单是我，而是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评委啊。”

“咦？”穆凯没听明白。

“谦来到圣伯伦后，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十分出色。可是太多时候，我会觉得他自制得不像是一个19岁的孩子。直到你的出现，他才慢慢有了类似‘撒娇’、‘顽皮’的行为，我因此有多么欣慰啊？”Dr.Vin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相信我，凯，是你激发了谦深藏在身体里的那种活力。试着多去了解他，虽然谦从不对我说起他的过去，当我感觉得到，这个孩子吃过很多苦。你也是我的爱徒，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多帮帮他。”

Dr.Vin的确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虽然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也看到了穆凯对于浅浅的影响力。她是他们的老师，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她希望他们都能幸福。

他们聊了许多关于浅浅的话题，穆凯突然发现，原来别人眼里的‘谦’，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有那么无拘无束的笑容；那些变化多端的表情，是只准备给自己的。

穆凯最终还是推辞了Dr.Vin的热情邀请，因为在那之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浅浅好好聊一聊。

桌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穆凯回到客厅，在沙发上重新坐下。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推门而入的浅浅，看到了这样一幕：

穆凯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白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因为陷入坐垫的身体微微打上了褶皱；越过沙发的光线，就停在他放过头顶的右手上，修长白净的手指自然蜷曲着；宽厚的胸膛，随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着。

因为临近黎明才不得不睡去，此时的穆凯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发现浅浅已经回来。

浅浅秉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慢慢在沙发前蹲坐了下来。

虽然曾经无数次偷偷进过穆凯的房间，可是从来没有哪次，可以这么清楚地看到他在沉睡中的模样。

——穆凯是那种让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记的男人，俊朗的面容、英挺的身姿，还有那种张狂中又不失文雅的气质，无论是对同性或者异性，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确定他不会立即醒来，浅浅又靠近了一些。

——穆凯的五官，浅浅在脑子里已经描摹过一千遍、一万遍：紧闭的薄唇，既如传说中那般拥有薄情的主人，又曾在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上火热游弋；高挺的鼻子、微翘的下巴，是浅浅最爱的部分；浓黑剑眉下，那双变化多端的狭长黑眸，是自己永远读不懂的迷。

这个男人，即使是以这么不舒服的姿势睡去，还是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浅浅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慢慢抚上穆凯略显瘦削的脸颊，一夜过后，那里浮着淡淡的青色胡荏，衬得他的睡颜更加性感。

食指擦过那温润的唇，浅浅突然回想起：在那春宵一度后，自己临走前也曾这样依依不舍地看着穆凯，当时想着如果他如果醒了，就不顾一切地把身份告诉他；就算会被鄙视，也不要再离开他身边一步……可惜，他就像现在一样，只是睡得酣甜……

他会睡在这里，是因为担心自己吧？——这么想着，浅浅就觉得之前所受的所有委屈，都不算什么了。既然已经爱了这个人整整五年，这么多的痛苦都可以一个人捱过来；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继续忍耐的呢？

穆凯是在浓浓的咖啡香气里醒来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在餐厅里忙碌着的浅浅。

阳光明媚的空间里，浅浅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久违的微笑，“凯，你的课题已经结束了吧？带我回利物浦吧，我好想念哪里的生活。”

穆凯怀疑自己还在作梦，怎么什么都不用说，好像一觉醒来，一切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呢？

事实却摆在眼前，浅浅当天就去染回了长发，依旧半肩乌云，衬着丰神如玉的脸庞，眉目流转间，说不出的精致气韵。

从圣伯伦回利物浦，穆凯选了汽车作为交通工具。一天的车程，好在两人都有驾照，轮流开车，并不觉得十分辛苦。下午穿越了斯托克市，浅浅提出要走一段沿海公路，穆凯拗不过他，果然偏离了主道开向海边。

一望无际的爱尔兰海出现在眼前，正是黄昏时分，银白色跑车行驶在海风习习的公路上，迎面而来气流里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微腥气味，还有椰树林的清香。

“凯，快看，太阳快要落到海的那边去了，好漂亮啊！”浅浅那边面朝大海，海上落日的景色一览无遗，“天上的彩霞也好漂亮啊，想要烧起来一样……”

“的确是很漂亮，难怪你要特意在这个时间拐道海边。”

穆凯住在利物浦的海边别墅里多年，早已看多了海景暮色，此时的情绪竟也被浅浅感染起来，兴致勃勃附和着。浅浅在座位上手舞足蹈了好一阵，直到满天的彩霞淡去才安静下来。

“凯，我们下次也去波恩茅斯的海滩玩好不好？我暑假会出去打工，挣到自己那份旅费没有什么问题呢！”偏着头，浅浅十分认真向穆凯说出请求。

“傻瓜，我在你20岁之前还是你的Guardian，怎么可能让你负担费用？你只要乖乖读书就好啦！”

“凯，你答应了？”浅浅又惊又喜。

“嗯！”腾出一只手在浅浅的头顶揉了揉，穆凯的眼底尽是宠爱笑意。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达利物浦别墅，已经是天黑以后。车子开进了庭院，穆凯熄了火刚要下车，衣角居然被拉住，回头却是浅浅。

“凯，他们知道我是谁么？”怯怯的眼神，原来在怕人提起那晚的事情。

穆凯笑着将他拉下车，动作亲密却不过分，“我已经叫管家换了那天在场的佣人，他只会当你是我弟弟的。”

浅浅安下心来，凯做事还是那么滴水不漏——倒不是介意事情本身，只是让人知道了，他还是会害羞的！

管家一早就让女佣收拾好了房间，又指挥着人帮他们把行李拿了进去。浅浅自然坚持住在穆凯隔壁，所以卧室也从二楼移到了三楼，像当年那样安排在穆凯主卧的外套间。两人用过晚餐，浅浅和穆凯到书房里混了一会，就各自道过‘晚安’回去睡下了。

因为曾经生活得那么用心，浅浅甚至比穆凯还要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地方：窗外的蔷薇花枝在纱帘上投下暗影，树梢的月亮是那么圆，远远的林子里传来可爱的夜莺歌声……

就这样，浅浅在离开将近６年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当初他和穆凯生活了整整半年的地方。心中难以表达的复杂情绪，让他在一天的旅途劳顿之后，还是彻夜无眠。

一墙之隔的主卧室里，穆凯也在翻来覆去。

——只看浅浅先前坚持要换卧室，就知道他的心意不曾改变丝毫。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那小子明白，自己永远只会是他的学长和朋友？ 〖Cissy〗

第七章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愈来愈活泼开朗的浅浅，已经赢得了别墅里所有人的好感。

这天清早，穆凯出门去了，浅浅换上一身家居服，笑眯眯地缠住了正在厨房里收拾的吴伯。

“谦少爷，您真的要学做中国菜？”吴伯是穆凯特意从国内请来的中国菜师傅，烧得一手美味佳肴。

浅浅一脸兴奋的在四处东翻西看，“是阿，我一直对烹调很有兴趣哦！”可也就是停留在‘兴趣’阶段。

“那个……您是少爷的贵客，要您下厨，不太好吧？”

浅浅一会拿起菜刀比划，一会踮脚去翻顶柜里的那些大瓷盘，老人家提心吊胆地在旁边保驾，当事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啊，我要找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