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下————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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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与母后和满场嫔妃一同大笑。

连父皇都禁不住胡子抖了抖,终于噗地笑出来,散了一脸阴云。

从此沈南寻深得了父皇母后的欢心。

十岁时,我央着父皇让我出宫去上贵族子弟的私塾,当然带着沈南寻一道。

想去那里,说是多见市面,说白了也就是孩子贪玩脾性,如此一来就可以更加不受束缚了。

第一天上学,我就迟到了。

因为我拉着沈南寻和三个随侍绕了个弯抓蛐蛐看松鼠,最后随侍还打死了一条小蛇,我把小蛇放在袋子里别在腰后,打算当战利品带回宫里去。

看看天色尚早心情不错,我这才绕回正路,去了私塾。

一进门,正是课间休息,一打眼就看见个身形魁梧的男孩子一脚踩在圆木上,挥着手臂向着围了一堆的孩子们自称将军什么的,好不威风。

看得我心里一个不服气。

我若无其事地走近去,猛然加速跑着一脚踢飞他脚下的圆木,他就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不用说,接下来的,就是一场恶斗。

围在旁边的孩子们有的怕被我俩误伤,有的怕得罪我身后的随侍,有的是压根没胆动手,有的是巴不得看热闹,或者远远观望或者吆喝鼓劲,一时热闹得可以。

我命令随侍不能插手,和那男孩打得是不可开交,只有一个孩子明明柔柔弱弱的一推便倒,却固执地不断上前拉架,不断叫着“凌宁清别打啦!”,吃了我和那似乎叫做凌宁清的男孩不少不长眼的拳脚。

最后,先生来了。

我一看那先生,白花花的一把胡子,和教过我的那几个也没什么两样。

再一看拉着那先生赶过来的小个子,立马恨得牙痒痒。

可不就是面向先生时温温顺顺怯生生,转头对着我就笑得十分得意的沈南寻。

先生后头还跟着几个年纪轻点的先生,一同把我和那男孩拉开,急声训斥着。

当然了,这里所有的孩子都家世显赫,先生所谓的训斥也多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教导。

待我自报了家门,先生们顿时吓得气都气不起来,噗通全跪在了地上。

跟我刚打了一架的凌宁清愣了愣,更是悲愤地瞪着我,我便对着他灿烂一笑,凌宁清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先生们站起来,询问事件经过,我却从背后布袋里抓出那条小蛇,道:“误会误会,其实方才我只是看到那小子脚底下有条蛇,一时心急就扑了上去。我们不是打架,是抓蛇。”

先生本就头疼着要怎么惩罚我和凌宁清,这番漏洞百出的急中生智也总算将这场架搪塞了过去,连惩罚都省了。

凌宁清张大了嘴看着我,然后恨恨地一个撅嘴,壮士断腕一般道:“君子有恩必报,大不了让你当这里的大将军!”

“将军?”我歪头道,“你可以继续当。”

“啊?”他傻了眼。

我挺胸,豪迈道:“我,要当王!”

想起来当时小小的人儿这么很当一回事地大放阙词,实在是件让人不禁微笑的事情。

但就是那一天,我,沈南寻,凌宁清,许异,相遇相伴,度过了整个少年和几乎整个青年时光。

固执地想要拉开我和凌宁清的那个孩子,就是许异。

凌宁清总是风风火火,焦躁起来就会变成一头火牛拉都拉不住,但心地却很好,做错了事情会大大方方地承认。不像我,做错了还要嘴硬,过了一段时间越发心慌,只好大红了脸找人道歉。而许异耳根软,待人好,性子却是坚忍得很,认定要做的事情那是十头火牛都追不回来。沈南寻则一直是个不算很外向也不算很内向的性子,收服人心的功夫一流,一贯的人精。

学校的日子每日相似,却也每日有趣。武术课时我和沈南寻是对手,那小子身体细细长长力气却丝毫不弱,师傅教的技巧一学就会,我偶尔也会被他打翻在地。那时满肚窝火,我又怕真用蛮劲了会伤到沈南寻,通常就会直接扑向一旁专心练武的凌宁清,再打个不亦乐乎。到后来习惯了,许异也不来拉人,沈南寻也懒得喊先生,一堆人围着我和凌宁清喝彩鼓劲。

许异的家族和凌宁清的家族是世交,两人的父亲是同期的文武状元。只是酷爱习武的凌宁清有个文气的名字,出生在文状元家里;而许异则相反,是武状元的独子,总喜欢舞文弄墨。于是两家的家长头痛了十数年来硬来软都不见效,干脆就当是把两家的儿子交换了养,凌宁清跟着许大人学文,许异跟着凌将军学武。

但开头两年,两家家长还是存了硬掰之心的,特别是耐心十足的凌大人,把个凌宁清关着锁着逼得是那个惨烈,一见武书即烧无疑。

于是我们几个好友出谋划策,帮凌宁清出谋划策对付他老子。

沈南寻帮凌宁清的书房设计了个机关,只要一拉暗绳,四个书架立即全部倒下,意在事态紧急时将凌宁清来不及藏起来的武书混在那一大堆混乱跌下的书里头蒙混过关;许异是独子,被一家子捧在手心里护着,他给了凌宁清一个哨子,只要凌宁清一吹哨子,他就立即拖着他老爹前来拜访凌大人,以解凌宁清燃眉之急。我则是直接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凌宁清,让他一见情况不对就抽出来交给他老爹,说是我二皇子急召他入宫,借此逃之夭夭。

凌宁清有我们这三重防范傍身,喜滋滋地等待届时一用。

十日不到,凌宁清就拖着一双蹄髈哭丧着脸来见我们了。

许异心疼地在他被戒尺打得肿成蹄髈的手掌上摸了摸,道:“疼不?”

沈南寻同时奇道:“怎么会这样?”

我也同时讶道:“三道防范都没用?”

凌宁清一时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索性一个恨声道:“我老爹发现我书桌上的武书,大发雷霆,可我还来不及用你们的招数!”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为什么?”

只听凌宁清握拳低吼道:“老子正在上茅房!!”

忘记了是哪一年,我拉着沈南寻偷溜出宫逛夜市。

走着走着我就忘记了还有个沈南寻,自顾一路行去,回头时沈南寻乌黑的小脑袋在老远的人流里差点看不见。

等到沈南寻大汗淋漓地终于看见了我向我冲过来,我不好意思地把手中刚买的那根手绳递给他,打算当赔罪。

用红绳串起的两颗金铃铛。

沈南寻气喘吁吁,本就跑得微红的小脸恼得更红了几分,叉腰怒道:“你什么意思?”

他是问我半途把他扔了是什么意思,我当然不敢回答说是我玩得忘了他,便装傻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我掂了掂手中红绳,道:“它的意思,就是‘我在这里等你’咯!”

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沈南寻发愣的当口已把红绳系在了他手腕上。

——江山缺——

转眼,我十五岁。

许异小时文弱,但身子骨却是家传的强健硬朗,又长了这几年就愈发精干有力起来,身高也只比凌宁清矮了一点而已,让凌宁清很是不甘心。沈南寻稍褪去了幼时大眼睛尖下巴瓷娃娃似的可爱,却是越长越漂亮了。

不同于那堆后宫莺燕的漂亮。

让我百看不厌。

而那一年,母后做主,替我娶了第一位太子妃,门庭显赫的暮氏之女,暮娴。

暮娴是我生命里不多的几个不讨厌到不介意一同生活的女人,也是陪伴我最久的一个女人。

或许是自小在后宫里见过太多,我一向是不喜欢猫一样的女人的。

她们独自却不独立,貌似清高却什么都做不成,所有的生存意义就是窝在男人的宠爱与庇护下张牙舞爪争风吃醋,一旦受伤又会自怨自艾如同天塌。

多可笑。

我宁可去养几只威武有力英姿飒爽的狮子豹子,或者温顺忠诚永不背叛的大狗。

所以对喜欢猫的自称像猫的甚至时不时扮作猫叫一声想要讨我欢心的女人,一概冷落。

我没有多余的虚荣心需要柔弱的女人来反衬,没有多余的耐心和柔情去应付她们时不时的阴晴不定纠缠不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时间和兴趣去安抚她们宠爱她们。

暮娴就足够安静,足够温顺。

我一直不知道她是否爱我,虽然我知道自己一直没爱过她。

数年来她一直隐忍地待在她该在的地方,对着我展现她该有的那一种笑容,没有一句怨言。

相敬如宾,两自相安。

这些,都是后话了。

同年,皇兄,也即是当朝太子易定二十岁弱冠大礼,宫里整日地宴席不断。

我和沈南寻甩开身后的侍卫,爬上屋顶。我一屁股坐在屋脊上,远眺着不远处正歌舞升平的东宫。

父皇已经回宫,皇兄身着华贵繁复的黑红色礼服,坐在一身白衣外罩浅红大袖衫的母后身边。

沈南寻在我旁边坐下,我一回头,就先看见他长长拖曳在屋顶上的浅紫衣摆,和他浅紫衣衣衫外罩的素色纱衣。

我就开心地笑了。

抬眼,目光划过他比他人更加黑一些的黑亮长发,划过他比他人更加白一些的白皙脸颊,划过他比他人更加水一些的水红双唇,对上他比他人更加漂亮一些的勾人双瞳。

“你穿紫色最好看。”我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沈南寻也笑了,随意地拉一下衣摆,却道:“分明是你自己最喜欢也最想穿这种浅紫色。”

我笑得更乐了。

从来,都只是在被沈南寻一语道破的时候,我才不会感到恐慌与手足无措。

他就如同另一个我。

自己被自己看破,有什么可怕。

我没说话,目光转回去,落定在那端坐皇后高位的,无论如何穿着都会带一抹白色的女人身上。

她还是一如十年前的光彩照人。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几乎十数年一直不变的白色。

若说一开始只是由着母后的喜好,近年来,这一身的白色却已是我自己的选择了。

在这十多岁的时候,便选择了的一条路。

一个在此后的数十年里,都不遗余力想要实现的梦想。

我看定沈南寻的眼睛,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轻笑着第一次问了这一句:“你能明白的,是不是?”

沈南寻也静静看定我,回握住我的手,轻笑着第一次回答:“我明白。”

当我不知第几次问这一句话时,已经站在了陌城的城楼上。

双手轻放在身前轮椅的椅背上。

此时的沈南寻坐在轮椅里,我的角度看不见他苍白的脸色,也听不清他略微虚弱的呼吸,只知道,他大略也是与我一道,远眺着远方的大好山河。

不知过了多久,我俯下身来,静静环拥着沈南寻的肩,将头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里。

彼此都即将弱冠,迅速拉长的骨节和轮廓都棱角分明起来,不复年少时的圆润柔软。

温暖与真实的存在感,却只有增无减。

我轻道:“你能明白的。”

如今的疑问已成了陈述,一种明知答案的求证。

沈南寻的回答却一如当年。

“我明白。”

第四十七章 【江山缺 易苍篇二】

我几乎算是偷溜出宫地带着沈南寻和几名大内高手南下,直奔陌城。

一路不算凄风苦雨也算风雨兼程,除了路过青溪县外九十里的吴桐里的时候。

吴桐里是个地名。恒水的上游经过这里,中游蜿蜒流出晋国国界,进入北秦,下流位于元嘉境内,东流出海。

总的来说吴桐里是个偏僻乡镇,但是曲水环绕空气很好,风景也不错。

石板铺就的小巷一条又一条,从河边贯入镇里,一下雨就湿湿辘辘得积起一个个小水坑,很有番元嘉才有的江南味道。

瓦顶白墙的房屋错落着,横斜的竹竿上晾着各家主人的衣服,墙里依稀有些犬吠人声,在黄昏的炊烟里格外宁静。

与十五年后的样貌,大略也没多少变化。

一户姓程的有钱人家招待了我们暂住。程老爷待人极好,丝毫没有权势人家的脾气,与我们品茗倾谈,甚或带着我们郊外踏青,算是这一行最让我们放松开怀的几日。

来到这陌城后,我终于见到了陌城最有权势的大商人,汪吉。

接风宴上,汪吉第一眼看到我和沈南寻就眸中一亮,连夸“少年才俊”“人中龙凤”“必成大业”云云。

席中杯盏交错,汪吉凑到我耳边瞄了一眼沈南寻,低声道:“二皇子殿下,难道真的是太子殿下……”

我轻咳一声打断他,苦笑道:“皇兄一直担心我太得父皇母后的欢心,威胁到他的位置。今日之事,也怪不得他。”

我没有说破,但我确定汪吉日前就已听闻了消息,太子易定本想在我的食物里投毒,却被沈南寻误食了去。那毒物名为祸心草,毒性奇特,不会引发异状或者痛苦,而只是让人日渐消瘦衰弱,知道衰亡。而此毒的解法也很奇特,只要再服下另一棵祸心草,便可毒性相抵。

但祸心草可谓天下奇草,人间本不多见,也因此我匆忙南下,来寻传言中持有一株祸心草的汪吉。

汪吉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拱手道:“二皇子果然胸襟广大。”

而我看向沈南寻,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对汪吉郑重道:“南寻与我自小一块长大,情意深重,还望汪兄能割爱相救,易苍必有重报。”

汪吉一边诚惶诚恐道不敢当,一边打哈哈,并未立即答应。

席散,汪吉跟手下吩咐道,多挑几个美丽侍女招待我们一行。

汪吉请示了我一句如此可好,我含笑点头。

汪吉便与我交换了个默契的笑容。

我推着沈南寻的轮椅送他回屋时,沈南寻调笑道:“没有瓜葛的女子,你接受起来倒是乐意得很。”

我“哦?”了一声。

沈南寻道:“可是只要一发现他们对你有了一丝真意,你便如避蛇蝎,将他们驱逐出你的生活,即使前一刻还笑脸相迎。”

我顿了顿,道:“我只是怕麻烦。”

“麻烦?”沈南寻却笑了,“你不觉得你这样,才最麻烦?对你有意的男女一波一波地来一波一波地走,我看着都累。”

我也笑了:“我没那么能吸引人。”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有多出色?”沈南寻这回是真的叹了一声,“宫中乃至朝廷上下都对你赞誉有加,你才几岁,文韬武略都已让先生们赞不绝口了。”

我笑出了声:“我比起前辈来可是差远了,我连你怕都比不过。”

沈南寻哀叹了一声受不了地垂头,道:“你不觉得看上你的人,才更会听你的话么?”

我道:“感情这玩意太多变,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喜欢着喜欢着,就又不喜欢了。”

沈南寻道:“你是怕伤到他们,却又只相信自己,不敢依赖他人的感情。你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

我便不说话了。

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我绕到沈南寻面前蹲下,凑过脸去与他对视,很不怀好意地挑挑眉道:“既然我这么出色这么温柔,你有没有也被我勾引了啊?”

不料沈南寻更是游刃有余地回一个深情的笑,道:“有啊有啊,我迷死你了。”

我顿觉没意思,叹了一声乖乖回去推车。

接下来好吃好住,没了许异和凌宁清在一旁,倒也不算太寂寞。

住下的第五日,我与汪吉在陌城另一角的酒楼里宾主尽欢,却听汪吉的手下从外急入,凑在汪吉耳边低语。

我问:“怎么了?”

汪吉已经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对着我很是为难地陪笑道:“府中遭劫,被翻了个底朝天……沈兄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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