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锋(出书版)上————踏歌而行
踏歌而行  发于:2010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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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严重吗?抓犯人,是执法机关该做的事。西九龙警署也是执法者,大家应该都能理解才是。」钟司霖顺手关上了陈子颐办公室的门。

「理智上可以明白,情感上无法体谅。」陈子颐移动到一旁的茶几,顺口问道:「还是喝茶?」

钟司霖坐到茶几另一边的椅子上,点点头:「喝茶。」

陈子颐熟稔地取出适量的茶叶,放入两杯白瓷杯中,倒入滚烫的热水,白瓷杯中的茶叶慢慢舒展,白开水染成琥珀色。盖上杯子,陈子颐将其中一杯移到钟司霖面前,开口:「警署跟ICAC一向不是很对盘……更何况你这次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抓人,刑事侦缉处那边的人都快气炸了。」

钟司霖端起面前的茶杯,掀起杯盖,拂去杯内的热气,嘴角噙着一抹别有趣味的笑容:「这么说,我要小心点了。」清茶入喉,淡而甘甜,是好茶。

陈子颐淡淡一笑,抬眼对上钟司霖:「这点小场面,你玉面修罗钟司霖会放在眼里吗?」

两人相视一笑,一点默契,尽在不言中。

陈子颐移到旁边的铁柜,打开第一层,将一份装在牛皮纸袋的资料,交给钟司霖:「这是你们ICAC要的,张绍淮从警以来的操守资料。」

钟司霖接过纸袋,打开封口,拿出资料粗略过目:「谢谢你们的合作。」

拿起自己的杯子,陈子颐打开杯盖,让蒸气散去:「不用客气。」又别有深意地看了钟司霖一眼:「希望这些资料能帮上你的忙。」

钟司霖将手中资料放回牛皮纸袋中,封口。抬眼对上陈子颐那一眼,钟司霖微侧着头一笑:「绝对帮得上。」

饮了一口茶,陈子颐将茶杯放回茶几上,带着点随意地问:「你知不知道张绍淮今天被停职了?」

「他的案子已经提案了,照规定,他是应该要停职侦讯。」钟司霖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惊讶。

陈子颐微微俯身向前,压低声音问:「Sid……你一点都不担心,他受到打击?以他的个性,这对他可是一大耻辱。」

钟司霖端着茶杯,斜靠在椅背上,微侧着头看着陈子颐:「他或许会被打击到,但他不会被打倒。」

钟司霖淡然、笃定的浅笑:「如果他这样就倒了,他就不配叫张绍淮。」

突然,一个人影像一阵风卷入内部调查科的办公室,张绍淮正边整理着手上的资料,边随意问道:「陈Sir在吗?我来办停职手续。」

「陈Sir在他办公室。」张绍淮问的人随手指向右边的办公室。

「谢谢。」张绍淮抬起头来,往右边办公室一看,没有拉上窗帘的玻璃窗里,正是身体斜靠在椅背,长腿交叉翘着的钟司霖的身影。

钟司霖也被外面吵杂的声音吸引,透过玻璃窗往外一看,正好对上张绍淮一脸木然的表情。看到张绍淮反应不过来的呆模样,钟司霖心情大好,嘴角渐渐扬起,半侧着脸,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没有预料会在西九龙区警署内看到钟司霖身影的张绍淮,意识突然一片空白,脑海却是眼前景象的似曾相识……

对了,那时候他刚刚被分派到西九龙区警署,也是到人员资料与内部调查科办理报到手续时,不期然地见到钟司霖,他找了整整两年的钟司霖。

钟司霖失踪了……

确切的来说,是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张绍淮幽幽一叹。两年了,在那一夜之后,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两年。

在钟司霖失踪的第一个月,张绍淮疯狂般地寻人,向队上请了长假,每天就是开着车,在香港大街小巷、在钟司霖可能出现的地点,来回地寻找。只是,每一天都是带着浓浓的失望跟疲倦,一个人回家。

躺在床上,对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发呆。一阖上眼,眼前尽是钟司霖……

每一个晚上,张绍淮都难以成眠,只能一根一根地抽着香烟,在冉冉上升的一缕烟雾中,想着钟司霖。想他的笑、他的泪、他的骨气、他的委屈、他的骄傲、他的脆弱……

还有那一夜,他肌肤的滑腻、他唇舌间的甘甜、他虚软无骨的呻吟、他身体内的紧窒……

他只能想着他,不断地想着钟司霖。直到天际一次又一次地亮起,直到自己的身体终于撑不住……

张绍淮因为过度疲劳住进了医院,当他睁开眼,眼泪就这样完全没有预兆地流了下来。

眼前全是雾蒙蒙的一片,心里,却是越来越明白。失去了,他失去他了……司霖,离开他了……

出院后的张绍淮,不顾双方父母的反对,跟席红筠正式分手,连亦春顺便奉送了两拳给他。

工作上,张绍淮离开了飞虎队,主动申请调职到总部的刑事侦缉部。他很敢冲,很多紧急状态他都是一马当先地冲锋陷阵,很快地,一年多之后,他便升为高阶警官。

张绍淮,似乎又恢复成了以前的张绍淮,表面上。实际上,他那一向明亮的人眼里,少了一点意气风发,多了点寂寞、压抑,或是小妖所说的……沧桑。

因为,他的心缺了一个洞,空空幽幽、深不见底的一个洞,那是钟司霖的位置……

在这两年的日子中,他从没放弃寻找钟司霖,虽然,一切都很渺茫,但他从未放弃希望。虽然,他再也不在众人面前提起钟司霖,但是在他心底,钟司霖的笑、他的面容、他的一切,并未随着时间而模糊,反而是越来越清晰……

张绍淮相信钟司霖对自己是有感觉的,凭直觉……否则以钟司霖的脾气跟个性,即使是受伤,他也不可能屈就自己在男人身下。他一定是爱惨了那个人,他才愿意承受……

每当想到这,张绍淮总泛起锥心的疼。那个傻瓜……为什么不相信我?

张绍淮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司霖会逃开自己,是因为他还没想清楚,只要等司霖想清楚了,他就会回来的。所以,自己只能等,等司霖回来。到那时候,他要对他说,我爱你……

张绍淮正式被派至西九龙区警署,担任刑事侦缉处一组副队长。这一天,张绍淮到西九龙区警署报到,至人员资料与内部调查科办理相关手续。

进入人员资料与内部调查科办公室,张绍淮重新再确认下手中的相关资料,问向面前的办公人员:「你好,我是来办派任报到手续的。请问向谁办理?」

「你是今天报到的张Sir吗?」那位办公人员问向张绍淮。

张缙淮点点头,有礼貌的一笑:「没错。」

「你的手续陈Sir会亲自帮你处理的,请跟我来」

办公人员边说边带着张绍淮往右边的办公室。

那位人员先敲敲门,听到里面一声「请进」,便开门报告:「陈Sir,张Sir来办理报到手续了。」

报告过长官之后,那位人员就让开办公室的大门,让张绍淮进入。就在那位人员让开时,张绍淮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茶几边椅子上的钟司霖,正垂着眼、微侧着头,整理手上资料的钟司霖!那个他寻了两年、魂牵梦萦的钟司霖!

或许是张绍淮的眼光太过炙热,钟司霖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正盯着自己,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抬起眼来,迎向视线的来源。

张绍淮!

钟司霖看到是张绍淮时,正整理资料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会再见到张绍淮,毕竟香港警界就这么大,他在申请复职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只是,钟司霖没想到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再见到张绍淮。

就在两人视线相对胶着中,一道温雅的嗓音打破滞碍的状态:「你们两位认识?」一旁的陈子颐微笑看着他们。

「是!」

「不是!」

说「是」的是张绍淮,回答「不是」的是钟司霖。同时响起、却完全相反的答案,让张绍淮与钟司霖又是互看一眼。

「嗯?」陈子颐带着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们。

钟司霖淡淡叹一口气:「我跟张Sir是警校同期,不过不是很熟。」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诡谲,那位张Sir对于钟司霖的视线太过不一样,而当钟司霖说出他们两人并不熟的时候,张绍淮眼中有着确实受伤的神情闪过。

发现到这种情况的陈子颐,实在很好奇。

拿起手上的资料,钟司霖站起身,向陈子颐报告一声:「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出去做事了。」

说完钟司霖就准备离开办公室。

同时,陈子颐的声音响起:「Sid,等等。」一阵轮椅转动在地板磨擦的声音,陈子颐移动到他们两人之间:「署长找我,你就帮张Sir办一下报到手续吧。」

说完之后,陈子颐无视钟司霖不悦的脸色,径自向张绍淮微笑着点点头,便离开了办公室,并顺手帮他们两位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喀。」关上门的一声,小小的办公室,只剩张绍淮、钟司霖两个人,办公室中原本就诡异的气氛,更加凝重。

钟司霖强压下对陈子颐多管闲事的忿忿,在心中从一默数到十,再抬起眼面对张绍淮时,已经是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平静。

径自到一旁铁柜内抽出一份表单,钟司霖坐到茶几旁的椅子上,一边低头填写着表单,一边开口向张绍淮索取报到资料:「调派令、警员证、个人资料卡、身体健检单。」钟司霖简单扼要地说明。

张绍淮还处在乍见到钟司霖的呆愣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听到钟司霖一口气要了一堆资料,只有状况外的一声「嗯?」回应。

填写着表单的钟司霖,一直没见到张绍淮上前缴交资料,抬头正想再说一次,就对上张绍淮近在眼前的大眼——不知何时,张绍淮已经走到他的身旁。

钟司霖猛然挺起身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稳住突然加速的心跳,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张Sir,请把你的调派令、警员证、个人资料卡、身体健检单交给我。」钟司霖停下书写中的右手,夹着笔,伸手向张绍淮索取资料。

钟司霖伸出去的右手,却落入张绍淮的手中,被紧紧地握着。

张绍淮的举动让钟司霖直觉就想甩开的时候,便听到张绍淮带着点颤抖的声音:「你的右手……」他抬眼看着钟司霖:「完全……好了?」

看着张绍淮大眼中毫不掩饰的感动及怜惜,钟司霖心下一震,忘了将手抽回,自嘲地一笑,自动向张绍淮说明:「不能说全好,需要高度稳定的动作,我还是没办法……」

「不……」张绍淮打断钟司霖的自嘲,从钟司霖右手的手掌轻揉而上,直到手臂、肩头:「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张绍淮俯下身来,将自己的头抵在钟司霖的右肩上:「你一定吃了很多苦……辛苦你了……」

张绍淮带着点哽咽的声音,从肩头上低低地传人自己耳朵,钟司霖心底顿时百感交集。辛苦……怎么会不苦呢?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每天接受电疗、肌力训练和水疗,身体上的痛可以咬牙忍耐,精神上的挫败对他来说,才是复健过程中最苦的考验。

好不容易一关一关地克服,整只右手臂恢复到九成,除了精细稳定度不足之外,他右手自主的灵活度跟受伤前几乎没有差别。

钟司霖发现没有人可以分享他的满足感,他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不在他身边……

在一年多的复健过程中,最常听到的就是「辛苦了」这句话,感觉不是都麻木了吗?

为什么?今天听到张绍淮对他说这句时,自己会……感动?打从心里的感动?甚至有想哭的感觉……

就在钟司霖心头思绪百转千折时,张绍淮已经将钟司霖环在自己怀中,低沉地唤着:「司霖……」

张绍淮满足地轻叹一声:「你回来了……」

眼前的光线被张绍淮的身形挡去大半,钟司霖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张绍淮怀中,双手由下往上一架,挣开了张绍淮的怀抱,鹰眼冷冷地扫向张绍淮:「张Sir,请你放尊重点。」

钟司霖随之站起身来:「我还是请其他人帮你办理报到手续吧」

说完便迈开步伐,就准备往外走。

钟司霖手还没有触上门把,另一手已被张绍淮用力一扯,被连手带人扯向张绍淮。顺着张绍淮的力道,钟司霖反身就是握紧一拳,击向张绍淮腹部。

感觉到拳风的方向,张绍淮自然反应地单手一个拦截,擒拿住钟司霖的攻击。

钟司霖另一拳直接往张绍淮脸上挥去,张绍淮看到了,原本要举起架住钟司霖拳头的手,举了三分又放下……

如果他想打,就让他打吧。

张绍淮预估的痛感却没有袭上来,钟司霖的右拳硬生生地停在张绍淮的脸颊旁,他眯起眼睛,带着点危险问:「为什么不挡?你明明挡得了的!」

张绍淮直视着钟司霖的眼,轻声说:「你在生我的气吗?如果你是在气我那一夜对你做的事……我让你打。」

听到张绍淮提起那一夜的事,钟司霖脸上蓦然出现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一厉,原本停住的拳向前挥下!

「碰!」的一拳,张绍淮向后踉跄了两三步,方才稳住自己的身子。晃一晃有点昏眩的脑袋,嘴里清晰地尝到血腥味,张绍淮耳边传来钟司霖冷冷冰冰的声音:「忘了那一晚的事,从此我们没有任何瓜葛!」

兀自放完话,钟司霖转身就要离开,背后响起张绍淮的声音:「我不会忘的。那一晚……你的每个表情、每一个发出的声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闭嘴!」钟司霖打断张绍淮的话,转过身来怒目相向。

张绍淮上前掠住钟司霖两肩:「我忘不掉,我忘不了……」张绍淮深深地看着钟司霖,像是要把他镶入骨子里:「我根本忘不了,因为我爱你……」

听到张绍淮那句「我爱你」,让钟司霖有一时的恍惚。

沉默……钟司霖抬起眼来,对张绍淮平静地、淡淡地、轻轻地一笑:「对我来说,一切都过去了……」

转身,开门,关门。

钟司霖的话,不是没有打击到张绍淮,一句「一切都过去了」仿佛是倒了一桶的冰块到衣服内,让张绍淮打从心底寒到会痛。那个夜里,张绍淮在阳台站了一整晚,在手指边缓缓升腾的烟雾中,看见的全是钟司霖。警校时期的、飞虎队中的、受伤的、在自己怀里的,还有今天对自己抛下那句「一切都过去了……」的,一个一个的钟司霖重重叠叠在眼前……

那一晚,张绍淮一个人抽了两包烟,其实他已经成功戒烟一年多了。

张绍淮的话,不是没有打动到钟司霖,一句「我忘不了,因为我爱你」,让钟司霖恍惚了一整天。躺在床上,钟司霖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眠,一闭上眼,就是张绍淮,他的笑、他的眼、他的酒窝、他的温暖,还有他那一句「我爱你」……

幽幽叹了口气,自己以为已经死了的感情,为什么在见到他之后,会让自己心跳得如此鲜明?钟司霖放弃挣扎,起床,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张绍淮,心乱如麻……

那一夜,钟司霖失眠了,是他这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失眠,而且他已经吞了两颗安眠药,依然无法成眠……

张绍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想逼钟司霖面对他的感情,不想强迫钟司霖做出决定,因为他怕自己无法承受……

同时,自己又放弃不了他……张绍淮就只能保持着距离,远远看着钟司霖。

钟司霖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样,他到底是怪、是恨张绍淮……还是爱他?

两年前的痛,让他真的怕……怕自己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他害怕他的靠近,一方面又期待他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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