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让雨把我浇个透。没有伞,往回走的路上也不是那么的举步维艰,甚至可以用轻松来形容。
大雨把我淋得很清醒,不要其他的什么,只要他出现了,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网友,这不关夏沔什么事,这只是我和晓东的事;也没有什么恐惧,我想我不会再操之过急,有些事可以慢慢来的。
可是没有。
有的只是一辆的士哗的溅起一片泥水,泼了我一身。
T县真是一个好地方。T县的菜很不错,T县的人实在是会赚钱,T县让我无暇去想一个人,思念一个人。
在T县的时候,我一直关着机。白天高强度的练习,适应场地适应车子;晚上就四个人一起出去玩或者就待在房间里打牌。耳朵里听着电视里播报台风给沿海哪里哪里造成了灾情,又到何时转弱,心里庆幸着考试的那天刚好是台风过境。
三天里,我居然没有想到过他。
考完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们把师傅拉过去陪我们通宵唱歌。
才十点多,师傅就推托着回了家。
我撑到两点,实在困得不行,就去洗手间抹把脸。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镜子里多出了一张脸。
十一
不用我多说,大家都应该猜到了那是谁。
程晓东。
这时候的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
四天前,我想狠狠抽他一顿。三天前,我想狠狠地抱着他。至于四天以前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搞不清自己复杂的情感。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在我的脑袋里想想而已的。
我又低下头,掬起水往脸上泼去。再抬起来的时候,我慢慢地抹掉了脸上的水珠,隔着镜子就这样看着他。抹脸的手劲有些大,搓完了脸红红的。
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我径直向外面走去。
身后响起了缓急不一的脚步声,跟得很是紧。
到了外头,夜里潮凉的气味扑面而来,原来又下雨了。
没有迟疑,我走进了雨中。
“嗒啪嗒啪”,他在雨里急追了两步,踩在水花里,一顶伞撑在了我的头顶。
这次,我没有再加快步伐,因而他的步子和我的重合了。
就这样,我们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前一后。
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我忍不住想问他。
我们之间,终究太不了解彼此。
躲在桥下避雨的时候,我终于开了机。
那时脑海空空一片,只想到那天的台风,迎着灯光打落下来的雨,还有那只在风雨中飘摇的蚊子。[晓东,你有没有见过下雨的时候有蚊子飞到你伞下来躲雨?]
他不明所以地摇头。那个时候,他挨着我在台阶上坐下来。地上是湿漉漉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毫无意义。那天,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更小的时候,跟我说这句话的人已经离我远去。不会有人知道,儿子和爸爸之间的故事,蚊子和伞之间的故事。倘使有一天,蚊子真的在伞下停满了一圈,那也不是我们的故事了。
心里倦意萌生,便不再打字给他看。
两个就呆呆地坐着,偶尔注意到江面上漾起的细小圈纹,雨渐渐地小了。
有一种冰凉的触觉在我的手背上慢慢收紧,他抓住了我的手。
一反手,我也抓住了他。把他的手拉近唇边,我辗转地吻着他的手背,他的指关节,他的指尖。
吻到无力处,我就这样捧着他的手哭了起来。泪水滑滑地,摩擦在我的脸和他的手之间。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难道只是因为很久没有见到他的缘故?感情的迸发,只在一瞬间。
泪还没停,我一把把他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搂着继续哭。我回想着这一个月以来的事情,我甚至想到了和夏沔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曾经苦恼过,为什么人心隔肚皮,为什么不能真挚地走入别人的心里。结果让人一句话反驳了回来,你就是真的敞开心扉了?是,我从来就不是那个最诚实的人。我记得别人的不好多过别人的好。
晓东。我这样在他的耳边呢喃着。我知道他听不见,却依旧一遍一遍地叫。莫明的,我这样叫得特别安心。
可能是被我吐在他耳后的气流刺激了他的敏感处,他浑身一颤,我轻轻地拿下巴去搔刮他脖子上竖起的鸡皮疙瘩。
[那天晚上李慧她寻死觅活,吞了安眠药,我送她去医院了。]
[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不知道。她好像翻过我手机。]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她摔了我的手机。]
[那天晚上,我从你身边过,你没注意到。我还敲了车窗。]
[嗯?那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了那房间里的争执,那辆溅了我一身泥水的出租车。
[你家在我家的对面?二楼?]
[是李慧的家。]
[四点半?你每天都看着我出门?]
他面上一窘,把头一低,不再理会我。
原来他住回去是怕我不愿见到他,只是为了每天早上能远远地看我一眼,送我一程。却不曾想,我会注意到那每日每日准时的灯光,更不会想到我一度地是那么感谢这灯光,依赖这灯光,甚至害怕它某一日突然地就不亮了。
我深深地把头埋在他颈项里。这一刻,我相信了一切不会离我远去。
我竟然,就这样,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
十二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却不是最后一次。
我很是好奇,为什么夏沔那儿的照片会是晓东的。当我和晓东一起坐在电脑前和夏沔开着视频的时候,那个神奇的 “晓东”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又发了一张照片来,当然,“晓东同志”是不可能知道这个要求是三个人提出来的。
那是一张更清晰的照片,上面打着的日期赫然就是去年。
[那是我到N城去玩的时候照的。]
[对了,我想起来了第一张照片是我结婚证上的照片。]果真,那张照片上晓东的右肩被极不对称地截掉了。前几次只注意到照片的清晰度上都没注意。应该是用相机翻拍的。
我敏感地想到了一个人。[你和李慧一起去的N城?]
他点了一下头,目光就没再从我的脸上移开过。我们对视良久。最后,是我先忍不住,我笑了出来,这种让人沉重的气氛荡然无存。
看晓东还在发呆,我趁机在他脸上扭了一把,然后又去咯吱他。我们心里都清楚是谁,但现在谁都不说。本来么,我们就没有太多顾忌,太多虑的结果就是我们绝对不会走到一起。能在一起的日子,又为什么要去想那些分开才想的事情呢?
李慧那天吃安眠药威胁不成后就安静了很多。她不再寻死觅活,也不回娘家诉苦,连吞药这码事也还对家里瞒着。大约是她明白了这样做不过是徒劳,便开始静观其变?晓东警告她别再用他的信息照片在网上乱来后,她居然很平静地应承了。只是说想三个人见个面。
她说三个人。
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三个人。是我和晓东去见一个曾经在离婚室和我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还是晓东他们夫妻两来见我?其实,我心底不是这样的触动。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李慧当成是我的威胁,只是有一种不忍。其实她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但是,我们于这个世界都是无能为力的。
因为是聋哑人的缘故,我甚至都没有担心她会用尖厉的叫嚷来为她争得她的“权利”,我怕的只是万一她哭得凶狠。但实际上她没有用一个女人、一个妻子的身份角度来指控和斥责,也没有涕泪俱下。
她更多地把眼光停驻在我的脸上,上下打量。目光里是平静的,没有吃惊也没有厌恶。何以,她能够如此的平静?想像不出这就是那个为阻止晓东出来见我而吞安眠药的女人。
晓东先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坐在我的对面,挨着李慧,他说他有些话要问她的。他们在那边打着手语,我不时地低下头喝几口饮料,又看看他们。
后来晓东告诉我,李慧她差不多刚结婚就发现他的上网记录的东西了。她不明白,于是她就一直在网上用我的资料跟别人聊天。
这真是一个好奇心重的女人。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她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开来,一点行动都没有。
晓东用怜悯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继续打字——[我那个时候也是奇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种人才去了解的,而且我后来又没去过那些网站了。她顶多怀疑而已。还不是你!]
还不是你。
我笑着搂了他的腰,从脖子后面吻着他的侧脸。我们绑在了一起。因为我,你逃不掉了。
他仰在我怀里,手反环过我的脖子,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我怀里爬起来,面对面地端坐着。比了个手势,指指他自己,又指指我。
他看我一脸木然,慢慢学着样把那个手势重新比划了一遍,笑起来。
[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我也笑起来,缠着他要他把那个手势再做一遍。
我死乞拜咧地硬说我没记清楚,还得再教,而且要慢慢教,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直到永远。
他好气地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一把推开我。
于是,缓慢地,我在他面前比了那个手势。
我爱你。
十三
那天晚上,我决定留晓东下来吃晚饭。也算是把晓东带给我妈看看这个意思,当然我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不是这么说的。
晚饭是我准备的,晓东有些惊讶。经常一个人自己解决饭食问题,哪有不会烧的道理?无非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了。
晓东靠在厨房的门上站了好久,才走到我身边帮我切菜。动作娴熟,远非我可及。我也顾不得他手上刀还在飞快地跳跃着,瞄准了时机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他面上有些恼,提着菜刀的手就想往我脑门上拍来,我顿时矮了矮身,眼里委屈地看着他手上的刀。
他意识过来,把刀往砧板上一放,毫不含糊地给了我一个凿栗。
晓东配完菜,一看我开火了,忙不迭地闪身出了厨房。
从厨房里看过去,正能看见晓东光着脚丫子趴在我的床上。我的房间正是对着厨房的。
听到我妈开门回来的声音,我正在把菜往桌上端。晓东也立在了客厅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妈,这是教练的弟弟,晓东。”我是这么介绍的。然后我拉了拉晓东,冲我妈呶了呶嘴,我妈。
“晓东啊,在我们家吃饭昂,没什么好菜……”我妈一边换鞋一边唠叨着。
我示意晓东坐下来,嘴里跟我妈说他是聋哑人,一边打字给他看,[我妈招呼你多吃菜。]
我妈脸上一顿,想了好久问我:“他是不是上次去我那儿的那个?”
“妈你记性好,还记得他啊。”我笑着递给她一碗饭。
“那是好巧啊,他是你师傅的弟弟?唉,你说这事儿,真是有缘啊。”
我妈才扒了两口饭,突然放下碗,跑到房里拿了纸和笔出来。
[晓东,我们陆庄性子懒,你姐带他辛苦了。那么多年来你是他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呢。]
晓东看过这行字,腼腆地笑笑,看向我的眼睛里却有一丝迷惘。
“吃啊,多吃点。”我妈比了个扒饭的手势给晓东,她手上的筷子也不曾停下来。
晚上我把晓东留在了家里睡。
我递给晓东一件T恤推他去卫生间里冲澡,把门关上的那一瞬,我们在彼此的眼中发现了某种兴奋的东西。
这不是第一次在家里“睡”了。
虽然上次,有一个不是那么完美的结局。
晓东穿着我那样T恤出来的时候,衣服的下摆刚及大腿根部。我趁没人注意,拍了拍他圆圆的臀,眉飞色舞地冲他挤挤眼,又向着我房间的方向抬了抬头。
其实这个时候,我更想在他耳边轻轻念上一句,“乖,床上等我去。”不过晓东很能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他的耳根开始红得通透。
我洗完澡,只穿了条裤衩,赤着精光的背脊,鞋也不穿就径直晃进了房间。正好被从房里出来的我妈撞见。算是有客人在,她总算压小了声音——其实也还是很响——“陆庄,你平常这么晃也就算了,有客人在也不注意点!”
“热不热咧?再说都是男的有什么,你我妈我还怕你揩我油?”
“野人样!”这回我妈好像想起即使她嗓门放得再大,晓东也是听不见的,便又恢复了她的高亢嗓门。
我把房门一关,不去理会她。
晓东正在用我的电脑上网,我一把把他抱起来,拎到床上。
我吻了吻他的唇,却又很节制地不再深入。我怕一旦吻起来天昏地暗的,晓东原本就注意不了响动,我要再一失神,连我妈推门进来都不知道,可不完蛋。
就这么撑在晓东的身上,点到即止的碰触,这种随时可能被人撞破的刺激让我们格外地兴奋。
晓东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手机。他把手往枕头底下探去,轻易地拿到了。
我总是说他,把手机枕在脑袋下睡觉会越来越笨的。他没一次听过,照就每天每天手机枕着睡觉,晚上也不关机。其实我也没什么立场来说他,因为我也老是玩着手机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想也不想就去被子底下摸那不知掉在哪的手机。
[你说你妈是不是察觉到我们的事情了?]他这样问我。
我想他指的是我妈说的那句“这么多年你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我不得不说,我妈和晓东都是敏感的人。我妈和晓东,算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见面,我妈就对他说“你是第一个”。我不能说我妈毫无察觉,毕竟我这个儿子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我一撅屁股,她就知道我是拉屎还是放屁。但要说她洞悉于心那也是不可能的,往多了说,这也不过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有些时候,说这句话的人也未必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后面所隐含的意思又是什么。
而晓东呢,从一开始,除了在离婚室里初见的那次,我就觉得他是以一只极易受惊的小鹿的形象常居我眼前。
[不会。她哪有那么好眼神了。再说,知道了也不过那么回事儿。]
这样说着,我又轻吻着他的鬓角。微微卷曲的鬓角,那么性感那么迷人。
权作安慰。
听到拖鞋踢踢踏踏地进了房间,我一个猛扎埋头进了晓东的脖颈,深深嗅那熟悉的味道。
我进去的时候,晓东还是吃痛得紧,把我肩膀咬得死死的。
我不得不腾出手来去咯吱他的腰窝,意思是让他松松口。他便张了嘴,艰难地把气息吐在我的耳畔。还有那,喉咙深处的,美妙隐沉的喘息声。
我享受那种缓慢的抽动。柔和而不失激情,一下一下沉重的撞击,我们迷失在我们的世界里。
十四
因为练车的关系,我的生物钟已经调不太回来了。加之晓东就睡在我的身侧,更加兴奋,早上五点没到,我就醒了过来。
偏过头去看晓东的睡相,他一整个人趴在枕头上睡得正熟。因为枕头挤压的缘故,晓东脸上的肉挤到一块,嘴微微张着,嘟成了喇叭状。不过他不粘人,要是他粘上来,估计我就得在他的身下醒过来了。
看着晓东掩在宽大衣摆下的的臀,我仿佛受了蛊惑,把手伸去掀他的衣角。
轻轻地抚过,觉得触感大不比寻常,竟是滑腻了许多。记得昨晚只是草草地用纸擦了擦,就睡过去了。难道是那东西粘着的缘故?
这样想着,我不由得意地手上多摸了一把。
这一把一摸,可就把晓东给摸醒了。
他翻了个身,终于把他那张长期受压迫的脸给肆放出来了。眼里迷糊,微微地睁了,还没看上两秒又闭过去了。
他那浓密的睫毛竟让我看痴了。
这样呆了很久之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开学我就大四了,实习单位也已经找好,我得回W城去。要我把晓东一个人留在这边么?
我不想。无论是晓东那嗜赌如命的父亲也好,还是那曾经为他吃过安眠药而至今还挂着他妻子这么一个头衔的李慧也好,又或是他那会向生活向命运低头而把晓东牺牲掉的母亲姐姐也好,我都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再有就是,我不相信我们的感情能天长地久,如果不在一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