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事情要拜托你们两个，难得谦也在啊！”Dr.Vin笑眯眯地接过浅浅端过来的水杯，这个温顺礼貌的孩子，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

穆凯怎么会看不出浅浅的把戏，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你们应该还没忘记，每学期每个系都有一次‘课题汇报’吧？”Dr.Vin开始诉说来意，“今年凯回来，我就跟院长打了个招呼，想要麻烦二位了……”

‘课题汇报’是圣伯伦大学基金会举办的、具有比赛性质的学术活动，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只有每个系拥有顶尖实力的导师，才有得到参赛名额的机会；冠军固然可以拿到100万的学术基金，但是学者们更加看重这份荣誉，每每挑选学生都是慎之又慎。

虽然Dr.Vin说得轻描淡写，穆凯和浅浅却都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老师是在为他们提供进步的机会，这场汇报，也就成了他们这个学期所要达成的头等大事。

准备的时间只有两周，并不充裕；而其他学院，有些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开始预备。这样一来，对于浅浅和穆凯，情况显然有些紧迫了。

“老师往年都不会参加，今年干什么这么积极？”得到图书馆的特别使用许可，浅浅就被一大堆学科材料包围得哀哀惨叫。

他趴在桌子上大声抱怨，“我宁愿不要什么名次，谁叫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穆凯抱着另一叠刚刚从书架上抽出来书籍，走到浅浅身边放下，伸出手来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个爆栗！

“哎唷！凯，你干什么打人？”浅浅夸张地叫唤起来：凯平时没有这么暴力啊，一定也是被这堆破资料烦得不正常了，呜……

穆凯不理他，径自走到对面位置落座，开始认真翻看起来。

“凯，我们出去兜风吧……”安静了半个小时，浅浅将面前的资料一把推开。

穆凯还是没有理他，头上青筋直冒，他最近是以频频激怒自己为乐么？

“凯……”

“你小子给我差不多一点！”

终于按捺不住，穆凯猛地抬起头来，已经刻意压低的吼声，在夜半时分的图书馆里，还是分外响亮。

浅浅却又得意地笑了，“可是人家讨厌被关在这里啊，肚子好饿啦！”

“不是吃过晚饭才进来的么？”

穆凯横眉，索性合上书本，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红尘】

第五章

“你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穆凯盯着浅浅，他恍惚间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会是个麻烦的对手。

浅浅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拎着书包转身就走，“我讨厌这种比赛，不想参加，要先回去睡觉。”

“只是如此而已？”穆凯不着痕迹将他拦下，因为习惯而微微眯起了双眼，深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浅浅。”

“凯，你有多了解我？”

说着这话的浅浅笑了，云淡风轻的那种，却让穆凯确定了先前那种旗鼓相当的感觉。

——这是浅浅第一次在穆凯面前露出自己的爪牙：只有没心没肺的打打闹闹，他和凯的关系，永远不会有任何进展。

清凉的夜风，从图书馆四面的大玻璃窗上吹了进来，掀动着书桌最上面的几页资料……精致的威利斯拼花玻璃在室内的灯光下，闪耀着七彩的亮光……深夜的图书馆，在这一刻，恢复了平素的静寂……

“凯，你们都说，这是老师为我争取的机会……”浅浅琥珀色瞳孔里，有光点在跳动，“那么，如果我主动提出放弃，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穆凯真的生气了，“浅浅，不要胡闹，你可以借此机会去哈佛或者剑桥深造！”

“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浅浅低下了头，面上的表情被随之垂落的长发遮住，“不管是哪里，我只想、只想……”只想待在你的身边。

可是这样子的话，我现在就算是说了，也会被你取笑吧？不要以为我还不明白，当年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凯，如果我们赢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浅浅突然改变了主意，笑着开口，“不过条件是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那种强势的感觉，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浅浅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穆凯猜想方才自己是多心了，不过嘴里还是不退步的，“不可以是违背原则的事情！”

浅浅伸手用小指勾住了穆凯的，大力摇晃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不会、不会！”

定下心来的浅浅，工作起来十分卖力。阅读和整理资料的过程，他的效率，连当年有‘经济系奇才’之称的穆凯都自叹弗如——这样的天才居然不喜欢读书，穆凯有点无语问苍天的悲愤。

随着比赛的临近，浅浅开始废寝忘食，常常通宵达旦；那种愈来愈不要命的架势，让穆凯在深受震撼的同时，更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两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期间Dr.Vin似乎非常相信爱徒们的实力，一次也没有来关照过。直到穆凯和浅浅走进主会场，才在评审席的正中央，看到笑得一脸慈祥的老师。

“波恩茅斯的海滩风光很不错啊……我和老杰克在那待了整整十天，刚刚回来……哈哈……”

看着红光满面的Dr.Vin侃侃而谈，穆凯终于明白了老师‘信任’他们的原因。虽然有些腹诽老师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可也不能马虎对待准备了两周的心血。

按照事先的安排，浅浅作为主选手，他们准备的课题是‘犹太经济思想浅析’，汇报分为‘陈述’、‘答辩’、‘总结’三个部分，每一部分都有评审专家负责；Dr.Vin按惯例回避自己学生的参赛部分，只是作为听众出席。

轮到经济系，浅浅出现在演讲台前，一身黑色正装，雪白高皱领衬衣上的深蓝色领结，增加了几分男性的成熟感。

热烈的掌声中，他深深一鞠躬，开始了第一部分的陈述。

“犹太人占世界人口约0.3%，却掌握着世界经济命脉。犹太人占美国人口的3%，而美国的百万富翁中有20%-25%是犹太人，在美国的犹太人家庭的平均收入是美国人家庭平均收入的一倍。在全世界最富有的企业家中，犹太人占50%以上。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济学家中有20%是犹太人，因而历来犹太人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商人……”

穆凯站在幕布后，那是离发言中浅浅最近的地方，金色的聚光灯下，浅浅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手势，都是那么清楚地映在眼底……

‘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成少年’，这种想法反复出现在穆凯的脑海里，再也不可遏制。

“凯，你有多了解我？”——当浅浅这么质问自己的时候，那一刻，穆凯知道自己没有立刻回答的原因，是因为，他真的回答不出来。

5年里，穆凯将全部心思都花在了苏轩身上，可最后他还是无奈放手；

却在同时，又错过了浅浅的成长。

如果之前还是毫不在乎的，从这瞬间起，不管是因为好奇还是寂寞，他是真心想要在乎浅浅了，像个长辈那样关怀他，像个哥哥那样照顾他……也不再提起那夜的荒唐，穆凯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办到……

比赛的过程很顺利，等待比赛结果时，浅浅还不忘自信满满地提醒穆凯答应他的条件。

真理总在少数人手中，天才绝对是少数人，所以浅浅果然赢了。

没有说起来这么容易，至少看到了浅浅这两周来如何辛苦准备的人不会这么想，虽然‘这人’只有穆凯一个，可是事实就是赢了。

校长报出课题的名字时，全场沸腾，经济系的女生们尖叫着四处找寻可爱的浅浅宝贝，却只看见Dr.Vin笑眯眯地上台领奖说话。

“你要去哪里啊？”

结果一公布，穆凯就被浅浅拉出会堂，在校园里奔跑起来。

“你不想被那帮老学究缠住，就乖乖跟我跑吧！”浅浅回过头来，笑容灿烂夺目，“Dr.Vin会替我们应付他们的。”

“天，你什么时候跟老师提的？”

“比赛开始之前啊！谁让她丢下我们去度假？”

穆凯心说，难怪比赛时Dr.Vin的表情那么古怪，原来是在心里临时预备演讲稿，可怜的老师……

“你连老师都敢算计啊？”紧紧跟着他的脚步，穆凯无奈摇头：浅浅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还真是像极了商场上的自己。

“我有叫她选择做或不做的，不过我告诉她：‘我一定会赢’！”浅浅耸了耸肩，脚下不停。

刚刚将车开出停车区，就看到一大群同学正朝着这个方向狂奔而来，学术崇拜的魅力实在可怕。

穆凯赶紧踩了一脚油门，“我们要去哪里庆祝？”

浅浅笑了起来，十分乖巧的，“去喝酒吧，庆功总要喝酒啊！”

“嗯，我也这么想。”穆凯将车拐到开往市中心的道路上，丝毫没有察觉浅浅的用心。

穆凯带着浅浅来了自己熟悉的酒吧，酒保仍然是当初那位，虽然不是修尔那种程度的莫逆之交，离开了5年也还能记得他，殷勤地拿来了穆凯喜欢的龙舌兰酒。

“嗨！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一会儿，又有认识的朋友过来打招呼，“哇，今天带了美人过来啊？好漂亮的宝贝！”

浅浅先前一阵狂奔，早已热得将外套和领结丢在车上，衬衣的扣子被解开到胸口，若隐若现地露出胸膛上细腻的肌肤。穆凯扫了一眼，发现3个月过去，浅浅故意晒黑的肤色居然又浅了不少。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主动和浅浅打招呼。

浅浅看了来人一眼，原本不想搭理，转念想到穆凯的面子，换了甜甜笑容，“你好，我叫Cheer。”

穆凯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难道这就是浅浅出入这种场合时专用的名字？怎么听着都不舒服，穆凯又不好当场发作，竟是任浅浅自己去和那人周旋。

穆凯当初在这里，也算是颇有名气，整个晚上过来打招呼的朋友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狂风浪蝶，浅浅不过三言两语，对付起来居然游刃有余。穆凯断定浅浅深谙此道，却不知道他只是拿出应付课业十分之一的精神，就已经把这些人哄得团团乱转了。好在不过被灌了几杯酒，并没有什么出轨举动，穆凯到后来也不再计较，两人高高兴兴喝酒庆功。

浅浅显然心情大好，杯不离手、盏不离口，等到穆凯叫停，他早已是懒醉如泥了。

“浅浅、浅浅？唉……叫你别喝这么多……”

“凯，再陪人家喝嘛……好好喝哦……”

穆凯叹了口气，酒保故意拿了五彩缤纷的鸡尾酒来哄浅浅，后劲却不亚于纯白兰地，现在果然醉了。认命的抱起浅浅，穆凯出门开车，回去公寓。

“浅浅，醒一醒，到家了啦，我放水给你洗澡？”

穆凯想要叫醒沉沉睡去的某人，拍了拍他粉嫩通红的小脸，只有“嗯”的一声算是抗议；笑了笑，还是不要勉强好了，替他仔细盖好毛巾被，就退回了自己房间。

洗漱清洁一番，穆凯也就关灯休息了。不知睡了多久，他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那种专注的程度，竟让自己从梦里寻了出来。

迷迷蒙蒙间，穆凯看见洒满月光的卧室里，自己的床前跪着一个天使！

银白色的月辉，透过整块玻璃窗，将他周身的线条柔和得不像真实；美丽脸庞上，有一点喜悦、有一点感伤、有一点痴迷……交织成动人的神情，又脆弱得让人不敢碰触；他的手掌，悬在半空缓慢移动，分明是在描摹着自己的轮廓……

“浅浅，你在干什么？”

突兀的发问，将沉迷其中的浅浅惊得跌坐在床边，咬着嘴唇呆呆看他。

“浅浅，你不是喝醉了么？”

穆凯彻底醒了，翻身坐了起来：浅浅不会是在梦游吧？还是身体不舒服，所以跑过来找自己啊？

“我、我……”浅浅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懊悔得要命：怎么就给凯发现了呢？他是笨蛋，自己也是笨蛋么？

“浅……，咦？”刚要伸出手去，就见他倏然起身夺门而出，空留满心诧异坐在床边的穆凯。

第二天一早，穆凯做好早餐，浇好花，又在沙发上看了整版的报纸，浅浅才从卧室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浅浅眼眶下有浓重的青晕，穆凯放下了报纸，“浅浅，没有睡好么？还是昨天喝多了，头疼？”

“嗯……”心不在焉的，又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穆凯走到餐桌边坐下，替浅浅到了一杯牛奶，体贴的把果酱递了过去。

“浅浅，你还记不记得昨晚睡下以后的事情。”穆凯开口试探，希望不是真的梦游。

浅浅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低着头好半天没有说话，突然放下面包，起身又要离开；这次穆凯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按回了座位。

“浅浅，你这是在干什么？”穆凯察觉到事态有异。

浅浅伸手拂开穆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起因为整夜失眠而干涩不已的眼睛，那里面布满了血丝。

“凯，你昨晚不是什么都看见了？”浅浅下定决心，终于开口了，“我喜欢你，喜欢到每天晚上偷偷过去看你，就是这么简单！”

“浅浅，你在开玩笑么？”穆凯坐回自己位置，点燃了一支香烟，微微眯起了眼睛。

“凯，你倒是很冷静。”浅浅说了出来，反而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局促，“其实，你早就感觉到了，也知道我的心思吧？”

他知道么？要说完全没有预感，敏锐如穆凯，那是假的。

只是没有想到，浅浅真会撕破两人间的这张纸，毫不顾及后果。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微妙，由一方出手打破这种平衡，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浅浅，我想把你当成弟弟来爱惜……”穆凯深深吸了一口烟，平静地陈述，“不要试图改变这种关系，好么？”

“凯，你还是那么自私。”浅浅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眼底却有什么在流动着，“5年前，我还没有资格说爱你，你离开，我也没有能力去追……”

穆凯不出声，浓黑的眉毛越拧越紧。

“可是，你居然忘记了我……”

浅浅在控诉，却因为压抑不住的悲伤变得无力，“你重新给了我留在你身边的机会，难道我看不出来，你只是在利用我来弥补寂寞的空间？”

浅浅是个太过聪明的人，而年轻又注定了他的心高气盛；偏偏爱上了一个不爱他人，原本的从容进退也被时时乱了阵脚；可是即使注定要伤痕累累、痛不欲生，他也不想放手。

“浅浅，你想得太多了。”

浅浅说的都是实话，正是如此，才会戳到穆凯的痛处，出于人类的本能，他会慌张的掩饰和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