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忆原本似乎不屑于回答，但接触到对方眼中那丝一闪而逝的受伤神情，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淡然道，“何必问我？……你知道的。”

也力罕明知自己此刻的处境绝对不适合激怒对方，但带着恼恨讽刺的话语还是冲口而出，“为了大澈？……还是为了那对混帐兄弟？！”话音未落，按在脖颈间的力道陡然一紧，令他呼吸顿止，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凭借着自己多年征战沙场的本能，他抬手握住了慕忆的手腕，只觉入手一阵滑凉，明明是那般优美纤细的手，此刻却有如死神的魔掌般强横霸道，简直令他无从逃避！

也力罕心里一沉，挣扎着叫了声，“等……一下……”声音嘶哑得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脖颈间的手指稍微顿住，却没有收回的意思，耳中听得慕忆的声音冷冷响起，“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也力罕笑了，只觉满嘴苦涩，心底却是一片冰凉。他定了定神，咬牙道，“你这样……决意杀我，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慕忆盯着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也力罕，你现在这张脸是易容过的吧？你现在的身份是冒名顶替的吧？……‘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老话想来你也曾经听说过吧？我就让你用现在的身份顶着这张假脸去死，不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也力罕艰难地呼吸着，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狡猾而冰冷的笑颜，额头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眼前那白色的身影却渐渐涣散，恍非人形，竟犹如一个传说千载的魅幻般，令他既为之着迷，又恨得咬牙切齿。勉强提起一口气，他发出了一声极难听的冷笑来，“理由呢？……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想杀我都需要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慕忆眨了眨眼，绝美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个孩子般顽皮狡猾的笑容来，缓缓凑近他的耳边轻声笑道，“原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刚才是谁意图对我无礼来着？就算我一气之下失手杀了你，也算不上太过份吧？”

也力罕气得牙根发痒，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你……就那么恨我？恨得不惜亲自动手来杀我？！”

慕忆摇头，“我不恨你！相反还很佩服你，何况你还曾救过我的命呢……”

也力罕苦笑，悻悻道，“我还以为你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慕忆眼中厉色一闪，冷然道，“我恨的是‘回鹘王’！让他那样一个绝世枭雄留在世上，对大澈的威胁实在太大。我若不借此机会除了他，以后一定会后悔得睡不着觉的！”

也力罕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针锋相对道，“多谢谬赞！不过你既然知道我是个枭雄，应该也会料到我敢这样大摇大摆入关来，就绝不会没有一点儿布置安排吧？”

慕忆不语，似乎在思忖他话中的份量，有倾才又开口道，“也许你说的是真话，不过只要先杀了你，‘回鹘’群龙无首，怕也要乱上好一阵子，总可以让大澈先过上几年安生的日子。”

也力罕眼见他目光中杀意渐炽，不由一阵悚然，脱口叫道，“且慢！”

慕忆“嗯”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怎么？”

惊变（8）

也力罕脑中飞快地转着，脸上慢慢又露出惯有的张狂邪气的笑容来，“不如咱俩私下来个约定吧。只要你当这大澈大妃的一天，我作为‘回鹘’之主，就保证不对大澈用兵！”对上慕忆惊疑不定的眼神，又道，“我也力罕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从来说话算数！”说到这里，他望着慕忆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讪笑，“是否还需要我对天发誓？”

慕忆沉默。良久，依然不言不动，似乎仍在权衡着利弊得失……一阵夜风吹过，他竟有些不胜寒意地瑟缩了一下，一双光彩璀璨的眸子却不易觉察地渐渐黯淡了下来，终于，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喃喃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最好相信！”也力罕笑着回答，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动了，原本握住慕忆手腕的那只大手蓦然发力，竟然轻而易举地将对方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挡开，同时伸出左手扣住慕忆左臂，顺势反扭到身后，脚下欺近一步，强硬如铁的双臂犹如铁箍般收紧，将慕忆牢牢锁入怀中，低声在他耳畔冷笑道，“你还要强撑到几时呢？……杀我？只怕是有心无力了吧！看看……你连站都快站不稳啦！”

慕忆身不由己地靠在他的身上，全身虚弱得再也使不出半点儿力气，感觉着背后宽阔结实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心跳，脸上微微一红，却只是倔强地咬住嘴唇，寒声道，“放手！”

也力罕若不在意地笑笑，有意让自己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垂儿，叹息般地道，“你这个凶悍顽强的小东西！知不知道，你已经错过了杀我的最好时机了！”他眼神一冷，咬牙道，“我必须承认，有那么一刻，也只有那一刻，你当真有机会要了我的命！……只可惜呀，你原先受伤太重，下午那次强行施法又耗尽了灵力，否则鹿死谁手还真难以预料呢！不过现在的你，怕只是个普通壮汉就能够轻易把你击倒吧？我说的可都对吗？……嗯？！”

慕忆不答，只是缓缓闭上眼睛，眉宇间满是无奈和倦意。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开口唤道，“也力罕……”

也力罕心里莫名地一跳，脱口应道，“什么？”声音中竟带着种连他自己也颇不习惯的温柔。

慕忆睁开眼睛，回眸直视着他，低声问道，“你刚才的那些话……可是当真的吗？”

也力罕微感失望，恼怒地皱起眉头，故意反问道，“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慕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挣扎着想要脱离开他的掌握，也力罕双臂却陡地收紧，疼得他闷“哼“了一声，恨声道，“你……放肆！”

也力罕得意地笑了，本待再调侃几句，眼光接触到他疼得发白的脸颊和额上渗出的细细冷汗，心里一软，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叹道，“放心吧，我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

慕忆瞪大双眼盯着他看，终于缓缓松了口长气，嘴角一挑，绽开了一个无声的笑容，脸色也和缓下来，带着种又疲倦又欣慰的神情道，“谢谢！”随即意识到两人此刻这种尴尬的样子，脸上蓦地一红，低声道，“还不放手？！……我想回去休息了……”

也力罕这回倒是很听话，放开了锁住他的双臂，一只手却依然扶在他的肩上，关切地问道，“怎么？很累吗？……那我送你回去吧。”

慕忆站直身子，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行坚拒，抬手推开他的扶持，当先迈步向前走去。也力罕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眼看着他沉滞的脚步慢慢变得稳健轻盈起来，惊讶之余，深觉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体内暗藏的那股强悍能力的可怕，一时间竟想得出起神来。

一路行来，静静的宫苑里全无人声，只有零星的焰火依然在半空中寂寞地绽开，反衬得偌大的殿宇阁楼宛如无人的荒谷，就在这时，一道目力难见的黑色人影轻烟般自高高的宫墙上一掠而过，径直向着“宴乐殿”的方向而去。

慕忆吃惊地抬头望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身影令他泛起一丝熟悉的感觉，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他强提起一口气，飞身跃起，朝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急追过去……几乎与此同时，也力罕高大的身影也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但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惊变（9）

嘈杂的人声骤然响起的时候，慕忆的心里不知怎得便是一沉，愣怔片刻，才分辨出耳边响起的尽是些惊恐慌乱的叫喊，“护驾！护驾！……抓刺客！……”“快挡住他！……别让刺客逃了！”

待他飞身越过宫墙，极目所见的便是一付暴戾惨烈的场面！一群群惊慌失措的朝臣们犹如没头的苍蝇般被阻挡在外围，圈内尽是执刀仗剑的大内侍卫，怕没有上百人之多，个个面色凝重，却都带着深深的慌乱和无措，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而圈子的正中央，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被人簇拥着向后退去，一把明晃晃的利剑直直地插在他的肩胛处，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激涌而出，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此刻，那个黑衣人也已落入众侍卫的重重包围之中，与被他刺杀的对象远远隔离开来，正手执一柄短匕首负隅顽抗着，但任他本领如何高强，深陷这般重围后的结果早已可想而知，不一刻，他身上就已出现了数十道明显的伤口，迸出的鲜血渗入暗色的黑衣，却几乎看不出来，只是从他越来越迟缓滞涩的动作中不难推断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慕忆乍见场中的情景，脑中霎时“轰”的一响，一眼扫过去，确定被刺的明烨帝暂无性命之忧后，目光便落在那刺客的背影上……几乎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脱口叫了出来，“住手！”身形一展，毫不犹豫地扑到那人的身前，替他挡住即将临身的刀剑，同时抬手间，一道雪练似的光华骤然亮起，带着啸声飞舞，绕着两人的身体回旋出一圈圈眩目的白光来，顿时将众侍卫的刀剑屏蔽在了圈外！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了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待众侍卫意识到“刺客”居然还有其他帮手的时候，立刻自动收紧了包围圈，而当在场众人的目光凝定在了那个“帮手”的身上时，所有的喧哗吵闹声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四下里安静得异常诡异，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无数因为太过惊讶而发出的抽气声！

慕忆收回指尖处的“冰剑”，缓缓吸了口长气，借机强压下体内翻涌如沸的血气，回手扶住了黑衣刺客摇摇欲坠的身体，凝视着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面孔，目光中满是震惊关切之色，终于低声唤道，“小六哥！”

小六儿全身上下数十道大小伤口不停往外渗血，神志象是已有些不清，昏昏沉沉地抓住了慕忆的手臂，口中不住喃喃道，“……对不起！我没能帮你杀了这昏君！……我真该死！”话音未落，突然举起手中的短匕径直向自己胸口插入！

他受伤后的声音虽然嘶哑难听，却不亚于一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炸得众人完全失了神态！

慕忆闻言也是一呆，但还是及时抓住了小六儿刺向胸口的手腕，脱口叫道，“不要！”随即劈手夺过短匕，远远抛了开去，用疑虑焦急的眼神定定地盯着他，似是直要看到对方灵魂深处去，锐利得令人无法逃避。

小六儿与他对视片刻，竟忍不住匆匆垂下眼帘，眼神不住闪躲。但只是这一眼，慕忆已敏感地留意到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残忍和快意的光芒——这样的眼神，对于小六儿来说是如此陌生，奇怪的是它却令慕忆陡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他竟呆呆地想出了神。

最先从震惊混乱中清醒过来的是明烨帝！他晃了晃头，先前的几分醉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陈公公颤抖着的双手搀扶下，不顾肩头处袭来的阵阵剧痛，直直地瞪着重重包围中的两人，好半晌才突然厉声喝道，“都给朕闪开！”

众侍卫都被他声音中的怒意震住了，不约而同向后退开，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陈公公扶着明烨帝的身子，感觉到他全身无法遏制的颤抖，又急又痛，大着胆子开口劝道，“陛下息怒，请稍待片刻，御医马上就赶到了，治伤要紧哪……”

明烨帝恍如未闻，向前逼近几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慕忆的脸上，失血发白的嘴唇哆嗦着，涩声问道，“你……真要朕死？！”

慕忆静静地看向他，一只手却依然紧紧抓住小六儿不放，有倾，缓缓摇了摇头，低声答道，“我没有！”

明烨帝神情一松，似乎直到此刻才感觉出伤处的疼痛，他身子晃了两晃，却向慕忆伸出一只手来，用不容抗拒的语气命令道，“那么，你现在就回到朕的身边来！”

慕忆明显犹豫了一下，侧脸看了看小六儿，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眼神采全无，若非有自己的扶持，怕是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他又望向明烨，从对方幽深的瞳孔里看到的竟全是乖戾的杀机，心里一寒，已经明白了明烨帝此举的含义——只要自己一离开，他立刻就会下令众侍卫将小六儿乱刃分尸！

慕忆叹了口气，他已经没的选择！伸手将小六儿拉到自己身后，他抬头直视着明烨帝，眼里闪着绝望却坚定的光，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能。”

这句话出口之后，全场依然鸦雀无声，然而，任谁都感到了凌厉如血的杀气逐渐弥漫了开来，沉滞紧绷的气氛令所有的人喘不过气来。

惊变（10）

慕忆叹了口气，他已经没的选择！伸手将小六儿拉到自己身后，他抬头直视着明烨帝，眼里闪着绝望却坚定的光，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能。”

这句话出口之后，全场依然鸦雀无声，然而，任谁都感到了凌厉如血的杀气逐渐弥漫了开来，沉滞紧绷的气氛令所有的人喘不过气来。

明烨帝还没有出声，一旁的陈公公却猛地跪了下去，向着他连连叩头，“陛下请息雷霆之怒！谋逆弑君虽然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也要经由各司会审，待查清同党之后才能定罪论处……”他伸出一双青筋暴露的老手抓住明烨帝的龙袍下摆，压低声音急急道，“陛下，现在各国使节都还在场，实在不宜有大的举动啊！”

明烨帝得他提醒，怔了一下，似乎猛然回过神来，目光一转，冷冷开口道，“此事虽来得突然，但刺客既未得逞，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传朕旨意，此事不必声张，更不得惊扰了太后。宫中侍卫各归原处，加强戒备，先派人护送各国使节团回去馆驿休息。”说话间，闻讯而来的御医们已经赶了过来，行礼后急忙上前探看明烨帝的伤势，待得战战兢兢地为他处理包扎过后，“宴乐殿”前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一干朝中众臣和几十名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众星捧月般拱护在皇帝的周围，比起刚才的嘈杂喧闹竟宛如两个不同的世界。

明烨帝被人搀扶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良久，才又重新睁开，向身旁个人扫了一眼，低声问道，“明郁呢？……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陈公公小心翼翼地应道，“回陛下，睿英亲王刚才送太后娘娘回宫休息，至今还没回来。大约是娘娘被留在‘慈宁宫’中了……要不要老奴去请他？”

明烨帝摆了摆手，皱紧眉头，又把目光投向远远而立的慕忆和小六儿，双眼中一时间尽是不甘的阴霾，半晌才又开口道，“朕再给你一个机会……”

慕忆摇头，“不必！”唇边微微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低声叹道，“说起来，其实你一直都不肯真正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