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可其中包含的冷漠却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应声，没有人回答，场面顿时成为了僵局。

“爹，为什么要骗我？”安少游问道。

以安继禹对儿子的了解，他会这么问就一定是掌握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可是……

“不骗你，你何时才能成亲！？”摆起强势的态度，安继禹不可能对着儿子低头。

“为了让我成亲，所以你就设下了这个圈套？”

“不错！”安继禹回答得理直气壮，“难不成真让你为了这个安家让主的恩情，而眷养那个贱人一辈子？”

即使这话上从亲生父亲口中说出，安少游还是觉得不悦，立刻回驳道：“安承瑛是被娇纵惯了，他不贱。”

“呵……成了男娼，还会不贱吗！？”

“……！”

果然……

“这也是你们做的吧！”

“是又如何！？”安继禹仗着自己父亲的身份，不畏其惧。

冷冷地瞪了父亲一眼，而后又环视了四周，那些方才还指高气昂的叔伯们都瞬间没有了声音，一个个低头不语。

安少游嘲讽一笑，也不予理睬，转身便要出门而去。

眼见儿子如此不羁，安继禹有些恼怒，即刻拍案而起道：“少游，你为了个贱人连父母都不顾了是不是！？”

安少游停了停，但也没有回答，瞥了身后众人一眼毅然踏出了房门。

“安少游！”

父亲的怒吼安少游不是没有听见，可这已经不能再束缚他的言行，他敬重父母，但这并不意味他们能够左右他的人生。

“你以为经过了那么多年，那个男娼还能留在你身边吗？”

“不要做梦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娇纵的本家少爷了，是妓院出来的小倌，你以为你们还能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吗……”

随着安少游的逐步走远，安继禹的声音也渐渐轻缓直至消失。

一个人走在回房的路上，途中不少下人向他行礼，他们口中一句句少爷，却令安少游觉得他们口是心。

他们表面的尊崇为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工作，必要之时，无论谁都能轻易地选择背叛，犹如十年前那样，全家都向他撒了谎，而将那个唯独不会欺骗他的安承瑛赶离了他的身旁……

孽缘018

滴答、滴答……

一直留在屋里的橙音无所事事，忽闻窗外传来一阵异响，出于好奇他打开窗户，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

“下雨啊……”

望着窗外的景物被烟雨笼罩，橙音心中忽起了一股莫名的感伤。

每逢雨天，空气中总是会传来湿气和清新味道，传递着哀伤的气息，令人难过……

橙音愣愣地趴在窗边，伸出一只手去接着，一会儿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到他的手里，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小水洼，手心聚水微微有些凉意，可橙音不介意，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雨水，他独自轻轻地笑了。

安少游回房，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没有出声打搅，他缓缓地靠近橙音身边，直到站在了他的身后才停下脚步。

“你这样……不冷吗？”

“不冷。”橙音淡淡地回答。

看着如今的橙音，安少游感到了愧疚，虽说十年前他确实有错在先，可是这十年间的惩罚却超过了他的想像，之前目睹他身上的那些疤痕就可以明白这些年他受的罪，更何况……

“橙音，十年前……是我父亲他们把你卖了。”看着橙音的背影，安少游说道。

橙音闻言一怔，却没有发声回应。

“这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所以……”安少游有些想补偿的意思，可具体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

“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吧，继续做安家的少爷，做你以前想做的事，我会派人照顾你，我们之间的事……也两清了。”这是他如今想到的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橙音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直到对方没有话再说，他才缓缓开口。

“少游，你记得我以前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吗？”他的言辞间有着一丝迷惘。

安少游微微张口，正想回答，可是答案到了嘴边，他忽然欲言又止。

他该说吗？如果说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就要让这事成真？不，不行！

没有得到回答，橙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对着窗外的雨景发出了一声叹息。

“很久没有去想，我已经记不清了……”话说着，橙音的眼眸中染上了一丝寂寞。

“橙音……”

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如此寂寥，安少游的身体先理智一步走上前去，伸出双手从背后拥住了橙音的身体。

一个人，太孤独了……

橙音怔了怔，可很快便沦陷在这温暖的怀抱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样被人珍惜的滋味儿了，他认错人也好，可怜他也好，这一刻让他沉沦一下吧，他不贪心，不用一辈子，只要一刻就好……

“……！”

一刻稍纵即逝，很快安少游便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放开了手，还为了自己方才的动作错愕地后退几步。

感受着温暖的退却，橙音微微苦笑，深吸口气转过身去，面对安少游依然是那个笑容盈盈的橙音。

“少游，以后这样的事要认清人再做，不然若是别人，铁定会引起误会！”

看着他无所谓的笑容，安少游心中一怔，一股难言的酸楚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在为他痛吗？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想做的事了？”

“记不清……”

“那没关系，你可以住到记起为止……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安少游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见他难得的狼狈模样，橙音只觉得好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竟笑出了声来。

“原来他那么怕我啊！”

怎么十年前就没有发觉呢？

渐渐的，笑意慢慢从橙音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遗憾的微笑。

这些天和安少游一起生活在这里，橙音惊觉原以为那已被遗忘的过去原来都封存在他的心底，随着日子的过去，那些记忆也被一点一滴地挖了出来。

他害怕、他恐惧……他不要再变回以前的“安承瑛”，不想再为那个人陪上下半辈子，毕竟他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多了……

“我是记不清，不是忘记了……少游。”

安承瑛最想做的究竟是成为安少游的妻子？还是……让安少游获得幸福呢？

“……算了，不用多想。”橙音做了一个深呼吸，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轻笑着安慰自己道，“反正再过些日子他就会渐渐淡忘我的，没什么的！”

他了解安少游，如今因为愧疚他会记得他，可是之后的秋季可是酒业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季节，繁忙的工作一定会填满安少游的生活，他会顾及生意而遗忘他，一定会的……

孽缘019

如其所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安少游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季节，大事小事接连不断，忙碌的生意和工作令他自顾无暇，更不要说对待橙音了。

橙音独自住在那最北边的厢房里，安少游如约定的一般让一个小厮侍侯他的生活，也不再找他侍寝，两人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那小厮不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也不了解他们俩的过去，他只是单纯地不解为何自己一个清白身世的人要去伺候这么一个低贱的男妓？他不甘心、不愿意，于是在意识到少爷并不在乎这个男妓的时候，他便开始疏于职守，整天不见人影，而橙音也不意外，正巧，他现在也不太适应被别人服侍的感觉，那小厮对他忽视正合他意，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样持续了一段时候，期间安少游的那些长辈们也注意到了橙音的存在，他们来看过他几眼，可那眼中充斥的轻蔑和鄙夷一目了然，橙音没有多和他们说话，只是一味地听着他们对他的侮辱和唾弃。

听他们的话，似乎是担心现在的他将安少游勾引得去，因此而断了安家香火，听闻这些橙音暗地里觉得可笑，如今谁人不知安家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继承者”，这些老家伙怕的应该是安少游将当家之位让给其他的分家人，他们这么做又和之前本家的做法有什么不同呢！？

“总之，你不要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告诉你少游再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留下这句话，安继禹狠狠甩上房门离开了他的屋子。

橙音见他离去，这才撤下了那平板表情，垂下眼一声叹息，上前关牢房门又回了来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压惊。

安继禹这三天一小扰，五天一大扰的来访他都快习惯了，可每次他都说那些话，就不嫌烦吗？

他知道他所想，这做父亲的肯定是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想方设法了要除去他这个路障，若不是因为害怕儿子起疑，说不定他已经有了第二次卖他的打算了。

“真是辛苦哟！”橙音摇摇头道。

他就没有这样的烦恼，没有人会在意他怎么样，也不会有人需要他去娶个女人留下自己的血脉，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

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这一夜，安少游出人意料地竟又来到了橙音的住处，感觉到着朝北厢房的静寂冷清，他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橙音，我派来的人呢？”

他打开房门，只见得橙音一人独自坐在桌前用膳，立刻不悦地问道。

“他累了，我就先让他去休息了。”这些话是橙音早就想好的借口。

听了信了，安少游的脸色这才转好，走到橙音身边坐了下来，橙音见他的动作，以为是要来吃饭，正打算着要去寻一副碗筷来，谁知却被安少游阻止了。

“不用忙，我已经和爹一起用过晚膳了，今晚来是想和你说些事。”

“哦。”橙音便也不再忙活，静静坐下听讲，“什么事？”

安少游看了看橙音的脸色，抿抿嘴唇，张开嘴欲言又止。

橙音也感到了异样，不免好奇，于是先开口问道：“怎么了？”

这家伙以前分明就很能说的，黑的他都能说成白的，现在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招？

思索了再三，安少游还是觉得应该亲自告诉他这事，以免之后再生事端。

“我可能在不久以后要成亲了！”

“……哦。”

有些意外、有些奇怪、有些怀疑、有些怀念……

“对方是顺天酒楼老板的独生女柳若颜，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可是她……”

“为何要告诉我？”

橙音拼命告诉自己，他不是因为嫉妒才打断他的话的，他只是好奇，只是好奇——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觉得……若是成亲，你该知道……”

“哦……”

他为什么该知道？他们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奇怪……

不过这个问题橙音没有再问出口，他静静聆听着安少游的介绍。

柳若颜是安少游众多相亲对象中的一人，因为推不过父亲的纠缠，安少游勉为其难去百忙中抽空去见了这位小姐一面，所谓冥冥中自有天意，或许是两人的缘分到了吧！初次见面，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是不错，之后又因为安家与顺天酒楼的酒业生意关系，两人常常见面，安少游渐渐熟知了这位小姐的性格。

不是他想像中的小家碧玉，也不是虚伪做作的大家闺秀，这柳若颜被双亲宠溺得更似千金小姐，有些娇纵有些蛮横，没有掩饰的单纯浑然却令安少游觉得熟悉，一眼难忘。

橙音听着他的话，倒也不觉的那个女子有多好，可看见安少游眼中那露骨的柔情，他话到嘴边还是硬咽了下去。

算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管她好是不好，安少游喜欢上了就没差。

孽缘020

如例行公事一般向橙音说明了自己有了喜欢的女子，起先，安少游心中还有着些隐隐不安，可是当他话语结束，看着橙音没有怒气，反而是笑着向他说了一声恭喜，他那悬着的心才算是安然落下。

只是安心是安心了，可那随后涌起的一股虚无心乏之感又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一手轻轻按住胸口，安少游蹙眉而立——他这是怎么了？

没有察觉他的异状，橙音继续微笑着问：“打算什么时候娶亲？”

“还未决定……不过应该不会很久……应该不会……”

“是吗，那好啊……隔年再抱个大胖儿子，双喜临门。”言辞间隐含着些许羡慕之情，橙音痴痴一笑，“你决定在哪里成亲？”

这个问题安少游不曾想过，如今想来，着确实是个大问题。

既然橙音是被自己的父亲卖出去的，那么坪洲渠阳城的安府中定有不少人知晓橙音的身份和遭遇，不过按照他们的想法，给予的肯定不是同情而是嘲笑，若婚礼在那里举行那就意味着对橙音的不公，若在这边境小镇上……

等等，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成亲的是他安少游，娶的是那柳若颜，与安承瑛根本是毫无干系，以他的身份甚至可以不用参加这场婚礼，那他为什么要替他考虑这么多？是不是觉得自己以前亏欠他太多了，觉得愧疚了！？

对，一定是这样！

自顾自定了结论，安少游回答道：“应该会在本家那里。”

“哦。”没有什么意外，橙音点点头，“那你成亲之后我能搬出去住吗？”

“什么？”安少游闻言，愕然不已。

而橙音则以为他是没有听明白，于是好心重复了一遍道：“等你成亲后我能搬出去住吗？”

“你凭什么！？”

不知为什么，安少游一听他要走，心中克制不住地怒火中烧，说出的话语不经过任何思考，直倾而出。

“你以为你离开了我身边，还能靠什么过活？靠你的身子过回之前吗？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呃……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难得橙音好耐心，不去和他计较什么，反正再毒的话他也听惯了，他可没有奢望自己在安少游心中有什么崇高地位。

“我有自己住的地方，之后也不用再卖身……”

“不再卖身！？”安少游显然不信，“你以为我手上的卖身契是假的吗！？”

可能的话，他并不想用卖身契来威胁橙音，可是一旦想到他要离开自己，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他就难以抑制那股怒意！

听他这番话橙音算是明白了，他的话在安少游耳里是完全没有可信度了，这个也算报应啊？

“哎……算了，当我没说。”说了也没用。

直到橙音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安少游的脸色才有所缓和，声音也慢慢恢复了以前的清冷。

“总之你不要再想离开了，安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