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愧,也就没有什么所危惧的了。"明眸轻抬,眼底划过一丝亮光,接着说:"这样的回答,圣上相信吗?"
皇帝那灵犀的目光向他射去,金色的靴子落在了石玉地面,"爱卿是个很有趣的人,不但坦诚,还敢和我这样的说
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你为什么不怕朕呢?"
韩庄平静地盯着那双透着精光的黑眸,从容道:"圣上或许不会喜欢我的答案。臣是个看淡一切,甚至将生死都视若无
物的人,又哪来的畏惧呢。"对视着复杂的眼神,淡然的声音继续道:"臣的这个答案或许会令圣上很不快,毕竟这样
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但臣确实不想撒谎。"
轻轻的踱步声在宫殿内不断响起,良久之后,皇帝凝视着韩庄感叹道:"若无今夜长廊一试,朕必定不信。"
‘果然是罹梦香'韩庄黑捷微动,一缕难以察觉的光芒从暗处闪过,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一缕罹梦香,可以直入人
的心扉,幻化出人的内心最深的情感,最深的欲望,据说从来没有任何凡人可以抵挡的......
看着眼前这个面对幻相而不自乱,如此自持的韩庄,皇帝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好一会才道:"朕本来只是打算从翰林院
内挑个最清心寡欲之人,没想到爱卿让人大吃一惊。"
"臣不敢"韩庄躬身依旧淡然道。
"朕今日召见爱卿,是为一事而来。"皇帝朝声后低声道:"你们都退下!"
听着死士悄悄离开的脚步声,韩庄细眉微皱,带着一丝忧虑,会是什么秘密?竟然只容他一个人知道。
"爱卿听过云梦泽吗?"皇帝唇角溢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眼光早已飘向遥远的虚空。
韩庄从容回答:"臣在古籍中查阅过,云梦泽是数万年前的一片沼泽之地。"得到圣上示意的目光,他继续接道,"远古
时曾有一位上神居住在那里,不过那也是流传已久的神话,不足为信。"
皇帝仰首而视,流露出回忆的神情,"皇家世世代代流传着一个秘密,那云梦泽内遗留着一件上古时的神物--。云梦泽
起初并非一片沼泽之地,而是那位上神在此痛哭了数千年,泪珠散落在地面,最终汇聚成了传说中的云梦泽。之后那
位神砥由此东行,抵达了忘川河岸,登上大石,跃河自尽。"
韩庄静站一旁,一声不语,心海却涟漪泛起,这个传说自己轮回千年也未曾听过,难道真的存在吗?
说到这时,皇帝的双目闪出夺目的光彩,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再没有任何衰老的感觉,浑身充满生机和活力,眼中充
满渴望和期待,情境诡异至极点。 "但这位上神留下了神物,玲珑盏。我们皇家密册明确记载,那是一盏晶莹剔透的
玉灯,上面镶嵌着九颗夜明珠而成的古文串字的图象。只要点亮这神物,就可以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凝视着泛着耀眼光彩的圣上,韩庄顺着话语问道:"可这云梦泽毕竟是远古是的一方沼泽,现在踪影难觅。"
"不"苍老的枯手轻轻抚摸着韩庄的背脊,幽幽道:"不久前的一次机缘,朕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那泉州的采石矶就是
远古的云梦泽。"声音变得有一丝激动,"而且那采石矶现在也是一片沼泽之地......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泉州?明眸开始暗淡,然后韩庄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对视着充满期待的目光淡淡道:"如此重要之事,圣上会放心让微
臣去办?"
"朕虽老,仍未糊涂。之前你走过的长廊中,点有罹梦香。"皇帝微微一笑,带着一缕舒畅,"爱卿可以走到朕的长信宫
,那不就恰巧应证你的那番自白吗?"
韩庄轻跪在地,眼角含笑的回答:"臣一定不负圣上所托。"
"嗯......"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纱帐后,淡淡的声音轻轻响起,"爱卿放心,你的父母朕会把他们接到京城好生照料的。
"
"谢圣上!"韩庄叩首谢恩后,折扇一开,一摇一摇走出了宫殿。眉睫微动,一道浅浅的痕迹在夜色中划过,消散而去
。
棋 局
"莲,你真的决定要去那云梦泽?"退堂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瑾瑜终于开口问道,烛火在他那双黑眸中映出一丝忧虑
。
茶壶在空中一顿,莲月心低着眼睫,凝视着倾倒的碧茶淡淡道:"这是两条人命,切不可儿戏。何况,泉州的百姓也有
可能会误入云梦泽内,本府不彻查究竟,终是一个隐患。"
瑾瑜轻扯了下唇角,想笑,却有些无力,"云梦泽的诅咒你我可都是看得真切,莲,你能不能在考虑一下?这个案子确
实不在我们提刑府管辖。"
玉指间一杯清茶递了过去,莲月心注视着那双真诚的双眼,宽慰说,"人命大于天......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好牵挂之
事。"
"那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只在普通不过的碧笛?"轻轻的低语却一针见血,直入心扉。
嘴角一僵,明眸在夜色中瞬间黯淡下来,莲月心转过身去,对着四纹铜镜平静回答,"这事你以后不要再提,过几日你
我就去采石矶附近勘察一番。"
面对莲月心的避而不答,瑾瑜抿抿嘴接道:"知道了,明个我就让他们先去查访核实李顾二人的情况。"
"嗯,让衙役们多加留意小心。"
"你放心好了"木门一开,一缕冷香飘出屋外,瑾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水面大雾弥漫,两岸的山林小村都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之间,美如仙境。
老渔夫在船尾轻轻摇橹,发出轻灵的水响。莲月心卓立船头,一双似醉若醒的明眸与浓雾融化在一起。
"莲,我去枫泾镇那边看看。"一身素衣的瑾瑜两腿一迈,跃上了另一尾木船,朝着白衣喊道:"你自己多加小心,你我
辰时在落羽桥相聚。"
"瑾瑜,你也多加保重,切不可进入采石矶明白吗?"
弯下腰,瑾瑜掀开竹帘,回眸对着白影轻轻笑道:"知道了,你一路上叮嘱了好几次了,耳朵都快磨出茧了。"
看着慢慢消失在水雾中的船影,莲月心弯身走进船内,朝后面的渔夫盘问道:"我们在落羽桥时明明晴空万里,怎么到
这枫泾镇附近就烟雾漫漫起来?"
"大人有所不知啊"苍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过了枫泾镇,在行三里水路就进入采石矶了......哎......"
"老人家,这采石矶难道有什么吗?听你长叹一声。"
"哎......"叹息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苦楚,"作孽啊!这采石矶以前是和枫泾镇一样,人流云织,好不热闹。前年的一
场大水将那里覆为一片茫茫沼泽之地,许多人都没有生还......"
静坐船内,莲月心不言一语,细细聆听着往事。
"虽然做了水法超度,可是那里怨起凝聚不散,竟慢慢蔓延到开来。"水面开始起风,渔夫的声音也若有似无,"这茫茫
大雾就是那些惨死的人的怨恨啊!"
一阵阵阴风忽然做响,吹得木船"咯吱"得越发厉害,似是秋风中的一枚残叶,一触即落。
"咚!"
似乎全身冰冷刺骨,这个念头刚进入脑海,莲月心的只觉已经沉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莲月心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跃动,第一个进入脑海的意念,是仍然活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体逐渐的恢复了知觉,他缓缓张开明眸,映入眼帘的是梦一般的世界,是他从未想像过的情景。
洁白的脸颊紧贴在湿润的墨色泥土上,散发着淡淡的清新。一轮明月静静地悬挂在地平之上,墨蓝的天空,慢慢地延
伸到波光涟漪的水潭。目光轻扫,莲月心才发现水岸边一丛一丛碧绿的杨柳低垂而下,细长的枝条柔弱湿润。深绿色
之中绽放着一大朵一大朵的红花,摇曳着妖艳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最令他骇然的是极目所见,盈光浮动的水
潭,星罗棋布地遍布各处,似是无穷无尽。
难道这里就是云梦泽?一道浅浅的寒意在心海划过,莲月心呻吟一声,发觉自己半个身子仍浸在清寒的水里。
就在这时,若有似无的淡淡哀怨从朦胧的水雾中传来。莲月心细眉轻皱,指尖深深的陷入泥土之中,却也隐藏不住他
此刻的坎坷不安,瞬间,明眸一亮,一袭缥缈的白衣从烟雾中走来。
那人梳挽着一个盘松的发髻,修长优美的身躯紧裹在白色的大袍里,袍长曳地,领和袖处镶着墨蓝精致花边,他的脸
迷离而朦胧,却摄人心魄,淡淡的光芒让皎洁的明月黯然失色。慢慢的,那袭白裳越来越近,可倒映在黑眸里的那张
脸却越来越不可琢磨,最后竟从莲月心身体穿过,消散得无影无踪。
莲月心胸口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脑海如被雷击般轰然剧震,然后失去一切的意识。
"大人,大人......"
耳边响起苍老的低语,莲月心悠悠的苏醒过来,一阵酸楚刺入心扉,让人不由尚然泪下,恍恍惚惚间,那张深邃无尽
,慑人心魂的脸在他眼前浮现。心中一紧,一把抓住灰色的袖口,莲月心急声追问道:"老人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
渔夫怔怔地盯着眼前之人,一脸茫然回答:"大人,刚才风大浪急,您给晕了过去。您不一直都在船上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我明明......"莲月心低下眼睫,摩挲着衣裳驳回道,忽然一呆,自己的衣裳居然一点没有湿透
,和来时一样!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老人家,你确定刚才的一切吗?"
"大人......我天地可见啊,小人确实句句属实。"
注视着满是皱纹的苍老之脸,莲月心摸着灰色的袖裾,淡淡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不要误会。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大人。"
"辰时......我们回落羽桥吧"莲月心凤眼弯弯,带着一丝笑意,又如昙花般稍纵即逝。
"那采石矶?"
"不用去了,老人家你回头吧。"
"是的,大人。"
摇摆的木船,渐渐消失在水雾中,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
清水幽幽地环绕着青石路面的古镇,丝丝水气,披上一层离的薄纱,令人颠倒迷醉。独倚船栏的莲月心,支着胳膊,
细品着这繁华中的宁静。
一艘豪华的大船,从远处缓缓行驶过来。红纱软丝随风飞扬,莲月心慢慢地直立着身子,泪水渐渐润湿双瞳。他看见
了那抹梦中才会出现的身影,洁白如玉的脸上带着永远的那丝淡淡的微笑,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卓尔不群。
尽管他一直隐隐期待着与他的邂逅,然而这一刻,往事象雾一般悄然弥漫升腾,过往云烟,如同棋盘上的经络,子起子
落的地方都是他系了结的悲伤,心中五味混杂。很显然,那人也发现了莲月心,他错愕的眼神,凝滞的笑容已经暴露
了一切。
"这里的明月,这里的清水,真的好美。"
"这无忧开心的地方,是我毕生难忘之地。"
一切仿佛又回到那个青青绿柳在月下垂,清笛漫漫萦绕间的夜晚。
--这滚滚红尘中,那抹笑容再次走进了他的心灵深处。
他俩仅仅是一水之隔,却如同隔着无法跨越的漫漫岁月。莲月心取下腰间的碧笛,轻轻闭上眼睫,玉指轻叩,一丝婉
转,凄美的《月河雪》划破了宁静的水面,泛起波光涟漪。那人静静地呆站在那里,幽幽的目光一直凝视着白衣碧笛
,深情,且缠绵。
笛声如故,愁肠催短暮,
淡眉暗锁,梦醒回几度。
船渐行渐远,感觉环绕在自己的目光慢慢淡去,莲月心睁开黑眸,注视着逐渐消失的素影,眼角盈光一片,空中,点
点泪光,划出淡淡的弧线。
--命运宛如一盘,子起子落间,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执 手
右手提着朱红色点心盒子的瑾瑜双瞳一亮,只见不远处双手负背,迎风而立的莲月心,眉宇之间隐约带着一丝迷离。
一撩素衣下摆,玉手轻拍在白裳上,瑾瑜含笑道:"莲,想什么呢?"
"瑾瑜"暗淡的黑眸顷刻间一闪,重新焕发出明亮,莲月心回头接过点心盒子淡淡道:"你枫泾镇一行,就带回了这个?
"
打开四方纹盖,瑾瑜拿起一块糯米糕放进朱唇,抿嘴道:"你这人好生无趣......人家特意给你买的,你尝尝。"说着
便挑出一块递了过去,"我去枫泾镇,确实打听到一个消息......"
"究竟是什么消息?"指尖在触碰点心那刻停了下来,莲月心细眉轻皱追问道:"今日一行,我也感到那采石矶确实有些
古怪......"
"你遇到什么了?"一丝担忧从眼底轻轻划过,瑾瑜凝视着莲月心回答:"那采石矶虽然现在是一片沼泽之地,但依然有
人居住在那......"
"什么!还有人居住?"莲月心不禁自语道,"那里烟雾弥漫,寒气彻骨......根本不适合生存。"
"可那里确实有人"瑾瑜回首注视着纷飞的枯叶,言语间透着一丝冰寒,"那场大水之后,残活下来的人中,依然有固执
的不肯离开那世世代代居住之地。听枫泾镇人讲......他们确实亲眼所见从采石矶出来的旧友......"
"既然有人,那一定就会有入口。"
"那里的人都称这路叫黄泉路"瑾瑜黑瞳一转,眼中风云聚合,就像是阴天乌云一般变化莫测,"此路传言长有四里,藤
葛依附缠绕如网,烟雾云绕,根本看不见三尺之外。这两年也有人误入此处,多有意外殒命事故,渐被传为不详之地
。而且......"
看着面色越来越煞白的瑾瑜,莲月心细眉皱了皱,依旧细细聆听不言一语。
"每到月明深夜,那沼泽中会有苍白的雾气升腾,雾中鬼魅妖影,凄声厉哭不绝。"话锋一转,瑾瑜盯着那张依旧没有
丝毫的表情的素颜犹豫道:"莲,你确信真的要去吗?"
"人命关天,这等事情且可儿戏。"对着瑾瑜淡淡一笑,莲月心转身离去,"今晚你们就别等我吃饭了......"唇边的笑
容早已褪下,深深的忧虑染满了黑眸。
夜
月光挽照,幽幽的水面轻柔地荡漾着涟漪的银光,倾洒在一袭白裳的莲月心身上,泛着一丝丝月华。闪烁的水光,倒
影在那双淡淡情愁的黑眸,有些纷乱,有些琐碎。
--未曾想过,当心中深藏着一个情字,又隐隐希冀时,岁月会变成一条不疾不徐,却恒定前行的河流。一年不相遇,
我等你一年;三年不重逢,我等你三年。莲月心没想到,自己单薄的身躯内,竟蕴藏着如此惊人的耐心与从容,他的
性情也愈发恬淡,身处红尘之外,默默地等候着那抹淡淡的笑容。
轻轻的脚步声划破了万籁俱寂的黑夜,指尖紧紧握住碧绿剔透的长笛,渗出一丝细汗,莲月心回首一视,浅浅的一道
痕迹在黑眸滑过,朱唇无力的向上轻扯,想勾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一袭白衣依旧站立在树下,洁白的素颜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过。韩庄慢慢向前走去,那抹白影如同
雪山之巅绽放的雪莲,晶莹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心海,将自己的苦闷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