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双颊泛着潮红,像三月的桃花一样妖冶。睫毛下透出来的微光迷迷怔怔,失去了以往一身倒剌的锐利模样,连呼吸都柔软得像微暖的风。
凌栈垂下头,轻轻吮住了他的嘴唇。
嘴唇也是柔软的。
尽管唇面干裂地起了硬皮,比起之前那些或者戏谑或者霸道的吻,依旧柔软了许多。
分开的一刻,卓然微微仰起头,留恋地追逐着他。
凌栈没有再回应,指尖缓缓擦过眉心。
马车辚辚压过青石路面。
小凌大人的声音低沉地穿过布帘:“再慢一点儿,我想……走稳一些。”
11.什么东西
请医,问药。
宁王东院隐约飘来草药的苦涩气息。
昭小爷带着戾气一阵风似的冲进王府找人。姓卓的果然胆子够大,不但卷了他福王府的药材,还敢赖在大哥的府上讨巧,昭小爷不修理他就不是男人。
东院三进,卓然就睡在东厢,除了太医,只有凌栈守着。
杨日昭连个招呼都来不及和大哥打,直接风风火火地闯进门去,一脚踹在床榻之上。
红木榻子吱吱嘎嘎地错出去好几寸,卓然蹙了蹙眉,张开眼。
杨日昭拎起他的衣领子,卓然软塌塌地半垂在床上,一看清眼前的人,禁不住笑了,“王爷如此心急,可否是意犹未尽,又寻在下来了?”
昭小爷用力向前一扯,然后松手。
手下的人咚地摔在地上,结结实实地听了一个响。杨日昭拍拍手,“不错。本王真是疼你疼得轻了,着实应该对你变本加厉才是。”
“只怕在下命薄,享不起这天大的福气。”卓然扶着榻子坐起来,抬头慢慢笑道,“福王爷,我这身子可是个泥胎,被您这金手一捏已经快碎了。瞧瞧,”卓然伸出手,“青筋都显出来了。先让在下养一养,王爷再玩吧。”
杨日昭冷冷一哼,“你自作自受,还想再讹本王一把不成?”
“不是在下要讹王爷,而是王爷已经作实了在下男宠的名份,日后的吃穿用度自然也归王爷料理。”
“无赖,你等着。”昭小爷又风风火火地消失地门外。
卓然低声得意笑了。再抬头看看偏厅,他轻声叫道,“凌栈。”
小凌大人从里屋慢慢走出来,卓然伸出手,“过来。”
凌栈走过来,默默拉住卓然的手。
凌栈的手凉岑岑的,树叶子一样清爽干燥,卓然扯了扯,想把人扯进怀里,却发现自己的手松软无力,反闹出一身虚汗。
凌栈默然扶他上榻。
卓然笑笑,另一只手拍拍床边,“陪着我,躺一会儿吧。”
凌栈警戒地看他,“你要干什么?”
卓然挑了挑眉毛,“我听说风寒之人,只要将病气过给别人,自然就会痊愈。”
“是么。”凌栈垂眼笑笑,“卓公子算计得倒好。”
“那你要不要过来,还是……”卓然顿住,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卓然却敛起笑容,冷若寒霜,“小凌大人,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病了,宁王就会跑来像你对我一样对你大献殷勤。再然后……”卓然冷冷一笑,“你就可以像我对你这样将宁王骗上你的床。”
“无耻!”
“是我无耻还是小凌大人无耻?心里装着我,却忍不住对宁王动情?”卓然用力将凌栈拽到眼前,紧逼住凌栈的脸,“别以为我烧糊涂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一路摸着眉心究竟是什么意思?”
窗外极细地一声轻响。卓然偏头看向窗外,凌栈却早已无心去注意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卓然,“卓公子,你对本官还有哪些揣测?”
卓然不屑地笑了,高声转向窗外,“宁王爷,还恕在下直言,你一出马车小凌大人就和在下亲在了一处,小凌大人和在下甚至还……王爷不妨进来听。”
日朗走进屋子。
卓然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看过凌栈。
凌栈别过目光,无言地站在一边。卓然还扯着他的手,凌栈连甩手的欲望和力气都没有。
杨日朗拉过椅子坐在两人的对面。
宁王的双手随意地搭在膝头。阳光透过素纱窗格,杨日朗逆着光,声沉如水。
“卓公子,你和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在下以为王爷应该知道。”
“是么?那本王谢过卓公子的好意。”杨日朗站起来,从卓然的手中替凌栈抽出手,“小凌大人,走吧。”
凌栈垂着头,随着日朗慢慢走出屋子,园子。
卓然跌在榻上,笑了出来——他能为凌栈做的,怕是只有这么多了。至于日后造化,就看小凌大人自己了。
***
心口压得有些闷疼,卓然撑着手臂,努力去翻一个身。
有人一脚踹在他的肩上,卓然闷哼一声,被重重踢翻过去,终于气喘吁吁地长舒出一口气。
杨日昭站在床前,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评道,“真像个翻了壳的王八。”
“原来王爷们都喜欢听人的墙角。”
“本王是来看你死没死。死了就埋尸,活着就提回王府,总之不能留你在这里给我哥添堵。”
杨日昭说着逼近他的脸,捏住卓然的下巴,“告诉本王,‘将宁王骗上床’是什么意思?”
“王爷喜欢小凌大人,王爷不知道么?”
杨日昭半信半疑,“我哥不是喜欢你么?”
卓然哈哈大笑,笑出来的却只剩下极为粗重的呼吸,“所以王爷抢了在下?”
“姓卓的,本王命你现在立即滚回本王府上。”
杨日昭沉着脸走出东院。他要亲自去问问他哥,怎么又冒出一个凌栈。
***
窗外明月皎皎,花枝曳曳。
福王府的卧床宽大,卓然张开手脚,身边依旧能躺下一个人。
杨日昭被人摇摇晃晃地扶近床边。
卓然侧身向内,嗅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杨日昭扑到床上,也偏过头看他,呵呵傻笑,“我和我哥喝酒了,喝得非常痛快。”
卓然微微一笑,“在下可以让王爷更加痛快。”
日昭摇摇头,眯眼戳了戳卓然的胸膛,“你故意的吧。你故意说那些欺辱凌栈的话,好让我哥觉得凌栈可怜,然后我哥就更怜惜他了,是不是?”
卓然笑了。笑在脸上却变成了极不悦地表情,“请问王爷,这对在下有什么好处?”
杨日昭闭了闭眼。
大哥也是这样驳斥了他的见解,可昭小爷依旧认为姓卓的就是这么算计的,大哥中了姓卓的计。
杨日昭抱着头缩成一团。酒后头疼,一些东西模模糊糊地浮在日昭眼前,日昭却无力去深思。
宝蓝的绸缎子比着昭小爷雪白的亵衣和酒醉的脸,堪可入画。
杨日昭翻了一个身,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莹莹蒙蒙,像泛着一层水光,“姓卓的,你会亲嘴么?”
“王爷想尝尝么?”
昭小爷笑笑,慢慢凑向卓然的唇边。
日朗笑而不答,可凌栈招了,大哥亲过他了,昭小爷突然也想尝尝那种滋味儿。
嘴唇轻轻摩擦着嘴唇。
日昭的奶香味儿里混着酒的气息和小屁孩子逞强的味道儿。卓然捧住他的头,温柔地舔过他的唇面。
杨日昭嗯了一声,不知不觉地张开嘴。
嘴里软软的,不知塞进来个什么东西。
杨日昭舔了舔,那东西一滑,又麻又痒地溜过了昭小爷的牙膛。
杨日昭想笑,那东西却顺着牙齿又转了一转,直探向他的喉咙。
胃里一阵恶心,杨日昭迅速推开卓然,趴在床头呸呸吐了两口,“什么东西。”
卓然拍了拍他的肩。
杨日昭回头看他。
月光下的卓然一脸病态的苍白,双颊带着烧热的红。他慢慢张开嘴,吐出舌头,笑眯眯地动了动舌尖,“就这个东西。”
“呕!”
昭小爷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12.到这里
天边泛出鱼腹白。
昭小爷铁着脸,满面菜色地入宫上朝。
日朗匆匆过来扶他,“怎么了?是不是昨夜里喝得太多,伤到身了?”
一说到昨天夜里,日昭的胃里立刻翻江倒海。
能吐的昨夜里都吐出来了,日昭抓着日朗的衣裳,俯身干呕。
日朗急了,打横抱起杨日昭直闯坤宁宫。
昭小爷被抱到床上,闭着眼蜷成一团。
梁曜寒把过脉,亲自去药库抓药。
日朗守在床边,焦急地走了几步,又坐在床前。
“昭儿?”日朗抚住日昭的额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和哥说句话吧。”
杨日昭趁机拱了拱,把头埋进日朗的怀里,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哥。”
日朗心疼地应了一声,昭小爷又顺着大哥的身子爬了爬,趴到大哥的怀里,紧紧搂住日朗的脖子。
日朗的脸红了红,屏掉了所有伺候的宫人,轻轻拍了拍日昭的背,“昭儿,究竟怎么了?”
“哥,”日昭忍不住又在日朗的颈间蹭了一蹭,“你和凌栈,是怎么亲的?”
日朗手上一僵,用力扒开日昭的脸,“你说什么?”
日昭吓了一跳,严严实实地闭上嘴。昭小爷说漏嘴了,一不小心就让大哥知道他逼问过凌栈。
日朗却想不到那么多,他现在只想知道日昭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卓然对你做了什么?”
日昭老实地点了点头。
日朗大惊失色,“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昭小爷一顿,又翻江倒海地干呕了出来。
***
两位王爷都缺席早朝,因为日昭病了。
日进一下朝就赶去探病。
他的袖里还袖着一张折子,准备路过尚书房时顺便递给皇上。
克伦是哈赤儿公主的事情只费了两天的功夫就查得清清楚楚,好像所有的证据都明晃晃地摆在那儿等着他去取一般。
杨日进递了折子,转进坤宁宫中。
小太监将他引到园子,日进候在门口正想通报,却看见一家人就坐在一处。
日昭抱着只杯子,半靠在日朗的怀里,皇后坐在另一侧,一边喝茶,一边笑着冲两人说话。皇上坐在皇后的身边。两人手扣着手,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握着。
日进挥退了小太监,远远地默默望着。
梁曜寒眼尖地看见他,站起来向他招了招手。
昭小爷不高兴地缩了缩眉。
日朗连忙替他掩饰,“又不舒服了?”
昭小爷哼了哼,日朗只好又拍了拍他。
日进走来坐下,关切地问道,“可有吃过什么药?”
“吃了。”梁曜寒把茶果推到日进面前,转手戳了戳日昭的脑袋,“就怕吃了也不顶用,你弟弟这里头坏了,我也不知道该开什么药。”
皇上在一旁啜茶,“依朕看还是书读得少了,明日起给你再加一个时辰教习读书。”
梁曜寒咳了一声,用力握了握杨天泽的手。
杨天泽回望向他,一板一眼地说道,“督学就任小刘大人吧。”
昭小爷更萎靡了。
谁都知道小刘大人是出了名的剌头,昭小爷超讨厌他——讨厌他和父皇过不去,讨厌他和爹爹过不去,更讨厌他和昭小爷过不去。
但昭小爷不能驳斥皇上,只能眼巴巴地看向爹爹和大哥。
梁曜寒温柔地笑成一朵花,“皇上——”
皇上挑挑眉毛,“梓童不满意?那好,每日再加写策论一篇,经义一篇,小刘大人拟题。”
梁曜寒无语了。
他默默地别开了原本看着杨天泽的脸。
他悄悄地甩开了原本握着杨天泽的手。
他端起茶杯,专注地看风景望天。
“父皇,”日进插进来转移话题,“儿臣刚递了一道折子,那个克伦确实就是哈赤儿公主。”
皇上点点头,“昭儿,今日的策论就此为题。经义暂免一日,好好休息。”
昭小爷彻底萎靡不振了。
***
不知亲了日昭是不是真的传走一些病气,卓然起床时神清气爽。
福六过来伺候,卓然喝了一碗淡粥,整好装束,再去宁王府上。
东院还残留些许药气,凌栈站在桌前,正收拾书籍。
卓然上前搭过一把手,凌栈受惊了似的一缩,书本尽散在地上。
最上面飘着一张纸。
卓然拾起来看过,满目蝇头小楷,写的是一份清单。
“凌栈,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栈默然拿回纸,放在桌边。宁王是个好人,不值得和他这样的人纠缠,最好的做法就是抽身离去。
卓然一声冷笑,“小凌大人不想看到在下,在下也是知情识趣的人,今日便是向宁王辞别来的。小凌大人尽可继续留在宁王府上,与王爷日久生情。”
“卓然!”凌栈捏了捏手指,强忍下火气,尽力平静地说道,“多谢卓公子关心,本官自有安排,不必卓公子多虑。”
卓然怔了怔,低声笑了,“告诉我,是不是王爷心疼你了让你转手他人?你说来听听。昨日宁王对你究竟如何柔情相待?”
凌栈只当风过无声。
卓然伸出扇子,挡住凌栈的手,“不必瞒我了,福王昨夜与我说了……”
“卓公子,本官对王爷与你的私事了无兴趣。”
“凌栈,’卓然站起来,严肃地扳过他的脸,“你这么说,是不是表示你还放不下我?”
一砚墨汁直接泼到了卓然的身上。
凌栈扣住卓然的手腕,将他拉到后院。
后院一潭洗笔的清泉,凌栈一腔怒火隐忍多时,终于到了极限,“卓然,你看看你自己的嘴脸,你这副样子,我还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又如何喜欢你?你自己看。”
卓然慢慢俯下身子。
泉中果然映出一个极为清秀干爽的影子。细长的眉毛,秀挺的鼻梁,如果站在月下,就会像玉坠子一般的通透雅致,即便盛怒也透着书香世家的温润儒雅。
可惜旁边衬了一个鬼。一身污秽,满面漆黑的鬼。
凌栈拂袖而去。
日朗已经从宫中回来了,如今就站在花厅。
日昭留宿宫中,日朗也得了恩准陪宿,宁王回府打点,第一站先到小凌大人这里。
凌栈平静下心情,慢慢走到桌前,“王爷。”
日朗指了指桌面最上方的那一张纸,“这是什么?”
“回王爷,微臣以为微臣已不合适留在王府,所以拟了这份清单,方便王爷另觅合适人选,移交文案。”
日朗捏着纸,看向凌栈。
凌栈低垂着头,恭谨有礼站在他的面前,清伶伶地搅着日朗的心。
日朗伸出手,想握一握凌栈的手。
手指碰到了手指。凌栈的手果真如他想象地那般冰凉。
手指勾到手指,凌栈像碰了火苗似的飞快地闪到一边。
日朗收回手,默然放下手中的清单。再抬头时干干净净地笑了,“好,就依小凌大人意愿。”
“王爷可有中意的人选?”
“不必了。”日朗转身出门,“就弃在这里吧。小凌大人弃了,本王——”日朗顿了顿,朗声续道,“也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