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下————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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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梓允连连点头,神情虽仍是急切,却异常谨慎的跃上树梢,借着树荫的遮蔽,四下里打量了许久,才跳下来,对闵纪之摇了摇头,喜道:“这附近没人,你快带我去吧!”

闵纪之笑嘻嘻的向前一跃,轻道:“师兄,那咱们这便比比脚力吧!”言罢飞身而去,司徒梓允自得了那人消息,虽如坠云雾,便仍是止不住满心欢喜,这时浑身真气激荡,别说是让他使出轻功和人比脚力,只怕是让他倒拔起他那院内两臂粗的广玉兰,他也能力拔山兮气概世了。

眼看着闵纪之在前面引着他,竟顺着大街,来到王城附近的一座庄院,司徒梓允满腹疑窦,随他跃墙而入,又越过几进小院,最后停在倚着山脚的一座葱翠小院外,闵纪之敛起笑容,向那小院一指,司徒梓允竟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只不敢伸手去推那门,闵纪之摇头一笑,径自上前开了院门,小院内有个清脆的声气立时隐隐传了出来,“你……你耍赖,明明说好的……”

紧接着另一个人的声气透了出来,“你又没说不能悔子,昨日你和纪之下棋,他偷机悔子,你明明瞧见了,却装作没瞧见,怎地到了我这儿,竟这般法不容情?”

先前那人冷哼一声,“纪之初学博弈,棋艺不精又怎能和他较真,再说,我便是让让他,他也赢不了棋局,可你……分明是有意为之,就为着怕……”那怕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司徒梓允如遭雷击,站在院外半晌,面上渐渐现出似喜似悲的神色,看着如痴如狂,闵纪之未曾料到他这潇洒师兄竟也有这般浑蒙无措的时候,不禁又是唏嘘,伸手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去吧,他便在院内,你……这些日子不是心如死灰,只盼能早早下去见他吗?怎地这人活生生的立在你面前,你倒情怯起来!”

司徒梓允未及答话,院内的人已是听见外面有人应答,登时收了声,司徒梓允再也顾不得在门前发愣,几乎是飞扑进去,正看见院里缤纷的桃树下,坐着两个黑衣男子,这两人面目平凡的近乎模糊,只那年纪看着稍小些的男子,眼波深深妩媚流转,却不是方子安又是哪个。

司徒梓允终是见着了这诈死的心上人,浑身力脱登时一跤倒地,那人见了,“啊”的一声,丢下手中棋子奔到他身前,搀起他笑道:“梓允,你这是怎么了?见了我便如见了鬼一般?你……”眼珠一转,很有些鬼灵精怪,“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是以这般怕见老朋友?”

这般清越的嗓音,这些日子不知在司徒梓允耳边回响了多少次,每每午夜梦回,泪湿枕巾,耳边便能听得这人娇声唤着:“梓允,梓允!”这时当真听到他唤出口,司徒梓允倒有些失神,只一个劲儿盯着眼前那人改装后的笑颜,蓦地发觉,这人便是长成一副平常皮相,仍是这般动人心魄,直让人百看不厌。

树下坐着的另一个黑衣男子缓缓转过身,冲司徒梓允微微一笑,对着那扶着他的男子唤道:“阿细,你过来!”司徒梓允双臂一紧,只想把那搀着他的娇小身子抱个满怀,可见他立时笑盈盈的松开自已,向那人走去,手臂略伸了伸,忙又放下,这人还活着,已是上天眷顾,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那被唤作阿细的男子步入那黑衣男子一臂的距离时,猛的顿住,仰起脸俏皮的问:“作什么?阿冠!”

那人却猛的一伸猿臂,揽了他到身前,咬牙切齿的磨声道:“阿细,你说我要作什么?今日这棋局你输了,咱们事前可是打过赌的,你若输了,便要怎样?”阿细还没听完,面上已是飞起红霞,顾忌院内还有两位好友,不敢过于放肆,只能低垂着头,再不敢言语,那人见他乖巧,竟有些不能适应,低下头去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只是面带飞霞,才放下心来,扬声对闵纪之笑道:“纪之,既然司徒大人回京,那咱们即日起便可以早做打算,随他一道儿出京了!”

司徒梓允忙回头去看闵纪之,却见闵纪之面带微笑,“师兄,我们虽料知你得了消息即日便会回京,却不知你竟早到了两日,且是一回来便去向那皇帝老儿请辞,是以这行囊还未准备妥当,不若一会儿我送了你出去,你回府紧着收拾一番,明儿便觅了马车,我们随你一道儿先去姑苏领略风光,可好?”

马车行在青石板路面上,不时有些颠簸,司徒梓允坐在车内,万分不忍的冲车外轻唤着:“子……阿细,你那身子弱,便坐到车里来吧……”还没说完,阿细便呵呵笑着应道:“大人,士庶不同车,下人哪有坐车的道理?您便安生坐着,这等言语可以万万不敢再提了!”

司徒梓允还待再说,身旁的闵纪之忙冲他挥了挥手,轻道:“这才刚出城,王城里那位若是知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可追上来,你便是心疼,也先忍一忍吧!”司徒梓允顿了顿,自得知子安死而复生,他便欣喜的有些忘乎所以,竟忘了若不是王城里那人的逼迫,子安和建王又何至于使出这等诈死的法子,狼狈逃出都城,想了想也觉有些心悸,只得端身坐好,手隔着袍子按在了腰间长剑上,一时间神色肃穆至极,闵纪之看得一阵好笑,这人竟一副慨然赴死的姿态,真真令人笑煞。

一行人默然行路,司徒梓允和闵纪之坐在车内,方子安和建王易容改扮后坐在车辕赶车,如此走了两天,当晚度宿一处小镇,司徒梓允的从人吩咐店家收拾了一处清静的小院,众人皆度宿其中,司徒梓允和闵纪之各自一间上房,其余的从人都是在偏房对付着宿下,夜半三更时,司徒梓允忽然听得头顶瓦片被人踩出轻微籁响,想起闵纪之白日的言语,登时睡意全无,抽出宝剑拨窗悄然跃入院中,刚在院中立住脚,便见住在他房间隔壁的闵纪之也是一脸狐疑的站在院中。

他二人贴墙立在院内片刻,听得那踏瓦而来的神秘人是孤身而来,登时松了口气,两人互视一眼,闵纪之一只指头指东,一只指头指西,两下里再一合,司徒梓允立时明白,闵纪之这是要和他分头包围这神秘人,若然这人是敌非友,便当下格杀也不能泄出半点有关子安的消息出来。

司徒梓允微一点头,提着剑转身便要提气上房,却听有人把声线压得极低,轻道:“是我!你们俩放下剑!”司徒梓允稍有些犹豫,但闵纪之听得这一声,已是飞速还剑入鞘,同样也把声线压得极低,道:“你来做什么?京里有什么变故吗?难不成竟给那人知觉了……”

那人呵呵一笑,却不答他,只不住问着:“阿细呢?你们这便要一走了之,终此一生,只怕我是再也见他不着,怎地?这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吗?”

闵纪之一呆,不禁心中暗惊,当初方子安诈死,托庇于这人府中,他只道这人和方子安交情着实深厚,也是这人平素把感情隐藏太深,他竟没有知觉这人对子安也是有意,想着想着,背心已是冰凉一片,隐隐有些后怕:这人若和王城中那位一心,只怕当初子安让他去找这人协助时,这人便可泄了密出来,那子安可就等同自已把自已送到毡板上,如是这样,那后果可就太过可怕,闵纪之低头思索片刻,再抬起头时,已是汗出如浆,浑身湿透了。

第七十四章:游方

宏历五年,昊仑和哲罗间旷日已久的征战终是告一段落,自此哲罗向昊仑称臣,岁岁纳贡,实为北疆属国,距那征北大将军乐思羿班师回班还有两天,王城里已是一派喜气洋洋,皇上颁旨大赦天下,待乐将军回朝之日,都城百姓都可以去王城外领取熟肉美酒,韩昱刚过了十岁生辰,愈发显出矫矫之姿,虽年纪幼小,却卓尔不凡,隐现帝王之相了。

要说此刻这都城之中,最盼望乐思羿回朝的,非韩昱莫属,子胜这些年发身长大,才十二岁的少年,已及至乐思羿的下颌,看着便似十五六岁的粗壮少年一般,自他那誉满朝野的大哥方子安病逝,虽然他被选为太子侍读,乐思羿隔了段时日,却私下里秘密去止园与皇上商议了许久,终是把这位年纪幼小的侍读带回了自已府中,教授骑射弓马,此次征战,更是把他带在身边,韩昱平素身边就这么一个得力的人,想着允他作将军,他便这般卖命,争抢着征战杀敌,这回又随着乐思羿立下大功回来,心中快意实不足为外人道哉,这时,只盼能早早见了他,界时可要好生问问他,那沙场之上,可是真的血流成河积尸遍野。

好容易盼到乐思羿回朝,韩昱却是没找见子胜的影子,问起乐思羿,那愈加粗壮满脸杀气的汉子,竟咧嘴一笑道:“您瞧我这记性,子胜还托我给您写封信告知此事,我可给忘了个干净!我们行到半途,经过那灵山,子胜便说要去看望他师公,师伯,其实……”乐思羿挤了挤眼,“太子殿下也明白,这孩子肯定是看他那宝贝师姐去了!”

韩昱哭笑不得的看着乐思羿那张表情怪诞的脸,心中暗叹,这子胜呐,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向主子报备,竟敢私离大队,得亏他是主子,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回来时,那一顿棍打是绝少不了的。其实他却不知,子胜幼时便对征战沙场凯旋而归,欣羡异常,这回当真一偿夙愿,又怎肯脱了一身甲胄,不在心上人面前显摆显摆呢。

子胜这时确是在灵山,也确是在他那师姐面前显摆,只是显摆到半途,已不及他高的盈儿便有些不耐的拉着他,道:“子胜,你那些沙场上的事待会儿再说,昨儿师公来了故人,可这故人当真奇怪,坐着马车竟命下人把马车直接驶进咱们山庄,师公也怪了,还不让人挡着,今儿我见师公和米师伯有些古怪,鬼鬼祟祟的去了那人度宿的院子,你先陪我去听壁角,回来我再听你说故事!”

子胜在她积威之下,不敢稍有反驳,纵使他现在是双手沾染无数人血的副将,仍是不敢违拗盈儿的意思,是以听得这话,忙点点头,握紧盈儿的手,道:“师姐,我陪你去!”

这灵山上的布置,子胜并不如盈儿一般熟门熟路,只能由她带着自已左突右转,在山庄南面一处精舍前停下,两人都是屏息凝神,极缓慢的靠到那精舍的窗下,盈儿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子胜点了点头,两人同时缓缓起身,把耳边贴在窗纸上,屋里人声隐隐传了出来。

“……我那心疾早不药而愈,倒劳华老伯费心制药了……”盈儿正听着这声气仿佛在哪儿听过,就见子胜双手握拳,双目暴睁,牙关打起战来,这“咯咯”之声虽然轻微,但盈儿一听,立时暗叫不好,伸手便来掩他嘴,屋内却是嗖的一声,有人直奔窗前,伸手一推窗格,伴着一声暴喝:“什么人?”

这窗格正正打在盈儿和子胜侧脸上,只打得他俩立时忘了听壁角的事情,齐齐惨呼一声,华文圣的声音随着传来:“纪之,是不是那两个孩子?”

子胜头顶有个清朗的男声含笑应着:“是,师父!正是这两只皮猴,听壁角都听到您头上了,今日需得好生请他俩吃顿笋炒肉!”

盈儿乍一听这人声音,竟惊跳起来,大喝一声:“闵师叔!”闵纪之挑高眉毛,笑嘻嘻的问她:“怎地?见到闵师叔为何不来参拜?”盈儿却是咬牙切齿,伸手便要来揪他衣领,闵纪之一边闪身避让,一边笑骂道:“你这丫头,失心疯了吧,竟对师叔动起手来……”

盈儿却是不管不顾,一抓未能得手,竟冲闵纪之叫道:“你……你等着,可不许再跑了……”说着竟转身向外奔去,闵纪之有些莫名其妙的搔头看着她那小小的身影,问子胜:“你师姐是要去邀集帮手助阵吗?这丫头,啧,啧真是一副炮仗脾气,现在连师叔都敢打了……”

子胜双唇抿的铁紧,眼睛一瞬不瞬的透过窗格看进屋内,那坐在他师公身侧,正含笑注视着他的男子,黛眉弯弯,樱唇点点,正是他以为已染病身死的大哥——方子安!

他兀自不敢相信,拿手揉了揉眼,再瞧过去,他大哥竟已离座起身,走到窗前,前抚着他的顶心,柔声道:“子胜,怎地见了大哥竟是这副样子?难道当真要给你改姓,这回却是要叫你乐子胜了吗?”

子胜只觉得眼前金光乱闪,便像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话一般,旋即心头火起,一把推开那正抚着自已的手,恨恨的道:“大哥……你,原来你没死……却为何要来骗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那大哥却不以为忤,呵呵笑着又来抚他脑门,子胜本欲偏过头去,可再见到神仙中人一般的大哥,心中实在欢喜无限,所以那脑袋只微微摆了一摆,又牢牢定在原处,方子安抚着他的脑门,隔窗探出身去,把子胜揽到怀里,轻叹道:“你道大哥愿意这般亡命天涯,若不是……都城中出了些事情,大哥也不必这般狼狈诈死逃走啊……”

子胜从他怀里仰起头,眨了眨黑亮的眼珠,乖巧的应道:“恩,大哥,我听太子殿下说起过……”话音未落,竟听方子安失声惊道:“什么……你……你已经知道了?是太子殿下告诉你的?这……这怎么会?”

子胜有些不明所以的抓抓耳朵,奇道:“这有什么?太子殿下什么事都会说给我知道,你还不就是为了那止园里少年,劝谏君父不可沉迷纵欲,惹得龙颜大怒,惊惧之下,又兼体虚身弱,才会为邪毒所侵,这才染上时疫的吗?”

方子安一窒,这才知道四皇子这孩子实是心思灵巧,竟编出这等言语宽慰子胜,想来即便都城里有什么关于自已的流言传出来,子胜只会相信太子殿下的言语,自然不会理会旁人胡说八道,这般一想,对韩昱倒是心怀感激,即感激他庇护子胜,又感激他这般善解人意,心内五味杂陈,手中便略略使了力,又是紧紧揽住子胜。子胜也是格外乖巧的偎在他怀里,这两兄弟正温情一片,盈儿已大着嗓门从院门口奔了进来,听那脚步声,似乎不止她一人,“闵师叔,你出来……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闵纪之抱胸一笑,眼却倪着坐在华圣安身边的司徒梓允,怪道:“听这小丫头的语气,倒像是责备负心人一般,只是……这屋里现成坐着一个,她却来缠我,真真让人想不明白!”

司徒梓允一呆,这才想起闵纪之又是拿红袖的海棠来取笑他,不禁摇头苦笑,闵纪之却不欲就此放过他,还待再说,盈儿已是跑的呼哧带喘的拉了个人进来,把人往他怀里一推,责道:“闵师叔,大哥哥过世后你怎可不带上宝儿便独自走了,你不知宝儿可有多难过!”

这回却轮到闵纪之一呆,低头去看怀里那人,正是唇红齿白,这时却眼含热泪的宝儿!

宏历五年十月,擅离大队十日有余的子胜终于站在太子东宫殿中,韩昱慢条斯理的捧着茶碗,笑道:“将军回朝了?怎地赶路赶的这般气喘……”说着挑眼去看他,却见子胜神采飞扬,双目熠熠生辉,便如换了个人一般,韩昱心中一动,扔下茶碗扑上去抓住他的臂膀,沉声喝问道:“你……你可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子胜在沙场上虽出落的悍勇无敌,论起心计智谋,却是远不及韩昱,被他这么大马金刀的追问,登时结巴起来:“没……没有,太……子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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