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上————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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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安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说着:“我不会喝酒,喝一点就要发酒疯。这样吧,你喝酒,我喝茶作陪如何?”司徒梓允听他不会喝酒,倒也不迫他,自已举盏一饮而尽,方子安看他极力压抑着满腔欢喜,想起江思逸说他“恃才傲物”,一直觉得这人是一副真性情,现在见他有些扭捏,想来是中了榜欢喜的过了头,再端不出平日的架子了。

第十四章:授印

司徒梓允酒到杯干,也不知喝了多少,方子安怕他醉了,抢过那壶放到身侧,轻声说道:“司徒世兄,别喝了,醉酒伤身,喝几杯尽尽兴也就是了!”司徒梓允只是不理,伸手来夺酒壶,方子安按紧了壶身就是不松手,他一碰到方子安的手,“咦”了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说着起身坐到方子安身侧,把他的一双手合在掌心暖着,方子安有些尴尬,待要抽回手,司徒梓允却握的紧紧的,只能作罢,司徒梓允慢慢把他的手暖热了,这才松了手坐到方子安对面,方子安偷眼看他,见他一脸正色,渐渐放宽了心,坐了一会儿觉得这席间没什么趣味,便推说困了,下楼招来守在一侧的秋水就要回府,司徒梓允追了上来,轻声说道:“子安,夜深了,你人小力薄的,自已走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方子安笑着冲他挥挥手,说道:“不妨事的,只有几步路而已,你回席找人陪你叙话吧!我还有朋友陪着呢!”指了指秋水,司徒梓允却不看秋水,仍是坚持要送他回去,方子安不好再推,笑了笑道:“那就有劳司徒世兄了!”

司徒梓允走在他身侧,听他总是叫自已“司徒世兄”,甚是拘礼,就说道:“子安,你别叫的那么生疏,大家都是同年,你唤我一声‘梓允’即可。”方子安拂拂外袍,想了想说:“那好,梓允,我听江世兄说你是姑苏名士,姑苏城内景色怡人,若是得闲,咱们便约着一块去姑苏玩玩,你可要一尽地主之谊啊!”

司徒梓允含笑点头,这时已近二更了,街上果然没什么行人,夜风有些凉,方子安刚从热闹非凡的酒楼出来,立时打了个寒颤,司徒梓允见了,忙伸手揽着他问:“是不是很冷?这天是一日凉似一日了,下次出来记得多带件外袍!”

方子安被他搂着,顿时说不出的不自在,一旁的秋水甚是机灵,见方子安神色不对,忙堆着笑说:“方公子,秋水背着您吧,我跑的快,咱们一会儿就到家了!”方子安连声说好,不露痕迹的从司徒梓允怀里挣出来,伏到秋水背上,秋水背着他一路小跑,司徒梓允紧紧在后面跟着,不时叫着:“秋水,别跑那么快,仔细摔着他!”

不一时到了建王府,方子安从秋水背上下来,谢了司徒梓允,司徒梓允这一路也是小跑着过来的,只是秋水早已是呼哧带喘了,他倒像没事人似的,嘱方子安明日别忘了早起,还要去品贤殿传胪,方子安点头说记下了,他这才慢慢去了,秋水扶着方子安回了韩景斌的院子,就要去准备热水,方子安止住他说道:“秋水,你快去睡吧,忙活了一天,我不想洗澡,现在要睡了!”

秋水听了替他铺好床,伺候他脱了衣服鞋袜,轻轻带上门出去了,方子安想着明日的殿前传胪,那真是威风气派,多少举子一辈子的梦想就是那品贤殿前的风光,这古代的科举倒是和现代的公务员考试差不多,怎么说自已马上也要捧上铁饭碗吃上公家饭了,待自已的宅子建好搬过去以后,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回去了,记得前一天临睡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儿了呢?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又去了哪儿了呢?真是匪夷所思,若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可怎么办?

恍惚间闻到一阵淡淡的墨香,韩景斌在南疆的战事不知怎样了,闵纪之也不知去了哪儿,这么一直没有音讯,真是让人担足了心,还有子胜,这孩子喜欢武艺,过些时候还得去觅师傅来教他些拳脚功夫才是,别等他年纪大了,腰身硬了,那时练起武来真是事倍功半!想着想着觉得现在挂心的事太多,若是忽然能回去了,说不定也会舍不得的。翻了个身面朝床里,方子安已朦胧有些睡意,快睡过去的时候,听见房门轻微的吱呀一声,仿佛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竟是离他越来越近,方子安简直要毛骨悚然了,想坐起身来呼喝侍卫,可身子发僵动也动不了,那脚步声在床前停了下来,方子安现在精神高度集中,都可以听见那人细微的呼吸声了,却听那人轻轻唤着:“子安,子安!”

仿佛是闵纪之的声音,方子安忙扭过头应了一声,那人蹲在他床头,轻轻笑着:“子安,你这些日子都在找我吧,我有了好去处,你不用担心。听说你中了进士,忍不住想来看看,你好生做官,我过些日子再来找你!”说着伸手捏捏他手,转身就要出去,方子安忙喊住他,悄声问他:“纪之,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哪里?我放心不下,你先告诉了我吧!”

闵纪之摇摇头,轻轻打开房门,伸头出去看了看,闪身融入茫茫夜色中,方子安感觉好像发了一场梦,可看那房门又确有一条小缝开着,闵纪之是怎么进的王府,韩景斌这小院被侍卫们围的水泼不进,他怎么如履平地似的来去自如呢?听子胜说他爹爹识些字,但穷的跟方家一样,他应该是没钱学武的,这人怎么看起来比自已还莫测高深,实在想不明白,方子安暗暗想着,下次他再来了,定要揪住他问个清楚。

不到四更就被大管家叫了起来,方子安睡眼惺松的由他给自已换上朝服,出了府门坐上轿子被抬到了王城,下了轿随着一众新科进士涌进品贤殿跪好,跪到天大亮了,皇上这才露面,他身边的太监指了方子安唱胪,方子安跪在下面正困的东倒西歪,被身边的人一推,浑身一个激灵马上起身上前,从那太监手里接黄绸圣旨,站在大殿左前侧朗声宣布着各人的名次,唱了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董铭宸、江思逸和司徒梓允都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身子轻轻颤着,董铭宸授了翰林院修撰,江思逸、司徒梓允授了翰林院编修,剩下如方子安等进士都进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待三年后考试合格才能授予官职,唱完胪状元披红夸府游街,方子安坠在队尾跟着退出品贤殿,趁着没人注意,状元游街时偷偷溜回建王府,倒床便睡,一直睡到天擦黑才起来,带子胜吃完饭就留在他那小屋住了一宿。

早上起来准备去翰林院,宫里来人捧了侍读学士的朝服,让他即刻换了去上朝,方子安稀里糊涂由着大管家给他换了朝服,跟着那传旨的太监进了金鸾殿,低着头站在殿角,皇上正和众位大臣商议南疆暴乱一事,方子安竖起耳朵,听他们的意思,韩景斌这回是碰到了麻烦,南疆地势复杂,多沼泽漳气,平乱的大军不熟悉地形不敢贸进,但这许多兵士要吃饭,朝廷不能一直拖着那么长的补给线养着他们,天又一日日冷了,到了冬天更是麻烦,方子安听的头大,想到韩景斌在南疆受苦,心里有些难受,殿里各人又议了入冬后要防着雪灾和开春后的时疫问题,直到快散朝了,才听皇上带了一句“二甲十名方子安学识渊博,特授翰林侍读学士”,方子安这才明白,自已竟已有官职在身了,虽然这侍读学士只是三品官,但也算是个方面大员,回去告诉子胜,他一定激动的小脸通红。

下朝时紧着别人先走,方子安仍是坠在队尾,江思逸和司徒梓允靠过来与他并行,董铭宸没有去找他爹,倒是也凑过来恭喜了方子安几句,随即邀他们三个去他府上赴宴,江思逸一口应承下来,司徒梓允和方子安互看一眼,跟着他们去了董府,在董府花厅落座后,董伯钊过来寒喧了两句就回了内室,席间董铭宸扶了他妹子出来,说是让他妹子给大家敬酒,方子安心中雪亮,状元郎这是要择妹婿了,那董家小姐娇娇弱弱的立在花厅,方子安拼命低着头不敢看她,还好江思逸对那董小姐挺感兴趣,那董家小姐见他一表人才,也是一副娇羞模样,方子安这才长出一口气,与此同时听见司徒梓允也在出着长气,忍不住抿嘴对他意有所指的笑笑,见司徒梓允头埋在胸前也是不敢抬起来,方子安心想,我们两个倒是都够臭美的,只当自已有多英俊潇洒,生怕被人家小姐看上了。

散了席还是秋水在等着方子安,司徒梓允仍是要送他,方子安只能由得他去,还好秋水今天多带了衣服,方子安一出董府大门,秋水就紧着给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袍,司徒梓允背着手挨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他:“子安,你是哪里人士?”

方子安想到自已的出身,说道:“我是这城郊的农人。”司徒梓允不信,问他:“那你怎么住在建王府,建王殿下可说你是他府上的清客,对你一副礼遇有加的样子!”方子安摇头苦笑道:“我确是农人出身,父母过世后,被叔伯卖到建王府为奴,幸得建王殿下提携才能有今日。”司徒梓允一脸震惊,方子安还想着他以后都会瞧不起自已了,哪知他半晌叹了一声道:“子安,我实在不知你有如此身世,谢你坦言相告了,以后若有用得着梓允的地方,你只管言声,司徒梓允无有不从!”方子安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他怎么说的跟宣誓效忠似的,忙说了个笑话支吾过去,到了建王府门前,司徒梓允却不先走,直盯着他进了门,到看不见他了这才转身走了,秋水坠在后面看的明白,跟方子安一说,方子安又添了一桩心事,摇头叹息着回了屋,点着蜡烛回忆司徒梓允这段时间的言行,心里有些后怕,决定以后躲着他,除了上朝别的时间能不见他面尽量不见他面。

第十五章:惜弱

韩景斌买下的那块地上宅子就要建好了,大管家来告诉他再过一个月就能搬进去时,方子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韩景斌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眼看就要入冬了,看来今年他是不能回来过年了,以前看过二月河所写的《康熙大帝》,知道南疆少数民族多,民族融合工作做的不好的话,极易发生暴乱,像康熙帝打大小金川,先后杀了两批统军大将,后来还是大小金川当地的首领被拖怕了,这才求和给足了康熙的面子,韩景斌这次的情形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样,想到这儿,方子安再也耐不住急步去了书房,给韩景斌写了封长信,把从书里看到的御敌方略和南疆地势的分析细细写了,让人立即捎去给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人市上看看,若能买个机灵点的孩子陪着子胜,他也不用自已一个人那么孤单。

不知不觉逛到了踏月街,无意间竟见着了韩景斌给自已订做衣服的织锦坊,方子安踱到那店里仔细选着架上的衣料,想着给子胜也订些新衣,正给那裁缝师傅比着大概的尺寸,后面有人叫了声:“子安!”方子安回过头,这位竟是素日坐在金鸾殿宝座上的主儿,只是他今日穿的甚是素雅,想是微服出来溜达溜达的,方子安一转念,躬身叫着:“云先生好!您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

那人身边几个仆人打扮的慢慢围在他身侧,他听方子安叫他“云先生”,抿嘴一笑说道:“你这人真是一副玲珑心肝,公孙柘随口叫了一次,你就记住了,怎么?今日来订新衣?”方子安站到他身后,轻声说着:“来给舍弟订些新衣,他长的快,衣物需时时更新。”

那人回头盯着他,问道:“听说你和弟弟被卖到建王府为奴,现在还住在建王府吗?”方子安低着头,愈加小心的回他:“是!”那人执起他手,看了半天:“看来建王没让你吃什么苦,这一双手保养的倒是不坏。”

方子安越来越猜不出他的心思,只能陪着笑说道:“是,建王殿下待人宽厚,子安能有今日,实拜殿下所赐!云先生,您今日是出来体察民生疾苦的吧,子安陪您出去走走?”

那人点点头,当先跨出织锦坊,方子安跟在他后面,见他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我赐你一座府第,你就搬出来吧,在人屋檐下总比不上自已的府第住着舒服。”方子安连连谢着:“多谢云先生的恩典,只是建王殿下已替子安选址修宅了,至多一个月子安就可以带着弟弟搬过去,劳您挂心了!”

那人顿住脚步,定定看了他一眼,方子安被他看的心慌意乱,心中暗想是不是刚刚有哪句话说的不对,这伴君如伴虎,可别还没当上官,就先捋了虎须,惹得他不高兴自已可没好果子吃。那人见他有些怕了,收了一脸严肃,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子安,你别怕,我不吃人。”方子安被他看破心思,脸立即红了起来,他瞧见了,笑着说道:“我知道有一家吃食做的甚好,带你去尝尝吧!”说着不由分说拉起方子安的手,带着他拐进路旁的小巷,方子安觉得手背麻麻的,很不舒服,那人却好像心情很好,偶尔无意的在他手心拂着,巷角有幡杏红旗迎风飘摇,方子安不敢细看,那人拉着他进店坐定叫了菜,那些从人已分散到四周坐好,他见方子安欠着身坐着,大笑一声,揽他坐到身侧,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方卿家,这店里的金钱肉做的可是一绝,你若觉得还中吃,一会儿给我即兴做首诗来听听吧!”

方子安连连点头,那人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再也不丢,方子安这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害怕了,那店里上菜倒是很快,一会儿功夫,店里的伙计便捧着个大条盘来到他们桌前布菜,那人取筷挟了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的肉片递到方子安嘴边,方子安只觉心跳如雷,勉强张嘴含了,慢慢嚼了嚼,这肉的味道甚是古怪,那人笑着问他:“怎样?可还中吃?”方子安轻道:“吃不出是什么肉,味道很是奇怪。”

那人自已挟了一筷嚼着,吐出一句:“这是鹿鞭,最是壮阳补肾的好物什!”方子安虽自诩博闻多识,可却从没听过什么“鹿鞭”,但听他说“壮阳补肾”,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敢看他,坐在那儿心跳的越发快了,那人却不因他的沉默而放过他,扭过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方卿家,你能不能就这金钱肉即兴作了诗来?”

方子安红着脸摇摇头,那人靠到他耳边,悄声说:“那我作来你听听可还工整?”方子安手一颤把碟子碰掉了,忙弯腰去捡,起身乘机坐到旁边的条凳上,笑着说道:“云先生的诗作必是独步天下,子安不听也知道是绝世佳作。”那人慢慢坐直身子,哈哈笑着让店里伙计给方子安换了新碟子,伸长筷子在别的菜里拨着,说道:“子安,你那些叔伯婶娘甚是恶毒,我瞧着不爽,已着人拿了他们,现就关在刑部大牢里,你去看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方子安腿一抖,明白这人已经知道自已是被卖到建王府做娈宠的了,他今天这几次三番的试探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不敢深想,一脸诚恳的回他:“云先生,我那些叔伯婶娘确是人品不好,可他们也实是家境贫寒,卖了我和弟弟得了银子,就可裹住一家人几年的吃喝,暂不惧那冻饿之苦,想想也是情有可原!云先生,这都城郊外尚有饥馑,更何况昊仑别的州府呢?您的一片好意子安铭记于心,但还请您放了他们吧,咱们惟有励精图志,富国强民才能永远绝了这等卖儿卖女的人间惨事!”

那人本是含笑听着,到后来竟耸起身子一脸惊容的盯着方子安,注目良久良久,幽幽叹了口气:“方卿家,你确是国之栋梁,适才是我唐突了!好,我这便回去让人放了他们,但仍需小惩大戒,就打二十板子以敬效优吧!”方子安见他换了副神气,心里慢慢安定下来,这一闹那人也没了吃饭的兴致,让从人会了钞,在巷角辞了方子安自去了,方子安浑身脱力,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建王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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