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000
楔子
位于亓羿坪洲西北的渠阳城盛产美酒,城里的大小酒铺皆有不少,其中最为出名的是城南的安家,他们家以代代相传的秘方酿制出的九酝春酒乃宫廷御用之贡酒,而安家也因此闻名致富。
家族一富有,人丁一兴旺就不免出些事,安家也不例外。
听说在前几代的安家中同时出了两位擅长酒业方面的公子,那时候的安老爷不知该如何安排,直至临死都难以决定继承人,于是乎这老爷一死,两兄弟就为了继承之事争斗起来,结果哥哥因为一丝疏忽而输给了弟弟,弟弟为了保住自己及未来子孙的地位,便与哥哥分了家,硬是将哥哥及其家人赶出了渠阳城。
自此,安家分了本家和分家,本家之人生下便有着安家的继承权,而分家之人永远只能顶着“失败者”的头衔,寄人篱下……
这又是一年年春,渠阳城里来往的商贩不断,这一天城南安家门前停驻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如金童般漂亮的小男孩,可是男孩眼中没有同龄人该有的稚嫩活泼,反而深邃冷漠,充满了寒气。
他抬头望向安府的牌匾,那右下角金晃晃的“御”字夺目刺眼,让他的小眉头不由轻皱,再回忆起分家父亲说的话,他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少游,从今年起,你就要在本家生活了……记得,在本家,不是你压制别人,就是别人压制你!”
“爹、娘……”男孩低声呼喊。
幼小的他也明白,未来的日子里,这个称呼可能再也用不到了。
安家本家已经连续三代一脉单传,如今的当家安永晖觉得一家三口住在这过大的府邸显得过于奢侈,于是便派人去分家带来了一个与儿子年岁相仿的少年常住。
他一方面是希望家里能热闹些,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两个孩子的相处,好让本家和分家僵持不下的关系得到缓解,可他显然打错了算盘,也不会想到就在不久的将来,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而让安家易了主人。
安少游被安永辉牵着手带领到了安家后院,一踏进院子里,就能听到院内传出欢快如铃铛般的笑声。
安永辉听见这声音,立刻露出了慈父的温柔笑意,他朝着那个方向道:“承瑛,不要顽皮,快到爹爹这里来。”
听见这一声,不一会儿,一抹小小的身影便一下子扑向了安永辉的怀里,“爹爹!”
安少游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安家未来的主人。
安承瑛今年五岁,比安少游还小了两岁,因为有着宠爱自己的父母,根本不懂人间疾苦,被养得白白嫩嫩,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少爷。
安永辉抱着儿子,捏捏他的小脸蛋儿,然后再忍不住亲了一下,小承瑛被亲地咯咯直笑,父子俩人一番亲热后,安永辉才向儿子介绍起了身边的少年。
“承瑛你看,这个是少游哥哥,以后你要和他一起读书、玩耍,要好好和哥哥相处,知道吗?”
小承瑛完全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他只知道这个哥哥以后会陪自己玩就是了,于是他很大方地站到了安少游的面前,笑呵呵地拉住了他的手。
“哥哥,以后一起玩!”
安少游暗中嘲笑,可表面还是露出了笑意,“好,一起玩!”
孽缘——就此结下。
孽缘001
“音……橙音、橙音?”
熟悉的声音,轻轻的摇晃,将熟睡之人从梦中拉了回来。
“嗯?”
橙音半眯着眼睛从贵妃椅上坐起来,神志还是迷糊不清,脑袋向前一冲一冲的样子宛如喝醉酒的醉汉似的。
“哎……就知道不能让你大白天睡觉,快醒醒,老板回来了!”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为他倒上一杯茶水提神。
缓缓接过茶杯喝下茶水,这人总算是不晃了,可精神却依旧不怎么样。
男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才道:“老板把你要的东西买来了,你……”
他话还没玩,只见眼前方才还颓废要死的橙音突然犹如被雷击一般,迅速窜了起来,精神一振倏地跑了出去。
“老板,我爱你,快把九酝春酒给我啊!”
“……”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好笑,负责前来唤醒他的男子不禁笑着摇摇头,转身出门,跟着橙音一同下了楼。
当他来到楼下,几乎这店里的所有小倌都已经聚集在大堂里,今天的大堂里没有客人,而被小倌们包围着的是两个美人,一个手持纸笔喊名,而另一个则负责递货,他们这是在——分赃!
“清水镇的云片糕,谁的?”一号美人耀翎(曜泠),也就是这店的老板朝着众人喊道。
“我的!”处于包围圈外围,有人举起了手回应。
“好,我记一下……吟欢的云片糕。”说着他在纸上的“云片糕”前写了个“吟”字,然后才吩咐身边的二号美人,“小廷用功夫扔过去,不要砸伤他的脸啊,不然你就代替他的位置给我打工。”
这里的小倌都知道,负责分送礼物的曜廷是老板的亲弟弟,因为他的模样比耀翎还要美上三分,十足的美人胚子,老板以这个弟弟为傲,可是他那性格就……
他没有多话,直接伸手一扔,那云片糕在众人头上划出一道弧线,整整好好落入了那个叫吟欢的小倌的手里,顿时周围响起一片掌声,为其叫好。
可没吃持续太久,就被老板的声音给打断了,“雪山青梅……靠,谁要那么酸的东西?是不是怀孕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大家心知肚明,这店里清一色的男子,哪来的姑娘怀什么孕啊!?
“我啦,我啦!”一个人脸红着伸出手,他在包围圈内部,耀翎直接就将他要的东西递了过去。
“啧,我不过怀念家乡美食而已,老板你不要那么毒舌好不好?”
“好好好,不过璃华,不是我想说,你这家乡美食能不能换一样啊?我记得那里的烤鸭也挺有名……接下来,九酝春……噢,这个我知道,橙音、橙音?”耀翎开始找人。
这个礼物他印象深刻,因为橙音每年都要想尽方法弄些来喝,从他们相识开始一直如此。
“这里、这里!”橙音笑呵呵地硬是钻了进来,手里捧过两坛子佳酿,像宝贝什么似的搂在怀里。
“话说在前头,我东西帮你带来了,你也要听我的话,不要再那么过分接客了,对身子什么的……”
就在耀翎即将扯开话题之时,橙音立刻笑着连声回道:“知道、知道,你是老板,我当然听你的,反正今年年末就是结束了,我不会再过分的,放心放心。”说着,他乐呵呵地捧着两坛子九酝春酒就往自己房里跑,也不知真听进去了,还是敷衍了事。
看他这副模样,方才负责唤醒他而刚刚下楼的轩清与他擦肩而过,看着那笑容也是不由一声叹息——真是作孽哦!
这里是亓羿边境的矜鸳楼,一间小倌馆,与其它花楼一样做着买卖,可这家店有个令人称奇的特点——店里的小倌们都是自愿卖身,没有强迫和怂恿,也不厌弃这一行,因此客人来到店里,除非身体原因,不然从来不会有人搞什么拒绝接客,这令客人们很是满意,所以这店的生意好得很,旧主新客不断,甚至还有慕名前来的也为数不少,生意蒸蒸日上,小倌们也喜见如此。
当然,这吸引客源不光是服侍周到就好的,小倌们的相貌也不能差,关于这点,更没有人担心,因为就凭现在这个小老板的精明,是美人的都逃不过他的那双毒眼。
但是所谓知人只知面,小老板耀翎对于小倌们而言仍然是个谜,不,该说当过这矜鸳楼老板的人都是个谜,这楼的生意看起来似乎是父传子,子继父般的传承,可是没有人知道这“子”从何而来。
就拿这小老板来说例,他的父亲是上一任的老板,可是就在某年某月某一天,他忽然带来了一个同为男子的“爱妻”,然后过了不久,又是某年某月某一天,他又带来了漂亮的“爱子”,谁知道这孩子从哪里来的!?
小倌们对耀翎感到好奇,耀翎又何尝不对他们感到神秘?
没有一个男人会生下来就甘愿卖身,投身做这一行的,而店里的众位却都是开开心心买卖,平平安安过活,这经常引起耀翎的好奇心,可是出于对大家的尊重,他从来没有问出口。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悲哀的、幸福的、痛苦的、愉快的……虽然过程如何,耀翎都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结局都不尽如人意,所以大家才走到了这一步上,不能抚平他们的伤痛,耀翎能做的,只有尽量满足他们一些小小的愿望,然后在他们二十五岁过后,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而已。
二十五岁是小倌们面临的一个人生的转折点,如今橙音就处于这个点上。
一旦过了这个岁数的小倌,通常就会被人嫌弃衰老,最美丽的年华已逝,他们没有资本再去取悦服侍那些客人,这时通常等待着他们的就是落魄与孤单。
不忍见他们如此凄凉的下场,于是前几任的老板便在临州的铜陵城里买下了一块地,并且造了些住房,听说那里风景很美,适合休养生息,年过了二十五岁的小倌们可以选择去那里继续度日,虽然生活不是富裕和幸福,却也算实在了,随着移居那里的小倌的增加,有人为那条巷子取了个名——叫“隐巷”。
而橙音似乎也选择了这个继续生活的方式,今年年末他就过了二十五这年岁,于是不待其它人提起,他从前年就表明了自己的计划,去临州养“老”,而耀翎自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孽缘002
是夜,花街柳巷内的各店自然是点起了华灯开门做生意,白日略显寂寥的巷子几乎瞬间便充满了人气。
这个小镇虽处于亓羿边境,可来往的商人、游者却络绎不绝,到了夜晚,自然有男人需要解闷的地方,一条长巷内,妓院连着几家,可是倌馆却只有一处,随着近年来男风的盛行,这唯一的一家矜鸳楼生意自然差不了。
华灯一点,大门一开,便有常客入了其内,身为老板的耀翎自然带上了笑脸首先迎了上去,既然是常客,对于他们的喜好,耀翎也是清楚明白,给了一声暗示,立刻就有几个小倌围上来,笑眯眯地公子长、公子短的,随后便带着客人们去大堂或是房间内坐下“慢慢来”。
所谓生意便是如此,男人们掏银子在这里买上一夜之情,获得一夜的满足,你情我愿的春梦了无痕,过了这夜,大家就谁都不认谁,也不会有丝毫的交集。
不过这一回生、二回熟,其中也不乏相处的日子多了就爱慕上的例子,今夜就来了这么一个!
“老板,我要买你店里的轩清!”一个身材高大的豪爽年轻人踏入楼内,大声喊道。
他嘹亮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可他本人似乎不在乎成为众人的焦点,依旧笑容满面地站到了大厅的中央。
听见这声,耀翎赶紧跑了过来,第一眼看见这个人,感觉不坏可很陌生,他不记得轩清有接过这位客人,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何独要轩清呢?
轩清原本正与好友橙音在楼上一起品酒,听说有人点他的名字,就下楼去看,橙音抱着好奇的态度也跟着去看戏,两人一到楼下,轩清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个年轻人就倏的一下冲过去将轩清死死抱住。
他一边抱还一边道:“轩清、轩清,真的是你,你果然如画上一样好看,我知道你很聪明的,所以你一定要和我走。”
“……”
迫于身高劣势,轩清被他紧紧锁在了怀里,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连答话都办不到。
橙音见了这场面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慢慢踱到耀翎的身边问道:“老板,轩清什么时候惹上这么个活宝的?”
那个男子虽然高大,可是那张脸怎么看都是稍显稚嫩,应该比轩清还小,橙音断定他不可能超过二十岁!
“谁知道呢?”耀翎耸耸肩,然后不忘提醒道,“我说这位客人,我知道你很激动,可是也不至于激动得要把轩清给闷死吧?”
男子闻言,奇怪地低头望去,只见轩清被他强压在怀中,面颊到耳根都涨得通红,一双手则在他双臂上不停乱拍,似乎是很辛苦的样子。
“哇啊!”他连忙放手。
轩清才终于得以挣脱魔爪,退到一边不停喘气,连骂人的话都剩了。
橙音见了,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大堂内,有人听闻笑声也很不给面子地跟着一起笑,轩清被笑声淹没,气急败坏地看着方才的男子,男子也觉得不好意思,在一边一直请他原谅,耀翎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于是就带他们两人去了内室细谈,这毕竟关系到轩清的未来,身为老板,他是要负责任的。
临走前,耀翎将接待招呼客人的工作留给了橙音,橙音欣然接受,如今他可闲得很,因为老板为了防止他滥接生意,这些天都没有给他接客的机会,这可闷坏了他。
现在倒好,老鸨的工作交给他,自然是得心应手,这一行干了快十年,熟能生巧啊!
一般亥时是客人最多最繁忙的时刻,可至时都不见老板他们出来,橙音说得嗓子都快变声了,可他还是不知疲倦,接过有人端来的茶水喝了几口,放下后便继续招呼着客人,在旁与他熟识的小倌们见了都是望而兴叹——唉,这个“工作狂”又来了。
“哟,六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橙音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一盯上有钱的猎物,一下子就扑上前去。
这次进门的也是个老主顾,姓钱,开酒楼的商人,大家都叫他钱六爷,他名副其实,有的是钱,所以每次看到他来,想要赚钱的小倌们无一不想从他身上撩一笔。
钱六爷笑呵呵地向橙音走了过去,对着他道:“橙音啊,快给我找几个有姿色的过来,我今天可是带来了一个大财主来。”
“好好好,你们楼上请。”一听见“财主”二字,橙音就笑开了花,管他是谁,先迎进来再说。
钱六爷喜欢识相的倌儿,橙音很对他的胃口,若不是年岁大了些,他铁定包上他几个月,这样的想法也不好流露太多,毕竟他今日有贵客,于是,钱六爷转过身,对着外面喊道:“安公子不必客气,这里的倌儿出名得听话,定能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橙音对这位大财主满是好奇,眼睛也时不时瞟过去看看,不光是他,这楼里的小倌不管有事没事的,都不禁朝门口多看了几眼。
钱六爷声音刚落,只见一个男子踏着稳健的步子进了店门。
“挺俊俏的嘛!”橙音听一旁有人在说。
他细细打量,这男人一身锦袍,眼若流星、双腮带傲,模样不是一般的好,眉宇间夹杂着睿智与精明,一看便是个不好惹的主,不过……似乎……在哪里见过……
嗯……在哪里呢?
男人一踏进屋子,钱六爷就迎上去,但他没有看眼前的钱六爷,反倒是一眼便环顾四周,最后那双如黑夜般深邃却充满寒意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视线落在了橙音的身上。
“承瑛!?”他几乎是低吼着出了声音。
“啊?你们认识啊?”钱六爷感到不可思议。
安少游如今是安家的当家,众人对他的评论无疑只有:敬业、刻苦、专注,从来不曾听闻他沉迷酒色,今日也不过是为两人为商谈找个地方才来这里,莫非他也有着别人不知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