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 下————植树
植树  发于:2010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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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婷舀了一杯白米:“我去做饭。”

“我来吧,你休息。”涓生喝下第二杯水,又争着去做饭。立婷把他推到桌前:“我睡一天了,无聊的很,你陪邹医生坐会儿。”

涓生看了一眼邹慕槐,尴尬的笑了笑。

“我走了。”邹慕槐站起身。他也只想看涓生一眼,现在看到了,他过得好好的,他的心也就放下了。

“吃过饭再走。”立婷拦着他。

“不了,我已经吃过。现在还要回去值班。”

立婷知道,他心里不自在。也不再拦他,推了涓生一把:“你送邹医生。”

涓生木木的看着邹慕槐一眼。邹慕槐走在前头下楼,他就迟钝的跟在他身后。出了门,走到巷子口,涓生还闷闷的跟在身后。邹慕槐转过身:“你回吧。”

“哦。”涓生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住回走。邹慕槐凝着眉又把他拉回到面前。

“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你几时这么听我的话了。”邹慕槐生气的看着他。

涓生低着头,到底还是心虚。邹慕槐看他这样子,心下涩涩的。抬手捏起他尖瘦的下巴:“你又瘦了。”

“呃,也还好吧。”涓生不自然的笑着。

“好好照顾你自己。”邹慕槐的手不自然捧起他的脸:“如果你病了,你怎么照顾立婷。”

“你,也多保重。”涓生眼圈又有些酸热。他紧紧的锁着眉头,不想让样子看起来太狼狈。邹慕槐轻轻的拥他入怀:“虽然我觉得我很委屈,但是我知道你更委屈。只要你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如果有事,记得一定要找我。无论什么事,我都帮你。”

涓生不敢应声。邹慕槐松开他转身走了。涓生扶着墙,看着他的身影走进了黑夜,看不见了,眼泪才敢落下来。悄悄的哭了一会儿,心里舒坦了,擦干眼泪回家去。

邹慕槐迷迷糊糊的被推醒,睁开眼睛看到陆医生站在身边。他揉了揉眼睛从长椅上坐起来。陆医生递给他一个馒头,看着他像被削去了两片肉的腮帮子:“最近怎么都不回家?跟拼命三郎一样耗在教堂这边。”

“反正家里也没人,回去睡跟在这里睡还不都一样。”邹慕槐咬了一口馒头,慢慢的咀嚼。一边嚼着一边打了个哈欠,头沉沉的,还没缓过劲来。

“我是无家可归,你是有家不归。世界总是这样荒谬怪诞。”陆医生笑道。邹慕槐漫不经心的吃着馒头,又想起涓生。他不在,他回不回去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睡在医院里,帮助护士照应下病人,若有急诊,也好应付。

“邹医生,有人找你。”邹慕槐刚吃完手里的馒头,刘护士站在他们的临时办公室前敲了敲门说。

“谁?”邹慕槐看着门口,立婷两眼红肿的走进办公室,一看见他,快步到他面前嘶哑的说:“涓生一晚上没回家……”

邹慕槐惊愕的看着她:“怎么回事?”

“他昨天说,要去买些布料棉花替笑儿做些出世穿的衣服,结果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回来。”立婷抓着邹慕槐,眼泪顺着红通通的眼眶淌下来:“他会不会出事儿了,这兵荒马乱的,我就不该让他老往外跑……”

“你先别着急,我出去打听打听。”邹慕槐扶着立婷叫她坐。立婷坐不下:“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坐在这儿等吧。”邹慕槐把立婷摁在办公室的长椅上。立婷固执的非要跟邹慕槐一起,陆医生拉住她:“你现在双身子不方便,走路也不快。还是让坐在这里等消息吧。”

立婷看了陆医生一眼,想来有理,只是心悬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来。

邹慕槐出了教堂,径直往宪兵队去。是出事儿,还是被抓了,宪兵队那边应该会知道些情况。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宪兵队门前,宪兵队占了的是前巡捕房的位置,反正都是些抓人押人的地方,只有旗子牌子不同。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邹慕槐兀自思忖对策。宪兵队的门不好进,要打探消息就更不容易。寻思了片刻,他走到看守的士兵面前:“我来保释我的朋友,他昨天被抓到这里。”

日本士兵看了他一眼,领他走到宪兵队的一间小办公室里。负责人是个少佐,抬头看了邹慕槐一眼,乜斜着眼:“什么名字?”

“我姓邹,邹慕槐。我来保释我的朋友,他叫沈涓生。”

“沈涓生?”那位少佐翻看着手里在押人犯的名单,突然放下:“沈涓生,经济犯罪。你的,同伙的干活。”

“经济犯罪?”邹慕槐吃了一惊,正要分辩,身后两个日本士兵不由分说把他抓起来,带他走进巡捕房的黑洞洞的牢房,打开一间:“进去。”

“什么意思?为什么随便抓人?”邹慕槐丈二金刚,还没回过神,铁门咯咯的挂上铁锁。

“返ってくれ,どういうことだ。”邹慕槐扶着铁槛横踢竖踹,怒从中来。

“慕槐?是慕槐吗?”隔壁的一间牢室里传来涓生的声音。邹慕槐一怔,旋即欣喜的叫道:“瑞茗,是你啊,你就在隔壁吗?你没事吧?”

听到邹慕槐的声音,涓生心里的恐惧不安蓦得去了不少。他轻轻的笑了笑:“我没事,你呢,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来找你,他们说你经济犯罪,大约当我是共犯了。你怎么会是经济犯罪?”

涓生轻轻的摇了摇头:“昨天买了些布料和棉花,回来的路上被抓起来了。说这些是战略物资。”

“就这?”邹慕槐难以置信的问涓生。

“嗯。”涓生点点头。

“疯了。”邹慕槐靠着铁门坐在地上锉败的看着斗大的牢室。这里跟外界似乎不在同一遍天空底下,阴森森的,即使是白天也没有光线透进来。

“想不到你我也有同坐一间牢的时候。”邹慕槐静坐了一晌,突然笑起来:“没有同富贵,倒也同患难了。”

“你还能笑得出来。”涓生皱着眉:“都进来一天多了,也不知道立婷怎么样了。”

“她没事,现在在教堂,有医生有护士。”听到涓生担心立婷,邹慕槐心里有些泛酸。

“那样就好。”涓生松了口气扶着铁门看着狭窄的走廊:“不晓得日本人怎么处置我们。回头我跟他们说,你跟这事完全没有关系。”

“你说得通吗?”邹慕槐微微撇唇。

“不管是什么人,总是要讲理的吧。”

“若是讲理就不会有侵略战争了。”邹慕槐看着天花板上一圈一圈的湿痕,淡笑。

涓生急了:“那怎么办?难道你非得被我连累了吗?”

“生不能与君同裘,若是死能同穴,余愿足矣。”邹慕槐打趣的低声讪笑起来。

“胡扯。”涓生用力扯着铁门上的铁条大声呼喊:“来人啊,来人。”

“你怎么了?”邹慕槐站起身,隔着墙也不知道涓生现在什么样子。只听到涓生像发疯了一样狠命的踢打着铁门:“快来人,我不认得这个人。你们不能陷害无辜……”

单薄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着,很快便叫阴冷的死寂湮没。

“傻孩子。”邹慕槐扶着铁门幽幽的笑着。

“你们都是聋子吗?叫你们长官来……”涓生还在用力的呼喊踢打。

“静かにしろう。”外头看守的日本人不耐烦的吼了一句。

“快来人啊。”踢打的轰轰声,不绝于耳,看守也不愿意再理会他,随他发疯。

“不要白废力气了。”邹慕槐淡定的安慰涓生:“我们不会有事。”

涓生愤怒扶着铁门:“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事,如果你有事,我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邹慕槐又低声说了一句,似乎是说给涓生听,其实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四十三、交换

S市市长的官邸改做平田进三的临时官邸。客厅维持原貌,客厅左侧的偏厅改成了和式的房间。随丛士兵跪在隔扇外敲了敲门,得到准许,拉开隔扇请邹慕槐进去。邹慕槐走进和屋,这里的摆设全是日式的漆器、古董、刀剑架,还有一副武士的铠甲。平田进三坐在几案前拿着一副狼毫挥毫泼墨。邹慕槐频起眉峰,并膝伏地行了一个日本礼:“叔叔。”

“你觉得我这毛笔字写得如何?”平田进三牵起他刚写的那一副字给邹慕槐看。宣纸上写着两个气势强硬张牙舞爪的大字:必胜。

他淡淡的看着,未予置评。平田进三将宣纸揉成一团:“看你这表情,下手だな。”

“我今天来想拜托叔叔一件事情。”

“啊啦,你叫我叔叔?”平田进三看着邹慕槐揶揄:“听说你犯了经济罪,被关进宪兵队了。经济罪是要被枪决的,幸亏你只是个从犯。”

邹慕槐吃了一惊,低声下气:“我的那位朋友不过是想买些棉花替他将出世的孩子做点棉衣,根本就不是什么经济犯罪。请叔叔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宪兵队的事,去找宪兵队,这里是我的私人府邸。”平田进三耸着眉尖,又拿了一副宣纸铺在面前:“大日本皇军气势如虹,已经拿下半个中国。你们的政府连首都南京都不打算要了,退守到了汉口。多么可笑的政府啊。”

“叔叔,请您务必帮我这个忙。您的恩惠我会铭记于心的。”邹慕槐伏地,再次恳求:“他家的孩子明年就将出世了,不能因为那一点点棉花就夺去一个孩子的父亲。”

“棉花是战略物资,所有的都要集中起来,为我们在圣战战场上浴血的将士们做冬衣。支那人怎么能侵夺圣战将士的资源?”平田进三漫不经心的说着,提着狼毫在宣纸上又写了两个字给邹慕槐看:“这次的,怎么样?”

邹慕槐看着那幅字深吸了口气,违心的说:“上手いです。”

“你不善于撒谎。”平田进三浅浅一笑,将纸又揉做一团扔在一边:“嘛纳,对于这些字内在的含义,有四分之三支那血统的你是不懂得欣赏的。”

“叔……”

“胳膊上的刀疤仍在吧。”平田进三侧目睨看着邹慕槐。

邹慕槐被堵住了话,一时难以回嘴,眉心结的层层叠叠。不久之前才说要流干那四分之一的血液,今天却又来到平田进三的面前低三下四。平田进三这副表情,可想而知。但是为了涓生,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由他讥诮奚落。

“难道翻然悔悟了吗?做一个日本人远比做无能的支那人更好。”平田进三幽幽的看着他。邹慕槐缄口不语。平田进三看得出他心底仍在抵触,嗤笑一声:“那么,你请回吧。”

“叔叔……”

“等你会为你身体里那四分之一感觉到荣耀的时候再来找我。”

“叔叔,请你务必帮我。”邹慕槐伏地不起:“如果您能放了我的朋友,我可以做你希望中的平田家的子孙。”

“马鹿!做平田家的子孙你是无上的荣耀。”平田进三一砚墨推洒到榻榻米上,溅了邹慕槐满身墨点。

邹慕槐跪地不起。平田进三的脸上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可以让你做到这一步。”

邹慕析兀得心下一惊,微微抬眼看平田进三。平田进三笑了笑:“听说他之前是这个城守军将领豢养的一名男宠,也曾经唱过京戏。”

“叔叔……”

“嘛,我可爱的侄子所在意的人,我不能不在意。”平田进三谑笑着看着邹慕槐:“你钟爱的人竟然是个男人,不知我那尊敬的兄长知道会做何感想。”

邹慕槐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愠色,又不敢太表现出来。现时他为鱼肉人为刀俎,就算是替涓生去被人宰割,也好过看着涓生身陷囹圄。

“如果真的为他不惜一切,我也不是不可以成全。いいよ,从明天开始,你作为日本人平田俊去陆军医院任职,替那些为圣战光荣负伤的军人们服务。支那人的事,再也不许插手。”

邹慕槐没有应声。平田进三冷笑:“怎么?犹豫了?”

“没有,谨遵叔叔的教诲。”

平田进三绽出满意的笑容,又在面前铺了一张宣纸。邹慕槐拾起榻榻米上的端砚放到他的几案上,往砚台里点了一点水,拿起墨轻轻的研磨。

“纳,不要太得意忘形。”平田进三侧着脸阴恻恻的看着他,轻声道:“你只不过是秋彦的替代品而已,希望你能做一个合格的替代品。”

“是。”声音清冷淡薄,透着些许无奈。

涓生出走宪兵队,在那阴森林的牢室里囚禁了两天,猛的看到阳光,刺得双眼生生做痛。他紧闭了一会儿再睁开,立婷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眼圈红肿红肿的,只怕这两天都在以泪洗面。他噙着笑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去。”立婷擦了把眼泪,看着他的脸。本来就清瘦的脸经过这两天更加清瘦憔悴。立婷心里幽幽的一酸,眼泪又落下来。

“行了,我都出来了。”涓生拽着袖子替她擦了一把。抬眼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邹慕槐的影子。心里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他那么忙,城里的病人都爱找他看病,不来也正常。他轻轻的吁了口气扶着立婷回家。

立婷已经做好了饭,饭上蒸着只鸡蛋。她忍着烫把鸡蛋端到涓生面前:“赶紧吃。”

“我又不是孕妇,我吃个什么?”涓生笑着把鸡蛋推回到她面前。

“叫你吃你就吃。”立婷瞪着眼凶巴巴的看着他。涓生拿起调羹舀了一匙轻轻吸了一口。立婷放下心来,轻轻的叹气:“以后别再老往外头跑。我们现在什么也不缺,只要你没事什么都不缺……”

涓生轻轻的点点头:“嗯。”

“多亏了邹医生,如果不是他,我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回头去谢谢人家。”

“嗯。”涓生小口小口的吸着蛋花,低声应了一句。

立婷睡着了,已经入了秋,中午的时间清凉的正好睡觉。涓生替她赶干净蚊帐里的几个秋蚊子,扎好蚊帐,坐在房里发呆。或许是该看看邹慕槐,又怕两个人单独见面会尴尬。但若是去教堂应该不会。那里那么多人,他说完感谢的话就走。涓生打定主意,整了整衣服往教堂去。

教堂里又是一派乱轰轰的景像同。天气转凉,多了好些感冒发烧的病人。陆医生指挥着护士医院照顾病人忙得焦头烂额。涓生疑惑的走到陆医生面前:“慕槐呢?”

“在照顾那些住院的重症病人。”陆医生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继续替病人看病开药。涓生往教堂那些重症的病房去。这里有些截了肢的,刚动了手术的病人。邹慕槐一一的仔细检查过了,细细的的病历上写上处置的方案,又叮嘱他们了一些禁忌的事才离开。

“邹医生今天这是怎么了?”小范医生笑看着他:“好像要做生死绝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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