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下————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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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深清健,峭利奇恣。

“终于见到你了。”暮听沙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精芒暴盛,“沈南寻!”

苏一行和他身后的阴沉男子站在暮听沙身边,听见暮听沙这句话,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暮听沙却不去管那两人如何想。

他想的,只是他终于能见一见这个仅仅数年间就一手缔造了“地火”,让他崇拜敬仰多年的传奇人物。

他多年搜集的情报和此行一路的见闻让他确信,那个人就是沈南寻。

那个易苍曾经的至交并肩的战友,却又背叛了易苍背叛了整个晋国,立意天下的沈南寻。

定是从那场火事中逃脱的沈南寻。

即使暮听沙还不确定沈南寻为何要留下那紫色衣料引导众人来到此地。

但他定要一见,那惯穿紫衣的沈南寻。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腾身飞起,直掠向那背身站在竹舍旁仰首望天的人。

但他想到了这里。

才一个警觉。

面前之人,身着白衣!

飘洒若云清雅若风的白衣!

难道他,不是沈南寻?!

白衣人,转过了头来。

转头之前,他的声音,先一步传进暮听沙的耳里。

“他死了。”

白衣人说,他死了。

而此时,暮听沙见到了白衣人的脸。

微带了些岁月的沉淀与洗练,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

——易白!

暮听沙猛地变了脸色,收住脚步,却冷笑道:“原来是你,易苍。”

“对,就是我。”化名易白的易苍微笑承认,一贯的温柔可亲。

暮听沙蓦地又是脸色一白,道:“沈南寻,真的死了?”

“死了。”易苍道,抬手轻抚着身边连烧焦的痕迹都被岁月掩盖得模糊了的竹墙,“就死在这里。”

暮听沙回头看了看苏一行和那阴沉男子。

苏一行的表情复杂。

若说苏一行方才看见易苍的背影时表情很复杂,那现在,就是很复杂很复杂。

他对上了暮听沙回头的目光,表情就变成了很很很复杂。

苏一行干笑一声,远远地就向着易苍拱手一拜:“卑职参见龙头。”

苏一行其实一直不知道他的龙头到底是谁。

当初沈南寻执掌“地火”时便与核心数人说过,迟早会有另一个人来接替他,成为“地火”的新龙头。

所以当五年前沈南寻突然失踪,而这个新龙头突然出现时,“地火”没有经历什么矛盾地就接纳了他。

当然这个新龙头丝毫不输与沈南寻的智慧与手段,也是众人臣服于他的重要原因。

而苏一行是在三四年前才加入的“地火”,一路被新龙头提拔得可算青云直上,但龙头每次出现,总是会易容一番。

而就在他奉龙头之命监视暮听沙一行人时,才越发觉得这个易白,总与他真人不露相的龙头有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找上易白加以试探。

但苏一行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卸下易容等候在此的新龙头,竟然真的就是他们“地火”自创建之始便一心要打败的人,化名易白的晋国国主,易苍!

暮听沙瞬时明白了,遏制不住向着易苍低吼道:“原来当日苏一行出现在崖谷关东城门,不是为找我,也不是去暗查你,而根本就是去找你!‘地火’竟是你缔造的?!”

“不是。”易苍却道,“是沈南寻。”

暮听沙气息不稳,惊疑却是更深:“果然是他!”

易苍道:“很早前,我就知道南寻是个世间少有的英才,却没有料到,他强至如此。他一手造就的功业,即使我自己来,怕也要花费更多的一些时间。”

“他……他不是憎恨你,想要推翻你,才缔造了‘地火’么?”

“是他缔造了‘地火’,只是他死后,由我来接掌了。”

“由你接掌?”暮听沙冷哼一声道,“难道他不是恨你,而是爱你不成?!”

本是一句随口而出的气话,不料易苍听后却是一阵朗声而笑,道:“他不爱我。如果有的话……爱了的人,是我。”

暮听沙越听越疑惑。

原来不是沈南寻爱上易苍,反而是易苍单恋着沈南寻?

思虑着,暮听沙口中却道:“为何你要发展分明与你自己的朝廷势力相对抗的‘地火’?”

易苍却伸出了两只手。

手掌向上地平摊在身前。

易苍看着自己的手掌,面目平和,安静地微笑:“真正的神,是将黑与白尽数操控于手的。”

——他竟然用这种平静的语调说神!

暮听沙冷道:“你疯了。”

他还不能理解易苍为何会是“地火”的龙头。

但他至少明白了易苍方才这句话的意思——易苍要将黑与白的势力一同操控于手,成为这晋国真正的第一人!

他还确定,苏一行也同自己一样。

苏一行也是现下才明白,晋国国主易苍就是他“地火”的掌控者,他尊敬仰赖的龙头老大!

“你们都被骗了!”暮听沙回头冲着苏一行吼道。

苏一行却是耸了耸肩,脸色不太好看,但已经没了方才那样复杂的神色,道:“我们黑道的人,讲求的并不是你们白道那些公平啊正义的。”

暮听沙一愣。

苏一行道:“我们崇拜的就是力量,追求的就是自由。谁能给我们那些,我们就跟着谁。如此而已。”

暮听沙无可理喻地笑了一声,也不多话,转而厉色盯向站在苏一行身边的阴沉男子,一字一句却又清晰无比道:“那你呢?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数月前插手元嘉钟莫之战却突然失踪的北秦新王,单岫!!”

那阴沉男子面目一震!

他迅速看向暮听沙身后一丈半远的易苍。

易苍微讶又微赞地看了一眼暮听沙,然后看向那阴沉男子,依旧是平和温柔地,一笑点头。

——易苍承认了!

单岫动容地握紧了拳头。

形甫动,身已至!

掠到了暮听沙身前!

暮听沙一喜:如有单岫相助,今日制住易苍也非难事!

却突觉腹部被猛击一拳!

暮听沙踉跄后退一步,被随后赶到的苏一行制住了手腕,反扣着半跪在了地上。

“你!为何?!”暮听沙瞪着单岫。

单岫的表情又回复了原本的阴沉冷漠,看去却是更俊了一些,哼笑道:“虽然我对于过往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本性未变。谁强大到能让我跟随,我便跟随谁,他是谁有什么关系?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暮听沙闻言怔了一怔。

“我救下了身受重伤的他,他醒来后却因受激过甚而忘却了过往。而我在知晓他失忆的那一刻,就告诉了他他是谁,我是谁。愿留愿走,随他的心意。”易苍已道,“长灵教的尸军,果然可怕……”

制着暮听沙的苏一行突觉暮听沙的身体僵硬非常,刚想要加力按住暮听沙的反抗,却只觉抗力一松,暮听沙竟已放弃了挣扎。

暮听沙道:“县衙大门上的记号是你自己做下的,洛清城才会一见之下就义无反顾地离开我,是不是。”

易苍道:“是。”

暮听沙道:“你要如何。”

易苍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暮听沙怒道:“所有的明线暗线分明都被你一手操控!你却要将我充作你的代罪羊,承担下这一场动乱的主谋者身份,让你自己逍遥身退!好一场套中套,局外局!!”

易苍点头,只一个字:“是。”

“我要打败你。”暮听沙盯着远远观望笑容依旧的易苍,面容平静却又狰狞非常,生生把张俊美的容颜都扭曲了去,咬牙切齿般一字一字道,“有胆量,就与我一对一分个高下。”

易苍却笑得更快意了。

低头,垂眸,勾唇,再缓缓扬起额头眉梢,温柔里丝丝沁出的优雅风情。

然后他道:“何必呢。我的武功不及小城,或许也不及南寻,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也难为你这么多年为免暴露身份而连内功都不修习,只靠着精妙的技巧与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力道,就将那两枚银针拿捏得恰到好处。”

暮听沙眸中一闪,知道易苍身在异处却将方才县衙大堂里众人合力格杀龚杰的一幕了然于胸,更是愤怒不可自抑地握紧了拳头,挣扎吼道:“与我决斗!”

“我知道,你一直以打败我为目的而努力至此。你太心急了。如此情绪失控,都不像平时的你。不过……”易苍和和缓缓地说着,分明轻若春风,却如同灌注着丝毫不让人反驳的压迫力,勾着一侧唇角,抬手抚上身侧的竹墙,用一种七分自信三分淡定再加一分嘲意一分随意,变成十二分很不以为意却又能瞬间摧毁他人信念的口吻道,“你想死的话,随时随地,请自便。”

暮听沙,立刻安静下来。

他的身体僵硬得有些痉挛,嘴巴张合着,却说不出话来。

易苍却是继续开口了。

他看向竹墙的目光收回来,斜斜地落定在暮听沙身上,道:“你明知道我不会动手杀了你,也不会伤了你的,不是么,我唯一的……”

暮听沙的眸子和他的全身同时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易苍。

易苍笑得很是和蔼和善和气和顺,又很是魅惑如洗涤人心:“……亲生儿子。”

暮听沙喃喃道:“你、你竟然知道……”

“暮娴一生隐忍,可以说,她一生唯一做过的一件事,就是瞒下了你的存在。”易苍道,“但还是,被我知道了。”

暮听沙忽道:“难道许异也知道?所以那夜瑞方城南门口,我带人劫下芮帆并杀伤许异数十人马,许异也同意了以芮帆的安全为交换,与我合作对付龚杰……”

易苍道:“即使我没有如此告诉他,凭许异的能为,应该也查出来了。”

暮听沙心潮起伏,一时难以平静,也难以思考,蓦地垂下头去。

易苍也不说话了。

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回指间触及的竹墙,如同陷入一场年深日久的怀念。

苏一行和单岫也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易苍,突然浑身僵硬。

因为他猛然看见了挂在那竹墙上头,只剩了半截的房梁边缘挂着的一串小东西。

红绳串起的两颗金铃铛。

再次出现的,第四串金铃铛!

易苍多年睿智沉稳坚如金刚的心,从最底部泛起了一层微弱的,却不容置疑的波涛。

叫他迟疑着怔忪着,仍然抬手拉住了那串铃铛。

轻轻用力,却是拉不下来。

易苍指上用力,一把将它扯落。

随着铃铛落下的,还有几乎整个竹舍屋顶。

或者说,是铺在竹舍屋顶上的那层厚厚的枯枝落叶。

于是尘土泥灰与枯枝败叶一道哗啦啦地跌落下来,呛得人无法呼吸无法睁眼。

但易苍的眼睛一直睁着。

睁得很大。

也睁得很颤。

看向那处动响的暮听沙苏一行和单岫,也全愣在当下。

随着枯枝败叶落地,一整片金光璀璨,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竟然是铺满了一整个屋顶的金铃!

全用红绳系着固定在屋顶上,障碍一除便尽数散落下来,挂着垂着荡着满溢了一整片的耀眼金色!

野风起,带起一片又一片起伏的光彩,和一阵又一阵清脆悠远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似在唱着一首等待了数十年的歌谣,又似在重复一句深埋了数十年的话语。

只等待着一个人来听,又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能听明白,便要永远如此深埋下去的话语。

远看着的三人很是困惑地看着,俱惊艳于此时壮阔的光景。

只有易苍愣愣站在那里,嘴角抿着微动,似乎想笑,一滴谁也瞧不见的泪水,悄然滴落脸颊。

好一会儿,他才看向暮听沙,眸里波光粼粼,如同一场深埋了数十年的潇潇秋雨。

他道:“你定是有很多不明白。”

他道:“小沙,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道:“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很长很长的故事。”

第四十六章 【江山缺 易苍篇一】

倒提锋钩,饮马沙洲,谁赠一箫关山月,葬烟烽。

骨枯功就,血寂鸦休,残剑一支指斜阳,梦神州。

傲临苍生,覆手云雨,回首茫失君何处,江山缺。

——江山缺——

奶娘说,我出生后四个月,就被过继给了父皇最宠,却是不育的当朝皇后廖氏,成为了晋国的二皇子。

廖氏就成了我的母后。

奶娘说,皇后当时粘着父皇说,太子的名字由你做主唤作定儿,那这孩子总该顺我的意思起名了吧。

于是我的名字,就叫做易苍。

苍,白的意思。

母后最喜欢的白色。

自我记事起,我就和沈南寻玩在了一起。

他是当年某位将军的遗孤,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送进宫来,说是陪读,还不如说是陪玩。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在七岁之前,即使乖巧安静很得母后喜欢,却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宫廷御医束手无策,江湖名医则道,此病无医,除非这孩子自己愿意开口说话。

否则,便是痴儿了。

于是沈南寻被送了进来,只是为了让我有个同伴,开心一些。

小时的我一度以为我和沈南寻就是一同出生,一同长大,并将一同老死的。

七岁那一年,我终于开口说话。

当时正是一场宫廷盛宴,我被抱进场中,莺莺燕燕红裙绿摆各自争艳里,我独扯着母后的裙摆道:“母后,最香香。”

我老早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多年之后宫内还是到处流传着我当年的那句话,当时可把母后感动得差些哭出来。旁人竞相艳羡恭贺,父皇虽是有些失落我开口的第一句不是唤他,但也很是开心地多喝了许多酒,当夜就派人送来了根本用不完的衣服器皿堆积如山。

所以日后沈南寻说我天生世故懂得做人。

小时戏言哪做得准,要我看,自小便是人精的,该是他沈南寻。

记得我会说话后,性子突然就变得开朗起来,到了后来就变成了四处打闹玩乐的闹事精,顶着父皇和母后的宠爱无法无天。那日又闯了祸,连父皇都惊动了,便传了我去见他,还第一次传了沈南寻,估计也要训他一顿。

当时沈南寻苦着脸,我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肩,道:“不好意思把你连累了。”

他却指着自己嘴角的大痘子道:“我才不是担心那个,我是担心这个!”

原来他近日多吃了油腻肝火太盛,这痘子爆得那个活色生香。

我哈哈大笑。

他捶了我一拳,又咕哝道:“反正要被笑,就让他们好好笑一笑。”

于是当日我跪在父皇母后面前受训,沈南寻从外蹬蹬蹬地冲进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臂指着他用墨水涂黑了的大痘子道:“王子苍,你看我像什么?”

“什么?”我道。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狗皮膏药啪地贴在脑门上,挤挤乌灵灵的大眼睛道:“像不像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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